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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金仁顺:写作久了要警惕文字里的“中年油腻” [打印本页]

作者: 写手发布    时间: 2019-1-22 17:27
标题: 金仁顺:写作久了要警惕文字里的“中年油腻”
金仁顺:1970年生,现居长春。出版有长篇小说《春香》;中短篇小说结集出版有《彼此》、《玻璃咖啡馆》、《桃花》、《松树镇》、《僧舞》、《爱情诗》(台湾版)、《桃花》(韩文版)、《僧舞》(英文版)等多部;散文集:《时光的化骨绵掌》、《白如百合》等。编剧电影作品有《绿茶》、《时尚先生》、《基隆》;编剧舞台剧作品有《他人》、《良宵》、《画皮》等等。曾获得骏马奖、庄重文文学奖、春申原创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中国小说双年奖、作家出版集团奖、小说月报百花奖、人民文学“茅台”杯奖、小说选刊“茅台”杯奖等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韩文、日文、俄文、德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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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记

这个采访应该算是经历时间最长的吧,从2018年8月跨年来到1月,时断时续和金仁顺保持笔谈,想起来啥随时说说。有天当我拎出提纲对着它绝望时,“我真想着这事儿呢。”她飞快又严肃地回复。

金仁顺是70后代表作家,出生在吉林省白山,现居长春,是否因为东北寒冷漫长的冬季所赐,她讲话的风格也是冷静、爽利的。剧本和小说,小说是金仁顺最在乎和看重的,有时会让她感到纠结。写了二十几年,文坛热闹过也冷清过,“文学史的客厅小,早就挤满了人,别凑那个热闹。独善其身吧。”翻回头看,反而是写剧本轻松,“我不怕写坏,倒有了打酱油的乐趣。”

想起第一通电话,那是个8月间闷热的午后,通话时,说两分钟手机屏就会被汗珠弄得湿乎乎,而不得不一边小心翼翼挪开手机屏,一边悄悄切换成免提状态,如此这般,生怕被察觉的紧张之下,一个坚定温柔、不疾不徐的声音走进屋子里,仿佛一下子坐在了对面。人生不过区区百年,太多事件忙乱着翻涌着起来退去,却使人感觉过去了许久。我记得她说的一句话给人力量感,“小说才是我应该最努力的。”

2019,新的一年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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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的小说《水边的阿狄丽娜》改编的电影《绿茶》曾入围鹿特丹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虎奖”,你对于文学作品改编电影的看法?作家和编剧的区别是?

我是阅读派。觉得什么都没有阅读过瘾。但我喜欢的文学作品改编成影视,我也很好奇。看完影视作品,我还会把原著找出来再看一遍。不能不说,那些微妙的东西,一旦脱离了文字,或多或少地失去了灵气。演员们再好,再专业,也只能在局部表现亮眼。文学作品是混沌、丰富的,令人沉浸其中;影视作品却是确定的,一张脸就穷尽了千万个想象。但反过来说,影视作品完全有自己的一套路数儿,佳作频出,从不缺少经典。而且对大众而言,它们的魅力远非文学作品能比。

作家和编剧,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有时候甚至可以混为一谈,但这种相似是表面的,作家和编剧的关系就像那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似乎很近,似乎在一个画面里,实际上却是两个维度。不同的时空,不同的节奏,不同的一切。

2 小说《僧舞》是有着朝鲜半岛的李朝和高丽的背景的古典题材故事,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出版,和你早期的作品风格迥异,其创作缘起是什么?

这本小说集里面的短篇小说,是从我写作开始,陆陆续续写的。就好像某种童年美味,隔上一段时间就忍不住想吃一回。我写一些当下题材的小说,写着写着,就旁逸斜出写一篇古典题材的短篇。

写当下题材时,我习惯于做减法,尽可能写得紧凑、简约;但写这类小说时我会顺其自然,愿意把故事写得绚丽多姿,慢慢铺排一些东西,哪怕是短篇,也愿意加一些闲笔,仿佛老庭院里面的花花草草,月亮门或者假山。至于创作缘起,应该是我的古典情结吧,我一直对古典故事很着迷。自己动手写的时候,故事是古典的,但心还是现代的,古典题材不过是个抒发的背景,既然是个远景,是个虚拟,那就不妨一直往前推,推到朝鲜半岛,推到李朝和高丽时期好了。


3 你写朝鲜半岛为背景的小说是不是有自身家庭经历的原因?

