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长夜湛蓝的天空下,细长的白云在山腰间行走,远处的苍云山脉进入眼帘,山体呈现出灰色和黑色的模样,看不到一株树木。枯黄而又广袤土地一直延伸到艾长夜的脚下。灰白色的羊群在这片土地上奔跑。“晚上宰了这些羊,犒劳我们的将士。”艾长夜骑在马上,眺望着远处的羊群。“不可,这些都是当地牧民的吃饭的家伙,若是轻易夺取,恐怕会引起哗变。”司徒魏庆宇脸上留着汗水,衣服早已湿透,骑着马跟在艾长夜的身边。他们身边围着八个骑着雪白的战马,身披银色战甲的骑士,从苍云山上吹下的风将这些骑士身后的鲜红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披风上绣着的一只灰色苍鹰,也好像要飞出这片狭小的空间,直冲云端。这些白骑士原本是艾兰的贴身护骑,保护艾兰的安全。但艾兰觉得此次南行更加危险,便将这些护骑交给了长夜。这一路倒也是平安无事,只是艾兰最担心的还是在瘟疫和南边的剑南道的那些黑色的老虎们。“哼!”长夜冷笑一声,“如果大家都和魏司徒这般爱民如子,那我们这些士兵可吃什么?”“公子,我们来这里已经带来了食物,而且城中正爆发瘟疫,若我们此时征用牧民们的……”“够了!”长夜喝道:“父亲对你很是器重呀!”“在下只是做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情。”“你该做的事情就反驳我吗?”温庆宇瞪大着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既然无话可说,就去按照我的办吧。”“只是……”“只是什么?”长夜狠狠地甩了一下手臂,“我们长途跋涉至此,难道当你的百姓不应该给我们一些补偿吗?你看看!”他指着青州城的方向,“我们那些军粮都是一些什么东西,难道你不知道?士兵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我看是你想吃肉了。温庆宇叹了口气,“在下这就去办。”他策马往城中赶去。长夜冷哼一声,望着远处白条状的长云,愣愣的出神。“你可知道你为何叫做长夜?”艾兰的话在他的耳旁想起来。“父亲,我不知道。”“长夜未央本是一个极为美好的词语,只是为何放在你的身上确实这般的不成器?为何你却给我们带来这漫漫长夜!”“父亲……我……”“好了,我有时候真的恨不得……”每次说到此处,长夜都可以看到父亲艾兰眼里闪出的绝望、失落,甚至有些寒冷的杀意。母亲在生下他之后便一直身体不好,虽然父亲一直想办法帮她调制身体,甚至不惜去西京请当你名医来访,但是每次都是留下的都是失望。又一次,艾兰听说苍山中有一种埋藏在地底的红色玉石,说是可是医疗百病吗,竟然不惜动用西面边防军,来到这苍山之内挖石头,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这种所谓的红色玉石,母亲也跟着病死了。而父亲艾兰却将这一切的罪过都加在他的头上,在他七岁那年将他送到了西北大营之中。后来听说父亲从南边的岭南道娶了一个女人回家,他也是只是在父亲大婚那天回去了一趟,他看到那个叫做红玉的女人,他觉得她实在没有自己的母亲贤惠,无时无刻不带着刁钻刻薄的嘴脸,似乎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他觉得红玉非常讨厌他,虽然他也非常讨厌红玉。后来听说艾兰有了孩子,还是一个男孩,但是他也很少去看望自己的那个弟弟,在他的眼中那个弟弟肯定也是一个刁钻刻薄之人,况且军营中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做,马匪之患一直没有除去,他也很少能够回家。日积月累,他倒是觉得,军营更像是他的家。远处公羊的叫声,牧民的叫骂声,士兵们哄抢的声音混作一团,广袤的黄黑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奔跑着的人群。“叶清,我们来青州也有五日,这几日城中的瘟疫如何?”艾长夜问旁边的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少年人。他今年虽然只有十七岁,比长夜小了两岁,但是却已经加入了艾兰贴身护骑的队列之中,在他十三岁那年,他陪同艾兰在沙漠中对抗马匪,百步之外,用了十八只箭羽射死了十八名马匪,威震甘凉道。在他银色盔甲的肩膀和手腕部位都阳刻着浮云的形状,他的身后并没有穿着和别人一般的红色披风,身下骑的马也并不是和那几个骑士一般清一色的白马,而是偏灰色的马驹。他并没有和别的骑士一样,带着银色的头盔,而是将它放在身后的马架之上。他的背后是一张纯银包边的弓箭,上面镶嵌了一块小小的玉石,银色的箭囊发亮。“果然如公子所言,城中的瘟疫似乎并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瘟疫仅仅是被暂时控制住了而已,但我想城中的瘟疫还会变得不可控制的。”叶清拍了拍灰马的脖颈,他面目消瘦,俊秀的脸上是和这马一样的灰色,他的瞳孔也是灰色的,嘴唇也是灰色的,甚至头发都带着一点灰蒙蒙的色彩,他的脸上好似蒙上一层淡淡的灰雾。长夜冷笑一声,“当时那该死的司徒还让我将士兵带入到城中,若是听了他的话,我们我们这些士兵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他望着远处士兵们驻扎的地方,白色的帐篷连成一片,黄黑的土地上可以看到正在操练的士兵。“可是事情似乎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叶清的脸被灰色所覆盖看不出任何表情,艾长夜也知道,这人一直都很平静,即便是再大的事情,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他很喜欢这种冷静的人。“哦,怎么,难道军营之中也感染到了瘟疫?”艾长夜勒停下马,望着遥远的那片驻扎在苍山脚下那边黑黄土地上的军营。周围的骑士也跟着停下马来。“目前感染上瘟疫的人大概有五十来人,我早已将他们和别的士兵隔离了起来。”“那就好……”长夜望着山南的营地,声音低沉,“如果这五十来人没有转好的迹象,就把他们就地掩埋。”“这个是自然,但是这五十来人也并不是同时感染上的。”长夜的目光从山南转到叶清的脸上。“以我看来,那些士兵似乎是饮用了从青州以西苍河中的水。”“你是说水源有问题?”长夜的脸上显得有些惊恐,若是水源出了问题,那咱们的计划可就要糟糕了。苍河的水是从东面长泽中流淌过来的,当地人说这条河的源头就是在长泽南部的长湖之中,但是长泽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沼泽地带,而那长湖在这片沼泽的深处,极少有人见过这片湖水,所以青州的人总是认为长湖之中定然住着上古的神灵,若不然,这么会给这些沙漠中的子民带来如此清澈甘甜的水呢。