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囚
红尘囚今晚上,月光皎皎。
我流连月色,舍不得回家。
银辉满天。
水银遍地。
我踏着泥土,在碧桃林里徘徊,缠绵悱恻。
我的身体,极度拉长,又倏地缩小。缠丝劲在我身上游走,我又一次当空了大脑,成了行尸走肉。
我爬上巨型雕塑,跌坐在夜色中,暮秋的风冷硬起来,剜肠剔骨,从我的口鼻进入到肠胃里,带走我心底的热气,我变成了一片雪花。
我看着自己,这还是盛年女人的身体,岁月带走了我的年龄,没有带走我的青春。
盛年独居,禁锢在家人的城堡里,我没有了太多生活的烦恼。
有得必有失啊,老天不让人太贪。
我失去了挚爱,失去了丈夫,这妇人最宝贵的十年,我在寂寂的过,听着洞箫悠扬,那是抑郁症的幻听。
我悠悠看着岁月河水蔓延,哗哗的水声,叮叮咚咚,又叽叽呱呱,幻听又开始了令一个频率。
今晚,夜色撩人。月亮数次变幻了色彩。
黄金色,淡金色,玉白色,银白色。
月亮也是有心的,她陪着我,俯视我,担心我吧?
我躺了下来,身体贴近大理石的台阶,阴阴的凉气,慢慢逼上来,透过我的衣服,缠绕我的身体,轻轻抚摸我的肌肤,仿佛我是个冰冷的玉石,它们想把我和这台阶冻在一起。
我闭了眼。
母亲归去后,我学会了垂头闭眼。
母亲一生厚徳,她的余荫庇护着我。
母亲系在我颈上的红绳,已经在哭“期”时,从我的颈上裂开,滑落到火堆上。
我看着红绳燃烧,烧的旺旺的,瞬间灭了,灰线落在碧草上,我知道,故人已经来了。
故人轮回而去,又轮回而来。
我没有感觉。
瘦削的少年,大大的眼睛,阴郁地凝视着我。
我这个岁数,还有什么不知道?还有什么不懂得?
这孩子像冰块。他站在碧桃林里,躲在树下,碧桃心型的叶子,在他的脸旁颤动,他的眸子沉浸在冰水里,但是,那眼光里有火苗,一丝丝的火光,这是个火热的少年。
我叹了口气,扭过头来。
盛年孤居,我断了一切念头。我如果断了念头,就不会有人不剃眼眉,来我这里找不自在。
我独来独往,在健身场,我独自一人,我可以把大夏天变成冰雪地,人们没有真正得傻子,谁会来找没味儿呢?
母亲归去,她不放心我,母亲在世时,只说过我一次,找个好人嫁了吧,好好享享后半辈子福。
我没有搭理母亲。但是,我没有嗔怪她。
如今,故人已来。他愿意穿透冰雪,他愿意穿透时空,他愿意穿透轮回,他在我身边依依站立,大而透明的眸子,沉静地看着我。
我侧过脸,月色罩了上来,月亮也是冷心肠的人,她的光不热烈,不像太阳,他的光芒炽热,我不想贴近太阳,他会把我融化,我也不想贴近月亮,他也会把我融化。
我知道,这皎皎的月光,完美地遮盖了我脸上得瑕疵,使得我年轻了许多。
阴影里,这孩子踏近一大步,他逡巡着,试探着,在那棵碧桃树下,惹得树急了起来,煽动着树叶,怂恿他勇敢一点。
我心里笑了起来,这少年的模样,像极了梦中人。
毛躁躁的,想动又不敢动,想放弃又不舍得。
他进退两难,在碧桃树下,月亮爬高了,她慈悲地把光辉撒在这孩子脸上。
他像一个梦。
这个梦,在这个时候,是真诚与善良。
他与我的梦中人太相像了,太像了。
也许,我想,我又有了梦靥吧?这少年时的挚爱,早就沦落在车轮下,尸骨无存了。
我嫁人后,和丈夫两情相悦,背叛了十九岁的挚爱,后来,丈夫背弃了我,时隔二十年,这年少的情人,他潜藏在我的脑海里,再也不肯离去。
如今,故人又来。
这红尘又灿灿地开着花朵,带着芬芳的甜蜜,开启了大门。
初冬的风洞洞地吹响,雪花的精灵又在彩排,她们舞动了银白的丝带,她们许诺我,她们送来的雪花王子,是每一个女人的最爱。
“再来爱一次,宝贝。”
小狗子看着我,含情脉脉,“宝贝,我来了,你看,我又到了你的身边,再来爱一次,我的宝贝。我们还年轻啊!”
我们还年轻啊!我叹息着,哦!宝贝,宝贝!你还很年轻,我却不再年轻拉!我失去了你,就是永远失去了,你怎么会又回来?
这世界,如何有重复?
我抬手,按住音响。
洞箫炸开,水般崩裂。
天地门户,四面洞开。
我缓缓起身,展开了四肢。
我如同大鹏鸟,在巨型雕塑上,展了巨翅,抬起一只脚,我变成了滑翔的大鸟。
我高昂起头,月越发大起来,丰满起来,月光铮亮,金银摩擦,火热的星星四溅。
风又吹过了,风声嘈杂,天风浩荡,掠地卷来,碧桃林唰唰地响着,张牙舞爪。
大朵大朵的云卷起,后面跟着冰雪骑士,天地呼哨,噼噼啪啪。
我仰望着天空,我的梦中人,他在云朵上,他踏着银色的战车。
他想融化我吧?我的心里这么多冰雪,我被红尘囚禁,不得解脱。
大风吹荡,我依然伸展身子,垂了头,闭了眼。
音乐嘹亮,逼近碧空。
我的爱人啊,我在心里呼喊,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怎么可能轮回而来?
碧桃树下的少年,他呆呆看着我,我凝视他的眼睛,我鹰一样的身影,落到碧桃林里,湮灭在地面。
我的眼鹰一般敏锐,我的爱人,你固守着十九岁,而我,进入红尘,移情别恋,现在,我执拗地等待,等待着我去和你重逢。
哦!宝贝!我的宝贝!我很快就到了八十几岁,这红尘得岁月跑得很快的。
他只能再囚禁我四十几年了。
风灌进天地,把碧桃林吹得哗哗响,男孩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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