这个问题有点儿复杂。我爸妈是上个世纪从朝鲜过来中国的。我爸爸是1938年来的,我妈妈是1940年来的,都是在他们2岁的时候,被他们的父母带来的。那个时期的东北,日本人、朝鲜人以及中国人混居在一起。战争是背井离乡最大的推动力。我爸妈从丹东到桓仁,再到集安、通化,一路移居,我只有出生地,没有故乡。我的故乡注定不是地理概念。所以,我写以朝鲜半岛为背景的古典题材小说,这些小说就是我的故乡。

4 你的写作灵感通常来自哪里?

经历和感受吧。某些事件、时刻、情感,埋伏在生命里,有时候甚至都不自知,但某个偶然的契机,阅读、讨论或者别的什么,突然唤醒了它,找到了它的意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写出来。

5 作为70后作家,有没有压力和焦虑,比如来自年龄的,来自成名的,来自创作的?

作为70后作家,我算是最早开始写作的那拨儿。跟我们一起出来的好几个作家都已经不写了。“70后”这拨儿,一直很多元,很松散,从来不是风起云涌,一下子压住阵脚,70后,是阵雨,小阵雨,或者几个雨点儿。这样挺好的,写作是个人的事情啊,不是看演唱会。压力和焦虑一直有,我很怕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写不下去了,或者说,写不上去了,就此放手,这不丢人;怕的是,明明是皇帝的新装,却还挺胸凸肚,招摇过市,这就现眼了。年龄我不怕,阅历对于写作,是特别好特别重要的积累,至于名声,那是想多了。

6 你认为自己的写作风格是怎样的?在你的写作中好小说的标准是什么?

关于写作风格,我几乎没考虑过。作家的写作是从“无”到“有”,无中生出“有”,既是所有,又要含空,光是纠结具体的细节,就很难。所以很难想到类似于“风格”这样的事情,评论家们通常说我比较“简约”“凛冽”,这些词都很好,如果我的风格果真如此,我很开心。作家写作久了,难免会有一种“腔调”,这个“腔调”和风格很容易被混淆,但我觉得不是一回事儿,“腔调”是一种不知不觉的、某些时候沾沾自喜的油滑气,接近于“中年油腻”,这个是应该警惕的。

好小说的标准是精准、精准、精准。克制住卖弄,朴素、真诚地对待作品。好小说不着痕迹,但意境尽显,能最大限度地释放作品的力量。

7 写小说带给你最大的收获?

写小说教会我阅读。是阅读让我走向写作的,而写作让我成为更好的读者。一个好读者通过书,可以了解世界和人心的复杂性,多元性,神秘性。懂得敬畏的重要性。学会如何以平和的心态度过此生。文学是我的救赎。

8 从事文学编辑工作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我曾经在《春风》杂志社做了10年的编辑。《春风》是一本普通的文学刊物,投稿的大部分作者名不见经传,每期的头题小说都很让我们头疼,名家通常不愿意赐稿给我们。

这种客观,让我得以接触了很多业余作者,其中有一小部分,迅速地成长起来,“著名”起来,但大多数作者,作品不断地投过来,但永远是原地踏步。写作是需要天分的。或者说,如果对这个世界没有很好的认识,执着是毫无意义的。

当过编辑的作家,会下意识地让自己的作品从一开始就进入被“编辑”的程序,尽可能地直接,不说废话。能不能写出伟大的作品是才华和命运决定的,但写得干净,是职业道德。

9 写作中遇到的“坎”怎么渡过?你的文学野心是什么?

我很早就遇到了这个“坎”,或者说瓶颈。从1996年开始写作,好像2002年左右,就开始质疑自己了。作家分两种,一种是极其自信,觉得自己一旦开始写作,就变成了皇帝、上帝,还有一种,就是永远觉得自己不行。好像怎么都进入不了那个主殿堂,只能在庭院里徘徊。我就是后一种。这可能跟我从来没什么“文学野心”有关,起步时就没有足够的、强大的推动力。人家是百米,我是马拉松。还是业余组的马拉松,随时准备着离场。这种心态怎么可能赢?但我真的很享受这种没有野心的写作,没有野心,就多了很多闲心,可以看看花,喝喝茶。写作和钱,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不能缺,但也不必追求到自己能达到的极致。我是一个这么不上进的人,有时候,我也很烦我自己。呵。

10 你怎么看文学作品出版后续的商业营销,文学与市场,你会如何把握?

我自己是比较小众的作家。对于营销之类的事情我不能说完全没做过,但可以说,几乎没做过。但我是我,我觉得必要的推广是需要的。有些作家跟读者交流得更多,变得更亲密,这是好事儿,让更多的读者了解自己也是好事儿。很多事情都在变化,文学和市场的关系也是一样。

11 你平时有哪些喜欢的电影以及导演风格?