“我已经下令,从现在起军营之中不在饮用苍河的水。”叶清望了一眼西边,“我派了五百人的队伍,分成两路沿着戈壁滩往西边走,在那边靠近风剑口的西边的地方有一条从苍山上面流淌下来的水源,当地人叫做剑河。只是路途相较苍河有些遥远,当地人也很少去那边取水,除非是要去苍山以南的区域,那必须要穿过风剑口,那时候才会顺路从剑河取水。”“很好!”他侧过身,指着剩下的七名银甲骑士,“告诉那些取水的士兵,那些水只得用于军中,并将水源封锁,禁止百姓前去取水,违令者立即处死,不会汇报!”那四个骑士得令之后,登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是他们虽然是甘凉道艾兰的护骑,却从未去过当地的兵营,根本不知道军中的情况,只知道他们的爵爷艾兰是个爱民如子之人,性格忠厚,这次也是第一次陪艾长夜出行,对他这种极端的举动甚是不理解。“看样子你们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了?”那七名骑士只得抱拳称是,一起离去。“我已经告诉魏司徒了,让他贴出告示,告知那些青州城内的百姓,从苍河取出的水一定要烧熟了才可以喝。”叶清看着那离开的骑士身后被马蹄扬起的尘土,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嗯,就这样办吧,但是你不觉得很奇怪?”“你是说河水?”“自从有文字记录以来,从未听说过苍河的水会被污染。”长夜望着叶清,脸上写满了疑惑。“我也细想过这个问题,或许和长泽有关。”“你是说那片在山南道的沼泽?”“不错,苍河的水就是从那片沼泽地中流淌出来的,如果这河水有问题,定然是因为沼泽出了问题。”“可是那是山南道的地界,我们不能够轻易去那边。”艾长夜望着东边的山脉,此时他的目光被远处高耸的苍山山脉所阻断,但是他知道,山背后便是那片狭长的沼泽地。“我担心的是有人捣鬼。”叶清拍了拍马首。“你是说山南道的人吗?”“山南道号称是百灵,他们仅仅是一些天子手下的小鸟罢了,况且,他们虽然贵为公爵,但是手下却净是一些胆小的太监,他们也仅仅为天子收集信息,却从未参合诸侯国的内政。”“可是天子手下却又许多将领,那些人难道不会捣鬼?”“可能性虽不是没有,但是却微乎其微。”叶清不等长夜发问,便继续道:“你知道,西边的马匪并未全部消灭,若是天子此时将甘凉道的势力全部消灭,那马匪不会乘机作乱?”“看来我们还有点用。”长夜冷哼一声,心中极为不快。“所以只要西面的匪患一日不除,天子就不会对我们怎样。”叶清低下头,神情有些没落,“我们都不过是棋子而已……”“现在他们是天子,以后他们可不一定就是天子!”长夜紧握住拳头,“那如果不是山南道,那定然是南边的人了。”“和我想的一样。”“看样子我们要去一趟剑阁了。”艾长夜从马架上取出地图,铺展开来,“剑阁在青州的正南边的苍山之中,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两个扮作商人从山谷之中直接走过去。”“但是大军可怎么过去?山谷之中若是有伏兵,那些士兵在那种狭小的地方,只得任他们宰割的。”叶清望着地图,陷入沉思之中。艾长夜呵呵一笑,“小清,你这就不懂了,你刚才还说到了风剑口旁边的那条剑河。”“剑河?”叶清有些不明白。长夜望着叶清,满脸笑意,“连你这么聪明的人都不明白,那我可就太高兴了。”他指了指马背上的地图,“我们艾家有一份甘凉道的古地图,上面记载过,我们的祖先曾经穿过风剑口到达了剑南道的腹地。在那边,有一条古道,可以直通剑阁。而且古道是在深山之中,虽然难走,但是四处都被密林所覆盖,我们只要潜入剑阁,摸清那条古道的下落,到时候刷军从剑阁后发动手,你从剑阁前方下手,到时候里应外合,奇兵一出,定然会占领剑阁!”“希望如此吧。”“小清,你似乎不太高兴?”“不是,我只是听说,剑南道谢归一派了他的长子谢望水来到了我们甘凉道。”艾长夜乐道:“早在两个月前父亲就得到了他们的飞鸽传书,那老头子在信中说,他们来我们这里不过是想瞧一瞧我们是如何对付马匪的,他们觉得我们兵强马壮,很想和我们学习学习一番。”长夜啐了一口,骂道:“那老家伙,不过是来刺探我们的军情,竟是说一些好听的,若不是他是侯爵,我父亲定然不会让他过来的。”“他们定然有了天子的诏书。” “你果然聪明!”长夜叹口气,“到时候我父亲定然会让那个小子难看的。”“我对谢望水倒是无所忌惮,只是谢归一似乎早有了动兵的打算,只是我实在想不出在和关键时候,他为什么会派自己的亲身儿子来以身犯险?若是我们两国交战,我们定然要将谢望水扣为人质,难道谢归一想借刀杀人吗?”“我看倒是不一定。”长夜望着天边的苍云山,黄黑的地上早已看不到羊群,想必都被士兵们抓了去,“我们回营地,早些准备,早点出发为妙。”两批骏马并肩往营地跑去,他们的身后的戈壁滩上,盘大的夕阳渐渐沉下。光泽如鲜血一般,洒向大地。
八 艾兰“小心了。”艾草身着这一身银色铠甲,头戴铁盔,铁盔之上一直银色的展翅雄鹰好似要从他的头上崇尚云端。他一直手握着一柄银色长剑,横扫过去。潘辉下意识的将艾草的攻势用剑挡开,暗中瞥了一眼艾草的胸口,你这胸口都暴露了,只要我挡开你这一击,就一招制伏你,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轻薄的锁子甲,笑道:“你可要小心了。”潘辉脸上刚露出笑容,忽见艾草那横扫过来劈向自己的长剑愣愣地停在半空,突地转变了方向,如长蛇一般猛然回缩,潘辉暗叫不妙,连忙将手中竖起的长剑放平,但依然慢了一拍。艾草手中缩回的长剑犹如毒蛇出洞,哪里给他半点时间,一剑便刺向他的胸口。亏得潘辉小小年纪便已在战场多年,连忙将剑横在胸口挡住了艾草的一刺。虽是如此,但已然有些吃力。艾草见潘辉面露难色,心中一喜,那出鞘长剑更是连续刺了几次,力道也越发厚重。潘辉连连后退,终究是被他逼到了战台边缘,再往后一步便要掉下台去。在台下围观的众士兵见状皆是喝彩起来。潘辉听到周围的喊叫之声,心中有气,便长剑横扫过去,但此时胸口更是大开,也是个同归于尽的法子,众人见状,喊叫之声忽然停了下来。艾草见状,并无慌乱之意。他身材本就比潘辉小上一号,见此状,顺势往后退后一步,剑尖朝下,剑身一扫,正中潘辉的穿着铁甲的小腿。便听到一身闷响,潘辉直觉小腿一麻,便栽倒了下去,长剑也掉在了地上。四周登时爆发出欢呼声。“想不到艾公子年纪轻轻,本领倒是很强。”谢望水穿着深红色的长衣,黑色的长发如流水般流淌在他的后背之上。他的脸修整的干干净净,面色红润,虽然今年才只有二十岁,但他的眉宇间总是凝结着一层淡淡的黑气,无时无刻不是双眉紧锁,好似总是在不停的思考着什么一般。艾兰第一次见到他时,便被他那双眼睛吸引,他记得自己的夫人的那双眼睛,明眸善睐,楚楚动人。