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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沉筱:让“烧脑”和“言情”丝丝相扣 [打印本页]

作者: 写手发布    时间: 2022-2-22 13:32
标题: 沉筱:让“烧脑”和“言情”丝丝相扣
导言

这是一个女频言情+的时代。单纯写言情的创作已经不再流行,言情+悬疑、科幻、权谋、武侠、职场等配置成为当下女频发展倾向。女频古言(古代言情)也在保持既有的宏大背景和女性关怀特色的基础上,将言情和新元素的结合推向深入。近年,沉筱之以一系列笔力遒劲、情节紧凑的创作成为这一变化动向的代表。2017年,《恰逢雨连天》中“绯袍御史”的故事惊艳网文文坛,2021年,《青云台》在古言频道持续“霸屏”,呈现了宏伟意象的多维镜像与人性光影的斑驳摇曳,一举破开古言窄化多时的格局。沉筱之在权谋中写人性,在言情中写悬疑,以一流的笔力搭建文字的层台累榭,引春入夏,照亮风檐寸晷的诸生与濯缨洗尘的沧浪之水,也因此成为近年来女频古言领域最为出色的作者之一。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沉筱之的写作中,南京元素尤为鲜明。虽然沉筱之并未在南京留下过足迹,但是桨声灯影中的秦淮烟雨成为她塑造故事氛围感的重要景观。如《恰逢雨连天》中,以“应天府”置放古南京城,斑驳石城,朱雀桥边,永济十三年的暮春风雨连天,苏时雨与柳朝明相逢。又或者是于《在你眉梢点花灯》中以“金陵城”的面貌呈现秦淮风景。燕衔巢,杏花发,昭元八年秦淮河的波光如同碎金,云浠与程明婴的故事开始。南京城千百年来积淀的文化气息与美学气质成为托载古意与情致的天然台阁,由此也指向了“文学南京”的存在。

邢晨:之之好!很高兴能有这次机会和您交流。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您最开始步入网文写作的经历吗?当时有没有想过走传统文学渠道去投稿呢?

沉筱之:我是2010年开始写网文的,但其实要说是写东西的话,我从十一二岁起就保持记日记的习惯,不过写网文后就不记了。高中就在零零散散地写一些小说,因为我是在新加坡读的高中,那里的高考压力没有这么大。我有一篇文叫《藏剑》,就是高中写的。在晋江开了专栏之后,我觉得专栏里面的文太少了,就把以前写的小说翻出来放了过去。

那时候也给杂志投过稿,写了一个短篇投过去,没想到就中了,还给了我很多稿费,很惊喜。那是2010年之前,1000多块钱稿费,算很多了。而且他们也给了我一个挺好的版面,好像是叫“新人推荐”。但是再投别的杂志就没中,没中也没有怎么在意,毕竟还在读书,这不是主业。后来我又给杂志投稿,编辑看到后就联系我说,这篇像长篇小说的开头,我当时又在看网文,就想我也去写网文好了。

我看网文的时间要更早,是到了新加坡之后,2003、2004年,那时出名的是“榕树下”,安妮宝贝等作者就是从“榕树下”出来的。我既在网上看文,也会买一些她们出的青春文学的纸质书。我还记得我看过墨竹的《仙魔劫》、未夕的《千里起解》,还有蓝淋写的小说。那时候的网文都以盗版形式流传,根本没有“正版”这一说。我在一个叫“百草折完结文库”的网站看文,他们的网站做得很漂亮,像一张白纸,什么广告都没有,我误以为这里就是作家发表作品的地方。2009年左右,这个网站被封了,我才有一个“盗文”的概念。因为没地方看文了,我就在网上到处搜能在哪看文,好多网友说在晋江,我就去晋江看了几篇文,觉得写得特别好,发现晋江也可以发表作品,就研究了一下,注册了作者号,在上面发了第一篇文《小江山》。

