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大侠的江湖,还能叫江湖么?
中国武侠小说界,向来有所谓“三大宗师”之誉,即金庸、古龙、梁羽生三位大家,在各自的受众群里,排名先后或许有争论,但是这三位大家的地位,当是毋庸置疑的。随着金庸的去世,武侠小说界的鲁殿灵光已经所剩无几,回首望去,武侠的世界寂寞如斯。武侠小说承载的武侠文化,可以说是中国社会独有的。西方有骑士,东方有武侠。在一个人情脸面大过钦定条文的社会里,底层人民遭遇不公往往只能忍气吞声,既然他们无法诉诸规则、契约和法律,那么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明君、清官和大侠身上。武侠文化因此有了深厚的土壤,而“文以载道”——武侠小说这一独特的小说形式也就承载了武侠文化的侠义之道。
梁羽生(左)金庸(中)古龙(右)
然而以还珠楼主、王度庐等人为代表的旧派武侠小说,终究是受众有限。1954年太极派和白鹤派的一场比武,意外催生了新派武侠小说,梁羽生开风气之先,金庸、古龙紧随其后,在港台掀起了一股武侠的浪潮。不过武侠小说影响的进一步扩散,还应当归功于时代的风云际会。
武侠三大家,时势造英雄
上个世纪后半叶大陆特殊的历史,造成了大众在文化需求上的饥渴状态。改革开放后,潮水般涌入的各类书籍耀花了读者的双眼,武侠小说也风行一时,从地摊到书店,武侠小说遍地开花。
上到中央领导,下至贩夫走卒,都有人痴迷于武侠小说,这形成了一代人的流行记忆,也成就了三大家的赫赫威名。
金庸
据邓小平的护士郭勤英回忆:邓小平喜欢看的武侠小说,都是港台作家写的,像古龙、金庸和梁羽生的,邓小平都看过,看得较多的是《射雕英雄传》。
1981年,邓小平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接见了金庸,而他三年前南巡到广州,还接见了梁羽生。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的成就无需罗列赘言,但他的鼎鼎大名,相当大的一部分得益于后来对其作品的修订。由于时间充裕,金庸把自己的全部作品从文字到情节做了整体修订,这既赢得了文本层面的美誉,也为影视化改编提供了优质的基础文本。
比之于金庸,古龙则命途多舛。他踏入文坛,本就是为了稻粱谋不得已而为之。成名之后,古龙多次回忆自己“急等米下锅”的尴尬,在这种创作环境下,他能有多少文学上的追求实在难说。
古龙
1985年9月21日,因肝硬化、静脉出血,古龙在台湾去世,终年48岁。在病榻上的古龙,身侧唯有弟子丁情服侍,风光一时的大侠晚景凄凉。快意恩仇、纵情声色的日子到底是结束了,徒留下谁来与我干杯的嗟叹。
晚年的古龙酝酿着文体的革新和语言的变化,他敏锐地意识到了武侠小说的出路问题。越写越窄的困惑是束缚着每一个写作者的魔咒,不求新求变,武侠小说死路一条。
当年古龙尝试写过金庸风格的作品,然而“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最终他还是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抛开历史的束缚和家国情怀的包袱,直抒胸臆地去写个人的心灵与情感,创作了《楚留香》、《陆小凤》、《天涯·明月·刀》等一系列个人风格浓郁的作品。可惜古龙过早离世,没能对自己的作品重新修订,留下的作品良莠不齐,令人惋惜。
就在古龙去世的前一年,在完成了个人生涯的最高作《武当一剑》之后,梁羽生宣布封笔。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和金古两人相比,多少有些过于保守,执着于人物的正邪对立,强调作品的道德感,是梁羽生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
梁羽生
梁羽生拜在国学大师饶宗颐和太平天国史专家简又文门下,旧学底子扎实,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所以梁羽生对金庸作品中亦正亦邪的道德观、不高的诗词水平颇有微词。相对于其他的武侠创作者来说,梁羽生的名士范儿更足,有一种以士人自居的遗风,是不折不扣的“儒侠”。
封笔之后的梁羽生远赴海外,告别江湖。大侠归隐之后,于2009年1月22日在澳大利亚去世。金庸送上挽联: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辈;亦狂亦侠亦文好朋友。
在金古梁三大家陆续停止创作之后,又有过一些优秀的武侠小说家。孙晓的《英雄志》算是其中的翘楚,一度有着“金庸封笔古龙逝,江湖唯有《英雄志》”的名声,不过迟迟没有完结和开端过于粗糙的文笔,制约着受众群体的扩大。有《昆仑》、《沧海》等作品凤歌,沿袭金庸的路线,工于结构,也颇有气象。至于以《血薇》声名鹊起的沧月,以《杯雪》闻名的小椴,写出云寄桑系列的杨叛……皆有可取之处,但是论成就和影响力,比起三位大家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可见武侠的世界在繁荣过后,开始了漫长的大衰退。
远去的江湖,逝去的武林
金庸走了,一个属于武侠小说的繁荣年代也正式画上了休止符。其实武侠小说早就衰落了。近三十年来,能在武侠迷群体里产生轰动效应的作品寥寥无几,至于突破武侠的文化圈层,在全社会引发热议或者某种现象的作品,一部也没有,更遑论像金古梁三位大家的作品那样成为时代记忆了。
上官鼎及作品《王道剑》
这是一个强调即时反馈的时代,这是一个各种刺激唾手可得的时代,花费数小时甚至几天去阅读一部武侠小说,未免有些不合时宜。2014年,已经封笔46年之久的武侠小说家上官鼎,以一部《王道剑》重出江湖。作为当年写出过《沉沙谷》、《长干行》并为古龙代过笔的作家,上官鼎三个字还是颇有分量的。可惜新书问世之后摆在书店里,路过者众,问津者稀,88万字的大部头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老一辈的大侠复出之后面临无人买账的尴尬,而新近崛起闯荡江湖的少侠们,也面临“侠”字应该如何书写的问题。家国情怀、个人奇遇、文体试验……能走的路子、能试的方法,前人都尝试了。在见多识广的观众面前,拿不出新东西,武侠小说是吸引不来读者的。
高峰出现之后的创作者们是郁闷的,但对于武侠小说来说,还有更为致命的一点:曾经侠情和道义被快手和抖音取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变成了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大众娱乐的审美转向,悄悄宣告了产生武侠文化的基础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个以阅读文学作品为主要消遣方式的时代真的走远了。
归根到底,武侠文化也不过是大众流行的消费品,当观众的注意力转移之后,日进斗金也就变成了坐吃山空。看看这些年来影视化的武侠小说,没有几部是新人新作,全靠经典武侠作品在维持着惨淡经营。对于一种文学种类来说,没有新鲜血液注入的结果就是日渐凋零。老本再厚,能吃多久?
武侠小说的敌人远不是自身创造力衰减这么简单,所有能消耗读者时间的事物,都是武侠小说的竞品。内忧外患下,身无分文的大侠们寸步难行,只能怆然转身,留下一个逝去的武林供人凭吊。只是没有大侠的江湖,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江湖么?
【文/赵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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