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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死人经 [打印本页]
作者: qq7473744 时间: 2018-12-26 18:48
标题: 死人经
我从小在乡下长大,村里人传统守旧,每年的头等大事是祭祖上坟。祭祖是大年初一早上,上坟是农历七月十五。
那时节农村人缺吃短穿,但这两件事上谁都不含糊,祭祖时候要用上好的褪毛猪头,上坟时候最差也得三样点心。不过这中间还有个差别,祭祖时候的东西拜祭完了还能撤下来自家人吃,上坟的点心却不能带回来,只能留在坟头,任凭蚂蚁虫子分食。
点心都是些劣质的桃酥饼干之类,可即便是这些东西,经济不发达的农村人,一年也不见得能吃上两三次。大人们传统,东西给了老祖宗也不心疼,可小孩子们哪懂这些?
初三那年七月十五,中午在家上了坟,下午到了学校,同桌小胖子就过来蛊惑我,说晚上一起去坟地里偷吃。我也早有这心思,顿时一拍即合,当天晚上就摸到了学校附近半山腰的坟地里。
大大小小的坟包前都是点心,有富贵些的还多出几份水果来。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狗胆泼天的时候,我俩一点也不怕,没一会儿就吃了个肚皮滚圆。
点心吃多了就口渴,我四下里寻摸一阵,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坟头,坟上是新土,前面摆的祭品没有点心,也没有水果,反而是一包花生,一包红枣,还有一包圆圆的不知道啥东西,后来才知道是桂圆。
除开这些,前面还放着一个挺精致的酒杯。
我心里纳闷儿,上坟哪有用红枣花生的,那不是结婚时候才用的吗?不过我也没多想,嘴里渴的不行,看见酒杯里有水,本能的就拿起酒杯,一口干了。
那时候没喝过酒,一口咽下去之后,才被辣的泪眼汪汪的,肚子里像放了一把火,脑袋也昏的不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湿热粘稠的夏夜莫名的刮起了风,吹的我头更昏了,最后几乎是胖子一路扶着我回去的。
回家之后我跟我妈说头昏就去睡觉了,半夜里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我站在一个点着很多红蜡烛的房间里,面前站着一个一身红衣服,头上挂个红盖头的女人。
这场景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前几天我们村二狗子结婚的时候好像就是这般摸样。
我脑袋里有些转不过弯儿,我才十五岁,怎么就跟人结婚了?
旁边有人喊“拜天地”、“拜高堂”,我稀里糊涂的跪地上磕头,脑袋里一片空白,一直到有人朝我手里递了一个酒杯,我低头看见酒杯里清冽白净的酒液,脑子里一个激灵,想起来坟头喝完那杯酒时候的火辣难受,一下子给吓醒了。
睁开眼之后,我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顿时就吐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吐完,余光看到床边似乎有个影子,我眼睛往那里一瞟,整个人都吓懵圈了。
床边一团红色,血红血红的,似乎有个人坐在那里。
莫名的我就想起了梦里穿着红衣服,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傻了几秒钟之后,我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身子使劲儿往床里头缩。
床边那个红影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没一会儿,房门一下被推开,是我妈听见了动静,急匆匆的跑过来,在门口打开了灯。
可灯亮之后我更害怕了,那个血红的影子没有消失,反而借着灯光,让我看的更清楚了,就是梦里的那个红盖头新娘,连盖头上的龙凤刺绣都一模一样。
不都说鬼见了光就跑的吗?