《小江山》还是很幸运的,刚发了几章,编辑就找我签约,签了以后成绩还行,就上了 VIP 强力推荐。我们当时还有作者群,和编辑每天都聊天,大家确实有那种友情在,编辑离职前还一直跟我说,哎呀天道酬勤,你要好好写东西。我还挺有感触的,就写了一篇随笔发在晋江的论坛上,后来收进了晋江专栏。

我记得那时候晋江的流量挺小的,如果靠入V养活自己,只能勉强过活,我在晋江写东西也都属于“写着玩儿”这一性质,真的就是电脑打开,一边写一边想。最开始想的其实是一个仙侠题材,后来我觉得应该先给这个仙侠演绎个人间故事,就写了《小江山》,女主有半妖血统。写了两三个月,每天写三四千字,处于一种自嗨状态,觉得特别快乐,写完了把中间逻辑不顺的地方修了一遍,才发到晋江。以前我很喜欢薄荷酒写的《寒雨连江》,觉得文笔特别好,特别通顺,看了很多遍,印象很深,这导致我的《小江山》也是第一人称写作,但后来回去看那篇小说又觉得没有那么好看了。一篇小说不一定十全十美,但是你在最初看它的那个时刻被触动了。

《小江山》完结后写了一篇同人文,我认为写得不好就锁起来了,之后就是《龙凤》《公子无色》。《公子无色》是《龙凤》的姐妹篇,是我当时所有文里面成绩最好的。

邢晨:然后您转向武侠题材,写了《一刀惊春》,这样的转变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沉筱之:其实之前的《一色春》也是武侠,但是锁了你看不到。《小江山》是我写完以后再发的,但《一色春》完全是自己有一天打开文档写了一个开头,发了以后每天更新,就把这篇小说给写完了,写完以后成绩还不错,我就想再写一篇武侠。

我前几本小说都是兴之所至,完全没有细致的规划,也不在乎故事到底成不成体系,有没有整体结构,有没有前后逻辑自相矛盾的地方,这些都不考虑,就直接写。其实这样做很容易坑文,那最开始有一次成功完结的经历就很重要,因为我在发表前就把《小江山》写完了,不长,就20多万字,有了第一次写完的经历后,下一次你就有一个直觉,知道该怎么把故事写完。这个很重要,如果你第一次就坑文,后面会坑无数次。

到了《一刀惊春》,我开始觉得我这样不行,这种一时兴起写的东西,其实不能称之为一个很好的故事。如果我要写真正的大故事的话,还是得学着做大纲,学着怎么把一个个故事情节给串起来。所以从这一篇小说开始,我就开始有意识地写故事了。我学着弄一些线索,让我一些会看故事的朋友帮我看。他们指出我好多问题,比如说写到一个段落,说谁看了他一眼,就多写这么一句话,其实读者根本不会注意到,之后的情节却建立在这一个小片段上,而不是建立在一个事件上,这是不对的,一定是事件和事件串起来,而不是事件和一个片段串起来。他们还说我有些线索是片段式的,不能一环扣一环地接起来。然后我就改了好多,当时其实不太会写故事。

《一刀惊春》的成绩虽然没有其他几篇好,但它却是我当年写的那些文里故事结构最完整的一篇。五六年后回来写《恰逢雨连天》,大家说我的风格变了,开始注重故事,而不是写以前那种小甜文了。其实这个改变就始自《一刀惊春》,我决定认真写故事,我要变一下。

邢晨: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个“要认真写故事”的想法?

