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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篇小说《畸形儿》 [打印本页]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7 14:20
标题: 长篇小说《畸形儿》
第一章 能人亮相
1
大坑村出名,是借了老庄家的光,是这家祖孙三辈人闹腾一六十三遭,最后搁命换来的。当地的那些屯迷糊,一般连县官的面儿都没见过,贵姓大名都不知道。可是这爷儿几个,都和县官有交情,都干过挺露脸的大事。可惜都因为卡巴裆那玩意不守本分,总要出去“逛新城”,结果惹来了麻烦,最后摔了跟头,搭了小命。 在那撇子,他们的名气相当大,就是那些一辈子没出过几回屯子,连自个名都不会写的老头儿老太太,提起这爷儿几个,都能讲得象本书似的。
话还得从老庄家爷爷辈的庄能人说起。
“大跃进”的时候,报纸广播天天都是好消息,说这儿那儿一亩地打了几千几万斤粮食。可是种地的庄稼人自个难受自个知道,牲口都不吃的东西也得拿来填肚子。关里人先饿得受不了,听说关东那边有大片荒地,撒上籽就打粮,过年的肥猪都喂苞米,就拖儿带女往关东跑。庄能人就是那个时候来到了这块黑土地上。
古书上写的那些大人物,总是先介绍他是什么地方人。可惜庄稼人不懂这个规矩,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庄能人这位英雄豪杰来自何方。那昝不象现在,都有个户口本身份证什么的,往出一亮就明白是咋回事,只能听口音知道是关里人,原来住在哪儿也只能听他自个介绍。其实来自何方在当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落户必须得当地人同意收留。因为从互助组到高级社,当地人都是带着土地和牲口入伙的,哪能轻易让外来人坐享其成?收不收留主要看两样:一是能干活的劳力多不多,二是带没带着大姑娘。乐意收留劳力多的是因为地多人少缺干活的,乐意收留带大姑娘的就有很大说道。
那时候这地方男人多女人少,虽说新中国实行一夫一妻制,男人有钱有势也不许多占用,可是还分不过来。不少男的三十来岁还打跑腿子,有的熬不住,急着跟女人睡觉,就去给人“拉帮套”。现在年轻人大概不明白这个事儿,老辈人给你讲起来可有意思啦——两口子生了一大帮孩子养不过来,跟前找不着媳妇的小伙就托人和他们说:愿意帮着养活孩子,干活挣钱归他们花,只要那女的和自己睡觉就行。他们答应了,就成了一家人,一个女的陪两个男的,再生小孩有一个跟“拉帮套”的姓一个姓,等到这小孩长大成人了,“拉帮套”的再自立门户。按当时的流行话叫做“借个模子脱块坯”,那意思和现在的投资入股差不多,只不过是投得多分得少。跟女的睡觉时也得假装么背着人,总没有正经两口子那么仗义。就是女的真心喜欢“拉帮套”的,在表面上也得把原来的男人摆在头前儿,好吃好穿得先让那个男人,有啥重活让“拉帮套”的多干。虽说有时女的特意哄“拉帮套”的,可是这人总象受气的,在屯里大事小情上也直不起腰。原来的男人虽说当了王八,面子上总比“拉帮套”的好看,外面都管他叫“掌柜的”。凡是“拉帮套”的,不是缺心眼儿,就是没能耐 ,精明强干的小伙子觉得这样太窝囊,一辈子活得不光彩,宁肯挺几年,也不愿意走那条道儿。可是家前庙后就那么几个黄花女,一家女百家求,很难排上号,还不能生拉硬拽整到自个家;小丫头要等着一天天长大,着急也没用。在这种情况下,外来的大姑娘真的成了稀罕物,简直就象“四大件”一样,是有钱都很难买得着的抢手货。当时一个屯也就是几十户人家,论起来不是家族就是亲戚,谁家有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还没说上媳妇,大伙都替他犯愁。那些逃荒过来的,本来不招人德意,可若是这家带个大姑娘,愿意在这个屯子找婆家,那就有把握了,保证有人争着帮这家落户。
庄能人一家从关里过来的时候,一共有五口人:庄能人两口子领个十来岁的小子,再加上他妈和他妹子。出关以后越走越冷,他妈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抛家舍业走远道儿,又累又饿又上火,就病倒了。偏赶上那地方都是荒草野甸,十里八里看不着人家儿,三个体格好的连背带抬,好不容易把他妈整到一个屯子,天就眼擦黑了。他妈躺在一家柴禾垛边哼哼,一家人干着急,别说找大夫,连片止痛药都没地方淘澄去。眼看上气不接下气了,闺女看着心里难受,就扯着嗓子嚎起来。