“三娃,三娃,咋的了?”我妈披着衣服,急匆匆的走到我床边。
我说不出来话,一脸惊恐的指着床边的女人,但奇怪的是,我妈好像根本看不见,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浑身抖着,脸都憋红了,才憋出来一个字,“鬼……”
我妈一下子就笑了,摸着我脑袋说,“瓜娃子,做噩梦了吧,哪有鬼嘛,赶紧睡,明天还要上学。”
我使劲儿摇头,拉着我妈的手不让她走,最后我妈拗不过我,躺下来陪我睡,但那个红影子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我怎么揉眼睛,还是能看到。
一晚上我都没合眼,等天蒙蒙亮的时候,那个红影子终于动了。
我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红影子只是转过身去,袅袅婷婷的走到房门口,一眨眼就不见了。
从那天开始,每天夜里十一点,那红影子准时出现,一直到凌晨四五点才离开,不害我也不吓唬我,只是坐在床边,隔着红盖头沉默的看着我。
我不敢跟别人说这件事,怕被人当成疯子,只是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家里人很快发现了不对,但没人相信我的话,还被我爸拎着扫帚收拾了一顿。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说这件事了。
跟我关系最好的小胖子也察觉到了异样,几番追问,我扛不住心里的压力,把这件事跟他讲了。不曾想,小胖子却相信我的话,当时他也没说什么,第二天来学校的时候,他眼睛红红的,递给我一把木剑,说是照着电视上做的桃木剑。
我低头看了下,半米长的木剑上,全是凹凸不平的削痕,显然是胖子用削铅笔的小刀一点一点削出来的。
那天夜里,等那红影来了之后,我拿着胖子的桃木剑,一边抖一边给自己鼓劲儿,最后一咬牙,往那红影身上刺了过去。
桃木剑一划而过,手上好像有种刺到人的感觉,但又好像没有,而那红影子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颓然坐到床上,看来胖子这桃木剑也不怎么靠谱。第二天我跟胖子说了,他不信邪,晚上自己来了一趟,可是他也根本看不见那红影子,更别说拿桃木剑刺了。
此后胖子又跟我出过很多主意,比如黑狗血、公鸡血什么的,可我们只是初中生,去哪里找这些东西?
对付红影子的方法没找到,但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每天晚上床边的红影,心里的恐惧没有以前那么厉害,晚上转头缩在床里面,居然也能睡着了。
只是我才刚刚适应没多久,有天晚上半夜醒来的时候,一转身,那个红影子居然躺在了我旁边,一下子吓得我心里又皱成了一团。
但总体上来说,她依然没给我带来什么危害,就好像真的不存在,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一样。
让我改变认知的是过了年之后的第二年春天,那时候我晚上已经能安稳睡觉了,性格也恢复了一些,爱跟同学一起打篮球。有次打球崴了脚,很严重,右脚根本没法触地,只能驻拐杖行走。
大半个月过去之后,右小腿上的肌肉开始疼,医生说是肌肉萎缩,需要经常性的按摩,刺激肌肉才行。那几天白天我妈都会给我捏腿,晚上有时候疼醒了,我就一边看着红影子,一边自己捏着自己的小腿。
那时候已经临近中考,有天晚上再次疼醒之后,也不知道是担心腿伤影响我参加中考,还是真的疼的厉害了,我一边捏腿,一边直流泪,不经意间一抬头,原本躺在我旁边的那个红影子居然坐了起来,手往我身上伸了过来。
这一下吓的我眼泪都止住了,虽然红影子已经出现了很久,但从来没对我做过什么,难道今天她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
我一点一点往床里面退,但我本来就已经靠在墙边了,哪里还有退路?脚上还带着伤,想跑也没法跑。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红影子的手惨白惨白的,终于还是碰到了我身上,但却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掐我脖子,而是按到了我的右小腿上。
她的手冰凉的瘆人,动作却出奇的轻柔,在我受伤的腿上,一下一下轻轻按了起来。
我的腿像是碰到了一根冰棍,那绝对不是人身上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我才反应过来红影子在做什么,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但心里的恐慌终究是减少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晚上,红影子都会给我按摩,说实话,她的手太冰冷了,气力似乎也小,按到我腿上并没有舒服的感觉,只是能勉强止住疼。但神奇的是,她给我按摩了几天之后,我的伤居然赶在中考前就痊愈了。
这件事之后,我对红影子产生了不少好感,心里甚至隐隐约约把她当成了一个每天晚上都会来找我玩的朋友。
中考后,我如愿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临开学的前一天晚上,红影子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件东西,递给了我。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交流,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玉环,很小,像是带在手指头上的戒指一样。摸起来很冰冷,跟红影子的手一样。
我不知道红影子送给我这么个东西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开口问了她,但红影子好像不能说话,东西给了我之后,就继续坐在那里发呆了。
高中在县城里,又是寄宿制,读高中之后,我就很难回家住了,也不知道红影子以后晚上还会不会来找我。我想问下红影子,但她不能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我的话。最后我也没问她,只是一晚上都没睡好。
醒来的时候是清晨,我一睁眼,红影子居然还在我床边。
按照以往的规律,红影子应该早就走了才对,今天怎么回事?