沉筱之:因为我看了好多别人写的故事,印象最深刻的是非天夜翔的《2013》,觉得他们写得多好呀,我写得乱七八糟的,今天说这儿,明天说那儿,也许我也写了还算完整的故事线,但那都是我无意中写出来的,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意识说我要怎么起承转合,把它做好。我觉得这些无意识的产物不是我真正的水平,如果想要看一下自己的水平到底在哪,再精进一步的话,是需要花心思构思的,每一个需要去克服的难关都是逃不了的,所以就在《一刀惊春》上试图做些改变。

邢晨:所以《一刀惊春》是转折点,然后您又写了一个短篇网游小说《三寸天堂》。抛开这篇小说,确实可以发现之后您写的《一念三千》《恰逢雨连天》《在你眉梢点花灯》《青云台》是在逐步寻求叙事结构上的精进。在《一念三千》连载期间,您断更了五年,这也让您的网文创作过程存在着一个“重返”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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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筱之:《一念三千》断更是因为我当时毕业了,不得不去找工作。当时根本想不到网文后来的发展,可以靠卖IP和订阅赚钱,我觉得我该出去工作了,《一念三千》就断更了。我当时就想,等我工作稳定了就一边赚钱一边写文。我其实一直想从事文学相关的工作,但是找不到,导致我觉得我的工作内容不是很适合自己。过了四五年这样的生活,2016年底,我的一个朋友就问我为什么不回来写小说呢,现在网络小说跟以前不一样了,发展很好,然后我就说那我去看一下,发现那两年网文的流量确实在暴涨。很快到了2017年,我就想我何必这样委屈自己,我想回来写文。我自始至终都是喜欢写文的,如果我回来写文,哪怕一个月只赚两三千块钱,起码我是开心的,每天都能开心。我就跟家人商量这件事,他们很支持我,让我试试,看能写成什么样,我就辞职回来写文了。

准备几个月后开了《恰逢雨连天》。第一年连载期间的订阅收入其实并不高,但写到后面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出版编辑来找我,连载完口碑出来了,订阅量突然就上升了。后面续上了之前断更的《一念三千》,是全文免费的,没有什么收入。再然后开《在你眉梢点花灯》,又因为身体问题不得不再断更。到这个时候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是我的家人也没有给我压力,没有说一年到了,成绩也不是特别好,你还是去找工作吧。如果没有他们这么支持我,我是没有办法回来写文并且坚持下去的。

邢晨:从《恰逢雨连天》开始,您出彩的文笔一直是为人称道的一点,有苍翠欲滴之感,在网文创作中很亮眼。您在断更期间是有保持练笔吗?

沉筱之:这个还真没有,其实回国前我的中文会话不是很流畅。断更那几年连晋江文都没怎么看,就看了一些起点的修仙小说。回晋江前翻了几篇了解了一下现在大家在写什么东西,就动笔了。不过,虽然说用得少,但还是有持续阅读的习惯。除了网文,我还会看中文的现当代文学著作和一些英文小说。新加坡国家图书馆里什么书都有,包括国内市场上流行的网文出版物,我会时不时借书来看。看得不算特别频繁,因为自己还玩游戏,但不会出现一年都不看书的情况,可能中间断一两个月,之后又会继续看。我的阅读积累也不是很多,零零星星的。但大部分人可能步入社会以后阅读就中断了,我能做到不中断。

还有一个解释,我看过罗伯特·麦基那本被称为“编剧圣经”的《故事》,本书里有个说法,他说文笔怎么样才能好呢?就是当你的故事结构完整,人物确实沉浸在这个故事里的时候,作者下笔有东西,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故事,只要故事是有生命力的,这个文笔就绝对不会差。我后面写小说会做很详细的大纲,我很清楚我在写一个什么样的环境,这些人物的经历是什么样的。可能把握得比过去更胸有成竹一些,下笔的时候就会更稳一些。

我觉得主要还是两点:第一是年纪大了,经历得多了,和学生时代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对于文笔也有影响;第二个就是刚才说的,故事是胸有成竹才下笔的。《恰逢雨连天》是一个大题材,大权谋结构,人物又多,我当时写每一章都提心吊胆,特别怕写崩,总觉得写完这个情节,下个情节我就不行了,这个情节我没写过,肯定要写崩掉。后来实在没办法,想一章,写一章,就这么一章一章写下来的。

邢晨:《恰逢雨连天》的历史感很强,无论细节还是氛围都做得很到位,虽然也有不少作者在写作的时候会去做一些考据,但是能做到像您这么流畅地表达,有胸有成竹、一气呵成的感觉,也是很不容易的。这源于您平时在历史方面的积累吗?

