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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庆熹纪事》中的“零度”体验  [打印本页]

作者: 写手发布    时间: 2020-5-25 15:22
标题: 《庆熹纪事》中的“零度”体验 
《庆熹纪事》是武侠作家红猪侠于2002年在网络发表的宫廷权谋小说。2018年,其第三部终于出版,而距前两部出版时间,已历经十余年。因此许多书迷将作者戏称为“后妈”,其坑之深,不言而喻。作者完美演绎了磅礴的动荡年代与细腻的儿女情长,令其成为名列当今中国网络小说十五强,网络武侠排名第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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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历史的细致考究,对逻辑布局的严密谨慎来看,这本书给读者的总体感觉并不是普遍概念上的“网络文学”。它“皱”“深”,需要人去细细品读,且很难与中国网络读者群体喜闻乐见的碎片化阅读方式相妥协,这也是它与众多具有较强功能性与服务性的快餐式作品的不同之处。但也正是这样一批对读者要求较高的小说,在2005至2009年我国网络小说发展的黄金阶段,恰能够占据一席之地,吸引一方热爱此类文学的读者,且往往该类读者的黏合度更高,我个人认为这是由于该类作品在阅读者心中唤起了对中国传统武侠文学的记忆和热爱,由此对小说连载具有更大的耐心与执着。这点也可以从《庆熹纪事》相隔16年才发行完结本,却依然能够迅速在各大电商总榜中脱颖而出的销量得到证实。

在作家江南写的序中,评价这本书为“冰下的弹指悲欢”,是指这位女作家“手拈最冰冷平静的笔触,却在起承转合着最炽热的火焰”。豆瓣的大夏龙雀更为详尽地评述道:“对于我而言,红猪侠是满足了我对一切文字技巧的幻想的人。我要拍她,从文字技巧上根本无从说起,只能说她的三观。男读者看不进去红猪侠的文,都说是因为此文太冷,可我觉得这理由不够深入。庆熹的冷不在于其描写……是庆熹里为何没有出现儒学。”

假如暂把儒学搁置不提,《庆熹》的“冷”也将是它给人最直观的感觉。这种冷,至少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表现在阅读体验中的冰冷。通常我们所接触到的文学或影视作品,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给读者暗示,即作者在通过刻意的设计安排后让作品人设或剧情桥段满足观众期待,从而可以更好地促进观者的追更需求以产生消费欲望。尽管这样一来会使作品看起来变得更加刻意且目的性十足,但同时,也正是这种情感寄托的存在让读者得以获得强烈的代入感。这一现象尤为表现在基数庞大的女性读者群体中:往往只有在她们将自身代入故事中某一角色或能够利用已有角色完成某项现实中一直不能完成的预期行为时,才能更愉悦地进行阅读。而在《庆熹》的阅读里,通常并不能够直接地获得这一“寄托”。在文中,人与人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好坏界限,也没有明确的阵营之分,读者在阅读时难以找到具有稳定人设的角色来寄托,也就不易满足女性读者“代入感”的需要,且其事件进程中的设定也不是非黑即白,主人公悲剧式的命运注定难以完成网络读者快餐式阅读的爽感期待。从阅读体验的角度来说,这是作者对读者的冷漠——即作者没能够很好满足读者对情感寄托与共鸣的需求。

其次是表现在文字里的冰冷。《庆熹》虽不比《甄嬛传》来得艰深晦涩,但其中的“咬文嚼字”还是会给读者以一种疏离感,即当你用阅读传统网络文学的方式来欣赏此书时,会渐渐形成对理解和思考上的压力。正如前文所述,“细品”是这本披着网络文学外衣的传统小说对读者所设立的门槛,错误的读者群体会因而产生被疏离感。

最后是小说整体氛围的清冷感。其主要表现在人设与剧情两个方面。站在女性读者的角度,起初我并不理解同为女性的作者为何会在观众面前呈现出一个并不完整的男性形象。书中的主人公辟邪,纵然是“开挂”般的存在,情商与智商齐高,内才同外貌并行,却也顶天了只是个残缺不全的宦材。一方面是在情感部分难以成就完满结局,另一方面卑微的身份起点与难以回天的设定安排也注定了整部小说悲剧收尾的命运。故而我认为,江南说的“冰下的弹指悲欢”,大概也部分隐喻了主人公早就死寂了的内心下的千波暗涌,虽然这是早已注定的悲剧,可红猪侠还是直接地、甚至残忍地将整个过程呈现到读者的面前。

也正因如此,我才反过来认为作者此举让这部小说变得更具有挑战意味。在我读过的数量有限的小说中,以阉人作为男主的,仅有金庸笔下的韦小宝,且是个假太监,最后还欢喜闹腾地迎娶了成群的妻妾。故而,红猪侠对男主的设置不只是大胆,甚至还有在传统社会结构和男权语境下尝试反抗权威的意图。另外,性功能的丧失,在男主辟邪的心里无疑是难以消除的刺,相信也是许多男性读者不愿触及的刺,这也不难理解为何一部感情戏份并不多、言情情节缺失严重的小说,却能借着揣摩弱势男性某种令人好奇的谦卑,走进更多女性读者心里的原因了。