没等我想明白,红影子忽然站了起来,身子一动,忽然就消失了。正当我疑惑的时候,红影一闪,她又出现在了原地。
我回过头,看了看摆在床头的那个玉环,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红影子好像是“住”在那个玉环里面。
这时候天已经有些亮了,红影子第二次消失,这次没再出现。
我拿起来那个玉环,感觉好像比昨晚上碰的时候更加冰冷。
天亮之后,我让我妈找了根红绳子,把玉环绑好,挂到了我脖子上。
说起来也蛮神奇,我们这里夏天热的像火炉,但红影子的玉环挂到脖子之后,我就像一直呆在空调房里一样,周身温度下降了许多。
我爸骑了辆三轮车送我去高中,路上遇到了独自一个人背着行李的小胖子,他跟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于是就喊他上车,一起往学校去了。
我俩分到了同一个班级,自然也去了同一个宿舍,我爸帮我俩铺好了床铺之后,给我留了点钱就离开了。
大人们一走,宿舍里的人就凑到了一起聊天,一个瘦巴巴的小个子,神神秘秘的跟我们说,我们这个宿舍以前是女生宿舍,今年才改成了男生宿舍。
一说到女生的话题,宿舍里的人都来兴趣了,围着那个小个子问了半天,最后我也听明白了,这些年男女比例失调,学校里面也是男学生越来越多,女学生越来越少,逐渐的,就把一些女生宿舍改成了男生宿舍。
原本只是屁大点事,但我们这个年龄的小男生,正处于对女生最向往的青春期,一群人讨论的兴高采烈,最为猥琐的小胖子和那个瘦巴巴的小个子郭明明俩人,甚至开始四下里搜寻学姐们的生活痕迹,最后在我上铺床边的墙上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那里刻着一朵小花,小胖子两人据此推测,以前这张床位上,一定住着个大美女。
这里原本是小个子郭明明的床位,小胖子非要跟他换,结果郭明明笑的合不拢嘴,就是不跟小胖子换,两个人闹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这天晚上,等宿舍所有人都睡着之后,我把胸口的玉环拿了出来,有些纳闷儿,不知道为什么红影子还没出来,最后等的急了,我晃了晃玉环,小声叫了句,“红影子,你快点出来啊。”
话音刚落,红影子就出现在了我面前,跟以往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我床头发呆。
还真跟我想的一样,红影子就“住”在玉环里面。
我小心翼翼的把玉环放回胸口,看着坐在床边的红影子,心里开心的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睡的正迷糊的时候,被一声尖叫声惊醒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红影子被别人看到了,吓得我瞬间就是一头冷汗,赶紧坐了起来,四下乱看。
结果压根就没看到红影子,然后就听到有人问我上铺的郭明明怎么了。问了半天,也没听见他回话,宿舍里的几个人都着急了,赶紧开了灯,一起爬上去看。
结果上去一看,我们全都傻了,郭明明坐在床上,一个锃亮的脑袋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小胖子最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郭明明,你啥时候整了个秃瓢啊,昨晚上的时候你……”
说着说着,胖子的笑声没有了,瞪着眼不说话了。
旁边一个人接着他的话问,“就是啊,昨晚上你还不是秃瓢啊,难道昨晚上你偷偷出去剃了头发?不可能啊,宿舍楼晚上就寝之后就上锁了,谁也出不去。”
郭明明哭丧着个脸,说他根本没出去,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成了个秃瓢。
一边说着,他还从枕头旁边抓起来一大把头发,开口说,“你们看,我头发都还在床上呢……”
我们同时往他枕头边看过去,果然,一大坨黑色的头发,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他枕头边,跟郭明明原本的发型一模一样,根本不可能是剃下来的头发,反倒像是一个制作好的头套。
看起来挺平常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就让我心里一片冰冷,就跟当初红影子的手第一次碰到我时的感觉一样。
原本叽叽喳喳讨论的舍友也都不吭声了,也没人再笑了。过了好一会儿,小胖子才神色怪异的开口说,“郭明明,你是不是本来就是秃子啊,故意把头套取下来吓我们?”