沉筱之:其实一开始的积累不多,历史功底很差。但是十年前我认识的一个编辑就和我说,你的写作天赋很好,但你要去补补历史,小说里面有些历史错误。我就去多看看书,那会儿是看了一些,看得很杂,但没有“恶补”,遇到一些历史问题就去翻一翻资料。物件名称和摆设那些历史生活细节大多是我网上查的,科举制度、官位还有官场的一些知识,确实是在图书馆看了几本书。我觉得大学教育还是很重要的,我在大学学到的最好的一点就是老师让我们保持终身学习的习惯,不懂的就去查,这个习惯让我受益匪浅。有了这种自学能力后,想要了解任何东西,都可以把它做一个知识体系,做出一个结构,记住以后就可以应用得很快。

邢晨:《恰逢雨连天》有很多具有画面感的场景,比如苏时雨想归还柳昀的伞、十三的匕首,却先后以同样的原因失败,“工整”地成为一个对照组:十三与君父对答时,脑海中接连闪现沈青樾教他如何应对的画面……这些都是很适合影视化的场景,您下笔的时候有受到影视化的影响吗?

沉筱之:当时脑子里是这么想的,就这么写出来了。后来在评论区看到读者说,作者用的是“蒙太奇”写法,我就去搜什么叫“蒙太奇”,才知道剧本里面有写法叫作“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我应该是在当代文学的书里看到过这种写法,潜意识下就使用了。

邢晨:一般在言情小说里,女主总是和男主有感情线的,但是您让《恰逢雨连天》中的男主走剧情线,让男二和女主走感情线,当时引起了很大争议。读者更为喜欢男主,男女主立场不同所带来的张力也更有看点,但您还是坚持立场不同不能强行弥合?

沉筱之:其实我最初构思的时候,确实这两个人是一对,因为最开始这个故事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就是女主和男主在古代对簿公堂的画面,我很喜欢那种城府感和氛围感。但随着故事渐渐完善,我反而觉得女主应该跟男二在一起。可能在外人看,苏柳两人的相处很有张力,但是从角色本身出发的话,在那样的环境下,比起一个在一开始作为自己老师形象出现,忽远忽近的男性,女主会更喜欢一个带给她温暖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很单纯的想法,我一直从这个角度来构思的。当时确实料到女主跟男二在一起会引起读者的质疑,但那会才刚回来写网文,也没有想到连载期间会吵得那么厉害。我觉得我是最了解这个故事的人,一定要按照原来的构思把故事写完,就坚持了下去。如果我临时让苏时雨和柳朝明在一起,那一些我本来构思好的,可以顺其自然发展的情节,包括女主去救十三、遇到危险、被关东宫,所有人的行为动机就都要变。变了以后,一些本来很有冲突性和故事性的剧情就不存在了,或者可以继续存在,但不合人物逻辑。女主出于对十三的感情,才信任东宫,和柳朝明对立。如果她跟十三没有感情的话,就算那时候还不喜欢柳朝明,动机也会从帮东宫变成先独善其身,后面跟沈青樾的友谊也没有这个逻辑链在了。写到四五十章的时候,我反复提醒读者不要站CP,但还是避免不了。很多读者期待苏柳在一起,但我又不想改自己原来的这个剧情构思,还是坚持下去了。我觉得一个小说的整体故事是远远大于某一个人物最后爱情圆不圆满这一问题的。

并不是不能写立场对立的男女主最后在一起,但他们在一起之后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因为在我构思剧情的时候,故事冲突就源于三方立场的对立。如果改变了感情观,就要改变好几个主角的立场,这个冲突就不存在了,后面构思好的情节,包括东宫倒台、十三假死这两个大情节点就都立不住了,需要重新设计戏剧冲突,包括外部压力、内部矛盾,那就不是原来的《恰逢雨连天》了。

