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临灭绝的教授(之二)
正文不知哪辈子缺了大德,让我结识了李博这个令我苦不堪言的朋友。对这位可恨、可气亦复可爱的教授先生,我仿佛有一种终生无法摆脱的痛苦义务:我得单向地、甚至是无微不至地关心他。当然,这种关心是以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难以接受的粗暴的、谴责的,甚至是痛骂的形式表露出来的;不过,那关心本身,却是毋庸置疑的真诚和纯洁的。可恶的李博,由于他的屡教不改的生活恶习,终于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庭给“搅”黄了,使他那令人嫉羡的美丽的妻子,不得不含悲忍泪弃家出走。离婚时,他净身出户,把三居室的房子和值钱的东西,都慷慨地让给了容忍他怪癖性格长达十七年之久的妻子。这也算作一次结清的青春赔偿费吧?离异后的李博,几乎成为一个文化水平最高的乞丐,“堕落”成为我不得不从物质到精神双重关怀的“扶贫”对象。他临时寄居在一个出国人员的小房间。那个阴暗潮湿屋子,简直被他弄成个人间地狱:无论冬夏与昼夜,总是垂挂着窗帘,整天鬼一样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鼓捣”着他的模糊数学。他平时在生活上一塌糊涂,很少认真为自己做顿饭,实在饥饿难挨时,就像寻食的耗子似的扒开冰箱,找到什么就吃点什么。几天不见了,我担心他会生病,我担心他会食物中毒,我担心他会……我费很大劲敲开了他的房门。他左手那着一个小镜子,右手拿把剪刀,地下有一堆乱头发。“你在给自己理发?”我以惊讶混合着轻蔑的口吻问他。过去,他妻子在我面前告状时,曾经提到过这种事儿,但我当时不敢相信:一个堂堂的大学教授,竟然照着镜子自己给自己理发?要不是今天亲眼得见,打死我也不能相信!他尴尬地朝我笑笑,我皱着眉头紧抽鼻子。从厨房钻出来一股呛人的焦糊的发霉味道,我毫无商量地走进厨房。掀开锅盖,只见一锅浑酱酱的浆糊,中间漂着几个块状物,贴近锅边是一圈绿色的圆环。仔细闻了闻,那焦糊的霉味,就是从绿而且圆的环状物里发出来的。显然,那是发霉物的绿毛集中的造型。见此情景,我差点气晕过去。“什么味呀?这是什么?午饭?”我不由分说,端起他的“午餐”,“哗”地倒在垃圾桶里。“你干嘛?”他瞪大了眼睛,用可怜兮兮的目光,注视着热气腾腾的垃圾桶。“你说干啥?要想服毒,来点剧毒的!”我没好气地说:“别这么慢慢腾腾地折磨着自己。”“你怎么敢断定,发霉物质对身体没好处呢?”他依然恋恋不舍地望着垃圾桶,“卤虾、臭豆腐之类腐物,你不也照吃不误吗?”“还强辩!你就这样活着吗?吃连狗都不想闻发霉的东西,你想干啥?我的老哥,不想活,有很多死法,何必用发霉变臭的脏东西,折磨自己的肠胃!你到底图希什么?省钱?给谁省?你的钱还不够吗?照你这种活法,你活二百岁都够花了……”我一边往桌子上放火腿肠、面包、速冻饺子之类食品,一边说:“说吧,这些东西,是没有工夫买,还是没有钱买?”他告诉我,主要是没时间:他正在敢写一篇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的论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能不能说一说,这顿午餐是这么出笼的?”一谈到学术问题,一股对他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声讨的语气也立刻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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