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诺奖,世界将会怎样?
题图:瑞典学院的部分院士。左起:彼得·恩隆德(前常秘,已离席)、萨拉·斯特里斯贝里(已辞职)、谢尔·埃斯普马克(诺贝尔委员会主席,已离席)、霍拉斯·恩达尔(前常秘,面临辞职压力)和斯图雷·阿伦(前常秘,面临辞职压力)。摄影:亨里克·蒙哥马利
如果没有了诺贝尔文学奖,世界将会怎样?
——也许不会怎样。对诺贝尔奖的迷恋是病态的,至少过于浪漫。这迷恋在很大程度上来自该奖自我投射的光环,因为异常耀眼,外界往往以为那是一个圣洁的、一贯正确的所在,而想不到那里同样沾染了傲慢、昏聩、丑恶与肮脏。
——但会令人伤心。世界将失去最有声望的文学奖项,一年一度的文学盛典不再延续。没有了诺贝尔奖的招引和激励,很多读者和作家兴许会卸下最后一份负担,转移阅读和写作的方向,就此告别有难度的严肃文学。同样,一旦无望通过来年获奖而赢利,出版商将倾向于回避冷僻图书,减少相关投资,进一步远离利润微薄的选题。文学——我们现在珍视的那种文学——将不再有人追逐,甚至不再受人尊重。结果是思想的平庸,语言的堕落。
乱伦文化害了诺贝尔奖
瑞典学院上周宣布诺贝尔文学奖暂停一年。因此,今年10月不会像往年一样产生新的大奖得主。2018年的获奖者将和2019年的获奖者一起在明年公布。
“文化人”丑闻及其导致的一连串人事变故,几乎打垮了瑞典学院,不仅让它在制度上陷入瘫痪,对诺贝尔奖的声誉也是又一记沉重的打击。
两年前用大奖表彰美国歌手的做法,已令人对学院的职业判断力产生了深刻怀疑。而在“我也”运动方兴未艾的时候,“文化人”在学院内外长期、大量伤害妇女而未获阻止的事实一经曝光,必定会在政治上对诺贝尔奖造成重创。
在上周发表的官方声明中,学院承认,作出停奖决定的原因是“学院减员和公众对学院信任度的下降”。
学院临时常务秘书安德斯·奥尔松还表示,尽快恢复公众信任也是“出于对过往和未来获奖者的尊重”。
换一个直白的说法:这是怕作家们嫌脏。
瑞典首相斯特凡·勒文也公开表示,学院的丑闻伤害了瑞典的国际形象。
著名的丹麦文学评论家、居伦达尔出版社文学总监约翰内斯·里斯对《政治报》指出,瑞典学院是个老鼠窝,“乱伦文化”(incestu skultur)威胁着诺贝尔文学奖,让它在自我封闭中走向堕落。自命的神圣不可侵犯,使学院与外部的现实世界脱离,殊难作出改变。
人事危机难以克服
汉学家莎沛雪(扎比内·佩舍尔)为德国之声撰文时写道,诺贝尔文学奖及其整个评选程序都是十九世纪的遗物:秘密行事,父权制,不透明。
在瑞典电视台(SVT)的文学谈话节目《通天塔》中,曾为阿尔雷德·诺贝尔作传的记者和作家英丽·卡尔贝里说,瑞典学院中止颁奖是“一个令人伤心的决定和一次纪念碑式的失败”。
4月27日,为了以实际行动声援早前辞职的常务秘书萨拉·达尼乌斯,四十五岁的院士萨拉·斯特里斯贝里也宣布退出,定员十八席的学院由此仅剩十人议事,低于作出重大决定必需的十二人,继续陷于瘫痪。
瑞典国王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已明确表示,将变更制度,允许离席院士在去世前辞职,以腾出席位,增补新人。但《通天塔》的嘉宾们担心,即便如此,学院也难以在短期内克服自身的人事危机。
“他们怎么解决?他们现在面临着很多从未遇到过的难题。离席者当中又有谁真想走人呢?”出版人和记者斯特芬·法兰-李说。
“未来取决于他们怎么选出新院士。”作家和记者扬·吉尤说,“可是现在谁愿意跟霍拉斯·恩达尔同堂议事?他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捅了两位萨拉呀!”
