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安妮宝贝的长期读者,今天来评论她的新作,最初的出发点是纪念这十八年来她对一代人青春的陪伴和镌刻。安妮宝贝所对应的一个读者群体和她所代表的一种生活方式,均是由她前期的写作建构起来的。她笔下的暗黑青春、动荡情爱,曾经呼应和滋养了多少人对青春的想象及体验。读者在成长,她也在改变。现在,她翻过新的篇章,以“庆山”之名归来,于是《月童度河》以清净出世之姿来到我们面前,光洁且轻盈,纯粹又天真。
如果说此前,写作建构了我们认知中的安妮宝贝及其生活方式,这种生活在当代也极有代表性,这一次不同的是,她想如实记录自己的生活和意识,而不是去建构它。作为一个写作者,这种历经九年的蜕变已经极其缓慢,并非一蹴而就,而且其来有自,从《素年锦时》开始显露端倪。《月童度河》表现形式混杂而庞大,有意识流式的汹涌铺陈,有突兀而至的设问或质疑,有特定情境中陌生化的描摩,有佛经式的理念布道解说。大量的短句,突然的断句,如梦中呓语,又分明真实而充满力量。如白日冥想,意识流向却脉络分明。这样行文的坏处是语言不够成熟圆融。青春总会逝去,维持这种写作的敏感和激情终将消退。在这之后,生活的思考、成长的经验如何转化为文字?在她这里,与其说是形成了这样一种独特的文本,不如说是没有找到更好的融合及写作的方式,所以才呈现出了一种半成品的样貌。
它很像一本身心灵之书,以一种古朴笨拙的语言对生活中此时此刻的情绪和意识加以记录,既提供理念,又引导实践,教人向上向善,远离功利,淡薄物欲,追寻精神的自足、完满、和谐。“黑枝豆”一节中讲到“实践学习到的理论。把它转化成升级中的意识”,这正是庆山在做的事:读《庄子》《法华经》《金刚经》《维摩诘经》,对断舍离式的清简生活方式的践行,面对痛苦苦难时老庄式的超脱,对印度教瑜伽修行及奥义的体悟,对日本禅宗佛理的研习。庆山在“葬礼”和“早慧”两节中记录了至亲之人的衰老和死亡,描述和畅想了一种有信仰的、自由洁净的生命归宿。这些修行及观念与全套身心灵有着极为相似的气质和外貌。
作为畅销读物作者,与她的作品到达的广度相比,安妮宝贝的生活相对比较封闭,不参加公众活动,不出现于公众视野,鲜少与外界交流,不论身在闹市还是郊区,都抱守一种僻居的姿态,在远方时又不乏对生活的超脱和冷静。她的写作不受外界评论的影响,只遵循自己个人精神发展的逻辑。评论者给她最初的作品贴上的标签,比如,文艺青年,小资情调,无病呻吟,感伤虚无,都市弃儿,残酷性格,等等,用来形容那一阶段的写作并无不妥。从安妮宝贝到庆山,尖锐和叛逆并没有失去控制,而是逐渐消减,为一种明亮开阔的基调所取代。《月童度河》执著地在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努力朝向积极的一面发展,对生活、艺术、创作、旅行、阅读、修行、生死、养育、情感关系等的种种感悟,都是很个人化的体验,却充满了对当今资讯化娱乐化的社会以及当代年轻人生活方式的批判。而庆山自己,则参禅悟道,践行一种饱含古典情意、清净无为的生活方式。前期围绕在她身上的神秘主义气息正在消散,对生命的个人化体验、对自我及内心的追寻,始终是她的写作坚持的内容。这正是她能走向大众、打动读者的原因,越是个人的真实就越能代表群体,发自生命内在的深刻反而能抵达广阔的外部世界,这都是珍贵的东西。
24岁开始写作的安妮宝贝,在将近40岁时成为庆山,“如同一棵树长出新的枝干,一个旅人走到新的边界”,喻示着创新和回归。《月童度河》收录了一篇名为“长亭”的短篇小说,描述了她,一个深夜电台情感节目主持人,在结束了与已婚男子一段四年的婚外情后,从大都市来到荒野小城膜拜佛门石窟,参与到避居在此的初恋情人一家的生活中,并与陌生男子相识,最终走出人生的沼泽地,对生活燃起新的希望。这个寻找与回归的故事,是对大多数迷失的都市人的写照。而作者的迷失是生死。父亲、外婆的去世,女儿的出生,其中有安妮宝贝的迷失、求索,也有庆山的觉悟、欣喜。从安妮宝贝到庆山,也是寻找与回归的过程。
毫无疑问,安妮宝贝和庆山,畅销的作品和她低调的生活,作为市场包装的产物,总难免存在被人误读之处。《月童度河》的安静之姿,仍是一种自我怀揣的生活状态,被蜂拥着、包装推销出来的安静,是导向世俗的安静,并非完全的天性。庆山所修行的庄子和佛学,并未融化到血液里、内化到写作中,而是以要义的形式宣之于口、行之于文,失之直白和浅薄。但珍贵的是她的自省,在历经岁月后进入的精神上的自我觉察和醒悟,虽然仍停留在一个浅表的层次上,多关生活,充满了烟火气。(文/宋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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