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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麦从军》探讨“变身”类型网文的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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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手发布
时间:
2024-3-26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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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麦从军》探讨“变身”类型网文的改编
改编自知名网络小说家鲜橙所著同名小说、由张天爱领衔主演的《阿麦从军》悄无声息地播到尾声,从投入产出角度看,这部剧显然扑了。回想2015年,同样是改编自鲜橙的小说、同样是张天爱领衔主演的《太子妃升职记》是国内网剧起步阶段第一批爆款作品,张天爱也是经由这部网剧走红。何以几年之后,《阿麦从军》播得如此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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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是理解鲜橙小说的重要关键词。包括鲜橙化名为贝昕所著的《掌中之物》(后改编为《阳光之下》),无论有意无意,鲜橙的这几部热门小说均表现出对传统性别秩序的严肃反思。尤其是《太子妃升职记》和《阿麦从军》,前者是网文创作中典型的“男穿女”设定,后者是网文创作中常见的“女扮男装”,鲜橙这两部小说分别是这两种设定最好的网文之一;无论是男性穿越后变成女性还是女性乔装成男性,小说让主角以异性的视角去体验生活,对性别身份、社会性别角色以及性别刻板印象进行检讨。剧版《太子妃升职记》大抵保留了对小说的思考,剧版《阿麦从军》将小说这一部分精华几乎全数剔除,这是剧版失利的根本原因之一。
本文将简单剖析网文写作中“男穿女”与“女扮男装”两种设定各自的意义,对照检视剧版《太子妃升职记》与《阿麦从军》如何处理性别议题。
“男穿女”:让男性去经历女性的困境
“女扮男装”是文艺创作中的常见设定,有意思的是,“男扮女装”的设定非常少见。虽然戏曲中有“男旦”——由男性饰演女性角色,但它并非本文所谓的“男扮女装”——戏曲中的男旦只是由男性去扮演女性角色,戏曲中的女性角色仍然以女性身份出现的。事实上,戏曲中所有角色均由男性演员来扮演的情形,恰恰是因为男女不平等——在礼教严格的封建社会,女性不被允许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包括舞台表演这样的领域。
“男扮女装”少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传统社会对性别角色有严格划分和期望,男性通常被期望展现出阳刚、强壮和主导性等特质,女性则是柔美、温婉和服从等特点,并且男性高女人一等。当“男扮女装”,男性展示与传统性别角色不符的行为时,就颠覆这一性别秩序,削弱男性的权力地位,自然不被社会所允许。虽然社会在进步,这种刻板性别理念至今仍有庞大市场。
所以网文创作中,很少由“男扮女装”去主导叙事,更多是“男穿女”——男性因为种种原因(更多是死掉重生),穿越到女性身上,比如《来自深渊的Ta》《天使的寄宿者》《变身大小姐》《我不是丑小鸭》,或是渣男车祸被送到系统闯关,或是杀手死后重生变成大小姐,或是古代的浪荡公子死后重生为现代社会的平凡女孩,等等。
“男穿女”既无“男扮女装”的舆论压力,也打破穿越小说的套路,主人公面临的挑战不仅包括时空跨越带来的文化适应问题,还有性别转换带来的全新生活体验,增加了情节复杂性和张力,为读者提供新鲜感并满足猎奇心理。同时,当主角以“女人身、男儿心”生活时,在面对其他男性角色的追求,会触发新性别下的性别认同与情感选择,为爱情线增添波折与趣味性。
这些特点,鲜橙所著的网文《太子妃升职记》均具备。英年早逝的现代男性死后重生为某个古代王朝的太子妃张芃芃,好色的他如何面对自己成为女性的事实,如何利用太子妃的优势对女性“揩油”,以及身为钢铁直男的他对太子齐晟如何从敌对、提防和利用到产生情感,鲜橙均写得妙趣横生、丝丝入扣。
