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研究:不要全盘接受文化糟粕,也不要自我矮化
[摘要]坚持文化自信,有两点必须警惕:一是“文化自大”,唯我独尊,排斥欧美国家的先进制度和最新科技成果,对于传统文化中的糟粕也不加批判,全盘接收。众所周知,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古埃及、古印度、巴比伦、中国)中,中国是惟一有着丰富的历史文献资料并且文字没有间断的国家。古埃及的圣书字,古巴比伦的楔形文字,古印度的梵文,都没有传承下来,而成了死文字;这三个国家的文明也因此中断,没有相应的历史文献,只能通过零星的出土文物来考证他们的历史,管中窥豹,不成体系。中国则不同。我们的祖先创造了十分灿烂的文化,留下了极为浩瀚的文献资料,为世界文明的发展与进步做出了独特贡献。中国古代的文字,从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小篆,发展到后来的隶书、楷书、行书、草书,尽管形体有了很大变化,但源远流长,递嬗有序,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使用的记录符号。中国疆域辽阔,地大物博,各地方言差异极大,交流并不容易,但有了共同使用的文字——汉字,在文化传统、民族精神上就有了内在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因而中国古代尽管多次出现分列割据的局面,如三国鼎立、南北朝对峙、五代十国等,但最终还是“分久必合”,形成统一的帝国。汉字在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在传递思想、抒发感情、记录历史、传播文明方面功不可没。
一
中国传统文化主要通过图书文献的方式(以汉字文献为主,兼有多民族语言文献)流传下来。早在西汉时期,就有刘向、刘歆等人对国家文献进行大规模整理、分类,首创“七略分类法”。自从晋代荀勖《中经新簿》以来,历代学者大都将文献分为经、史、子、集四部。四部典籍浩如烟海,仅仅《四库全书》《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续修四库全书》三套大型丛书,就收录古代典籍一万五千多种。现存古籍的数量远远不止这些,估计有七八万种之多。这是先民给我们留下的一份极为珍贵的文化遗产,其中蕴含着中华民族的聪明才智和极为厚重的传统文化精神,是我们进行现代化建设必须继承的宝贵精神财富。如何整理、阅读、研究这笔财富,挖掘其中可资借鉴的因素,古为今用,推陈出新,并将这份遗产传承下去,是我们当代知识分子义不容辞的责任。
经部典籍居于四部之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居于核心地位。经部专门收录儒家经典以及小学(语言文字学)类著作,而以中国最古老的文献“十三经”以及研究“十三经”的著作为主,包括易类、书类、诗类、礼类、春秋类、孝经类、五经总义类、四书类、乐类、小学类等。经部文献内容丰富,既有包含着重要哲学思想和社会伦理观念的占筮类著作《周易》,又有最早的历史著作《尚书》《春秋》,还有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以及最早的伦理学著作《孝经》,最早的官制文献《周礼》,最早的礼仪类著作《仪礼》《礼记》,儒家思想的早期经典《论语》《孟子》,以及作为“诗书之襟带”“五经之户牖”的《尔雅》,中国最早的通过分析字形来说解字义的文字学著作《说文解字》,等等。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经部文献成为历代文人的必读书籍,研究著作浩如烟海;宋代以后,“四书五经”还成为科举考试的指定教材,影响极为深远。其中所蕴含的思想,如仁爱思想、礼仪观念、天人合一观念、法天敬祖思想、中庸思想、和谐观念等等,都已经进入中华民族的血脉,成为不可忽略的文化基因。
史部典籍以历代史书为主,兼及地理学、目录学著作,包括正史类、编年类、纪事本末类、杂史类、别史类、诏令奏议类、传记类、史钞类、载记类、时令类、地理类、职官类、政书类、目录类、史评类等。史书最主要的体裁有三种:一是纪传体,即以历史人物为中心记载历史事件的史书,汉代司马迁《史记》是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因为这一体裁将帝王作为历史活动的核心,而得到历代皇帝的重视,被确定为正史体裁,渐次形成“十七史”“二十四史”“二十五史”等权威性史料文献;二是编年体,是一类严格按照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先后编纂的史书,以《春秋》最早,以宋代司马光《资治通鉴》最为著名;三是纪事本末体,是一类以重大历史事件为专题撰写的史书,开创者是南宋袁枢的《通鉴纪事本末》。地理类文献如郦道元《水经注》、玄奘《大唐西域记》等,目录学、金石学文献如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赵明诚《金石录》等也隶属于史部。