虽说这谢望水的眼睛也算是好看,但是那里面总是露着说不出的阴郁,让艾兰想到了甘泉城外的那方湖水,深不见底,常年冰冷刺骨。“犬子不才,让谢公子见笑了。”艾兰朝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谢望水点了点头。此时,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他脸上带着笑意,半分是因为现在面对着剑南道的谢归一的大公子,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艾草在军营中只是待了半年,居然进步的会如此迅速。他们二人此时正坐在军营东边的点将台之上,军营中的大大小小营帐尽收眼底。艾兰虽虽然知道他们来这里面上说是交流战斗经验,好一起对付沙漠马匪,但剑南道从都不是一个会做赔本生意的人,虽然猜不透他们真正的意图,但对谢望水一行人依旧是以最高的礼仪接待。“临行之前,家父告知我甘凉道的士兵各个武艺超群,一个可抵得上我们剑南道的三个。之前我还不不信,今天若非亲眼所见,连我都要成了那井底蛙了。”谢望水开怀一笑,“天子将这西北的匪患交予艾叔叔搭理,当真是英名之间,咱们天子还真是英明的很啊!”他顺势拿起桌上的一杯茶,“艾叔叔,咱们共饮此杯,共祝我们英明的天子如何?”艾兰赶忙举起茶杯,“咱们以茶代酒!”说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叔叔有所不知,咱们的天子最近身体有些欠佳。”谢望水侧过身子,小声道:“不知艾叔叔可知道这个消息?”艾兰身子往后一挺,吸了口气,脸色一变,“谢公子可这就是折煞艾某了。艾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伯爵,受命镇守西北蛮荒之地,平日里只知道操练士兵,马革裹尸而还,即便是西京之中的事情都了解的甚少,何况是天子 的事情。这种事情可不是我这种小小的伯爵所能知悉的。”谢望水那如水的眸子微微一闪,将手中茶杯放在桌子上,笑着望着艾兰。艾兰见状,心中一紧。他见谢望水那双眸子如死水一般沉寂,眉宇间那团凝重的黑气越发浓烈,虽然嘴角挂着微笑,但脸上却是死气沉沉,“不知公子有何指教?”“艾叔叔此言差矣。”他不等艾兰问,继续道:“西京不过是陪都,天子很少去那里。但方才听艾叔叔一口一个西京,好像已经知道了天子此时正待在那里一般。”艾兰心中一惊,但脸上却毫无波澜,只是摇了摇头道,“谢公子实在是太会说话了。其实谢公子有所不知,这西京靠近我们西北之地,我们很多人便将西京当做我们的遥拜天子的地方,所以我这么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我也是刚才从公子口中得知到天子的情况。”谢望水给艾兰续上一杯茶,低头笑道:“艾叔叔,何必如此,侄子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再者,我们做地方诸侯的,本就应该时时刻刻关心天子的情况。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的心里面本就应该时时刻刻记挂着天子,你说呢,叔叔?”艾兰举起茶杯,笑道:“那是自然。”谢望水将艾兰手中的茶杯接了过来,又放下。“贤侄这是何意?”“艾叔叔,既然我刚才说了,咱们都是天子的臣民,都为天子办事,那不如咱们联手,对付沙漠中的马匪如何?”艾兰面色一沉,低声道:“贤侄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妥了吧。”“请叔叔赐教?”“当年先王在这沙漠边缘远设甘凉道,便是让我们艾家世世代代驻守西凉,守卫中夏大陆西边的领土。而贤侄的剑南道地处西南,却应该安分守己,驻守自己的一方领土,提防十万大山中的蛮荒野寇。虽然剑南道兵精粮足,但我早就听闻,那些山中野民也不是泛泛之辈,若是贤侄又将一些兵力放在我这里,恐怕对谢家有所不利呀。”谢望水将桌上的茶杯又放在艾兰面前,“艾叔叔真是仁者风范。但上一代天子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竟然将那些十万大山中的野民们安抚归降,又设置了望西道,这才让我们剑南道有了几十年的安稳。如今家父听闻西北沙漠之内的马匪已经有了抬头的迹象,这才命我前来帮助叔叔共灭匪患,还我江山一片安宁,难道叔叔真的要将我们这片好意拒之门外吗?”“谢侯爵的这份好意,在下心领了。”艾兰脱口便道,“只是我也听说,自从上代天子宾天之后,那望西道便一直不怎么安宁。这几年那黎万山更是不断地骚扰西南边境,想必剑南道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当年设立望西道之后,便由十万大山中那些零碎的部落中挑出一个最具有权威的首领,统领望西道。当年黎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在加上天子赏识,赐给黎家伯爵的身份,并将中夏大陆中的先进技术带到深山之中,而且规定剑南道于望西道世代通婚,永结亲家。那些山民们那里见过这等架势,纷纷臣服于中夏天子。可是好近不长,自从上代天子宾天之后,望西道便内乱不止,那些原本并未见过世面的山民们时代学习,掌握了先进的技术之后,心中也开始萌生了反意,加上黎家的内部势力利益分配不均,最终走上了分裂的道路。五年之前,望西道也终究难免一场大的内乱。“看来叔叔还有所不知,三个月前,我们联合了望西道中支持中夏天子的一方势力,终于将反贼剿灭殆尽。如今望西道已经归于王化之下,早就和五年前的望西道不一样了。不然我怎么有机会来这里和叔叔你共商灭匪大计呢?”“原来如此……”艾兰故作惊讶,“看来望西道已经归于剑南道了?”“哈哈……”谢望水赶忙摆手称否,“望西道那是堂堂一个诸侯国,我等怎么能将他们吞并!”他喝了一口茶,“我也知道叔叔不可能立刻接受我们,所以我这次也就带来了一百人,让他们协助叔叔处理沙漠中的那些事情。况且……”他看了一眼艾兰的脸色,“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他们只是缺乏在沙漠中作战的经验,那些马匪也不是等闲之辈,我们两家还是要共同商议一下对策的……”“看来我是不得不同意了?”艾兰打断了谢望水的话。“我知道叔叔在想什么。”谢望水凝重的眼睛看着艾兰,“我们会在军营外面重新搭建一个新的营帐,得不到你们的允许绝不会踏入营地半步,我们只是学习一下沙漠中作战的经验,为以后的合作做好准备,况且……”谢望水望了一眼四周,此时正是正午时分,他们虽然坐在凉棚之下,但热气如翻江的波涛,滚滚流入凉棚之内。“这里条件恶劣,我的那些士兵也是思乡心切,我们剑南道也是为了整个中夏大陆百姓的安危,这才来到这里。