较之于绝大多数“男穿女”小说,《太子妃升职记》更精妙的地方在于,作家让主角以异性的视角去体验生活,让一个男性作为女性去经历、去感受、去理解女性的性别处境,通过女性所遭遇的困境和不公平待遇——作为男性时他不曾有过,折射现实社会中的女性地位与权利困境,为读者创造反思和探讨性别问题的机会。
比如当齐晟反复对张芃芃表达爱意,他对张芃芃说“我用人心换人心,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张芃芃虽然也对齐晟动心,但TA始终对齐晟有所保留。这个原本好色的直男有了女儿身,经历一系列权力斗争与宫廷生活后,深刻体悟古代深宫女子的不易。小说这样写道,“我张了嘴想说,却又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我能告诉他说只要他一天是皇帝,他就是我的主宰,当我的性命都握在他的手上的时候,我怎么能不顾生死地去爱他?他不懂,爱的基础不是宠,不是疼,而是平等。而他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永远都不会是平等的。”
当小说中后宫的黄氏等人因从未得到皇帝宠幸而“出轨”,张芃芃站在黄氏等人的立场说话。“说到底,其实我与黄氏等人是一样的,要说有差别,无非就是齐晟现在爱我,因为爱,所以宠,也是因为不爱,才对黄氏等人绝情。可又有谁替黄氏等人想过,她们也是被名正言顺地抬进这宫中的,又何其无辜?”当贴身宫女绿篱说“黄氏不守妇道!”时,张芃芃回道:“齐晟对她们可又履行过夫道?难不成就该她们守一辈子活寡?若是我,怕是也会守不住的。”
小说《太子妃升职记》超越“男穿女”设定的猎奇,以一个好色直男成为女性后性别观念的变化,或能让一部分男性明白:女性是一种“处境”。
“女扮男装”:深刻体现女性的“花木兰困境”
不同于“男扮女装”的稀缺,文艺作品中“女扮男装”的设定很常见、很流行,尤其是在古代背景的故事中。这仍然是男女不平等的后果。在封建社会,女性受限于性别规范无法自由行动或参与书院、科举、从军、从政等社会活动,女性只有乔装成男性后才有机会涉足更广阔的天地。“女扮男装”催生了很多经典的传统故事。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祝英台为求学“女扮男装”进入书院;《木兰辞》,花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再生缘》,才女孟丽君为救被权奸陷害的未婚夫皇甫少华一家,“女扮男装”中试官居丞相……
网文写作中“女扮男装”设定主要有两种意图。一种没有什么性别层面的反思,纯粹就是撒糖,为男女主角之间的感情戏份增加误会、波折和趣味。另外一种就是揭示女性在特定历史时期面临的困境和不公待遇,挑战传统的性别界限与刻板印象,展现女性角色魅力和力量——女性不只是柔情和细腻,女性也可以果敢勇猛、可以开疆拓土与建功立业。
鲜橙如是谈及《阿麦从军》的创作初衷:她在写了几个言情文进入“言情疲惫期”,偏好一些军事、征战、救国救民之类的作品,每每她都看得热血沸腾,不能自已,阿麦产生自己创作的动机。但朋友反问鲜橙,“你觉得会有姑娘喜欢看这些吗?”另一位男性友人更是对阿麦直言:“你随便写吧,反正我看女作者的文,从来只是看感情线,不看军事的。”
鲜橙不信这个邪。谁说女性不爱看军旅故事?谁说军旅故事的主人公只能是男性?小说《阿麦从军》连载后获得读者热烈欢迎,一方面这是一本正儿八经的古代军旅小说,绝大篇幅是对战争场面的详细描写,把战争的残酷体现得淋漓尽致;另一方面是她对“女扮男装”性别议题的进一步深挖。用专业术语来说,《阿麦从军》鞭辟入里又生动形象呈现了“花木兰困境”。
什么是“花木兰困境”?用戴锦华教授的描述就是“一个自由解放的女性,进入社会生活的前提,‘化装’为男性,因为社会生活的全部规范都是男性规范”。但绝大多数包涵“花木兰困境”议题的作品,对女性困境的书写都是大而化之的,比如《木兰辞》写道“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伙伴们后知后觉花木兰是女性,读者显然不会想到:在都是男性的军队中,花木兰“化装”为一名男性、隐藏女性身份,要经历怎样的痛苦。那些“女扮男装”的作品中,女性乔装成男性都处理得太轻巧了——比如影视剧中观众一眼就看得出TA是女性,故事中的人发现不了?这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阿麦从军》终于写出“花木兰困境”的痛苦。比如阿麦担心自己的嗓音太细,用草药喝哑了嗓子,总算比一般女子要粗一些;比如阿麦担心胸部特征被发现,用厚实的白布缝制裹胸布,很久才敢擦洗一次身体;比如每天如厕,阿麦都得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去,每次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与人撞在一起,白天的时候更是连点水都不敢喝,嘴唇都干得暴了皮;比如天气燥热,其他士兵都赤膊训练,阿麦每日军装穿得整齐,就连外面套的软甲都不曾脱下过;清秀的阿麦不免还是遭到男性的欺辱,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她只能把人杀了……