郭明明没回答他,只是哭丧着脸坐在那里发呆。小胖子也不说话了,这事显然不是郭明明在逗我们玩。
预备铃响了之后,郭明明硬着头皮跟我们一起去上课了。结果班主任看到他的光头,直接就把他揪了出去,劈头就是一巴掌,然后问他怎么回事。
郭明明怎么解释班主任都不信,最后俩人一起去了宿舍,看了郭明明床头那一坨整整齐齐的头发之后,班主任才冷静了下来,在原地站了老半天,最后说让我们在宿舍里呆着,他去跟校长汇报这件事。
最后的结果是,学校通知了郭明明的家长,让带着孩子去医院里瞧病,班主任还特意嘱咐我们宿舍的人,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
这件事确实很诡异,但说实话,我并没有特别害怕,毕竟有红影子的事情发生过,真有啥神神鬼鬼的事情,我也能接受。
但下午放学的时候,小胖子过来找我了,让我去跟班主任请假,还说他已经请好了假,让我请假之后,跟他一起回家。
我很奇怪,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但看小胖子的样子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我心里一咯噔,想起了早上的事,就开口问他说,“胖子,你是不是知道郭明明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小胖子低着头,脸色很苍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咬着牙,轻声说了三个字,“鬼剃头。”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小胖子瞳孔很明显的收缩了一下,然后不等我说话,就烦躁的拉着我,又说,“你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去请假,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去我家住。”
我明白胖子的意思了。
小胖子他爸是个木匠,说是木匠,实际上,他爸只会做一种木匠活儿,那就是做棺材。平时我们村里的人都管他爸叫“仵作”,谁家死了人,都是叫他爸去处理,从收敛尸体,到安排下葬,都是他爸一手安排。
不光我们村是这样,附近村里也都有这样的“仵作”,是我们这边的习俗。
小胖子姓林,有时候别人也会管他爸叫“林棺材”,至于本来的名字,我从来就没听过。
家里做这一行,多多少少都会接触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我刚碰到红影子的时候,小胖子能做桃木剑,能给我出那些主意,也跟他家的背景有关。
现在小胖子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他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匆匆忙忙的叫我一起回去。
我有些犹豫,问小胖子,宿舍里其他人怎么办。
小胖子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俩人同时请假还能说得过去,要是宿舍里的人都请假,老师那里肯定不同意,而且宿舍里同学估计也不会听他的,说了也白说。
在胖子的劝说下,我去请了假,跟胖子一起搭车往村里回,路上我又问胖子啥是鬼剃头,是不是半夜鬼来给你剃头发。
胖子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具体的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很可怕。
回到村里,天已经黑了,我跟胖子直接往他家去了。
胖子家在村东头的一片小林子旁边,四面都没有搭界的人家,孤零零的独一户。白天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晚上从远处看,总觉得瘆人的慌。
说起来我跟胖子从小一起长大,但他家我还真没去过,唯一一次去是小时候找胖子玩,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村里一个大爷提溜着送回家里了,被我爸狠抽了一顿。从那之后我才知道了我们这里的另一个忌讳,“仵作”家不吉利,不能随便去。
到了门口,我看见胖子家的门,心里有些奇怪。村里虽然穷,但大多数人家也都装上铁门了,谁知道胖子家还是木门,而且是一排破木板拼成的木门,门上甚至连个锁都没有,也不怕小偷进门。
胖子走在前面,大大咧咧的过去推开门,我正准备跟着他往里面走,结果抬头一看,入眼就看见面前两只绿油油的眼睛,正盯着我看。
猝不及防之下,我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背上瞬间就冒出来了一层汗。
胖子脚步却根本没停下来,往里面走了两步,手摆了摆,做了个驱赶的动作,然后我就看见一个黑影子往前面一窜,跑到院子里不见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一只猫。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奇怪,老早就知道胖子没妈,家里就他跟他爸相依为命,俩大老爷们儿养只猫,听起来怪怪的。
跟着胖子走进院子里,胖子在伸着手在院墙上鼓捣了两下,打开了院子里的灯。
灯一亮,我又被吓了一跳,胖子家的院子不大,但里面却整整齐齐的摆了五六副棺材,清一色的玄黑色,看起来别提多吓人了。
我这才明白胖子家为啥院门整的那么破也不管,敢情满院子都是棺材,这要是有小偷黑灯瞎火的摸进来,非给吓晕了不行,根本不用防贼。
胖子笑着跟我解释说,这些棺材是刚上好漆的,得放在外面晒上一段时间,让我别害怕。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在棺材板上扣了一下,然后放到嘴里咬了咬,看得我心里发毛。
正准备问他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个蔫巴巴的声音,“瓜怂,你咋回来了?”