我喜欢文艺片。但不是小津安二郎那种。而是《杯酒人生》那种。电影里面没有明星,都是演员。他们甚至还不如生活中的人漂亮。故事简单,贴着地皮儿,不能更脚踏实地了,却忽然有灵魂飞起的感觉。影片中的故事可以帧帧还原到生活本身。当然,我也喜欢开脑洞的故事,比如《肖申克的救赎》。还有些电影,像《成长教育》这种,几乎是当成文学本看。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哪一类风格的电影或者导演,好导演不一定部部都好,就算部部都好,没准儿还审美疲劳呢。有段时间我专门找由简·奥斯汀作品改编的影视作品看。那阵子我得了奥斯汀病,小说、电影、电视剧,翻来覆去地看,看不够。

12 你的家人会是你的第一读者吗?

不会。我很怕家人和朋友看我小说。当然也不会特别介意。作家在生活和创作上,是两个人,有时候,甚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从来没认真问过家里的谁谁谁,怎么看待我的作品?他们也没有人跟我认真谈过我的哪个作品。我几乎没写过自己家人的故事。但同时,我又一直很期待,以后写写家人的故事。

13 平时有哪些阅读偏好?有哪些喜欢的书及作者?

我阅读口味挺杂的,经典作品我读,但不会迷信,我喜欢的是不那么深刻的,有点儿家长里短味道的经典,比如简·奥斯汀的几部长篇;烟火气重的小说我也特别喜欢,《金瓶梅》里面一汤一饭,写多少遍都不马虎,认认真真地交待出来,这种严谨真的很好。

我还喜欢《哈利·波特》系列、《暮光之城》系列、阿加莎的侦探小说是我多年迷恋的。喜欢斯蒂芬·金的作品,非常牛。我还喜欢一些美食类的小说。呵。

只写短篇小说的大师当然也不能错过,博尔赫斯、雷蒙德·卡佛,还有咱们的蒲松龄,《三言二拍》等等。如果是完全陌生的作家,挑小说时,我从短篇看起,如果短篇特别棒,那长篇也差不了,像理查德·耶茨、裘帕·拉希莉等等。

我好像回答得乱七八糟的,像我的阅读一样没有章法和秩序。

14 你的物质观是怎样的,平时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至少要衣食无忧吧。衣食无忧是个前提,如果这个标准都达不到,那我绝对会放弃写作,先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好。这是责任和义务。生活方式上,我越来越推崇少而精。朋友、衣服、饮料、美食、旅行,质量往上提,数量往下降。

15 你旅行通常喜欢去哪些地方,喜欢源于她的文化、内生性格抑或其他?

我很少刻意想去哪儿,随缘吧。我喜欢历史感强、美食多的地方。比如杭州、苏州、成都,这种地方自带气场,被时光磨出了包浆,是去过多少次仍然愿意随时再去的地方。对于一个陌生的地方,美食比美景重要,美景饱的是眼福,但眼福,总归是云烟;美食吃进肚子里,是这个地方跟游客最亲密的接触,更具像,更温暖,没有什么比色香味混杂更感性的。

16 在你童年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我是1970年生的,1976年上小学。每天上学放学要经过街边的一个黑板报。上面写的都是一些时事大事,比如说,打倒“四人帮”,那首诗“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用粉笔写在上面,还为这首诗配了漫画,“四人帮”被画得很反动很邪恶的样子。毛主席去世的时候,举行了非常隆重的追悼仪式,每个同学都要在家里扎一朵小白花,在大礼堂开追悼会时,主席像镶了黑框,上面罩着白纱,还有一面国旗,所有的同学依次走上台,把小白花放在国旗下面。有些人流泪,或者啜泣,我想哭,但哭不出来,心里很着急,很害怕因为哭不出来而变成反动分子,但越怕越哭不出来。

17 你认为什么是幸福,描述一个你认为幸福的场景。

幸福是一种感觉。你觉得有就有。刚当专业作家没几年,有一天早晨我站在窗口,看昨夜落下来的一场大雪,把小区里的一切都覆盖了,平时很丑陋的景观,被一层厚厚的奶油浇铸了,感觉很奇异。然后我看见邻居们陆续走出楼,穿着大衣戴着手套,有的清理车上覆盖的雪,有的出门去搭公交车,而我,光着脚踩在有地热的地板上,头不梳,脸不洗,手里端着杯刚煮的咖啡,透过窗子看着外面,忍不住感慨:我何德何能,居然有了一份能在家里做的工作,不奔波,不劳苦,这份工作还是我能在世间为自己挑选的最满意的工作,多么幸福。来源:北京青年报 | 李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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