屯里人听有人报庙似的那么哭,都跑出来看热闹。有个老勾头,走到跟前打听咋回事,这一家人说话叽哩哇啦的,费了挺大劲也听不明白,倒是瞅准了那个梳着辫子的准是个大姑娘,不由得心里一亮。再打量这家人的行李——两个柳条筐,一根扁担,挑了几套破被褥,还有几个盆碗,都黑乎乎的挂着大钱儿厚的尘土,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使唤了。
老勾头心眼儿挺好使,看他们这样怪可怜的,就接到他家过夜。苞米馇粥大咸菜,吃得这家人象过年似的。还特意给老太太做了两碗面疙瘩汤,老太太吃完也缓醒过来了。老勾头两口子一边盘问这家人来历,一边看那大姑娘,觉得虽然面黄肌瘦,可细端量眼睛鼻子长得都挺是地方,往人堆儿一站跟谁都比得过去。自个儿子快三十了,连个保媒的都没有,如今有了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自然不能错过机会。老两口背地合计后,又问儿子,儿子一听就乐得闭不上嘴了。从那以后,对这家外来人特别亲热。
庄能人觉得不认不识的,在人家呆好几天,麻麻烦烦的,也没啥补报,看老妈见好了,就张罗要走。老勾头早套出话儿来,知道他们没处投奔,就架弄他们在这儿安家。庄能人早有这个心思,巴不得有人挑明,可是又有点儿不底实,怕人生地不熟的受欺负。老勾头跟他打保票,说这小窝棚屯姓勾的占一半,剩下那些外姓人,不是姑舅两姨,就是儿女亲家,他说句话铁定好使。庄能人这几天也看出来老勾头人缘好,客气几句就应承下来。全家老少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不象逃荒那些天腿肚子贴灶王爷了,都夸老勾头心肠好。其实这老家伙也是无利不起早,过几天隔壁的老吉婆子就来提亲,老庄太太和庄大姑娘都没啥说儿,这事就算定下来了。庄能人觉得这地方挺好,管咋的高梁米苞米馇子还能供上嘴,往后可以凭力气吃饭。不象关里家,整天饿得三根肠子闲了两根半,多少日子见不着一个米粒儿。
老勾头专门杀猪请客,屯里有头有脸沾亲挂拐的都到场了。他们觉得老勾头的儿子能白捡这么个媳妇,是件大好事,吃饱喝足,都同意庄家落户。秋收以后,庄家也和当地人一样,分得份口粮,庄大姑娘也和老勾头的儿子成了亲。从老勾头那块儿论,庄家和全屯人都能盘上亲戚,再加上老勾头在屯里面子大,当地人对他们还真不欺生。谁家大事小情庄能人两口子都去帮忙,他家缺东少西别人也给个方便,一来二去都处得挺浑和,不再拿他们当外拨秧儿。
2
都说“是金子总要发光的”,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庄能人虽然来到一个生地方,可是几个月的光景,他就让屯里人知道他确实有两下子――他会打车轱辘把式,两手往地上一支,大头朝下脚朝上,能连转十多下,当地人没练过的一个也整不了;他从关里家带来副七节鞭,时常不短亮亮货,别人都不会使这玩艺,他能抡得呜呜直响,大伙都夸他是武把子。另外他认识不少字,还会写几个,谁家来信都找他念,写信也求他。虽说念过白字更没少写白字,意思总是没差太多,别人还没这个本事呢。每逢有人求他干这活儿,他都端个架儿,让求他的人在前边领道,他倒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在后面跟着,看样子很象个老学究。
他还有一手更绝的:会说书。不但孙猴子猪八戒能讲个一二百圆,还会讲瓦岗寨,会讲水浒传。特别是西门庆和潘金莲搞破鞋那段,更是讲得根根见肉,逗引得不少娘儿们都蹲在门口听。
那昝不但没电视,连广播匣子都没有。一到农闲季节,屯里人就聚堆扯闲白儿,扯来扯去觉得没意思了,就找他说书。男女老少挤了一屋子,众星捧月似的,他盘腿坐在炕头上,跟前摆一缸子热水,有人卷好了旱烟给他点着,他不紧不慢的抽上几口,随后满屋子扫一眼,清清嗓子开了腔:“话说山东好汉秦琼秦叔宝……”。人们抻长脖子听得入迷,有时该睡觉了,还央求他再讲一段。这时候他就会装腔做势的拿把,不是说累了,就是说怕耽误房东歇着。直到人们一劲递小话儿,他才被逼无奈似的打个嗨声,挑着乐儿的地方再扯一会儿。
