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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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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万瑞
时间:
2020-10-21 20:43
标题:
堂戏
堂戏,又称踩堂戏、稿荐戏、唐戏,戏曲的一种,是流传于长江北岸、神农架山区的地方剧种。关于它的名称来历有两种说法:一说起源于唐朝,故名唐戏;一说它是群众在婚嫁喜庆或劳动之余的民间娱乐活动,因演出所需场地较小,一般在农家堂屋里表演,所以称为堂戏
我的老家叫白洋,白洋有一条出名的河叫神农溪。我在白洋住了十年之久。白洋有一种传统的戏剧,叫堂戏,一般阔绰人家办喜事都会请戏班子来唱堂戏。当时村里大多数人都爱看堂戏,一听说什么地方在唱堂戏不管多远都会拖家带口的跑去看,近在沿河镇,远到平阳镇,巴楚县城都会去看。家族里有一位幺叔,大概和我父亲他们同一个爷爷,他便是戏班子里的一员。《南山捡子》、《艾舅子垮包》都是他张口就能唱的,我经常被他们领着去看戏,咿咿呀呀之中也会哼几句,但是父亲他们却是很生气我唱的,爷爷有一次听到我唱戏便吼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不好好读书,唱什么戏,难不成要学你没用的幺叔?”
我当时还小,只零零碎碎听到过许多大人讲着幺叔,“快三十岁的人了,只知道唱戏吃百家饭,家都没成,媳妇子也讨不到,真是羞了先人。”同村的男人们大多是二十初就成家了,我父亲娶我母亲时才十九岁,生我哥哥时也就二十一二左右,所以快三十岁还不结婚的人的确是非常失败。听大人说幺叔之前其实也讨过媳妇,还过门了,不过丈母娘家嫌弃幺叔是个唱戏的,据说原话是“宁肯跟着要饭的讨,不能跟着唱戏的飘。”
我有一个朋友叫坤山,当时是他姐姐出嫁,坤山家是村里最有钱的几户人家,零几年时家里便有了小轿车,可谓是相当富裕了。我和坤山自学前班时就是同学且十分要好,他家整酒时我也去的相当早。去他家时便看到了幺叔。
幺叔眯着眼眉毛由于经常化妆的缘故很淡,隔远了看好像没有眉毛似的,面色很白,让人怀疑他一天有没有吃饱,脖子上挂着碧绿的观音菩萨。他先是进屋倒了杯散白酒一口喝了,瘦瘦干干的脸上顿时红润了起来,一喝酒便吆喝着“来,妆抹起来!”一个戏班子里人不多,就五六个人,这当中还有三个拉二胡吹唢呐的,所以他们都是自己化妆。只见幺叔抹了的白白的粉抹在眼睛上,脸颊又抹了点红,我在一旁哈哈笑,幺叔便假装生气,做出要打我的样子,我知道他不会打我,记忆里他就像是没有脾气的人,不像父亲和爷爷一样,老是凶巴巴的。“苗娃子,你看你幺叔!”旁边的大人拍着我的头大笑着说。苗娃子是我的小名。
“你们不懂咧,这是艺术咧!”幺叔咂咂嘴不屑的说。
“我晓得,这是嫖堂客的艺术!”大人哈哈笑着说。
“你你你……怎么当着小孩子的面乱说一气!”
“你别不承认啊,李家寡妇是怎么回事,你在他家过夜来着,不是嫖堂客难得是听你唱一夜的戏啊!”
“没有……没有的事。”幺叔也是吞吞吐吐的。
“苗娃子,你这个幺叔要给你找幺婶了。”
我自然不懂这些,也只是觉得大人说的有趣一起跟着笑罢了。
那天戏演完已经是下午了,幺叔他们总共唱了十几出,客人走完了就轮到他们戏班子吃饭了,幺叔一杯又一杯,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端盘子的老李打趣着说,“老幺你多喝点,下次喝酒又不晓得是谁家过事了。”
“这个真是你不懂,我家里还有几瓶关公坊嘞,都是别人来拜师送来的,我天天晚上切一点毛肚一点猪脑壳喝几盅嘞。”
“谁拜你师了,说个名字,不然你又是在瞎几把说。”
“就那个……那个沿河镇的张家娃子,你不认识,前几天特意来的,提着几瓶关公坊和一条芙蓉王来拜师。”
“你的芙蓉王呢,不拿出来给我们装两根?”