原来不是“女扮男装”后,女性就轻轻松松挑战了秩序、实现了自我价值;哪怕女性成为“花木兰”后可以建功立业,但“花木兰困境”本身就是施加在女性身上的枷锁,“女扮男装”的女性比一个普通男性承受更多痛苦。
揭示出这一点,是网文《阿麦从军》的宝贵价值。
《太子妃升职记》《阿麦从军》的改编成败
2015年的网剧《太子妃升职记》在国内网剧发展史上堪称里程碑式作品,它是当时国内首部播放量突破30亿次的纯网剧,播放量甚至超过当年让爱奇艺瘫痪的杨洋版《盗墓笔记》。
《太子妃升职记》得以蹿红,是多方面因素的结果。比如新颖的剧情设定——将穿越元素与性别互换结合,无论是当时还是当下,国产剧集中如此设定的作品凤毛麟角;比如该剧虽然因服饰道具简陋被吐槽为雷剧,但它实质上是一种刻意追求反常规逻辑以达到喜剧效果的创作手法,雷出风格、雷出亮点;又比如该剧聪明结合男男CP、吐槽、大尺度、污、恶搞、雷等网络亚文化,这些元素受到年轻人喜欢,在社交媒体上引发热议和传播,形成强大的病毒式营销效果。
更关键的是,剧版《太子妃升职记》基本保留小说对于性别的思考。对张芃芃的好色的表现,构成对男性下半身思考的讽刺;张芃芃在大姨妈来了“做女孩儿还真不容易”的感慨,是男性换位思考的开始;哪怕齐晟与张芃芃相互表露心迹后的相处很甜,编剧也没有让张芃芃失去理智,张芃芃告诉齐晟:TA只能给齐晟半颗心,因为他是皇帝,“面对一个皇上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失去理智”,仍然保留对皇权的警惕。
所以,虽然剧版《太子妃升职记》看着像雷剧、全程很闹腾,也有些弱化小说中的性别思考,好在,它只是弱化、依然保留。这部剧昔日能那么火,并非偶然。
到了《阿麦从军》,应该承认,撇开小说不谈,剧集的投资看着不低、制作并不敷衍、张天爱的表演也很用心。但在那么经典的原著的对照下,剧版的改编着实令人失望。
一方面,就像小说所言,故事的主人公是“阿麦”,故事的主题是“从军”,小说是正儿八经的军旅作品,非常详尽具体严密地描述阿麦“女扮男装”从军后的体验;小说虽然也牵涉王朝高层的权斗,但它们并非剧情的主体篇幅,仍然服务于阿麦从军的主线。同时,阿麦从军过程中遇到的三个男性主人公商易之、常钰青、唐绍义,阿麦与他们的关联也基本围绕“从军”展开。换句话说,如果影视化《阿麦从军》,它只能是一部古代女性军旅剧,而非什么权谋剧、古偶剧或励志传奇剧。
剧版《阿麦从军》直接改变小说主线。虽然阿麦从军仍然是主要情节,但它只是主要情节的一部分,另外两部分变成宫廷权斗,以及阿麦与商易之的言情故事。这两部分的主线人物都是商易之。所以,商易之第一集就出场,戏份彻底碾压常钰青、唐绍义,与阿麦几乎平起平坐。商易之与阿麦上演的是古偶剧的各种套路,不打不相识-相识后相互了解-相互了解后渐生情愫-男主角后来成为皇帝、面临江山与美人之间的抉择-阿麦甚至卷入后宫争斗……主线的变动,已经完全降格小说的高深立意。
另一方面,小说对阿麦“女扮男装”过程中所遭遇的“花木兰困境”的痛苦,以及对于性别议题的精彩思考,在剧版《阿麦从军》基本消失不见。第一集竟然就出现商易之看到阿麦沐浴的窗子没关,意外发现阿麦竟然是女儿身的桥段。看到这里笔者心理就感觉这剧大概率玩完,编剧团队似乎没有真正get到小说的表达。果不其然,在之后阿麦的身份屡屡有被拆穿的风险时,知道真相的商易之就出来“英雄救美”,女性“化装”成男性的委屈和愤懑还怎么体现?
剧版《阿麦从军》已经成为杂糅军旅、权谋、宫斗等元素的古偶剧,失去了独特的标签,播得如此平淡实属正常。
由于网文写作更自由、能够充分放飞想象力,国产网文的创新性要远远超于国产影视剧。固然影视化过程中难免因为介质转换、审核因素有所弱化,但合格的网文改编还是应该尽量恪守原著的精神内核,争取让网文中的精彩思考辐射更多观众。这是网文改编成功的基础。来源:澎湃新闻 | 曾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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