邢晨:之后您又写了《在你眉梢点花灯》,虽然这是一本古代言情,但更像男主人公的故事,女主人公到后面其实就有些淡化了。

沉筱之:对,《在你眉梢点花灯》是以男主为主的故事,当时觉得一个男主来回穿越会很酷,就开了这篇文。《在你眉梢点花灯》女主淡化的问题确实存在,本来走主剧情的话应该是男女主一起参与,但是后面所有的主线剧情都在男主一个人身上,女主角和其他人变成了一样戏份的配角,这是出了问题的。主要是因为我不善于写感情线,写到后面感情线和剧情线打架,相互拖后腿,我只好牺牲感情线。大家看起来前面好像还是感情线,到后面却完全都是男主复仇的故事,女主失色了。

读者也说《青云台》有这个问题,但是《青云台》和《在你眉梢点花灯》的结构不一样,它本身就落笔在整个楼台的大故事,到后面挖掘真相的时候,女主角是一直在逃的状态,自然而然地要少参与一些事情,很多配角的戏份要变多,但这是故事本身的问题,而不是一种错漏。可能现在的网文读者更喜欢看男女主一起的戏份。

邢晨:您在《在你眉梢点花灯》里这样形容女主人公云浠,“她是松,是竹,苍劲而坚韧,经冬不凋。她是长在荒凉塞北上的一株苇,是萧萧落木下,扎根旷野,昂首苍穹的蒲草。”其实这也是您笔下其他女主,例如苏时雨、温小野的特点,独立、坚韧,这是否表达了您对女性理想人格的一种期待?

沉筱之:我自己比较喜欢这样的女性角色,那种特别温婉的角色我也想写,但我可能有点写不来,还是这种人物最打动我。算是我对人的一种期待吧,我觉得不管是作为一个女性还是作为一个人,都有自己认可的价值,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自己养活自己,这样才是有意义的,我希望不管是小说里面的人物还是我和我的家人,也都能够这样生活。



邢晨:2020年底,您开始连载《青云台》。《青云台》被很多读者称为2021年心中的“年度Top1”。您一开始是怎么想到写这样一个故事的呢?

沉筱之:《青云台》的成型受到《切尔诺贝利》这部美剧的触动,当时看到这部讲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核子反应堆事故的剧,觉得拍得很好。爆炸间接导致了苏联的解体,而事件当中存在大量的谎言,剧集通过回顾整个事件,追溯它对上层造成的影响,对当时那些核电站工作人员造成的影响,以及对社会本身的影响,其间还涉及真实和虚幻的关系。我觉得这个命题好有意义,就也想写这样一个故事。其实在看到这个剧之前我已经想好《青云台》这个题目了,也设想好了这样一个楼台的事故,以及女主角对于真相的寻找。在看了《切尔诺贝利》以后,这个想法就完善了。

我也从各个角度,从登台的书生、台下的百姓、修台的工人、同意修台的高层,从不同的人和不同的层级对事件进行诠释。洗襟台的修建与坍塌对于小人物、大人物,对整个社会层面有什么影响?它的坍塌对于每一个阶层又意味着什么?它到底是洗襟台还是青云台?这就是当时触动我的一个点,一个大事件的蝴蝶效应。

邢晨:《青云台》和《恰逢雨连天》一样,都是大格局群像文,您在下笔之初有考虑过要拔高它的立意吗?