再说这男主辟邪,读着确有几分《琅琊榜》里梅长苏的感觉,“梅长苏是‘琅琊榜首,江左梅郎’,他是颜王九子,王孙贵胄”。然再是如何相近的二人,却还是有天差地别的地方——我想大概还是回到辟邪的清冷设定上。惨遭灭门之后的辟邪,是直接跌落到谷底,遭际丧失人格、饱受侮辱的折磨。此同林殊的区别,就在于被挑战的一个更多是精神层面,一个则仅仅是肉体层面。辟邪瘦小羸弱的身躯,既要扛起精神上的种种压力,又要对得起父辈先人,还要守得了社稷大业,周身遍布荆棘,看似手下能人众多、高手如云,可实际上敌友交错、关系复杂。而《琅琊榜》里主角的处境相对就简明许多:梅长苏的友是友,敌便是敌,且对手十分不堪一击,这样的差别使得原本已经算得上勾心斗角的《琅琊榜》在《庆熹纪事》的面前,倒更像单纯天真的玛丽苏式闹剧了。

同样,《庆熹纪事》的“冷”,还凸显在辟邪与梅长苏身份地位的差异上。尽管表面上都是“躲在幕后、指点江山”,但梅长苏指的江山,是为他所忠心的靖王;而辟邪那头,皇帝于他虽不是直接的仇敌,却绝谈不上一方势力之说。辟邪在书中的身份仅是一介宦官,即便是青衣总管、内廷将军又如何呢,在那四壁染满血迹,听不见哭喊的高墙深院里,但凡上方的人有理由想要除去任何一个,无论哪个都比铲除梅长苏来得容易。

此外,辟邪这个人物,如果想要直接杀掉皇帝和太后为颜氏复仇是十分容易的,大不了最后隐姓埋名远离争斗。但倔强的他不仅自己把驱除鞑虏、稳定江山放在第一位,还要踩着深渊上的钢索劝说各怀鬼胎的父王旧部同他一起。这就更衬托了人物及整部小说的悲剧意味了。

大夏龙雀的评述中的确是容易思考到小说和儒学的关系。但其实我个人以为,文学作品本身是不一定必须和某种宗教或政治思想存在联系的——或者说,用“儒学”来界定作品的完整性是不恰当的。

无论是故事还是文章,无疑都避不开是作者个人视野下的产物——就算创作者无意去传达,也会在作品的细节中体现出其端倪。

就拿这个小说里极具争议的人物太后来说:作为私以为的全篇最具神秘色彩的角色,红猪侠对她的设计也是别具一格。先是以太后年轻时许下的话来吊起我们对于太后与颜王之间关系的好奇,再是太后与皇帝的母子间隙、外戚霸权、二子争端,甚至还插入了“偷情”的戏码,不可谓不精彩。这个从一开始就反伦理、反道义、基本等同于坏人形象的女人,却也有温柔慈悲的一面:印象里较为深刻的是原本只是想拉住明珠作为要挟辟邪的人质的她,在知道明珠是好友之女后,牵着明珠的手躺在一张床上,如母亲一般述说对明珠的关心与担忧。对于这些画面来讲,红猪侠没有必要去说太后只是逢场作戏,而相反作者大概就是想故意打破习惯了黑白分明的读者们的认知。另外,其实明珠于太后该是也有几分母女真心,但在发现有刺客要暗杀太后的时候,明珠却说出“这个人只能他杀”的话来,可见其中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

我特别欣赏红猪侠对在这部以太监为男主的小说里设定出场的几位年轻女性角色的处理,除了基本可以判断为女主的宋明珠之外,另一个就是身为皇妃的慕徐姿。作者对于后者的出场描写亦很是有趣,如果没记错,是从谊妃对辟邪的陷害着手的,然后慕徐姿在沐浴,辟邪就不巧看到了慕徐姿的身体,让辟邪念念难忘:

珠帘被那宫女摔得飞分两边,柔软轻呼漾在粼粼的水波中,洁白修长的胴体正像闪电照亮整个阴暗的殿堂,一瞬间,饱满艳丽的少女躯体带着花蕾绽放的灿烂惊雷般在辟邪眼前炸开,令他吸了口冷气,向后倒退了几步,纷乱的世界正风卷残云地从他的视野中退却,目光只被那白玉般的光华所系,竟无法移开......

