文汇报:很多女性励志剧其实是个伪命题
女性励志传奇如同流水线复制一般的高产,却总是难以逃出玛丽苏“被爱和被救”的窠臼。相较之下,让我不禁想问,我们对于今天的女性主义到底有什么误解?2011年现象级作品《甄嬛传》的大火,为电视剧市场打了一剂强心针。曾拍出作品《渴望》的导演郑晓龙,20年后,他镜头下的女主角从完美女性刘慧芳滑动到了“不完美”的甄嬛,大家回过头来才发现,一直以来刘慧芳式的女主角只是男性视角下理想女性的化身:她们逆来顺受、温驯善良,原谅是她们生活的底色,能吃苦则是基本技能。而随着女性地位的提升和女性意识的觉醒,女性视角介入到自身欲望的书写中,讲述女性个人成长的励志剧正是其中一个重要阵营。
坊间把这一类剧叫作“大女主剧”。其实,对于什么是“大女主剧”目前尚未有一个官方定义,但如若只是简单地指称女主角的戏份比重大的影视剧,未免有些流于字面。在笔者看来,“大女主”一词更多地是对女主角气质的提炼,进而影响到剧集的架构:女主角首先只是她自己,然后才是谁的妻子、女儿、母亲、挚友,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只属于自己,重要的是自 由的意志和痛快的生活。正如波伏娃所说,“和有没有爱情相比,丧失自我才是真正的不幸。最激动人心的两性关系首先是友谊,一种最深刻的自由,免于被强制的自由。”对于真正的“大女主”来说,爱情是你对我忠诚、我全心回报,除此之外,别无妥协,更不是爱上征服者的游戏。在此基础上剧情的广度能够被打开,女主角们朝向更大的世界和更丰富的体验,是广阔天地的大有作为,是尼采说的,“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在这个意义上,现在我们看到的很多“大女主剧”本身似乎都成为了一个伪命题:女性的成长指向了最终的“天降一个男主”。如果说在“白莲花”审美时代的男人认为,女人不能有欲望和野心,那么现在的男人却认为,女人只有通过男人才能实现欲望和野心。无论是甄嬛还是武则天或者楚乔,在这些大女主剧中她们都有着同一副面孔:爱情至上主义者。权力不是她们的目的,只能是工具,她们想要的是通过权力得到爱情。一旦情爱之路被阻绝,她们被命运所裹挟、被辜负、被逼为强,只能踩着爱情的灰烬往上爬。但这又马上成为她们的“罪与孽”———利益至上从来被认为是男性的专利,孽力回馈,她们的结局只能设定为无边的苍凉与孤寂。
换句话说,女人的权力欲与野心是不能得到承认的。一个典型的例子是,1995年刘晓庆版本的《武则天》中的武则天,主动,有野心、并毫不掩饰,而今日的《武媚娘传奇》中,武则天一切行为的心理动因只能被归类为“复仇”:要站到制高点去铲除曾伤害自己的人。
一言以蔽之:她们的成功都是他们以爱之名的成全。而从传统言情剧到当下“大女主剧”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和推进,只是一个权宜之策,为了应对观众阈值愈高的爽点。或许,在一个古代宫廷背景下去讲述女性的自强,难免会有诸多局限。那么现代题材的“大女主剧”呢?
让人失望的是,也仍旧被笼罩在男权文化的阴影之下,职场上“女强人”和“男人婆”之间的界限是模糊而暧昧的。她们在男性主导的领域里厮杀,靠实力占有一席之地,成为了行业传奇或是业内翘楚,却总被展示成没有生活也拒绝爱情的“女魔头”,情感上的缺失或性格上的缺陷成为了设定上的“必然”。《欢乐颂》中的安迪最初的人设正是如此,在第二部中更是被矮化为只能被动接受感情的“娃娃”。
职场只是一块背景板,“杜拉拉们”追求的早已不是升职,而是追婚恨嫁这一古老命题。故事总是从她们的奋斗开始,在她们拥抱爱情、回归家庭处结束,仿佛只有如此才算是回到了“正轨”,而她们辛苦搏到的资源也要再次“上交”。在这个过程中,女性的自我价值不是在自己的工作中、而是在爱人那里才能得到确证,安身立命之本又被拖回到情感的旋涡中,而职业反而成了锦上添花的“挂件”。
人们似乎常常有一个性别刻板印象,那就是:女人多的地方就有争名夺利。于是,讲述宫斗故事的《甄嬛传》能够成功突围,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吻合了人们对于女性只能安于室的傲慢预想。一旦将镜头移向宫闱之外,去塑造一个跳出争宠圈,真正走向台前的女性,便总是不得法。大众影视对于女强人的想象如此贫瘠、对女性主义的理解如此浅薄,再多个“传奇”的演绎,仍然只能是一次次“逃脱中的落网”。以往社会分工的“惯性”培育的男权中心的审美观太过强大,范冰冰在发出“我就是豪门”的宣言几年后,自己也做了一次转身,在发表金鸡奖最佳女主角获奖感言时的“我不要天上的星星,只要尘世的幸福”,与其出演的《武媚娘传奇》剧情隔空对话,形成了一次颇有意味的同构。
观众对屏幕里处处“开挂”的“大女主”们已经开始感到疲倦。我们常说,好的文艺作品,或者与时代同步,在其中观众能够照见自己;或者先于时代,满怀对成长的憧憬。我们需要真正的女性自强的文本,去鼓励更多的女性在浪潮中继续勇敢前进。只有当女性拥有精神上的强大、独立和主见,才能说是真正的女性主义。
(来源:文汇报,韩思琪,作者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在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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