希望艾叔叔也可以为了天子着想,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着想。”“好吧,我答应你便是。最近的确有一些局部战争,只是我提醒你一下,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们的士兵若是战死在沙场,你可别怪在我们的头上。”“那是自然。在这里全凭叔叔的吩咐。”他看了看四周,又悄声道:“我从南边过来,似乎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不知叔叔可否赐教一二?”“什么事情?”艾兰面色如水,看来小子和他父亲一样不简单,就不知道剑南道的这些黑虎们到底要卖什么药?“我路过甘泉城的时候,听说甘凉道那边爆发了瘟疫,不知可有此事?”谢望水如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茶。艾兰见他问起,也知道此事定然是瞒不过去,便沉声道:“的确。”“怪不得,我也听说了艾叔叔派了一支部队过去?”谢望水继续饮茶。“那是自然,青州怎么也是甘凉道的重镇,我们定然要去派出士兵保护那边百姓的安慰,况且瘟疫之事若不处理好,定然会影响到更多的地方。”“可是……叔叔你派出的士兵似乎有些多了?”谢望水提醒道,“青州之南可是我们剑南道的剑阁,不知……”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望着艾兰的眼睛,好像要看透他的心思。“这个好像和剑南道没有什么关系吧,虽然谢归一是侯爵,但是也不能干涉我们甘凉道的内政吧?”艾兰望着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神好像是一只正在望着猎物的老虎。当年艾兰曾经在岭南道的深山中见过一只花斑老虎,当时他记得那个老虎的眼神,怪不得剑南道的人会用黑虎来做图腾,看来他们真是一家的。“叔叔误解我的意思,我们两家世代修好,我就是相信山南道的太监们要灭了我们剑南道,也不会相信叔叔会背叛我们的,叔叔你觉得呢?”艾兰给谢望水续上一杯茶,“为了我们两家世代的情谊,干了这杯。”谢望水赶忙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笑道:“我这次来还给伯母带来了一份礼品,不知阮伯母她……”艾兰叹了口气,“她呀,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养病,不方便接待客人。”“那真是可惜,不知我是否可以探望一下……”艾兰刚想说话,忽听武长风在身后说道:“爵爷,小公子在楼下已经待了一个时辰了。”司马武长风走到艾兰身后,“是不是喊他上来?”“喊他上来。”“原来是我们的小英雄。”谢望水站起身,走到凉棚边缘,便见一个身着粗布素衣的艾草走了过来。艾草满脸汗水,皮肤也因为长期在军营训练的缘故,被太阳晒黑了一些,但精神却比已经好了许多,身体也结实了一些。“拜见父亲大人!”“真是英雄出少年!”谢望水走到艾草身边,从怀中拿出一块雕刻成飞鹰形状的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放在艾草的手里。“这是飞天石?”艾兰有些惊讶,“艾草,快将这宝物还给谢大哥。”艾草一慌,赶忙将手中的石头递给谢望水,“父亲说了,这东西我不能收。”谢望水哈哈一乐道:“这石头我让巧匠按照甘凉道的图腾特地雕刻成飞鹰的形状,就是想送给艾草的,难道觉得这飞鹰雕的不好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怎么能收?”“在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上我们两家祖祖辈辈的交情。”谢望水又将飞天石塞在艾草的手里,“你讲这个石头镶嵌在剑上,定然让你战无不胜!”艾兰见状,无奈道:“快谢谢谢大哥。”“多谢谢大哥!”艾兰作揖。他转过身,望着艾兰道:“父亲,明珠来了吗?”艾兰无奈地笑了笑,命人将明珠带了过来。二人见面,又是一阵欢笑。艾兰不想让艾草和谢望水多说话,便吩咐艾草早点退下。“蓝色的眼睛,很少见?”谢望水望着明珠的背影。“是啊。”艾兰显得有些消索,“我们艾家人丁不望,我见这个小姑娘长得特别,便将她收了下来。”“原来是这样……”谢望水想了想,“我曾经在十万大山之中从那些未出世的山民中听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传闻,其中就听过蓝眼睛的事情。”“愿闻其详?”“听说这种蓝眼睛的人是从沙漠的西边迁徙过来的?”“沙漠的西边?”艾兰有些不解,“死亡之海沙漠不是无用无尽的吗,这里已经是极西的地带,怎么可能还有西边?”“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谢望水的眼睛望着西边的茫茫沙海,一言不发。“爵爷,飞鸽传书!”武长风走到艾兰身边。“既然叔叔有事,侄儿这就告退了。”谢望水往外走,“今夜我的那些人便住在城内的客栈之中,明天一早我们便搭建军营。”艾兰点头称是。“爵爷,信中说什么?”武长风显得有些慌张,“这是从江南道越州飞过来的信件,江南道和我们隔了那么远,从来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今天会有信件过来?”“找我们要人的!”艾兰的手有些颤抖。“要什么人?”“他们有一支探险队在沙漠中失踪了……”“失踪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武长风骂道。“马匪把他们的探险队员全部都杀了。现在他们告到天子那边,说我们除匪不力,想必不过多久,天子的敕令就会到我们这边了。”艾兰说话有些吃力。“我们他妈的为他们守了这么多年的边境,居然只给我们一个伯爵,他们谢家居然还是侯爵!”武长风捏着拳头,“功劳全是他们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兄弟,反吧,我们策划了这么久,也可以动手了!”