文中在表现少女胴体青春迷人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男主的年龄尚属我们所谓的“青春期发育期”,可谓十分细腻。我喜欢作者对于慕徐姿年轻率性甚至多少有点小任性的描写,但更欣赏对于男主时而忘乎礼教、不受己控的、对于女子的幻想,甚至由此而进一步的加深仇恨之深、净身之辱,对整个人物更加丰满和真实的塑造有益之而无害。此般“思淫欲”的行为,同时也在向读者传递作者的三观——即红猪侠还是想刻画一个有血有肉、有阴有阳的角色,男主不会因为男主而成为圣人,他还是他自己。

说到这,还是绕不过一个人——皇帝。皇帝绝对担得起男二甚至双男主的身份。无疑,这个站在辟邪对立面的男人,是辟邪实现最终大业所必须面对并清除的一环。故而不论辟邪与之之间所呈现出来的感情多么“暧昧”,他都不会在任何一章里成为辟邪绝对的战友。甚至,他至高无上的地位的体现,以及他的后宫佳丽三千,是在某一个层面上对男主辟邪身份的深刻嘲讽。他是镜像里的辟邪,同为一腔热血的少年,都有驱除鞑虏安定中华的决心和勇气。但是他和辟邪又是相反的,他所拥有的大部分东西,在颜氏灭门后、在辟邪选择活下来的那一刻起,是后者就注定再也不可能拥有的。故而,一向喜欢站在主人公角度观察剧情的我,对于皇帝这个角色,持着大概比辟邪更加强烈而不同出发点的纠结感、怨恨心。

而辟邪是一个“不够决绝”的人,尽管他口口声声说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任何人”,但这样的男主,是绝对做不到“为了高尚目的弄脏自己的手”的。这同时也是作者是非观的流露,辟邪悲剧性的刻画。

最后,在这样一部宏大磅礴的小说作品里,尚还有些许角色是我不得不提及的:豪爽呆萌的李师,有勇有谋的陆过,重情义真性情的宋别,不知该如何去评价与定义的成亲王,甚至还有那同太后间有着不正当关系的、藩王的儿子——杜闵。要说杜闵这个人,应该至少是个八九成的坏人没错,但在其母即将离世之际,杜闵的所作所为令人动容,甚至只能去感慨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命运不同罢了:

杜闵的出身并不光彩,他的生母王氏是杜老郡王的侍女,老郡王弥留之际,却让杜桓在侍奉汤药的闲暇里成全出现在的世子来。那是早在洪王妃成婚之前的事了,杜桓嫌弃王氏的身份,加上不愿声张这丑事,不但不甚喜欢杜闵,对王氏也冷淡了下去,不久,王氏郁郁而终,杜桓的长子就由洪王妃教养。王妃嫁入杜家五年,未得一男半女,早早地死了心,便将杜闵过继为养子。出身微贱的杜闵因而一夜间成了原配所出的嫡子,到了成年时,由洪王妃上疏得以立为郡王世子,以后继承杜桓的爵位,都是他这等出身的人所不敢想象的……

杜闵对洪王妃的感激却不止于此,王府里的嫉妒争斗随着杜桓晋封为亲王愈演愈烈,杜闵总觉得,要不是洪王妃的教导和庇护,自己恐怕活不到现在……

清秀如初的妇人就要升天,王府里便只剩杜闵自己了。杜闵跪在洪王妃床前,见她胸膛一起一伏,呼吸混浊急促,就怕听不到她说一个字,便眼睁睁看她去了,心中更是孤单落寞得厉害,不由放声大叫:“母亲大人,母亲大人!儿子回来了。”

有人说评价一个作者,其实不该只看主线和主人公,相反,如果能连犄角旮旯里的小角色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那才是真正的用心。借一个杜闵,红猪侠在我眼中的好作者形象坐实了。可以说,我非常喜欢这部小说里的小人物,因为每个都有各自的活法。

总的来说,这是一部大气却充斥着疏离感的作品,所以凄清冷寂,不敢亵渎。作为一部架空小说,它拥有自己纷繁芜杂的世界框架和人物设定,让人感觉是厚重的、有历史意味的。毋庸置疑,红猪侠同大多数普通网文写手的区别就在于,她是一个读史识史的人。她想写一个宦官当权的故事,一个发生在明朝的故事,用大胆却不失严密的逻辑构架出足以承上启下的背景,最终使得呈现的整体效果如此迷人。

在有关于《庆熹纪事》的论坛上,我看到读者们对其改编电视剧的担忧:毕竟《庆熹纪事》相较《琅琊榜》而言更为压抑、相较《鹿鼎记》而言更为悲惨,但我也相信依旧会有一部分观众群体愿意为这样的作品买单,特别是它的“质感”上,如果翻拍成功,我个人认为将很少有作品可以与之匹敌。且更别说它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忠实原著粉。

《庆熹纪事》是部好作品,它用令人难以承受的刺骨的冷,优雅而无声地绘制着这个世界本就存在着、却不愿被人们所乐意正视的残酷。“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一如这“冰下的弹指悲欢”,无声、凄冷而悠长。来源:网文新观察(微信公众号) | 岳玲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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