我抬头一看,胖子他爹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站到屋门口了,嘴上问着胖子,眼睛却盯着我看。
听我爸妈说过,胖子他爹年龄不大,今年也就四十来岁,但长的却异常显老,身体干瘦,还有些佝偻,脸上的皱纹深的像是刀割出来的,单从外表看,说他七八十都有人信。
胖子赶紧过去跟他爹解释我们回来的原因,他爹原本手里拿着个旱烟锅,吧嗒吧嗒的抽着,等胖子说到“鬼剃头”的时候,他爹手里的烟锅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你说啥,鬼剃头?”
胖子他爹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第一次睁大了,露出昏黄的眼珠子。
胖子点点头,把早上的事情全部说完之后,他爹弯腰从地上把烟锅捡起来,坐在门槛上,沉默的抽了一锅烟,这才站了起来,交代让我俩在这里等着,然后一个人回屋去了。
不一会儿,他爹就出来了,手里拿了个陶罐子,弯腰把陶罐子里的东西小心的倒了出来,在门槛前倒成了一条线。
我眯着眼看了下,是些灰白色的粉末,具体是什么认不出来。
倒完之后,胖子他爹一摆手,让我俩从倒出来的那道线上跨过去。
胖子站的近,准备先过去,他爹却拉住了他,转头说让我先去。
我不知道这是干什么,想问问,但看着胖子他爹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又不敢开口,只好按照他说的,从那条线上跨了过去,走到了屋里。
原本以为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但等我走过去之后,一切都很正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自己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胖子他爹,却发现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时候胖子也走到了那条线后面,抬脚往我这边跨过来,结果他人还没过来,我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不是胖子的叫声。刚才进门时候看到的那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胖子他爹身旁,此时这只猫正弓着身子,全身的毛都炸开了,盯着胖子的脚下,发出凄厉的叫声。
我顺着猫的目光看过去,胖子他爹倒出来的那道白线现在已经变黑了,中间部分变得黑乎乎的,而且正在往两边蔓延。
院子里灯光有些昏暗,我看不太清楚,但总觉得那黑色像是浓稠的血。
那只猫又凄厉的叫了一声,然后双腿一蹬,就往那道白线上扑了过去。胖子他爹这时候却弯腰抓住了那只猫,随手就扔到了院子里,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个铲子,把那道已经完全变黑的白线铲了起来,装进了一个盒子里。
那个盒子也很奇怪,长有十厘米左右,看起来完全是个袖珍版的棺材,不过颜色跟院子里那些棺材不一样,不是玄黑色,而是很亮眼的朱红色。
把那些变黑的粉末装进去之后,胖子他爹收起了小棺材盒子,带着我俩进了屋子。
当天晚上,胖子他爹没再问什么,直接让我俩在胖子的房间里睡下了。
胖子这家伙没心没肺的,躺下来很快就开始打呼噜了。想想也是,他从小在棺材堆里长大,胆子大也很正常。可是我躺在那里却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想起郭明明的光头,一会儿想起来院子里的棺材,总感觉身边冷飕飕的。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我把脖子上的玉环拿了出来,轻轻的叫着红影子出来。
今天却很奇怪,我叫了好久,玉环根本没有反应,红影子也没出来。
最后我只好放弃了,闭上眼准备睡觉,但就在这时候,我眼睛一瞥,突然又看到了胖子家的那只猫。它正站在窗台上,两只绿油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