九 艾草繁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天空之上,沙漠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从西边吹来的风,夹杂着点点沙尘,飘过艾草的身体。驼铃在风中摇曳,叮铃作响。苍老干枯的树枝相互交错,遮蔽了艾草头顶上方的天空。“这片杨树林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艾兰徒步走在最前面,望着苍老的被沙漠染成枯黄色的树皮,遮天蔽日的杨树,恍如间他又置身在那自家后院中的密林中,怀中抱着想红玉时候的模样,也不知红玉现在如何。他到的身后,武长风穿着亮银色的铠甲带着艾草和潘辉,在艾草的身边,身着灰色麻衣长衫的明珠跟着诺诺地跟在他的身后。艾草对这片沙漠中的杨林甚是熟悉,他听艾兰说过,这片树林是先祖的先祖们在沙漠中的一处避难所,随着栖息的人越来越多,先民们便在杨林树的周围建造了一个小小的村落,随着时间的演变,终究变成了凉州城的模样。每年的秋季,大片大片的杨树叶子被沙漠中吹来的西风染成了红艳的色彩,一大簇红彤彤的色彩甚至比天边的晚霞看上去还要浓烈,好似从黄沙之中无名升起来的一团火焰。艾草在每个秋天开始的时候都会来这里,他总是想知道为何这片杨树林会在一夜之间由绿色变成红色,他总是等呀等呀,但每当黑夜来临之时他总是会不自觉的睡着,等他醒来的时候,叶子却又变成了红色。“你当然不知道叶子为什么会变成红色。”每当艾草问起父亲艾兰的时候,艾长夜总是这边告诉他。“因为你不是一个战士,只有战士才知道,这些叶子是用死去的战士们的鲜血染红的,而你却一点都不知道。”艾长夜的话总是在艾草的耳边响起,还要他那蔑视的眼神。在艾草的印象中艾长夜很少和自己说话,他总是待在军营里,即便是回家也会穿着一身铠甲,佩戴这那柄艾家的白鹰剑,见到父亲也并没有那般的客气。好像母亲红玉也不是很喜欢他。每次想到这里,艾草的心理总是泛起一丝同情。现在我也是一名战士了,艾草心想,那我以后的鲜血会不会染红这些树叶呢。他望着头顶上的杨树叶子,此时它们的夜色下,都披上了一层黑色的纱衣,看不出颜色。但艾草知道,现在他们还是绿色的。他们五人前后排成一条线在杨林中走了,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头顶上的天空,阴影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树林之中还时不时的可以听到鸟儿的咕咕的叫声。杨树一株连着一株,粗壮的树干如人的手臂一般,相互交错,踩在沙丘地上的脚步声,显得沉闷而又悠长。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卷杂的细小沙粒摩擦着艾草的脸,有些痒。“明珠,你有些害怕这里?”艾草小声说道,“你别怕,这里虽然黑,但是很安全的。”“你们都在这里,我感觉很安全。”明珠眨着蓝色的眼睛,诺诺地说道。艾草靠近明珠,用手遮住嘴巴,悄声说道:“你不知道,这里我们的祖先的灵魂,他们一直在这里保佑我们。”明珠的脚步忽然变得轻柔起来,小心的走在这片沙地之上。“你怎么了?”艾草问道。“我害怕打扰了他们。”艾草低下头,想了想,也跟着她一起放缓了脚步。“喂,你们两个小子,快点跟上。”武长风在前面大喊了一声。艾草正在思考着祖先灵魂的事情,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咱们甘凉道的祖先不在地底下。”武长风的声音爽朗而又干燥,就好像这沙漠中吹来的风。“你们走快点,跟着我,我带你们去见祖先。”灰色的树叶填满了他们的头顶,他们也来到了目的地。艾草直觉的眼前一亮,方才还在头顶的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枝和灰色的如伞盖的树叶忽然之间退散开来。满天繁星的光,忽的一下照在了艾草的头上。这是这片杨树林的核心地域,艾草跟着自己的父亲走到了这片空地的中央,这才发现四周都被那些粗壮的杨树所包围,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好似一处天井。艾草吸了口气,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环顾着四周的树木。在这繁星之下,粗糙的树干之上,好似都点上了晶亮的水晶。他抬头,这才发现明珠和潘辉都瞪大着眼睛望着四周。“刚才你不是想见咱们的祖先吗?”武长风望着周围泛着幽光的杨树,“这就是我们祖先为我们留下的东西。”“我们守卫者中夏大陆的西边。”艾兰抬起头,面色凝重,“你看天上的繁星。”他望着满天星斗,失神地说道:“这些星星,他们曾经都在这片沙漠之中战斗过,他们虽然战死在这片沙漠之中,但是他们的灵魂得以变成星辰,化作满天星斗,保佑着我们继承了他们事业的战士们。”“这才是我们的祖先!”武长风单膝跪地,“我们的祖先定然会让我们战无不胜!”他抽出长剑,横放在胸口,“武氏家族定然誓死维护艾家的安危,定然复兴艾家大业!”“父亲,这是……”艾草有些惊慌地看着艾兰。艾兰从皮革中取出一把修长的长剑,他将包裹在长剑外的皮衣小心的揭开,动作轻柔的好似抚摸着自己的情人。他抚摸着裸露的剑鞘,忽的一下,握住剑柄,抽出长剑。深深的吸了口气。随着长剑出鞘,艾草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冷。他感觉他看到一汪湖水,平静的湖水如同镜面一样反射着头上的漫天繁星,他在剑身之上看到了天空的繁星。剑身之上,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璀璨银河好似在这一瞬间都依附在父亲手中的剑上。“又是一把白鹰剑!”武长风不无羡慕道,“小公子,这件清澈透亮,当真是一把好剑!”艾兰将剑交到艾草手中,望着还有些迟疑的艾草,“现在你已经是大人了,在军中这些日子我也看到了你的努力。如今边患的形式日益严峻,你作为我们艾家的后人,理应为皇帝分忧。”艾草半跪在地,双手接过长剑。“潘辉,你也跪下!”艾兰面色凝重,他的黑色光亮的头发上似乎星星点点的反射着星空的光辉。“从今天起,你正式加入甘凉道的禁卫军!”四周安静地可怕,杨树林的叶子悄声的落下,就好像是天空中的繁星,闪闪发亮,无声无息。潘辉抬起头,嘴巴长得大大的,这是多少人的梦想,他的目光看着艾兰,也是无声无息的。艾兰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之上,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从今往后,你要用自己的生命保护艾草。若有一天,你魂归故里,艾家的子孙定将超度的亡魂,你终究将成为璀璨星河中的一员,你将得到无上的荣耀!”“起来吧!”他的双手按住了潘辉的肩膀,“当你站起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艾家的成员,你也将不辱使命!”潘辉含着泪,狠狠地点了点头。“艾草。”艾兰踩着松散的土地走到自己的儿子身边,“从现在起,我册封你甘凉道副司马一职,你要好好地跟着武长风司马,帮你我们甘凉道平定西北的匪患!”艾草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肯定可以做到,父亲!”