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对谈张嘉佳:我写小说的素材是怎么来的?
赵萍:两位都是作家,作为一个作家的那多,你怎么看待他?张嘉佳:他生活和工作都蛮接近的,因为大家不熟,他讲的很少,他内心非常“阴暗”,他很幽默,不会像大家想象中或者是日常刚看到的儒雅,内心是狂野的。
赵萍:对他的创作您有多少的了解?
张嘉佳:我是看那多的书长大的,我写第一本书的时候已经2004年、2005年了,中国悬疑领域里面知名度比较高的没有太多人,那多一直是在一线的。近几年出了一些其他作家,但是那多对作者和读者领域其是不一样。因为你知道我要说你坏话了。
赵萍:那多要评价一下张嘉佳老师吗?
那多:就像他有那么多女读者,我应该说羡慕还是不羡慕?
赵萍:《十九年间谋杀小叙》是近几年品质非常高悬疑小说,在社里一路绿灯,我们觉得一定要用特别而且精致的方式把这么好的内容呈现出来.我特别想跟两位聊聊,你们的写作资源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因为昨天晚上我们跟那多在一起,有一个朋友是部队的,他说到他们部队最近有一个案子,这个是个奇案,那多的眼睛立马就放亮了。
张嘉佳:那多听到有人死,眼睛立刻放光。我听到有人失恋,眼睛立刻放光,大家领域不一样。
那多:我确实也听到这种案件,恶性不恶性的都会很感兴趣,因为接触到一些刑警之后发现有很值得深思的事情,要把一个案子用到小说里的话,我可能会用到一般人想不到的改动,不是血腥变得不血腥,我如果放在书里面,大家会觉得你瞎写,觉得世界上不会有这种巧合,或者是因为这种理由杀人。但是很多警察告诉我的案子就是这样的,或者我发现很多人在生死的关头的那种反应、反馈,警察对于案犯的观察,真的就是我作为一个不在这个世界里的人是不知道的。
比方说我听到过一个听起来非常小说的那种故事化的真实的事情。就像那个上海市2010年的世博会,世博会的时候对外来的人进上海都会看得很严,然后每个道口都有一组警察去看大巴车,每个大巴车都会被拦下来。上海警方的配备都是一个老警察带一个年轻的警察。那次有这样一组警察,把大巴车拦下来之后,老警察好像不干活,就站着。他让年轻的警察上车查每个人的身份证,下车跟老警察说没问题,跟司机说你可以开了。这个时候老警察说你不能开,把第几排的哪个人叫下来我要问一下,那个人就是一个在逃的杀人犯,老警察在下面没有去问,但是看每个人的眼睛。一个人犯下大量的恶性事件,用刑警的话来说:老侦查员觉得你眼睛里有不一样的东西。这种真实发生,你觉得很故事。所以我听到大量的这种细节,当然有很多细节比较长,在这里讲会拖很多时间。我把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会选择其中一些用在我的小说里面。
赵萍:真实案件中你会看到很多暗黑的东西,这样你自己怎么进行心里建设?
那多:你这样问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因为我发现我不需要心里建设。
赵萍:另外一位写悬疑的女作家说,她看了大量的卷宗,人很不好了。
那多:确实有很多的会打到我的东西。比如说我再说一个打到我的真实案子,这是一个犯下上海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连环杀人的一个案子,这个人被抓到的时候是大学生的年纪,杀了20多个人。他杀的所有人都是年轻女性,但是他是为什么会杀这些人?是因为他的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和他分手,然后去做的小姐。他为了复仇先后杀了20多个这样职业的人。
我在听这个案子的时候就会很好奇,我听到一半就去打断问警察说,那他的青梅竹马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真正意义上的前女友怎么样。警察就跟我说,那个前女友在十多年前的上海,已经有价值几千万的豪宅,开着法拉利,她变成了一个妈妈桑。其实这个犯人每杀掉一个人都去会看他的前女友,但是他的前女友不知道,他是远远站在夜总会的外边去看她一眼,看完之后再回去做下一个案子。他前女友所待的夜总会全都是上海市区最高级的,而这个犯人活动的区域永远在上海周边的地方,刑警分析他的心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属于灯红酒绿的大上海,有种自卑的心里。他杀完之后看前女友一眼,他每次挑选被害人的一个标准是他要和他的前女友有一点点像。
还有一个让我非常惊讶的事情,杀完之后会涉及到一个埋尸。这个人生长的环境特别讲究风水,他每次会按自己学到的风水学的知识在风水很好的地方挖一个埋尸坑,是一个墓穴,把被他杀害的人葬到这个墓穴里。而且每次挖一个双人墓,埋一个人。为什么?他每次把被害人想象成他的女朋友,他的终极的一个梦想或者说人生就是要跟前女友死后同穴,所以他每次挖一个双人墓,但是杀掉这个人不是他的女友,所以不会把自己葬进去,然后再去杀人。这种细节作为一个小说家怎么不可能想到。
赵萍:你怎么选择这个故事,你的选择的标准?