子部文献以先秦诸子百家的经典著作(多为思想史论著)为蓝本,不断扩容,形成了一个体制宏大、品类众多、内容庞杂,无所不包的大型门类。四库馆臣曾将其划分为儒家、兵家、法家、农家、医家、天文推步、术数、艺术、谱录、杂家、类书、小说家、释家、道家等14类。除了经典的哲学著作(如《荀子》《老子》《庄子》《墨子》《韩非子》《公孙龙子》等)外,也有大量的科技著作,涉及农学(如《农政全书》《天工开物》)、医学(如《黄帝内经》《本草纲目》)、数学(如《九章算术》《几何原本》)、植物学(如《洛阳牡丹记》)、动物学(如《禽经》《蟹略》)等诸多领域,此外还有宗教(如《高僧传》《抱朴子》)、法律(如《折狱龟鉴》)、军事(如《孙子兵法》)、教育(如《颜氏家训》)、书法(如《书品》)、绘画(如《历代名画记》)、篆刻(如《印典》)、音乐(如《羯鼓录》)、器物(如《古今刀剑录》)、饮馔(如《茶经》)、小说(如《世说新语》)、数术(如《开元占经》《遁甲演义》)、杂考(如《容斋随笔》《梦溪笔谈》)、类书(如《艺文类聚》)等等,是研究古代百科知识和科技文化的宝库。
集部文献专门收录历代作家一人或多人的文学作品,以及文学评论著作,一般分为楚辞类、别集类、总集类、诗文评类、词曲类、小说类等。其中别集、总集是集部文献的主体部分。所谓别集,是指专门收录单个作家部分或全部作品的集子,如《曹子建集》《李太白集》《杜工部集》等。所谓总集,是指收录多位作家(至少两个人)文学作品的集子,可以是一种体裁,如《全唐诗》《全唐文》,也可以是多种体裁,如《文选》《文苑英华》;可以是一个朝代,如《元曲选》《明文海》,也可以是多个朝代,如《历代赋汇》《唐宋八大家文钞》,还可以是选集,如《唐诗三百首》等。古人轻视通俗文学,所以《四库全书》不收杂剧和章回体小说。《续修四库全书》则收录了《窦娥冤》《梧桐雨》《三国演义》《石头记》等通俗文学名著,可以弥补这一缺陷。历代诗文评著作甚多,如刘勰《文心雕龙》、欧阳修《六一诗话》等,是古代文学理论发达的重要标志。
不难看出,中国古代的四部典籍体例严密,特色鲜明,内容丰富而精湛,全面反映了中华民族所创造的辉煌灿烂的文化。这一文化宝库不仅属于中国,更属于世界,是中华民族贡献于世界文明之发展的重要证据。四部典籍中包含着中国古代政治、经济、哲学、军事、法学、民族、史学、语言、文学、艺术、外事、科技、农学、医药、方志、民俗、宗教等方面的资料。无论是研究或者了解中国古代的哪一方面,都离不开四部典籍;再扩大一点说,每一个炎黄子孙,都不能不知道祖先留下来的这笔极为丰富的文化遗产,并自觉承担起爱护、研究、传承优秀文化遗产的重任。
二
中国传统的四部文献,是中华文化优于其他异质文化的坚不可摧的证据。整理、研究、利用这批珍贵文献,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
第一,将珍贵而稀见的四部典籍影印出版,使其化身千百,方便海内外专家学者查阅、利用、研究,是弘扬中华文化的最为基础的工作。清代乾隆年间编纂的《四库全书》,收录文献约三千五百种,非常珍贵,尽管抄写了一式七套,分藏于七个藏书楼中,但只有皇帝和少数官员能够看到。1985年,文渊阁《四库全书》率先影印出版,使海内外学者都能一睹宫禁藏书的真面目,极大地促进了学术研究。此后《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四库未收书辑刊》《续修四库全书》《清代诗文集汇编》《中华再造善本》等大型丛书相继出版,使大量藏于深阁大库的珍贵文献公之于世,厥功甚伟。一些流散于海外的文献,也在以影印的方式回归,例如《英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日藏诗经古写本刻本汇编》等,都为传统文化研究提供了最基础的文献资料。
第二,对四部典籍中的经典著作进行校勘、标点、注释、翻译,是传统文化研究与普及的关键一步。由于四部典籍浩如烟海,加之版本众多,没有标点,一般读者望洋兴叹,而在短时间内也难以全部整理,于是不得不优中选优,精选在中国历史上贡献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经典名著进行整理。中华书局出版的《二十四史》标点本、《新编诸子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中国古典文学丛书》,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全宋文》,凤凰出版社的《文选旧注辑存》等,都在经典名著的汇辑、校点、註释和普及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