“小司马,前路漫漫,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武长风嘿嘿笑道。“我才不怕!”艾草从沙地上站起来,他觉得膝盖有些酸痛,他带着一份倔强,“我一定要打败那些干扰我们家族的家伙。”艾兰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恍惚间,他觉的自己的儿子的确长大了一些,身上的肌肉都比之前的结识了许多。他的目光定格在一直站在一旁的明珠的身上。“夫人在离开之前告诉我,她挺喜欢你的。”“是啊,父亲,我也挺喜欢明珠的。”“爵爷,我觉得这小姑娘看上去和别的人不太一样,小公子似乎也挺喜欢他的,在军营里可是提了她好几次呢。”武长风笑呵呵的接话道。艾兰点了点头,“我和红玉膝下无女,从今往后,你便和艾草以兄妹相称吧。”明珠楞了一下,她那双湛蓝的眼睛闪过一律光亮。她学着他们的模样,单膝跪地,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起来吧。”艾兰走上前,“红玉曾经和我说起,你是马匪送来的,是吗?”“是的,伯爵大人。”她的声音诺诺的。“以后就喊我义父吧。”艾兰的脸色平静如水,“听红玉说,你们在沙漠中的神庙遭到了马匪的洗劫?”“是的……义父大人。”“没事,我们一定会帮你报仇的。”艾兰望着她,只是他不理解,为何那些凶残至极的马匪会将这个女孩子留下,还将她作为礼物送给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吗?“父亲,我也听说了。我一定要消灭沙漠中的那些马匪,为明珠报仇!”艾草握着长剑,努力的点着头,重重地说着。“好!”艾兰笑道:“有志气,我们甘凉道的人就要这样的志气。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消灭马匪并不是为什么人报仇,我们只是为了维护我们西北边境的安全,为了我们中夏大陆的安全。”艾兰的目光变得深邃,他深切地望着艾草,眼眸子里都闪着如星耀一般的光泽,“你要清楚,我们是为了保卫这片大陆。作为一个统治者,你不能为了一己的私立便要随心所欲的做你想做的事情,而是应该为了国家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艾草愣了愣,低着头道:“难道为了我们国家,就不应该去为明珠报仇吗?”“那你认为应该怎样去做?”“父亲,我觉得我们应该消灭那些敌人?”“难道只要是你的敌人你就必须要消灭他们吗?”“你好好地想一想。”他摸着艾草的头发,艾草的头发和他一般乌黑光泽,“艾草,我知道你想为自己的朋友报仇,但是你也要清楚,我们艾家到底应该去做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恪尽职守保卫着中夏大陆的西北,但是匪患到如今还没有被消灭殆尽,难道不停地征战真的可以解决本质问题吗?”“父亲,我真的有些不理解……”“不理解也罢,你在武司马身边好好地学习一番,或许可以理解为父的苦心了。”下半夜,沙漠中的风起地格外的大,四周杨树林的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艾草虽然穿着皮革,但是还是感觉有些冷。他不知为何,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又想起了南边的大海。他有些怀恋那片深邃的大海。他记得当年和父母在海边享受的海风,欣赏日出的场景。天边的深蓝色渐渐消退,晨光从海平面之外缓缓浮现,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天空的模样,他觉得好像是一只海底的野兽,正张着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天地。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忽然间他打了一个机灵,他有些怕,害怕那只野兽会跑过来将他一口吞掉。他忽然哭了起来,红玉不知所措的赶忙哄他,抱着他,不停地在他的脸颊上亲来起去。她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儿子为何会哭,难道是被海风吹到了吗?天空终究变成了它应该有的模样,太阳的烈焰也在海面上升起,吞噬掉了最后的深蓝色。艾草望着天边,忽觉得今夜的天空之中也有一点红彤彤的模样。这不是大海呀,这里也没有太阳啊。“父亲。”他说道,“营地还要出事了。”他们五人沿着原路返回,刚出了这片杨树林,艾草便看到一团红彤彤的光芒,不是太阳的光芒,是凉州城内军营中的光焰。火焰正在营中蔓延。 十 黎海神鹿县的西边有一处露天的酒馆,出了酒馆,打西边便是望西道腹地的逐鹿原。此时正是中夏大陆的夏天,逐鹿原上一眼望去都是绿汪汪的一片,河流或者细长或者宽广,在这原上纵横交错,那些浅的只能没到人脚踝处的浅水滩星罗棋布地分布在整座平原上。天空的云在这些浅水中漂浮着,岸边的草在水中摇曳着。风从平原的西边吹过,吹过酒馆,将酒馆屋顶上的一杆旗子吹得哗哗作响。这绿色的旗子上绣着一只黄色的正在飞奔的梅花鹿。在望西道的人眼中,梅花鹿是有灵性的,鹿通神的。而且,在这个山道崎岖,山峰叠嶂的望西道,只有鹿才是最好的交通工具。这里的人都是用鹿将一袋袋货物从深山中的一个城镇运到另一处城镇中,终于望西道的人可以在深山中建造了一处又一处的城镇。在他们眼中,鹿就是他们的神,若是没有鹿,他们每个群落之间就无法联系,也就不会有望西道,他们依旧还会是一群山中的野人。一群鹿驮着货物在这家酒馆门口停了下来。为首的是一头体型较大的白色公鹿,鹿角宽大,如同参天古树的枝丫,左角的顶端用红色的丝带系着一个金色的铃铛,随着脚步叮铃作响。后面的或公或母跟着十五头淡黄色的梅花鹿。那头白色的公鹿背上驮着一个用红木做成的木架,上面是一尊被红布包裹着的神像。望西道的人每当出远门搬迁货物的时候,都会求当地的祭祀为他们祈福。祭祀会跳一天一夜的舞蹈,然后将神殿中的神像用红布包裹好,放在白鹿的身上,祈求一路平平安安。望西道山峦众多,道路复杂,气候多变,山中更有野兽出没,唯独这样,运货的人才能放心地去出去。但是这一通下来,费用也是昂贵无比,唯独想哈里这种运货的财大气粗的商人,方可以请这种跳神请神的仪式。哈里穿着一身藏蓝色的粗布短裳走到酒馆老板娘沐儿的面前。他伸手捏了一把沐儿的俏脸,笑道:“沐儿的脸可真是越发水嫩了。”沐儿也不生气,只是狠狠地打了一下哈里的手,俏笑道:“你这该死的畜生,都要出远门了,怎么还这般的不老实?”沐儿虽是这家常客酒馆的老板娘,却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一身浅白色的短裳短裙,更是将她婀娜的身材衬得更加的妖娆起来。