沉筱之:确实很多读者评论这两本小说立意高、格局大,但是作为作者,写的时候是千万不能想着你要去写一个格局很大、立意很高的小说,你要想的是怎么尊重故事本身,怎么把这个故事写好,怎么去尊重每个人物,每个角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把这些做好以后,就会出现一个自然的表达走向。如果在故事一片空白的时候,就先去给它定格调、定立意,这样往往就会“假大空”,因为没有根基。“格局”这个词本来就很抽象,到底什么叫“格局”呢?如果我要刻意去展现一个格局的话,那其实这个“刻意”本身就是一个很狭隘的想法。写故事最后还是要尊重故事本身,尊重人物的逻辑。有读者说既然《恰逢雨连天》的苏时雨有仕途目标,那最后就不应该离开朝堂,和十三归隐,格局又小了。我其实觉得这才是人物正常的逻辑走向,她有自己直言进谏,为天下持正的理想,但她一开始就表示她也是有私心的人,她也一直在公和私之间纠结。那么后面按照故事推进,最好的结局就是她实现了理想之后,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群像”也是这个道理。一开始我也没有设计“群像”,但故事就需要这么多人物才能发展起来。在写的过程中,如果你尊重这个故事本身的话,可能自然而然就显现了群像的效果。

邢晨:您的确很重视故事的整体性,我想这也是您的作品中剧情线一直比言情线更强的原因之一。

沉筱之:可能一方面是因为我现在成家了,感情生活很稳定,已经到了写不来曲折感情线的年纪了。我现在特别不喜欢男女之间互相折磨来折磨去,人生这么美好,干点别的事不好吗?另一方面就是真的不太会写。其实开每一本的时候都想要写好言情线,《青云台》前面大家都说我进步了,到后面大家又说还是剧情写得好。但是写《青云台》前我真的看了好多本小甜文,现代言情名篇看了个遍,就为了学怎么写。也学到了很多,但应该是故事本身的问题,别人的小说可能以感情发展为主,我的本来就以事件发展为主。我能够尽量做到比前一本有进步,尽量表达我的一个感情观:两个人相互尊重,支持对方做一个独立的人。但在此之外要是让我写那些特别甜的,整章都是感情互动的戏份,我这个以故事为主线的小说是没办法做到的。而且我可能在这方面关注也不多,在我看来,两性关系和其他很多关系一样,都是为故事和人物服务的,这涉及一个主次问题,就是我的故事中两性关系并不是表达重点,我写文还是以人物和故事为主。

虽然不以感情线为主,也还是得有,必然要通过一个人的各种情感来塑造这人物,爱情部分可能占比很小,但不能没有,它组成一个正常人的情感部分。不能说我写不好,这部分就扬长避短不写了,那这个人物没有爱情的部分到底是为什么呢?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呢?爱情是一个正常人物内心该有的欲望,你还是得写出来。

邢晨:看得出来您很重视一个人物内心的饱满程度,她/他作为一个“人”多方面的需求与欲望。我们会把“格局”的表现分为许多种,比如权力、责任、道义、家国……而您的作品所呈现出来的“格局”绕不开的是“担当”和“人性”这两个词,您尤其重视呈现复杂的人性。

沉筱之:可能因为我以前的专业是心理学。虽然我学得不大好,但我的世界观还是受到了这个专业的影响。它给了我最基础的认知,就是所有人物的行为都具有动机。我不喜欢小说里面的人物没有动机,莫名其妙地去当一个工具人,那人物就失真了,所以我写故事的时候会很在乎人物的一系列行为逻辑是不是完整的,如果他做这件事是反常的,那他为什么会做?他在20年后做的事情是不是能追溯到他的幼年经历,还是后面遭遇了什么事情?我一定要建立一个心理逻辑体系,把人物本身表现出来的性格、外貌背后的人物经历补充齐全,让他成为一个有逻辑性的人物,这样人物才能立体、完整。甚至包括配角、反派,我都会把他们变化的前因讲清楚,形成一个闭环。

邢晨:您善于在小说中设置环环相扣的局中局,也被读者评价为“烧脑悬疑”,您是有意这么处理的吗?