第三,利用现代技术对四部典籍进行数字化处理,既是保护珍贵古籍的有效方法,也是传统文化研究与普及的重要辅助手段。迪志文化公司、上海人民出版社率先对文渊阁《四库全书》进行了数字化处理,促进学术,有目共睹。此后,《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续修四库全书》等相继有了电子版,国学公司又推出《国学宝典》系列产品,古籍数字化成为潮流。而网络数据库建设也为传统典籍与文化的研究增添了羽翼,其中中国基本古籍库、中国数字方志库、中国谱牒库等尤其珍贵,既可以全文检索,复制部分内容,又可以进行版本对照,已经成为传统学术研究绕不开的资料宝库。
第四,对四部文献进行文本细读,深入挖掘,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为当前文化建设和世界科技进步做出应有贡献,是弘扬传统文化、提高民族自信的核心内容。著名科学家屠呦呦,从东晋医书《肘后备急方》中发现一个“治寒热诸疟”的药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 绞取汁,尽服之。”经过反复科学实验,终于提炼出青蒿素,拯救了数以百万计的感染疟疾的患者,不仅为中国人民、也为世界人民带来了福祉,屠呦呦因此荣获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这是中国古代医学(隶属子部文献)对人类文明的巨大馈赠。《光明日报》百城赋栏目,为中国传统赋体文学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备受赞誉。近日收到浙江台州民间辞赋家苏绍康的《苏氏赋学指南》和《台州之赋》,他一方面深入研究古代集部文献《赋学指南》《律赋衡裁》等典籍,自己创作大量赋篇,另一方面在北京师范大学台州附属中学开设赋学班,指导年轻学子写赋,既传承古代文明,在青年学生中播下传统文化的种子,又参与当地文化建设,赞美祖国经济腾飞和日新月异的面貌,非常值得肯定。位卑未敢忘忧国,研读四部文献、传承中华文化,应该是每一个中国公民,甚至是海内外华人共同的责任。
三
在国际文化的视野下反观中国古代典籍文献,更能够提高文化自信,并且进一步与异质文明进行平等对话、交流。通过四部典籍以及丰富的地下出土文献、敦煌文献,我们得以清楚地知晓:中国古代曾经有过海纳百川、引领世界的汉唐文明,我们祖先曾经开拓了以长安(今西安)为起点,经甘肃、新疆到中亚、西亚,并连接地中海各国的“丝绸之路”,还曾经开拓了从中国东南沿海出发,经过中南半岛和南海诸国,穿过印度洋进入红海,抵达东非和欧洲的“海上丝绸之路”。中华民族曾经以丝绸、瓷器、茶叶等丰富的物产与亚洲、欧洲文明进行平等的对话、交流,而且将四大发明(指南针、造纸术、印刷术、火药)慷慨地赠与世界各国,推动世界文明向前发展。正如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在《耶稣会与天主教进入中国史》中所言:“在这个几乎有无数人员的无限幅员的国家,各种物产又极为丰富,虽然他们有装备精良的陆军和海军,很容易征服邻近的国家,他们的皇上和人民却从未想过发动侵略战争。他们很满足于自己已有的东西,没有征服的野心。在这方面,他们和欧洲人不同,欧洲人常常不满足于自己的政府,拼命贪求别人的东西。”这一比较切中要害,入木三分,至今仍有现实意义。毫无疑问,中华民族是一个聪明智慧的民族,是一个有着辉煌灿烂的历史和高度发达的文明的民族,同时也是一个热爱和平,讲究仁爱、礼仪,重视自律自省,并且胸怀阔大、兼容并包的民族。这些优秀的传统文化基因,是我们当下进行经济和文化建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大的内在驱动力。
坚持文化自信,有两点必须警惕:一是“文化自大”,唯我独尊,排斥欧美国家的先进制度和最新科技成果,对于传统文化中的糟粕也不加批判,全盘接收。目前方兴未艾的“国学热”,很容易滑向极端,使封建迷信、帝王将相、愚忠愚孝观念死灰复燃。二是“文化自卑”,自我矮化,对于西方汉学家的研究成果盲目推崇。不少高校和科研机构在国家经费的支持下,在“推进国际学术交流”的大背景下,纷纷以高薪聘请海外汉学家(其中混杂着一些水平低劣、信口雌黄的伪汉学家)来华执教或从事科研活动,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中国的学术研究规范,消解了“文化自信”,实际上是“媚外”思想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所以,研读四部典籍、提高文化自信,是进行文化建设,进而融入世界文明、参与全人类共同发展的必由之路。
原载《前线》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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