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铭 发表于 2018-9-12 07:54:49

山海游魂(之二十三)

第二天,姚静发起三十九度的高烧,在二分场的医务所打了吊瓶,高烧依然不退。由于分场医疗条件较差,我不得不到三十里以外的总厂卫生院去开药。在她生病期间,我曾在二分场和总场之间往返好几次。

  但是,姚静病势缠绵,高烧一直不退。一天深夜,她忽地坐起来,哭着恳求我:“小弟,你快过来,抱抱我,我怕、我冷、我要死啦!”

  我一听,头嗡一下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让我来回买药,多辛苦我都不在乎,可是,让我抱着她,这可太离谱啦!

  “过来呀,我都快死,你还磨蹭什么?”姚静暴躁地发号司令。

  结果,我还是把姚静抱在怀里,她像一团炭火,浑身紧缩成一团儿,上下牙磕得咯咯响。

  “好、好!抱紧我,紧一些、再紧一些!”她喃喃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睡过去了。

  姚静在我的怀抱中出了一身透汗,快天亮的时候,她退烧了……

  姚静生病期间,情绪变化无常,她的喜怒哀乐,一股脑儿地发泄在我身上。

  这期间,我看得出,她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激烈的斗争,有时她目不转睛望着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咋这样呢?小封资修崽子,我恨你!”;有时她一个呆呆地出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没有办法呀,小修苗儿,这是残酷的阶级斗争啊!”

  我查阅了她这个时期的日记,把其中两段抄录如下:

  X月X日周一,阴雨。一整天都阴雨绵绵,我的心也像灰蒙蒙的天气一样,阴得一点也透不缝儿来,浑身发着高烧,头也胀痛得厉害;比身体病更糟糕的是,我的思想病得更严重,这就是我对野兵的看法和态度,发生了极其可怕的变化:在没生病的时候,我非常鄙视这个没有鲜明政治立场、没有阶级斗争观念、具有顽固的资产阶级人性论的糊涂蛋;可是,今天当他冒雨去总场给我药取药走了后,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又觉得很寂寞、很孤单、甚至很害怕,更可怕的是,我开始担心他的安全,他只身一人,在人烟稀少的野岭荒山穿行,万一出现危险怎么办?傍晚,他总算回来了。据说,为了弄到一种特效药,他又专程从农场总部跑到宣城,看到他那疲惫不堪的形容,我甚至有些心痛……

  X月X日周三,多云转晴。夜里,又发高烧,浑身麻冷,身体抽搐,好像在床上毫无着落,要飘浮飞走似的,我害怕极了,觉得我快死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我突然觉得无依无靠,孤苦零伶仃,我特别渴望被人抱在怀里,好像那样身心才能落体。我竟然对野兵提出了荒唐的要求, 为了求他,我在朦胧中好像亲切地叫他“小弟”,嗨,多恶心人哪!

  这事万一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哪?我的身体上的疾病,算是渐渐地好起来了;可是,我灵魂上的疾病,却越来越严重。照这样下去,我一个一心跟着红司令,坚定不移干革命、海枯石烂心不变的红卫兵,不是堕落成资产阶级温情主义的俘虏了吗?

  我得尽快地离开这个鬼地方,奔向阶级斗争的主战场……

  接着,在围绕着返程日期问题,我与姚静发生了巨大的分歧。我的意思是,她大病刚愈,身体还很虚弱,经不起长途颠簸,休息几天,等身体完全复原再走;她却坚持立即返校,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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