那多:这个故事来自于,有那么几年我其实不断在媒体上或者是网络上看到有很多的青少年的就是说一些很暴力的犯罪事件,各地都有。然后我去和警察聊天,他们会说,这里的事件就是青少年犯罪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特征,会因为很微小的理由去犯罪。而且有一些案子不是那种激情犯罪,是有蓄谋的故意犯罪。所以那个时候就是想要去写去写一些这样的故事。当然因为这个当中经历了很多,所以最后故事出来的时候,只有一小部分是在校园里,大部分还是在成长之后的社会的故事。
赵萍:张嘉佳老师怎么看这个故事?
张嘉佳:我就特别好奇,这个案件行凶的过程中,你会在真实的生活中模拟一下吗?就是跟赵小姐一起,她做受害者,你做凶手。因为肯定会有很多细节。
赵萍:cosplay是吧。
张嘉佳:被你说的味道有点不对,会有模拟吗?
那多:我老婆是很有意思的人,她其实特别怕那种点。我怎么找到这种点呢?我那时候追她的时候,用悬疑作家惯用的套路,给她讲鬼故事。上海有另外一个悬疑作家叫蔡骏。因为我见证蔡骏是怎么追他的老婆。他给他的老婆,那时候他的女朋友讲了很多的鬼故事,讲了书生、狐仙的故事,女朋友就很怕,最后他们就OK。我碰到我老婆给她讲各种鬼故事,我很拿手,她完全不怕,因为她不相信有鬼。但是后来我发现她怕那种真实的犯罪。
张嘉佳: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恶意。
那多:对,这是她最怕的。常常是我会问她,你觉得真的生活里面什么样的场景你最怕?然后就是有一个场景我是画到这个小说里面。她说如果在半夜里,老婆醒过来,发现老公在厨房磨刀,她会觉得好可怕,我就写到小说里。
张嘉佳:我以为她会觉得,好刺激。因为我听他们聊过,应该你跟赵小姐也经常去推敲这个案情什么的,她应该提供很多参考意见给你吧。
那多:我会跟她推敲很多人,就是什么样的。因为她后来很不满意,说你结婚就是特别会写坏女人。
张嘉佳:我是些东西自己写,觉得满足就够了。但是我想问那多,你写完之后会不会给自己的太太看,打个分,她满意了才算过。
那多:我自己很喜欢的段落会想要她看,但是她不太高兴看,因为她是要看书,看你印出来的东西。
赵萍:因为你给我讲一个片断太没有意思了。
那多:对,这本书出来的时候在看书的时候,觉得很好看。我说在电脑里给你看过,他说电脑里看的跟看书感觉不一样。
赵萍:而且真的有作家是这样,写完一段给我看,我看不出什么,我说需要整体看。
张嘉佳:你老婆电脑里看的敷衍你。
那多:当时让我觉得她看的很认真,后来忘了。
张嘉佳:我说应该带着赵小姐来,赵小姐跟那多是一体的,我也相信这本书里面也有赵小姐,不能说她的影子,我觉得你再创作过程中可能会受到她的影响。
那多:因为我这个小说主角是女性,其实两个重要的主角全都是女性。所以我有很多时候会去问她说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到底会怎么样。
张嘉佳:我看小说里面的解剖,因为悬疑小说跟我的领域不一样,它会涉及到大量的细节描写,在于人物外形、动作,因为必须精准,写这个的时候,你会不会去做一些资料的搜集?
那多:我会和很多医学生聊。有大量解剖的概念,一具解剖的尸体是什么样子,皮肤是什么颜色。
张嘉佳:你不怕吗?
那多:我会问你割下去的手感,
问就好了。尸体泡的福尔马林,你要怎么捞,我会问。
张嘉佳:这需要很专业的。
赵萍:而且心里很强大。
那多:我获得的讯息要足够多到我能够闭上眼睛能看到那个事实是什么样的,我照着我看到的东西去写。
张嘉佳:最起码脑海里可以重现,一字一句刻画下来。
那多:是。
张嘉佳:你跟我讲过你对文学是有野心的,作家在很大意义上面是自己的爱好和工作是重合了,那我写小说,写很多爱情,是因为我也喜欢爱情,你写很多小说是凶杀和悬疑,你这个跟你的人生重叠度比较低。就是你说要有满足感,你写完一个小说有满足感吗?
那多:我的满足感不是来源于场景,而是满足于场景被我以某种很特别的方式呈现出来。
张嘉佳:很简单的说法就是作家有代入感,你写小说的时候一定要代入人物,我就很开心,因为我在谈恋爱,那你代入的是受害者还是凶手?
那多:我写凶手的时候代入凶手,写受害者的时候代入受害者。
张嘉佳:自己杀自己。
那多:代入的时候杀另一个人。
张嘉佳:你在杀这个过程有满足感,案件成功了有满足感吗?
那多:我会试图揣摩凶手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凶手未必是满足。
赵萍:我感觉其实如果是那多在小说中的满足感,一部分是还原,他还原的能力很强,细节能力非常强,可能还有一部分,我揣测不知道有多大的准确性,你写的过程中会有一个反转,一个反转又一个反转,你走在了读者的前一步,上一个台阶。
那多:不,我其实是想要把握读者阅读的感觉,我需要知道他接下去的心里状态是什么样的。
张嘉佳:这是作者跟读者的智力游戏。
赵萍:这可能是悬疑作家很有成就感的是不是?
