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景湖畔的对骂声
仙景湖别墅区，因一个幽美的小湖而得名。那里，垂柳成荫，楼台掩映，湖光山色，风景旖旎。每日清晨，遛鸟的，打拳的，练嗓的，跳舞的，又给这里平添一道鲜活的人文风景线。忽然，从林木深处的一栋小楼，传来了对骂声。那骂声，穿波渡水，张扬到整个湖区，成为惊扰晨练人群、打破景区宁静的不和谐音符。是一对中老年男女在对骂，那骂声充满了负能量：女声高亢嘹亮，男声撕裂喑哑。“啊，又是董院士？”一位打太极拳老人，正打到“白鹤亮翅”，飘舞的鹤翅，便耷拉下来了：“那是他的老师！”不错，那个参与对骂的男人，正是他景仰的恩师董天理院士。令他奇怪的是，平素温文尔雅的老先生，一个备受尊敬的学术泰斗级人物，怎么一下子，会变得那么粗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悲哀地想到，老师身边的那个霸气十足的花腔女高音。近几年来，她在演艺界名声雀起，但其她艺术造诣与品德修养，恰成反比例。此外，她的风华正茂的年龄，也为她称霸家庭助力。小楼里的对骂声，依然时高时低、断断续续。“不行，这样下去，会把董老师气坏的！”他知道，任何一个声望很高的公众人物，一旦回到家里，都可能沦为“龙落沙滩，虎落平阳”的下场；而他又不能就这样，听之任之，无所作为。在走向小楼途中，他犹豫了：“人家夫妻在吵架，正在气头上，贸然造访，不唐突吗，乍见面怎么开口？”他忽然想到，在一次京剧票友会上，曾与吵架的女方，合唱一出“坐宫”呢，她对他还有几分好感，相信她会给他面子的。这个甘做和事佬的他，自然是我，名叫宋其昌。“啊，宋老师，是您哪，那阵风把您….是不是我家的‘山竹’……”她强颜微笑，但脸色煞白，声音颤抖。“我来看望您和董老师，”我搭讪着。“是其昌吗？快进来吧！”董老师先声夺人，在书房里喊道。在书房里，我看到了，与骂架毫不相干的景象：董天理正在敲击电脑，银屏上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天体物理学公式。“您这是在？”我一脸惊讶，感到意外。“推导公式，兼顾骂架！”他苦笑着说：“一人两面，一心二用！”“一心二用？”我愈加惊异，在怒骂声中，还能推导如此缜密的数理公式？随口问道：“这能行吗？”“能啊，你听说过纪晓岚吗？此人，神啦：据说当年，他仰望窗外，手拉胡琴演奏，脚踩臼杵伐米，时而指导身边儿子习字，还对老婆的谩骂给以恰如其分的回击……”他自嘲似的朗声大笑，说道：“纪老夫子，当年在出道前，可一心五用，卑人一心二用，何足为奇呀！”“董老师，我可是循声而来的呀！”我极力压低声音，毫不掩饰对他老人家的担心。“啊，让你担心啦！没事，没事！”他指着电脑屏幕说，“你看，这公式的推导，思路丝毫不乱。我呀，还俗了，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态环境。人哪，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为了学术，有时需要‘忍辱’，实在忍无可忍，有时还需要 ‘对抗’和‘挣扎’！”这番充满玄机的隐喻，我懂，也许只有我懂。刚才他力竭声嘶地与夫人对骂，就是他从神圣的学术殿堂，回归凡俗巢穴，“还俗”后的遭遇。可是他“俗”得并不彻底，脑袋里残存着他的宝贝数理公式。他不能全心全意投入家庭，做个令夫人满意的合格丈夫。加以家庭生活琐事，一向是他的短板。他的家务活动，夫人总看不顺眼，有时他主动干活，比不做更糟，事与愿违的后果，是加剧夫妇矛盾的动因。家庭不是心平气和地说理的地方，吵架也就成为必须的了。在探索宇宙奥秘的领域里，光辉四射的董天理院士，如今，竟然动用“还俗”、“对抗”和“挣扎”等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处境，听来让人扎心。“为了推导出简洁而又完美的公式，我真得不屈不挠，与境遇抗争啊，在凡俗世界里，守望一种超脱的雅兴，难哪！”他闭上眼睛，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渴望暂短的休息。“我跟她学会骂人了，人在气急败坏时，不能憋着，高声叫骂，痛快淋漓，回肠荡气…..在动粗方面，我俗得已经可以了…..”他话锋一转，喃喃自语：“也许不该如此……”“那么，今天二位争吵的起因是——”“简单，很简单，说来可笑！”他哈哈大笑，笑得很勉强，笑得我心酸。“因为水龙头把柄的朝向看法不一：她坚持，把柄一定要向右，打开就是冷水，这样可以节省能源；我认为，朝左和向右都可以，根据临时用途，再调整方位：用热水时，先把龙头把柄扭到右边，再打开龙头放水，反之亦然……”“这就是事发的原因？”我有点儿匪夷所思。“家里吵架，是不需要原因的，情绪是决定的因素，只要有一方情绪坏不克制，另一方情绪急不容忍，定吵无疑！”他忽然有些激动，颤颤巍巍地在信笺上写字，写着写着，他老眼朦胧，似有潮滃。“他哭啦？”我愕然，心一颤：“为什么？”“请你交给她，我向她道歉！”离开董天理院士书房，我悲愤满腔。我想到，中国式的家庭，正在倒反天干，与时俱退。当今家庭，不相信学术造诣，管你才气横移作家，还是举世闻名院士，一回到家里，便降低成孙子。我想到，中国式的家庭，正在颠覆文明，回归粗野。当今家庭，不相信品德教养，管你知书达理学人，还是风度翩翩的雅士，一回到家里，就退化为俗子。那信笺上写道：适才间，情绪失控，口无遮拦，多有得罪，向你道歉！并保证，从今往后，牢牢记住：龙头把柄，定往右偏！家务之事，由你做主，龙头案例，以偏概全，以此类推，举一反三…..看罢那可悲亦复可笑的幽默信笺，我却笑不出来，想到大名鼎鼎的董天理院士，在家庭里的遭遇，想到他书写信笺时的神态，我只想嚎啕痛哭。此外，我想哭的理由，是我真切地理解，他写信笺时，为什么眼睛被湿雾所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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