我被那只猫盯的心里发凉,浑身都不自在,就坐起来抡着枕头轰它。之前胖子在门口轰它的时候,一轰就跑,结果现在却邪性了,任凭我怎么轰,那只猫就是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小胖子睡的沉,我叫了几声也没叫醒,最后没办法就把屋里灯给开了,翻过身不看那只猫,这才终于睡着了。
说起来也奇怪,这一晚我入睡的时候很忐忑,入睡之后却睡的很沉,以至于第二天胖子他爹进到屋里叫我们起床的时候,我才醒过来。
睁开眼之后,我第一眼就看见那只猫了,它已经不在昨晚的窗台上,而是跟在胖子他爹的身后,两只眼睛依然在盯着我看。甚至我还发现它的两个瞳孔竖成了一条直线,看起来很妖异。不过这时候胖子父子两人都在,天也已经亮了,我倒是没觉得害怕,只是以为胖子家这只猫的品种不一样,也没往心里去。
把我们叫醒之后,胖子他爹交代让我们自己去吃早饭,然后就出门了,说是要去办点事情,等回来之后,就送我们回学校。
他一走,那只猫也跟着走了,我心里莫名轻松了许多。
起床之后,小胖子忙着去给我俩盛早餐,我坐下来之后,却顾不上吃,从昨晚到现在,我攒了一肚子问题想问,之前胖子他爹在,一脸严肃的样子,再加上我跟胖子他爹也不熟,一直没敢问,现在他爹走了,我赶紧问胖子,昨晚上他爹倒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为啥胖子走过去会变黑,还有他家的猫为啥那么奇怪。
胖子一边喝粥,一边跟我解释说,昨晚上那白色粉末没啥稀奇的,只是石灰粉跟骨粉的混合物,人从如果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从上面走过去,就能把脏东西给清除掉。
他这么一说,我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以前我爸去外面打工回来的时候,家里也会弄些类似的东西在门口放着,让我爸从上面走过去,才能进家门,说是这样能辟邪。只不过我家弄的是石灰粉和鸡血拌出来的东西,看起来粘粘糊糊的跟浆糊似的,跟昨晚上看到的粉末完全不一样,所以我才没往一处想。
我心里很好奇,又问胖子说的骨粉是哪种动物的骨头。
胖子大大咧咧说,怎么可能用动物骨头,这些骨粉都是人骨头研磨成的。
这下可把我吓了一跳,胖子他爹居然用人骨头磨骨粉!之前他爹给我的印象就很阴沉,现在干脆就跟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里那些巫师形象差不多了。
胖子看我脸色不对,就跟我解释说,“这有啥奇怪的嘛,我爹本来就是村里的仵作,接触的死人那么多,以前后山的死孩子,还有村里人盖房子时候挖出来的碎骨头,都是我爹去收拾的,弄点骨粉怎么了嘛,再说了,他这也是用来救人的。”
他说的没错,我们这边小孩子死了是不入墓的,一般都是装到篮子里,放到山上。还有那些因为意外挖出来的不知名尸骨,都是村里的仵作去解决掉的。
说完这些,他又跟我解释说,一般人沾惹到脏东西都是阴魂,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鬼。接触阴魂之后,身上就会粘上阴气,会让人触霉运,同时也影响人的健康。
一般处理这些阴气的方法就是用阳气重的东西与之融合,就像我家用的石灰粉和鸡血混合物一样,除此之外,民间还流传许多类似的方法,如黑狗血等。但若是遇到了转化为厉鬼的阴魂,这些简单的方法就不起作用了。
遇到厉鬼的时候,身上沾染的便不是阴气了,或者说是更高一级的阴气,名为阴煞。一般阳气重的东西根本无法与之中和,而且阴煞有灵性,会主动侵入人的三魂之中,导致人的死亡。我们经常说的恶鬼索命便是阴煞入体。
不论阴魂还是阴煞,实际上都是如魂魄一般虚无的东西,必须有载体依存,否则很快就会消散在天地间。这也是阴煞会主动侵入三魂的原因,阴煞入体之后,人的尸体就成了阴煞寄居的载体。就比如我们常说的鬼,一般都是依附在尸体上,不能离开尸体太远。而胖子他爹用的骨粉便是给阴煞提供一个寄居的器具,从而将人体和这些脏东西分离开来。
而昨晚上我看到的那些粉末变黑,就是因为小胖子身上沾染了阴煞,而阴煞被那些骨粉吸附之后,显现出来的黑红色。
听完这些解释,我对小胖子有些刮目相看了,平时只见到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懂这么多。
我也想起了红影子,按照小胖子的说法,红影子应该算是阴魂,而她给我的那个玉环,应该就是她所寄居的器具。
唯一让我不明白的是,郭明明遇到鬼剃头那晚,我和小胖子都在宿舍里,甚至我还睡在郭明明的下铺,距离他更近,按理来说,我才更有可能沾染阴煞才对,可为何小胖子被阴煞附体,我却一点事都没有?