她虽常年在外摆摊,但这深山之中常年雾气缭绕,水汽极为丰富,她那肌肤常年在这潮湿的环境中,被水汽熏得更加的白皙,那裸露的手臂如同水中的莲藕,甚至并莲藕还要白,白的透明,可以看到丝丝的红线。乌黑的长发挽起在后脑勺,如山峰般的胸部随着身体的动作不住晃动,让人浮想联翩。正因如此,沐儿这家的生意才是最好的。哈里摸了摸被打疼的手,一脸的懊恼,“不正是因为出远门了,这才更加想你了。想到几个月都见不到你,我这心……”说着他转悲为喜,从口袋中拿出一支金色的发簪子,递到沐儿面前,“你看这簪子如何?”沐儿眼睛一亮,呀了一声,“这是中原的款式呀,听说在西京可流行了。”哈里嘿嘿一乐,赶忙走到柜台后面,将发簪插到沐儿的发髻里面,“这真是美,真是太美了,真是比东施还要美!”沐儿本来一脸的笑意,听到这话,啪的一声给了哈里一巴掌,“什么东施!明明是西施!”哈里挠了挠被打的脸,嘿嘿乐道:“我个粗人,哪里懂得这些东西,知道个东施可都是了不起,还是听那些中原人说的嘞。”沐儿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鹿队,嘿嘿乐道:“这回你去望州,好像带的货物没之的多呀。”哈里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最近东边的剑南道战事吃紧,从剑南道通往中原你的交通已经断掉了,我们这些人只得南边的岭南道绕到去中原,再从那边运货到这里。”他说着,喝了一口酒,将酒壶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破口大骂,“那些岭南道的畜生,竟然抽了我们三成的赋税,这简直是要了我们的命!”“三成!”沐儿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模样,“怎么会这么多,剑南道不才一成吗?”哈里哎了一声,叹道:“还不是剑南道和咱们望西道的叛军打仗,那岭南道乘机狮子大开口,非要赚一笔不可。想当年,咱们望西道的商人,谁会走那岭南道的路。”沐儿替哈里倒了一杯酒,哀声道:“你也别叹气了,战争迟早会结束的,到时候你还不是有钱赚,剑南道的人还是很讲义气的。”哈里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到旗杆之上飘着的望西道的梅花鹿图腾,走到沐儿身边,悄声道:“你这旗子还是快点撤掉吧。”沐儿瞪着眼睛望着哈里,一脸不解,“怎么,这旗子可是咱们望西道的图腾,为何要落下?”哈里望了望四周,此时酒馆中的人正坐着十几个形色各异的人,他们有一些是从西边望州赶到象州的旅人,有些就是神鹿县本地的农户,他贴近沐儿的耳朵,悄声说道:“你在神鹿县消息不灵通,我听说剑南道的谢侯爵已经帮咱们把国内的叛军给平叛了。”“真的?”沐儿眼睛一亮,“那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那咱们也就不必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可是……”“怎么了?”“你不知道……”哈里又望了望四周,显得有些拘谨。“你倒是快说呀!”沐儿听到有客人唤她的声音,冲着酒保喊道:“快点给那个客官上酒啊,还愣着做什么!”她冲那客官笑了一下,“客官慢点喝,酒马上就来。”她转过来脸来,催促道,沉声道:“怎么回事!”“咱们黎爵爷死了!”“怎么会?”沐儿不禁失声。“是的。”哈里喝了口酒,声音压得更低,“我从南边过来,听路上人说,黎爵爷是突发疾病,暴毙而亡。”“不会和叛军有什么关系吧?”“你别瞎猜……”他低吟道:“现在黎千水继承了他哥哥的爵位,已经将消息快马送往京城了,想必不日就会收到皇帝的敕令。”他又喝了口酒,“这消息你可别往外面乱说。”沐儿点了点头,“这我知道,但是为什么要把图腾换了?”哈里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叛党才被诛灭,现在大局未定,本来我们还指望黎爵爷重整我们望西道的声望,但没成想居然死掉了。那黎千水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亲和派,本来也没有什么威望,哪里能服众?所以他就让剑南道的人驻扎在我们这里。”“不是听说只要叛乱结束,剑南道的人就会离开吗?”“那不说呢!”哈里又叹了口气,“现在可是请佛容易送佛难,那帮子人可是不准备走了。”“那你还是没有说,和换图腾有什么关系?”“我一路上看到,神鹿县的东面的那几个郡县都已经换上了剑南道的黑虎旗了。”“这……”沐儿还想说什么,忽听到一阵急急马蹄之声从远处传来。转瞬之间,便看到有一个五人的马队来到店门口。这人马皆是清一色的灰色锁子甲,腿上绑着黑色的铁甲,每个人的右臂的铁甲之上,都绑着一条白色的绸布,上面绣着一只黑色的吊睛黑虎。为首一人头戴铁盔,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从马上跳下,手提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大步走进酒馆,望了一眼四方,大声喝道:“谁是这里的掌柜?”沐儿赶忙从柜里走出来,水波一般划到那军人面前,满脸笑意:“不知军爷有何指教?”那人见到是一个女子,便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一指屋外旗子上面的梅花鹿旗,语气变得缓和起来:“快快快,把那个旗子换掉!”果然如此。但她神色未变,依旧笑嘻嘻的,“小女子无才,不知军爷是何意?”那人瞥了一眼沐儿,冷哼一声,“当真是乡野村夫,连人话都听不懂了。”他喝道:“快点把把旗子换了,神鹿县从今天起归剑南道管辖!”他转过背,望着已经停下筷子的众人,喝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你们都是我们剑南道的子民,那!”他指着旗杆上的梅花鹿旗子,“从现在开始,这种图案不准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顿了顿,环顾四周,继续喝道:“听懂了没有!”说罢,只见剩下的四个铁甲从马上跳了下来,一个人拿着黑色的旗子,另外三人走到旗杆之下,动手将那绿底黄色梅花鹿的旗子降下。“慢着!”酒馆中一个喝醉酒的大汉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你们是……什么东西,我们望西道还没有亡国,换什么……”为首的铁甲哼了一声,走上前去,带着铁手套的巴掌猛然甩在那人的脸上,登时那人的脸便皮卡肉绽,几颗牙也飞了出来!