沉筱之:有很多人说我写的是悬疑,但其实只是在写事情发展而已。不是故意要去处理成悬疑,而是在做剧情结构时,比如我这一块要写他们到山上去,去山上需要什么呢?那你就想前面的情节到底是怎么样的。可能这样做情节构思的时候,会导致一些悬疑元素在中间起作用。《青云台》还好一点,《恰逢雨连天》有些情节比较复杂,尤其是第二卷的逻辑节奏没搭建好。本来应该是一个点一个点地推向高潮,然后大家豁然开朗,但前面没写清楚,事件不够清晰,就导致故事好像看着精彩,而读者却没明白过来。这不是说作者的悬疑色彩很重,很烧脑,不是这么瞎夸的,像《恰逢雨连天》和《青云台》里的一部分情节,其实就是没写好。

而且我写东西有一个习惯,像中国的水墨画一样,喜欢在表达上留白。如果我把这个人物的心理很直观地写出来,会怕留白不够,反而影响人设。男女主都是含蓄的人,就算心里想得直白,我也不应该直接把它写出来。我觉得肯定有更好的方法,让我既能够把它写得很清楚,又能够有留白,把人物设立得很好。很多很优秀的作者,他们的作品确实就是这样的。

作者就应该让读者看到情节本身,如果只有解释了大家才懂,那就是笔力不够。《恰逢雨连天》的中间部分就有一点故弄玄虚。我当时就是想写一个很复杂很精彩的情节,为了这种复杂的设置忽略了阅读感受和情节本身,其实没必要这么复杂也可以很精彩,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呢?所以当时存在着写作的一个误区。《恰逢雨连天》的整体阅读感受很好,有许多优点,第一是叙事性、氛围感上做得还不错;第二,它是一个线性结构,有很多跌宕起伏,这些优点掩饰了它叙事上的缺点。

我自己知道这些问题,但是我觉得要改可太难了,写完复盘的时候我会意识到问题,改掉它,下一次尽量避免出现同样的问题,可能比上一次稍微好一点,但也没能完完全全避免这个问题。这很难,因为在网上连载是具有“一次性”的,连载期间遇到这个问题,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具体的修改方向在哪。我写完《恰逢雨连天》觉得《在你眉梢点花灯》应该给大家设置低一点的阅读门槛,就故意写得轻松一点,但是写轻松了又觉得故事逻辑性差了。《青云台》我想写好一点,中间不要有《在你眉梢点花灯》连载时的车轱辘情节,可是一到中间又拖了,节奏点多了一个,让小说显得很沉赘,读者说有些拖沓了,看得很累。其实这些我都不是故意的。所以说进步真的特别难。我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就两个办法:第一是写完做复盘,下一次尽量避免;第二是开下一篇文的时候再准备充分一点。如果只是单线剧情倒没这个必要,但如果要写剧情很复杂的文,那大纲一定要做得再细一点,该断更就断更。我也经常请假、断更,所以你看连载期间不是有读者说我三天两头请假嘛,可能是在做大纲,也可能是有事或者生病了,不能保持日更。断更对平时的订阅收入是有很大影响的,但如果要写好故事,就必须牺牲这些。而存完全稿再发也不行:一是会引发拖延症,存稿期间可能每天只写一两千字,但是连载期间会有一个驱动力让你每天写3000—5000字;二是总没动静读者催得也急;三是连载期间有读者的及时反馈,也能对后续写作起到很大的帮助。

邢晨:下一本您准备写仙侠题材,是有变动的打算吗?

沉筱之:我觉得我总是写权谋,或者说总是要去回溯相似的主题故事,就需要把一些线翻来覆去地讲,我就想换个题材试试自己能不能改掉一些写作上的毛病。但也未必能进步,因为进步都是螺旋式上升的,可能下次又下降了。

邢晨:古代言情中像您这样把故事和人物的完整度提到一个如此高的位置,而不太重视言情线的作者还是比较少见的。您会不会受到一些流行“甜宠”的市场倾向或商业数据的影响而对自己的作品有所调整呢?

