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日本人说中国话(连载小说之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东渡扶桑,在日本千叶县一所工业大学,有过一年零三个月的留学的经历。 那年,我已经二十四“公岁”,比刘皇叔渡江去东吴招亲,续弦大龄剩女孙尚香,略小两岁;虽然年近半百,但是,我自豪地说,如果不查我的户籍和身份证,谁也不会相信,我有那么大的年龄。我本人也往往忘记自己的真实年龄,经常混迹青年留学生之中,很不自觉地干一些我那个年龄的人,本该回避的事情,比如,夜登富士山,冬渡东京湾。 我留学那个城市叫船桥,人口只有三十万,里东京约五十华里,是个风景优美、环境清新的滨海小城,曾是东京都达官贵人们消暑度假的夏宫。 据说,当年郭沫若先生曾在这里邂逅一个卖香烟的姑娘,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儿,立即吸引住风流倜傥的郭先生,使他经常光顾烟摊,以致使她成为郭先生混血儿子的亲妈。 我在日留学期间,住在日本友好人士赤松先生提供的集体宿舍。那是坐落在台地上的白色四层小楼,那个台地叫下见台,那个集体宿舍也因而得名,叫做下见“寮”。在日语中,“寮”就是集体宿舍的意思。 寮里住着四十多名中国留学生,一律男性,不收女眷,不仅不许女性入住,就是女客来访,也严加看管,只许女客进入门口传达室对面会客厅。 传达室窗口端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白发苍苍的老女人,是个既和蔼可亲、又庄重严厉的老太太。她对留学生一向严加管教,决不允许他们放浪形骸走下道,留学生对她既崇敬又惧怕,暗地里称她“我们的可怕老妈”。 一旦有女客来访,这位可怕的老妈就如临大敌,端坐在收发室窗口,目不转睛地注视对面客厅,透过客厅的透明度极好的大扇玻璃窗,监视主宾的一举一动。 客厅里放一张长条桌,桌两侧各放一个座椅,这座椅排放的位置,以及主宾的席位,也是别费心机的。主人背对着收发室,坐在临窗的席位;而客人则在面对收发室的席位,虽然与主人对坐,却不是直线相对,而是错开一段距离,以免访主人的背影,挡住来自收发室窗口的视线,影响可怕老妈重点观察来访女客的面部表情。一旦发现对面主人谈话嬉笑,客人表情淫邪,或者,交谈时间过长,便立即叫停。 寮里最高长官是寮长,这是留学生民主推举产生的。当选的条件是,在日留学时间长,日语说得溜,交接圈子广,人脉关系好,此外,一般是有一定阅历的年长者。 那年,当任的寮长是董春,吉林大学物理系老五届毕业生,是我的校友。我比他年长两岁,加以我又有高级职称,他对我很尊敬,有什么好事都想到我。 所谓“好事”,就是免费的社交活动。那时,每个长期远离故土和亲人的留学生,无论年龄大小和阅历深浅,心情都非常孤寂,为了弱化和消解思亲怀故情绪,都渴望与外界交往。 我去日本留学期间,当任的党中央总书记胡耀邦,曾亲自访问日本,倡导中日青年友好代表团互访,开创了中日关系最好的时期。日本的友好人士和社团,纷纷开展活动,如到小田原乡间旅游,组团攀登富士山,到公民馆参加联谊活动,与朝日文化学院学生座谈,等等。 一天,董春寮长对我说:“老兄,给你个差事儿,去附近公民馆,教一些日本老娘们中文,为期半年!” 我暗自高兴,嘴上却说:“我初来乍到的,你看我行吗?” “行,绝对合适!”他迟疑了一下,说道“说实在的,我确实有点儿担心。那些日本女人,个个眼睛都很毒,中国男人啥样,她们一撘眼就看透。我担心的是,阁下会被日本娘们儿看上了!那可就麻烦啦!” “我说,放心吧,”我突然被自己下面想说的话,激动得呼吸急促、脸色通红,我说:“从大的方面说,咱们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第一代留日学者,可以说,咱们是不挂职的外交官,咱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张扬国家的形象;从小的方面说,我是咱寮里的老大哥,我的一言一行,要给读学位的年轻人,做个榜样啊!” “老兄啊,你越这么说,我就越不放心!”老董莫名其妙的话,很久以后,我才领悟并非莫名其妙。他说:“我说,日本娘们儿眼毒,是说她们很有识人的眼力,像老兄这副斯文的仪表、儒雅的风度,休想逃过她们的法眼!我告诉你一个事儿,你一定感到惊讶,虽然日本女人对日共并没有好感,却很喜欢中共党员!不知她们从哪儿听说的,中共党员个个都是好样的,是中国各行各业中的优秀分子。当然,她们这种好感,并不是出于政治目的,而是基于对人品的判断。你千万可别暴露中共党员的身份!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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