醉汉怒吼一声,抄起桌上的酒坛子狠狠地砸在为首铁甲的脸上。幸亏有头盔保护,但碎裂的缸片还是将暴露在外的皮肤割破。铁甲大怒,长刀横着削向醉汉。那醉汉见长刀飞来,登时酒醒了一半,两腿一蹬便往后退去。望西道的人皆是好酒之徒,每餐必饮。此时他们拿起在桌上的酒坛子,纷纷砸向那人。屋外正在换旗子的那四人听到声音,纷纷抽刀冲进酒馆之内,登时灌完瓢盆稀里哗啦的碎裂之声和叫骂之声混在一起,酒馆之中登时桌翻柜倒,一片狼藉。吓得门外那些运货的公鹿都吱吱只叫。但那些人手中毕竟没有兵器,酒坛、碗筷、桌子柜子也摔得差不多了,众人便被那五个满身湿透的铁甲人逼到了墙角。这几人虽然狼狈,脸上的鲜血和酒水混在一起,更加显得狰狞可怖,为首那人怒道:“你们这些逆党,都给我去死吧!”众人哪里可束手就擒,铁甲刚把长刀举起,众人便猛然冲到那人面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其余铁甲见状,纷纷抽刀便砍,顿时血光四起。就在此时,忽听到门外马鸣之声,接着便听到一人怒道:“剑南道的畜生!”那五个铁甲听到骂声,回头望去,却见身后一老一少站了两个手持长剑之人。年轻那人约莫二十岁模样,眉清目秀,但一脸的杀气却是写在脸上,旁边站着一个老者的模样的人,头发花白,面色红润,嘴下短髯,虽是身材矮小,但一双眼睛却是如鹰般凌厉,将那为首铁甲人吓了一跳。铁面人见这二人手持长剑立在自己面前,虽是怒容满面,但脸上还是可以看到掩饰不住的倦容。看样子是赶路之人,我们五个对付他们两个,定然是足足有余。他也不说话,手提长剑,喝令众人,“一起上。”那年轻人便是黎海,身旁的老者便是黎海母亲谢玲的护卫,此时留在他身边供他差遣。他们在乌木林中遭遇了黑衣铁面人的追杀,黎海和沈龙分两路逃脱了铁面人的追捕,但在之后大大小小的追捕之中,其余几个护卫或是走散或是被杀。但是黎海和沈龙二人终究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在神鹿县回合。他们此时正在神木县中采购干粮物资,为穿过逐鹿原做准备。他们二人混迹在县中的百姓之中,也未被任何人察觉,只是沈龙看到了这五个铁甲从县城里飞驰而过,便告诉黎海,这些人应该是剑南道之人,他们也并不知道此时逐鹿原以东的望西道领土实际上都归了剑南道所有。沈龙觉着此间定然有事情,便提议跟踪这些人。幸好神木县并不大,很快他们便在这家酒馆找到了这些铁甲人。见到铁甲人竟然说出神木县归了剑南道所有,还说什么换图腾的事情,黎海便已经是怒不可遏,还是在沈龙的组织之下才没有动手。哪知道,这些铁面人竟然开始动手屠杀当地百姓,黎海这才赶了过来。黎海也不答话,抽出长剑迎头便刺。那小头头见这黎海的长剑窄的很,冷笑一声,双手握住长刀自上而下劈砍下来,好似要将黎海劈成两半。但是他哪里知道,黎海的长剑却是削铁如泥的利器。黎海左手腕一转,长剑由刺变挑,剑尖朝上,迎着那长刀的剑刃刺去。为首的头目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再看时,手中的长刀只剩下一柄刀把,剑刃却被切成了两段。黎海不能那人缓过神来,将剑刃朝下,用剑身猛然敲击那人带着的铁盔。只听当的一声,为首的铁甲直觉得耳朵忽然是从,满脑子都是潮水的声音,嗡嗡不觉,两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余下四人哪里是沈龙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被沈龙打得找不到北,纷纷缴械投降。众人将这五人捆绑起来,交给黎海二人。哈里抱拳笑道:“多谢二位侠客相助。”沈龙挥手道:“也不打紧。”黎海问道:“这位小哥,我在屋外听到这些人说要换掉我们的图腾,真有此事?”哈里点了点头,哎了一声,“你不知道,咱们望西道的领土可都被那剑南道的人占去了。”听到这话,黎海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酒馆中的其余人一开始还不相信,但看到地上这几人今天的举动,心中也不禁也觉得此事也有几分的道理。黎海踢了一个身着铁甲的人,喝道:“真有此事?”那穿铁甲的人名叫王二,不禁失声道:“大人,大人,我只是奉命行事,其余的都不知道啊……”“那我问你,你们一行还有别人了吗?”“有的,有的。”我们一行一共六十人,分成了十二个小队,分别派往了望西道的其余几个郡县去了。“其他人呢?”沈龙瞪着如鹰一般的眼睛看着王二。王二直觉的沈龙的眼神太恐怖了,脸上不禁流下一串汗珠,“大侠,那些人就在出神木县往东五里外等我们。”黎海道:“那边有五十五个人呢?”“加一个首领,我们这批一共来了六十一个人。”“是谁下的命令?”“我……我不知道……”王二怯怯地说道。“真不知道!”沈龙将地上的长刀拿在手中,抵在王二的脸上。王二吓了一身汗,“真……真不知……”旁边一个铁甲人赶忙道:“大侠,我知道。”沈龙冷笑了一声。“我只知……听说……是那个叫做黎千水的人下的命令……”黎海大惊,“竟然是他!”沈龙哼了一声,丢掉了手中长刀,对众人说道:“诸位赶快逃命要紧。”说罢,他提起长刀刷刷刷几下,便见那五个铁甲人砍翻在地。他吸了口气,“这位小哥,屋外的鹿队都是你的了?”哈里点头称是。“看样子你要去望州。”“是的。”“我们二人也要去望州。”沈龙看了一眼黎海,“不如我们一同前往望州,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气。”“那也好,反正路途遥远,一同前去,我等也是极为佩服二人的豪气。”话刚说完,便听到远处喊杀之声传来。沈龙大惊,暗叫不好,连忙拉起黎海便朝着屋外飞奔而去。屋内之人见状,连忙四散逃去,只剩下惊慌失措地沐儿站在原地。她望着满地尸体,喃喃道:“酒馆可是我的,这可怎么办呀!”黎海还想说话,沈龙一把将他拉了出来,沉声道:“我们二人疲惫如此,刚才一番争斗已经耗掉了我们许多力气,他们人多,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赶快去望州找你的舅舅要紧。”话刚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刀剑的声音。只见乌压压的一片铁甲人将这个酒馆团团围住,那些人二话不说,提刀便将那些四散逃逸的百姓砍倒在地,登时周围哭声震天。哈里的鹿刚刚起步,一个铁甲人便冲到他身后,手起刀落,骂了一声,“好几个叛贼!”提着哈里的人头便去邀功去了。其余众人见到这些小鹿,纷纷飞身下马,将鹿上的货物抢劫一空,那些鹿也被绑起来一起带走了。神鹿县的那个小酒馆,陷入了一片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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