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包或付费的知识可以解决我们的焦虑吗?
2007年,梁文道开始在凤凰卫视做一档名为《开卷八分钟》的节目——他需要在八分钟内介绍一本书。可能是在焦虑感的促使下,他在那个节目里的语速比他正常的语速要快,要急促。当时节目的宣传标语是:每天一本书,只要八分钟。“那个是骗人的,它少了两个字,应该是“每天听说一本书,只要八分钟。”在4月1日理想国主办的室内生活节以“知识的价值”为主题的对谈活动上,梁文道这样讲到。“你不要真的以为读一本书的时间可以被更少量级的时间取代,那是很荒谬的,就像两小时的歌剧怎么能够5分钟听完呢?而现在大家流行用7分钟或者3分钟看完一个电影,其实看的不是电影,就是看的那几分钟而已。”如今看来,《开卷八分钟》是一个颇具前瞻性的节目。它抓住被淹没在快节奏生活中的人们,也抓住他们因为知识和传播媒介过饱和而产生的获取知识的需求和时间匮乏二者之间的矛盾,为他们奉上一个耗时不长的解决之道。十年后的今天,网络知识平台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层出不穷的知识付费节目时刻提醒着我们这个市场的巨大潜力,但也催生和制造出更多关于求知的焦虑。在知识快餐化和碎片化的当下,在知识付费生意位于风口的当下,越来越多的三分钟、五分钟、八分钟开始涌现,层出不穷。那么,作为知识汲取者,该如何面对和处理当下的种种知识焦虑?这种焦虑感从何而来?如何克服?而从知识付费内容生产者的角度来看,知识真的可以被打包压缩吗?他们真的将自己视为知识咀嚼者,吐给那些嗷嗷待哺的人吗?乐评人焦元溥、作家杨照、互联网从业者李如一和梁文道一起,就上述种种问题进行了讨论。
知识焦虑是知识付费时代的新产物吗?其实非也,只要外部的知识比我们能够获取的知识多,这种因不对等而产生的焦虑就一直存在。只是在知识付费的时代,层出不穷的知识媒介加深了这种焦虑。
焦元溥自己也经历过这种焦虑。他回忆自己在伦敦读书的时候,最高纪录一年看过138场音乐会。他当时最强烈的感觉是时间不够用,伦敦有各种各样的演出,各种各样的音乐会。而一年却只有365天,因此必须做一些选择。即便他博士毕业回到台湾,这种焦虑感也没有真正离开他。直到有一天,他整理了家里的CD和书,发现如果保持一天听两张CD的速度,要20年他才能听完自己所有的CD。至于书,也是看不完的。那时候焦元溥想起自己十分喜欢的俄罗斯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的一句话:“音乐对人的一生来讲是足够的,人的一生对音乐来讲是不够的。”
他也想到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一篇文章《为什么读经典》。在文中,卡尔维诺指出,世界上经典著作的数量庞大,一个人再怎么热爱阅读,也一定会有没读过的经典。读到这句话之后,焦元溥释然了。他把之前的焦虑放下了,开始享受听音乐或者读书的过程,享受追求知识的过程。这种曾经的焦虑感不仅发生在焦元溥自己身上,在如今这个知识爆炸的时代,知识焦虑是十分普遍的。可本质上来说,焦元溥认为在知识爆炸的时代,人们有更多的途径去获取知识,因此也应该有更多的机会获得快乐。快乐和焦虑,仅在一念之间,关键是看知识是对自己有用还是对在他人面前表现自己有用。“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可以觉得很心安还是非常焦虑?当你没有任何人可炫耀的时候,知识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杨照以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一个故事作为引入。芥川龙之介爱藏书,爱读书,也有因藏书带来的焦虑。有一天他开始做一道算术题——自己一辈子究竟可以读多少本书。最后芥川龙之介得出结论,就算每天都努力读书,同时假设自己长寿,在死之前顶多能读三四千本书。得出这个结论后他开始痛哭。杨照也回忆起自己1987年到美国读书时进入校园主图书馆的情形。管理员介绍,这是全美国最大的大学图书馆,藏书300万册。当知道了人的一辈子只能读3000本书的时候,面对一个300万册藏书的图书馆,很难不产生焦虑。“解决焦虑的唯一方式就是要认识清楚,人的一辈子究竟需要多少知识?”
在杨照看来,如今很多人产生的焦虑,其实是一种因为无法辨别资讯和知识而产生的假焦虑。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资讯可能很多,成百上千,但是其中多少能够转化为知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如今人们总是忘记如何与知识相处,无法认识自己与知识的关系到底是什么。“讲得更直接一点,你知道这件事情和你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差别?”解决焦虑的关键在于,一个人要知道自己一辈子究竟需要多少知识,而这又关乎一个人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要什么样的资讯与自己发生关系,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影响,与自己的经验发生关联,从而变成为自己所用的知识。
那么,在焦虑解决之后,面临的第二个问题是:在知识付费的时代,知识真的可以被压缩、被打包出售吗?《开卷八分钟》真的能在八分钟内带读者读完一本书吗?知名网络博主谷阿莫的“x分钟带你看电影”系列真的能在几分钟内带观众欣赏一部影片吗?
焦元溥首先谈到知识付费产品宣传时喜欢使用的话术。他回忆从小时候起就经常见到类似的广告:一小时学会英文,三小时学会德文等等。在他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在音乐领域也是如此。焦元溥谈到自己去年的一档音乐音频节目。在他看来,如果听一部歌剧需要花两个小时,那么所谓的“五分钟让你了解一部歌剧”的说法就是不成立的。如果不真正花费2个小时来听歌剧,是不可能靠五分钟的浓缩理解这部歌剧的。“一个交响曲写了一个小时到底在写什么?在写人生的空虚。空虚要花一个小时吗?对。为什么其它的交响曲不成立呢?这个作曲家用一个小时告诉你这些话,这个交响曲就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来聆听。”在焦元溥看来,他可以在10分钟内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这个交响曲的知识告诉大家,为听众提供大致方向,但要想了解这部交响曲,听众还是要下苦工,实打实去听。
总体而言,焦元溥对于如今的知识付费持乐观态度,在知识爆炸的时代,人们获取知识的途径越来越多,可以阅读,可以观看,也可以倾听。但同样,焦元溥也强调人自身的能动性。“这个获得只能是非常个人化的心得,在这样的获取中我们可以得到快乐。但是这个快乐是不是你能够拥有的,这是非常私人化的一件事情。如果这个真的不是大家追求的快乐,人生还有很多其它的方向可以走,不一定要拘泥在这一块。”
而在梁文道看来,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定位都并非一个咀嚼知识然后吐给读者或者听众的人。“这并不是通过谁的咀嚼知识就变得更容易消化的问题。这样的东西我吃都不想吃,怎么会易于消化。”因此,知识传播的价值在于为受众打开一扇很难开启的大门,为他们开一点点缝,让受众进门减少一点障碍。这便涉及到知识传播者的价值和道义。也就是说,知识传播者其实只是一个起点,只是一个求知路上的引导者,而无法代替求知者获取和学习真知。知识爆炸的时代不应该给求知者造成错觉,即“购买”就等于“学到”,这两者之间还是有显著差异的。同时,听了知识传播者的讲解,也不等于学到,那只是入门,如果真的要深入的、系统的学习,还是要靠个人的钻研与探索。作者:傅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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