那多:是,怎么样收,怎么样放,一直这样子,到后来停下来怎么样。
张嘉佳:你会揣测读者在这里面会怎么样。
那多:对。
张嘉佳:我写小说的满足感是:我写完了。
赵萍:你写的也是有反转的,我以为是这样的结果,结果是那样的结果。
张嘉佳:我真的很懒,如果没有反转的话,我会在社交媒体上说这篇故事是叫顺其自然,所以没有反转,而且我今年也出新书,但是我那新书写了大概两年时间,那多更接近于一个职业作家,因为大量的细节描写,资料收集,你是必须每天都写一点。
那多:对,每天都写。
张嘉佳:我是基本上有心情写48小时、72小时,没有心情就一年出去玩,所以我写了两年,中间有一年没有写,因为那一年出了一个东西叫王者荣耀,一直达到无论是出版社和自己的同事无法忍受的时候,又把后面的东西写完。
我为什么跟那多处得来?
而且男人之间的友谊也非常奇妙,很多时候两个人接近并不是两个人习惯雷同或者是性格雷同,就是我看你很顺眼,OK。
那多:日常生活不一样。
张嘉佳: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完全不一样。
赵萍:你们的特质也不一样。
张嘉佳:一个头发短,一个头发长。我们日常生活完全不一样,我就是喝酒吃喝玩乐,那多有一次跟我讲,他想很努力练一下酒量,约我吃饭,就开了一瓶啤酒,说今天我们开一瓶,喝死算了。
赵萍:那多身上有一种很认真的那种,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
张嘉佳:他有一些小小的狡邪,他就是那种看起来很儒雅的人,但是他有一些小小的坏心眼在,但这个很可爱,我在非常努力找他的优点。
赵萍:继续夸。
那多:我觉得他快夸完了。
张嘉佳:早就夸完了,因为我跟那多见面的次数基本上是我到上海去的时候才会见面,而且我相信那多出来喝酒的时候很少,人生中仅有的几次就是跟我一起喝酒。
那多:确实很少。
有打过假条?
赵萍:对,两个人刚才说的其实是谈到了,那多老师在书里头写了两位女性,一个是地狱少女,一个是很温暖的柳絮,写女性的时候,我觉得那多老师是很细致,他很懂女性,而且是写到了这个里面的警官跟柳絮的情感,非常真挚细腻动人,而且张嘉佳老师这方面是专家。
张嘉佳:没有,喊小张就可以了。其实我想问那多,这两个女性你是从哪儿取的样?
那多:这个问题很危险。
每个人会有很多的样本,就有很多男性跟女性。
张嘉佳:你不要说官话,你就说地狱少女取样是谁?
那多:地狱少女倒真的是来源于很多碎片,我把很多碎片去把它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但是我相信有这样的人,就是因为我写一个人,必须是相信他真的会活生生存在的。
张嘉佳:这个我也有经验,其实做一个人物模型的时候,有时候像拼乐高积木,各个零件拼在一起,但是有一个核,独立的人格。这个独立的人格取样自谁?
赵萍:刚才说到两位擅长写女性,你们两位有什么心得?
那多: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其实之前是特别不擅长写感情的人,因为我其实还蛮不知道女性是怎么想,然后在这方面,我觉得就是确实我会从我老婆身上学到东西。赵萍:他在夸自己。
那多:她是一个特别聪明,有能力,很难搞定的。
张嘉佳:美丽。
那多:这也是难搞定的一方面。那我其实当时基本上两三个月把她搞定,但是在这方面我很努力,我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去做一个事情。
赵萍:刚刚说的掌控力。
那多:我觉得当你很努力、很努力去做一个事情的时候,你会找各种各样的角度,当两三个月搞定之后,在相处这段关系的时候,你其实是对一个人不断加深了解,当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磨合,你又需要很努力、很努力。就是我从未有在我之前的人生经验里边,就是没有需要去花这样大的力气去了解一个人,我都没有花这样的力气去了解父母。因为他们天然在那里,或者原来朋友关系,同学的关系不是需要你那么用心去求,然后要去稳定。在这个求和稳定相处磨合,近远、近远的过程中,过程中,我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你会知道很多女人的想法,而且就是一个很复杂,很聪明的女人,你如果去知道她的话,基本上你也就明白了大部分的女性会怎么想。
张嘉佳:这就是大多的女性经验交流。
赵萍:他结了婚之后,遇到赵小姐之后,我们的小说得益了。
张嘉佳:对,小说的女性角色必须丰满。你觉得婚姻对于你写小说有帮助吗?
那多:婚姻有帮助,其实未必是婚姻本身。
张嘉佳:他在犹豫。
那多:没有,这段关系未必只意味着婚姻。
赵萍:但是对那多来说结婚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是小说进步的阶梯。来源:文学好书榜(微信公众号) | 那多 张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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