幺叔手伸进兜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一包蓝盒红金龙,“哎呀,今天走急了,忘记带了,掉家里了。”
众人哈哈大笑,连戏班子里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
老李也是哈哈笑着说“我估计是掉寡妇家里去了,嫖堂客还搭包烟,你也是好人。”
幺叔不屑着摇头,又埋头吃喝了起来。
有幺叔的喜事气氛总是非常好,大家坐着席看着戏,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讲着幺叔的笑话,时不时起哄来个荤段子,总之我童年就一直很喜欢幺叔,因为有他的地方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田里一捆一捆的麦子油菜都似乎忘记了,只有好吃的饭菜和大人的欢笑。村里也说办喜事请幺叔唱戏就是求个气氛热闹,也没得什么人听戏。
再后来幺叔也开始接白事的活,我们这里谁家去世了人,也要整酒,还请人唱夜歌,我从小就听不懂夜歌,只觉得很吵闹,白事比较严肃一点,开玩笑的人还是很少,只是幺叔一开口大家也都忍俊不禁,“我以为他要唱小娘子亲一口就上天,谁晓得他唱的老大人驾鹤西去。”
自从幺叔接了白事的活以后,爷爷和父亲他们对他更是看不起,“一个大男人,家里的田荒起不种田,菜园子都没有,只晓得吃百家饭,他要是讨得到媳妇子成了家我爬到罗坪河去!”
有一年过年,大年初一家族里的人都在爷爷家里吃饭,幺叔也来了,大人们都在打牌搓麻将,幺叔不知道是不会还是不想打牌,在他们那里站了一会便向我们孩子群走来。
“苗娃子,你读几年级了?”幺叔摸着我的头。
“三年级了。”
“要不要学一下堂戏?”
“不要,爷爷会骂的。”
“那学不学二胡?笛子?”
“不不不,不好玩。”
“唉,你们这群娃娃……你们的爸爸爷爷都蛮喜欢我叻,都讲我戏唱的好,你们还不学。”幺叔搓了搓手,便走开了。
吃饭时,大人坐一席,我们小孩子坐一席,幺叔他们这些堂兄弟都坐一起吃饭,吃一半时,我三叔突然说“要不喊老幺唱个戏吧,我们这光喝酒没得意思。”大人们都说好,只有幺叔摆摆手。
“这有啥好唱的,你们平时都听过嘛。”
“哎,老幺,你给五巷外人都唱得给我们自己家兄弟都唱不得?”三叔说。
“哎呀老二,你别说哦,这大过年的。”
“老幺这就是你不对啊,你那是艺术,艺术就不拿出来我们看啦?我们几兄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只有你是个艺术家,你要给我表演表演啊!”
“唱一个嘛!”
“唱一个嘛!”
幺叔没有办法,一口闷了杯里的酒,站了起来。
“要说啊~小娘子,要是亲一口小娘子就上天呐呀~”
众人哈哈大笑,二叔笑着说“老幺你说说,你唱的这么好,怎么就说不到一个媳妇子,不能光去找寡妇啊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连平时严肃的爷爷都咧开嘴笑了。幺叔大概是喝多了酒,脸通红通红,一言不发的坐回了席上,又开始喝酒。后来幺叔吃完饭就走了,大人们继续打牌,我们一帮小孩子继续玩着擦炮直到深夜才散去。
后来幺叔很少来我们这些亲戚家了,元宵时喊他来吃饭也是推辞了,只是有一年给太爷爷立碑时来太爷爷坟前烧了纸,我也去了溪水三中读书,极少回家。后来我们搬了家,一家人去了大苞村。记忆里咿咿呀呀的堂戏也没怎么听过了。
一晃又过了很多年,我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后来娶了妻子有了孩子蒙蒙。有一次在电视里看到了戏曲频道,里面唱着京剧,我又突然想起来了我那个幺叔和堂戏,四五年不曾回家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去年回家过年,一向严厉的父亲却对我的孩子蒙蒙特别温柔,恨不得抱在心里疼,妻子也是喜欢老家,说以后老了就回来老家住。
我帮着母亲擀包面,突然想起来了幺叔,便问到“那个幺叔现在怎么样?”
“早就去打工了,听陈娃子说好像是去了温州鞋厂里面,蛮多年没回来过了。”
“哦,也挺好的。那现在过事堂戏谁唱?”
“还有谁唱堂戏哦,现在过事都去县城请乐队,跳舞啊演小品啊可有意思了,白事都是请乐队的,也是一样。”
我点了点头,“生活进步了,都会享受了。”
后来我去了一趟白洋,遇到了许多熟人,一路装烟呀什么的讲了许久,走到老屋院坝时看到了神农溪,河水涨了很多很多,河上也有了许多轮船和游客,两岸的许多树和田都被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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