我想问小胖子,但想起来昨天胖子他爹那皱着的眉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问。
吃完饭之后,小胖子又说起了那只猫,他说也没什么奇怪的,猫性喜阴,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而且这只猫从小跟着他爹,也不知道接触过多少死人,被他爹养的甚至能吞食阴气,所以昨晚上阴煞被骨粉吸出来之后,那只猫才会弓着身子尖叫,实际上那就是猫在觅食,就跟猫遇到了一只小鸡,弓着腰准备捕捉是一样的。
他这一说,我心里隐约明白那只猫为什么会晚上一直盯着我看了,估计是因为红影子的原因。这么一来,我心里更加害怕那只猫了,寻思着以后一定要离它远一点。
虽然胖子说了人招惹了阴魂阴煞之后,会触霉运,会有损健康,但我觉得红影子的情况跟胖子说的不一样,她没有害我,反而还帮我恢复了崴伤的脚,所以她肯定不是胖子所说的那种脏东西。
这么想着,我也没心思再问什么了,跟胖子一起去洗了碗,等到将近中午的时候,胖子他爹带着那只猫回来了。
我看着他一脚的泥,就悄悄问胖子他爹是不是进山里了,胖子点点头,小声跟我说他家在后山上有个祖屋,他爹遇到什么棘手事情的时候,都会去祖屋一趟。
我一听就明白了,胖子他爹应该是准备去解决鬼剃头这件事了。果然,他爹回来之后都没休息,直接说要送我俩回学校,带着我们就往村口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那只猫也跟了过来,不过被胖子他爹拎着脖子又扔回到了院子里。
到了村口,搭了一辆三轮车,我们一起往学校赶去。胖子他爹很沉默,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手里的烟锅,胖子这家伙却是个闲不住的性格,昨天说起来鬼剃头的时候还害怕的不行,今天却不怕了,反而主动问起了他爹鬼剃头究竟是啥。
怪不得我昨天问他的时候,他不跟我说,敢情这家伙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
胖子他爹似乎不太想说,最后被胖子问的急了,才把嘴里的烟锅放下,叹了口气说,“鬼剃头,鬼剃头,鬼剃的头,自然是阴头,活人哪里能被剃阴头?”
我心里一沉,听胖子他爹这意思,怕是要死人啊……虽然跟郭明明刚认识,但毕竟是一个宿舍里的同学啊,谁也不忍心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胖子这时候也有点着急,问他爹说,“爹,你能救他,对不对?”
胖子他爹摇摇头说,“不好说。”
听他爹这么说,我们心情更加沉重了,一路上也没再说话,很快赶到了学校。
胖子他爹把我们送到了教室,班主任刚见到我们的时候,还以为胖子他爹只是来送我们,还客气的笑着说了一会儿话,等他听说胖子他爹是来解决宿舍里发生的怪事之后,脸色就变了,对我们说道,“我们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相信民间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这件事今天校领导已经调查清楚了,是郭明明同学生病引起的并发症,你们就不要瞎掺和了。”
他这话别说胖子他爹了,连我和胖子两个人都不信,毕竟我俩也是这件事的亲历者,郭明明是不是生病,我和胖子比他更清楚。但班主任是我们老师,他这么说了,我和胖子也不敢还口,只好同时看着胖子他爹。
胖子他爹这时候终于不再沉默了,一双昏黄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开口说,“你们学校怎么处理我不管,但我家娃子住在那里,我不能看着我娃出事!”
班主任也有点生气了,张口就说,“你要非这么说,我可以给你家孩子调宿舍,当然,你也可以让你家孩子转学。”
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了,胖子伸手拉了拉他爹,他爹却没搭理他,而是冲着班主任冷冷回了一句,“别人家的娃子也是一条命,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就问你一句话,那个屋里以前有没有死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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