恩达尔是学院的前常秘,因为公开抨击学院历史上首位女常秘萨拉·达尼乌斯、逼使她和萨拉·斯特里斯贝里走人,而在大众眼里成了学院男权势力的邪恶代表,再加上恩达尔的女权主义者前妻、在文化界影响力极大的赫尔辛基大学北欧文学教授埃巴·维特-布拉特斯特伦对他的持续批判,使他成了目前在位的最不受欢迎的院士,其形象甚至比“文化人”的妻子、离席院士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还要糟糕。
恩达尔的国际形象也不好。2008年,担任常秘期间,他曾公开抨击美国文坛过于孤立,过于自闭,翻译引进得不够,没有真正参与广泛的文学交流,“无知者自缚。”美国作家已有整整二十五年不曾染指诺贝尔奖(歌手除外),很多人对他那番话至今耿耿于怀。
院士们未必愿意辞职
虽然面临着极大的压力,恩达尔却未必愿意主动离开学院。他是个顽强的男人。两年前,与维特-布拉特斯特伦的离婚大战成为轰动全国的文化事件,但他依旧在电视上谈笑风生,推销自己的新著《最后一头猪》(Densistagrisen)。书里半是格言式的片断,半是戏剧化的独白,俨然一份战争宣言。他以书名自勉,哪怕两性战争杀到一片尸山骨海,他也决不投降。
况且,院士是个肥差,享有优厚的学术津贴、旅行补助、豪华轿车、首都中心地段免费的工作室或住房(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租屋难于登天)、巴黎和柏林的免费宿舍、每周四丰盛的工作晚宴,餐桌上除了鸡鸭鱼肉,时常也有香槟助兴,说不准还能拿走诺贝尔奖的奖金——是的,就像1974年那一次,瑞典学院的院士们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两位自家人:艾温德·雍松院士和哈里·马丁松院士。
旅瑞挪威当红作家卡尔·奥韦·克瑙斯高所著三千六百页超长自传体小说《我的奋斗》的第二卷《恋爱中的男人》,也是一份对瑞典当代文化生活的出色记录,书中有一节写他和好友盖尔一起在饭馆吃饭,谈到1974年的诺贝尔奖:
“你说过两件事,我都记下来了,还想了很多。”盖尔看着我说,他手里的刀叉悬停在盘子上方,“第一件是你说起哈里·马丁松的自杀时讲的。他在接受诺贝尔奖之后切腹了。你说你非常理解他的动机。”
“对,可这是明摆着的。”我说,“得到诺贝尔文学奖是作家的最高荣誉。可他的奖遭到了系统化的质疑。他是瑞典人,他是瑞典学院的院士,很明显有某种友谊成分在里面,很难说他配得上这个奖。如果他不配,这就完全成了笑柄。你得死壮死壮的才能挺过人家的嘲笑。对马丁松来说,他自卑感又那么重,这肯定无法承受……”
六十九年前的先例
瑞典学院在上周的声明中表示,推迟一年颁奖并非没有先例,但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远在六十九年之前。
1949年没有颁发诺贝尔文学奖,因为学院认定:“今年获得提名的人当中,无一达到阿尔弗雷德·诺贝尔遗嘱所框定的标准。”
但旅居纽约、常年关注世界文学和诺贝尔奖的评论家米夏埃尔·奥特霍费尔注意到,匪夷所思之处在于,1949年的提名名单上,日后的获奖者竟然多达九位:拉格奎斯特、莫里亚克、丘吉尔、帕斯捷尔纳克、斯坦贝克、阿格农、加缪、肖洛霍夫和拉克斯内斯。
为帕斯捷尔纳克获奖立下大功的小说《日瓦戈医生》在1949年还没有问世,如果说他当时受到轻视情有可原,那么认为其他八位也达不到获奖标准就很难解释了。
1950年,瑞典学院同时颁发了1949年和1950年的两个诺贝尔奖,获奖者是美国小说家威廉·福克纳和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
诺贝尔奖不是刚性需求
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作家的时候,不仅能为世界各地的出版商和书商带来经济收益,还能提升人民群众对文学的兴趣。
大奖固定在每年10月颁出,刚好与法兰克福书展的会期重合,可以有效促进获奖者作品的版权交易,并在西方国家形成两波销售高峰,一波是获奖者产生之后,另一波在圣诞节期间。在不以赠书为耻的国家,石黑一雄等大众喜爱的获奖者往往能够登临新年畅销榜的前列。
然而,对读者来说,诺贝尔奖不是刚性需求,至多是惯性需求,但现在,这种惯性在三年内已被两次打破。2016年,鲍勃·迪伦获奖后,因为没什么书可卖,往年法兰克福兴奋的尖叫听不到了,各地书店和出版商叫苦不迭,今年干脆无人获奖,为了挽救读者容易消散的文学需求,图书业必须另外想辙。
1926年,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获得了1925年的诺贝尔奖。对这个奖,他有过如下评论:“我发现,原谅炸药这种邪恶工具的发明者很容易,可你怎能原谅那个发明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邪恶的人?”
瑞典学院座次表
座号院士 出生年龄当选备注
1 洛塔·洛塔斯 196453 2009辞职
2 博·拉尔夫 194572 1999
3 斯图雷·阿伦 192889 1980常秘(1986-99)
4 安德斯·奥尔松 194968 2008临时常秘(2018-)
5 马悦然 192493 1985
6 托马斯·里亚德 195958 2011
7 萨拉·达尼乌斯 196255 2013常秘(2015-18)离席
8 耶斯佩尔·斯文布罗 194473 2006
9 燕娜·斯韦农松 197344 2017
10 彼得·恩隆德 195760 2002常秘(2009-15)离席
11 克拉斯·厄斯特格伦 195562 2014辞职
12 佩尔·韦斯特贝里 193384 1997
13 萨拉·斯特里斯贝里 197245 2016辞职
14 克里斯蒂娜·隆 194869 2006
15 谢斯廷·埃克曼 193384 1978辞职
16 谢尔·埃斯普马克 193087 1981离席
17 霍拉斯·恩达尔 194869 1997常秘(1999-2009)
18 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195364 1992离席(来源: 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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