沉筱之:我一般不太受数据的影响,我的数据一直以来都不算特别优秀。你可能看《青云台》和《恰逢雨连天》现在的数据很好,但它们在连载期间的数据也就那样,可能《青云台》好一些。因为我连载期间经常断更,对于数据来讲就是致命打击。有的作者可能连载期间只断两三次更,而我隔三岔五就断更,平均两三天一断,如果再去在乎数据,那就完了。

十年前我最喜欢看留言,现在我也是只喜欢看留言。我现在连载完就稍微看一下评论,看看这一章有没有出问题,因为每天守在网站看的读者一定就是追文比较积极的嘛。看了前几条评论以后就不怎么看了,可能一天都不会上晋江。如果读者说写得不好,那我就会觉得很失落,毕竟是辛辛苦苦码出来的。我遇到这种情况,就自己消化一下,追追剧缓解一下心情,不去过多在乎,但是可能接下来几天我就不看评论区了。有时候也会挨骂,因为某些情况下读者不仅会曲解文字,还会曲解作者本身的意思。看到这些评论的第一个反应肯定是想为自己申辩,但其实申辩是没有意义的,当一个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是这么认为的了。而且本来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尽相同,人家对作品产生别的想法也正常,你没必要去纠正。什么作品没被骂过?那些特别经典的电影,比如《阿甘正传》这种还有好多骂的呢。所以只要不是网络暴力型的,有点负面评论,其实无所谓。

我不太在乎数据不能说是因为我还在把写作当成纯爱好,现在确实算主业了,但受影响是比较少的。其实回来写《恰逢雨连天》的时候也有很多声音说,你写这种权谋文是吃力不讨好,又有人说,你看看现在榜单上还有谁在写权谋,你笔力不错,现在大家不喜欢看苦大仇深的,怎么不去写种田文。最后我因为坚持了自己所选的,收效又很好,所以现在我就觉得还是应该坚持自己。

我当然知道这些声音是在很真诚地跟我说当下的市场情况。可是如果屈于市场的话,那得到的天花板可能也就只是在那里而已。但也不能说市场的方向是错的,因为很多甜文,或者很多同质化的套路文,它的基本写作水平其实是过关的,文笔、故事性也都在,也会有它的受众,我看了也很喜欢。

确实有的工业糖精就是纯甜,互动互聊,没有什么故事内容,但也有许多以感情发展为主线、故事性很强的爱情小说,晋江就有很多,这一类型的故事也是好故事。甜文会影响主流市场,影响一些资本对作品的抉择,但我觉得想写好故事的作者还是有很多的,我平时也追文,感觉每一年还是能看到不少的好故事出来,很多作者还是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故事,即使在技法或者写故事的能力上有瑕疵,或者能看到受到数据、评论的影响,但也能感觉到这个作者的本意还是想把故事写好的。

这就看作者自己本身怎么选吧。反正起码以我来说,我肯定还是会写自己有表达欲的故事,并且以写好一个故事为目标来写。

邢晨:您对于网络文学的未来有没有期待?

沉筱之:对于整个大环境的未来,我可能不会有那么多积极或者消极的想法,倒是对自己的写作道路有一些想法。未来应该还会在晋江写作,因为晋江很好的一点是,它根本不管作者写什么,除非你违禁了,它会告诉你,不让你写了,别的时候它根本不会管。所以我一直是很开心地在写,这本写完了再写一本,能卖则卖,不能卖的话那我就吃个订阅钱,养活自己。

我的期待就是下次能写一本复盘时不被我挑出毛病的小说。我可以允许它有小瑕疵,但起码不要有那种让我觉得很遗憾的大问题,比如这个地方改一改,是不是整篇小说能够上一个层级的那种问题。我就希望我的每篇文能够写到这种水平,我自己满意,读者也满意,就可以了。我还是觉得大部分读者的意见是正确的,如果大部分人都觉得一篇小说或者一部剧是不好的,那它肯定是有问题的。

邢晨:我们也期待您能够顺利达成自己的创作目标。感谢之之,您对于自己创作历程的讲述不仅让我们看到了一位一直聚焦于故事和人物的作者,也让我们对网络文学的发展充满了期待!

来源:扬子江网文评论(微信公众号) | 沉筱之 邢晨 李玮(原载于《青春》202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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