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现实主义的悲悯与坚守
片名叫《江湖儿女》,其实是“江湖女儿”。影片通过一个女人的好时光与坏时光,通过她对一个男人的无以寄托,诉说着这个时代的虚妄与伤痕。贾樟柯以往的电影里,人物和演员都是符号,为他的叙事和表达服务,而赵涛则是他的御用符号,素来表演的难度不高,空间也不大。这一次不同以往,贾樟柯首度把自己的电影交给了一个演员,或者说一个角色,一个叫赵涛的演员,或说一个叫巧巧的角色。
赵涛饰演的巧巧,顺境里不忘形,逆境中不怯懦,舞池里可以释放,劳役中可以隐忍,寻情时不卑不亢,无情后不离不弃,将一个女人的好时光与坏时光,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演绎得妥妥帖帖。片中徐峥说人类是宇宙的囚徒,那赵涛就是贾樟柯电影的囚徒,这一次终于得以淋漓尽致地释放,将一个“江湖女儿”演绎得鲜活而苍凉,让我们看到了赵涛作为一个演员的全新维度。
这样说并不是否认男主角廖凡的存在。恰恰相反,廖凡已经成精,每一个眼神都是影帝杀,每一帧表演都是戏。然而这一次的廖凡,贾樟柯不是用来塑造,而是用来摧毁的。故事假以江湖之名,却没有什么秩序之外的世界,也没有规则之外的情义,有的只是对“兄弟齐心”的讥讽,有的只是利益驱使和忘情负义。这就是贾樟柯心中的江湖,也许在他眼里,无情无义最江湖。
影片毫不避讳我们对港片英雄情义的意淫,斌哥和他的兄弟们追港片,看《喋血双雄》,背景墙上贴着大字“其利断金”。但他们只学会香港黑帮片里的皮毛,学会了摆架子要面子臭显摆,学会了吆三喝四人五人六,兄弟间借钱也要赖皮,故当斌哥入狱,树倒猢狲散,各自趋利而去,徒留下斌哥出狱后的失意。斌哥远走图谋东山再起,但他注定不可能成功,因为属于他的江湖早已垮塌,或说根本就不存在。
“贾科长”并没有复制港片江湖情义的意思,他只是将港片里的义薄云天照进了我们的现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山里煤矿风云一时,各种正邪势力趋利于此,一时间鱼龙混杂。地头蛇属性的斌哥之流,也许算不上是黑帮组织,但至少是清道夫的角色,他拜关公,称兄弟,讲义气,试图在规则之外建立秩序。然而九十年代末新世纪初时过境迁,矿业凋敝,地产开始野蛮生长,规则之外的秩序也面临洗牌。斌哥看似遭遇后辈的野蛮生长,其实是他的虚妄被时代拍在了沙滩上。
《江湖儿女》首先是男性英雄主义的幻灭。一代人希冀的情义江湖,以及理想主义的荣光不复存在。他们要面对的是产业的迭代、时代的碾压和现实的困境。所以我们在贾樟柯的故事里,除了看到斌哥调停兄弟间的赖账,一件江湖事都没能解决。斌哥答应为二哥摆平的事,没等他出手,二哥就被做掉了,紧接着英雄的斌哥也被后生们当街揍成狗熊,最后只能由不问江湖的女人拔枪相救。
《江湖儿女》更是儿女情长的幻灭。以巧巧五年的牢狱之灾为黄金切割线,巧巧的人生沧海桑田。前半程,她和斌哥给二嫂送去大捆慰问金,而她自己为父亲买房的小心愿都未能遂愿,换句话说,斌哥风光时她什么都没捞到。一来斌哥千金散尽,二来她也不为这个,她对斌哥,是情之所至。后半程,出狱后的她千里寻情不得,但斌哥腿废后有难,她二话不说容留,这里有情的一面,也有义的一面。对于巧巧的人生,连贾樟柯导演都是无情的,已沦为废人的斌哥在站起来之后,依旧决绝地离巧巧而去。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爱上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看得出贾樟柯这次有向市场妥协的一面——影像更趋近工业风格,甚至还破天荒拍了一场动作戏,然而《江湖儿女》里更多的还是现实主义的悲悯与坚守。片中徐峥问赵涛是否看到过飞碟,赵涛说看见过。是的,那是在《三峡好人》中。《江湖儿女》不仅和《三峡好人》呼应,还有《世界》《站台》和《山河故人》的倒影。和贾樟柯一贯作品类似,我们在《江湖儿女》中看到了现实主义的调色板上,飞溅着这个时代斑驳的印记。 入木三分、有质地地剖析与解读,看着过瘾。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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