南北二屯的年轻人也常来听书,总听他讲“山东好汉秦琼秦叔宝”,就以为他是山东人。这说法一传出去,跟前几个屯子逃荒过来的山东人都找他来认老乡,不是拜把子,就是成了盟叔盟侄,处得比实在亲戚还近便。逢年过节一家一家轮流大聚会,谁家婚丧嫁娶修工垒垛儿,听着信儿都去帮忙,那个合气劲儿让当地人看着眼气,觉得这帮山东哥真讲义气,不象当地人,小心眼儿象针鼻儿似的,跟谁打交道都想占点儿便宜,吃一丁点儿亏心里就恼个大疙瘩,瞅着就跟仇人一样。庄能人和别人处事总把大量意思摆在头前,谁家为难着窄求着他,也是尽力帮忙,再加上那些山东大老乡经常过来捧场,一来二去他在屯里身价和夏天的庄稼一样越来越高,谁家请客都算他一个,红白喜事交给他张罗,上边来人也让他答对。
不少庄稼人都有个毛病:见着当官的就眼晕,吓得躲挺远,在官面前不知如何是好,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搁了,问啥也不敢吱声,着急着忙更是有话说不出。庄能人在这方面比一般人强多了,对着官也不怯场,说话一套一套的。有一回县里头头来检查公粮的事,问了好几句也没人敢搭茬,多亏他上前一顿穷白话,才圆了这个场。那头头夸他说得好,还特意问他叫啥名,临走时专门和他拉拉手。从那往后大伙更拿他当回事了,有啥好事都先想着他。
庄稼院的活计他都拿得起放得下,扶犁点种,铲铲割割,哪样都造一气。还会编炕席、土篮子、套包子什么的。大伙都说他文武全才,管他叫大能人,工夫长了这个外号顶了他的真名。
成立生产队,有仓库了,得搁个保管员。大伙都说他识文断字的,见着当官的还能把话说明白,就让他担这个角色。从此他锄镰不入手,整天裤腰带上挂串钥匙在生产队院里晃。闲着没事,他就摆弄仓库里的那些东西,农具粮食什么的一样一样搁得板板正正有条有理,还专门在进屋的窗台上放个笔记本,库里的东西记得一清二楚,进啥出啥都有个小帐。全公社联合检查,仓库顶数他整得好,公社头头特意开个现场会,把他好顿表扬,还让他当劳模,发给他一件印着大红字的白背心。他时常穿着满街逛,简直比大清朝那昝穿黄马褂还神气。
3
本来庄能人快出息了,可惜的是他交了桃花运。那些没经历过这事的小伙子盼着桃花运,其不知交这运注定要倒霉。
庄能人来到小窝棚屯这几年,混得挺明白,活得挺自在,呆得难受就开始琢磨别人娘儿们。屯里马大虎媳妇国能浪,脸蛋儿长得挺新鲜,马大虎一个大字不识,还有点儿缺心眼儿,国能浪瞧不起他。她看庄能人浑身都是能耐,上上下下都挺吃得开,就有那个意思了。庄能人早就惦心上了国能浪,恨不得马上搂到怀里睡一觉,尝尝到底啥滋味。可是老马家家大户大,哥几个都虎啦叭登的,几句话不对心思就伸手,打仗就像吃馅饼似的。他对这哥几个挺打怵,有贼心没贼胆,馋得鼾砬子淌多长,只能背过脸往自个肚子里咽。俩人眉来眼去半年多,谁也没敢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有一回到底来了机会――上边让修河堤,男劳力都得出工,生产队院里就剩下庄能人自个。国能浪假装么来借筛子,庄能人看满院就他俩了,觉得这不纯粹是送货上门吗?到嘴边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马家三虎再厉害,轻易也堵不到一块儿,只要女的乐意,啥都不用寻思。他搁话一逗试,国能浪抿嘴笑了,没费多大劲,就梦想成真了。庄能人觉得国能浪会撒娇,自个媳妇根本没法比;国能浪觉得庄能人真是江湖家巴什,比马大虎那玩艺地道多了。俩人得着了这口食,都好吃不撂筷儿,几天见不着就心不在肝上了,隔三差五就往块堆儿凑合,比抽烟喝酒瘾还大。那时候房子少,一个屋里住好几家人,很难象两口子似的在一铺炕上大脱大睡,他俩就偷偷摸摸“打游击”,猫洞子来狗洞子去的,庄稼地、柴禾垛、井坑子,哪块儿得便就在哪儿扯一把。虽说和小牲口配对儿差不多,可是他俩觉得比铺金盖银还强。
什么事都是惯了长想着。这天庄能人又犯瘾了,老远瞟着国能浪进自家小园子干活,他就没事似的溜跶过去,隔着秫杆障子咳嗽一声。国能浪抬头冲他一笑,他心里直疵挠,朝跟前的柴禾垛一拱嘴,伸出俩个手指头做了个“八”字,那架式和伪满时候地下党一样。国能浪明白庄能人的意思是今晚八点在这个柴禾垛相会,一呲牙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个暗号比电影里演的还神秘,就是过路人看着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国能浪担惊受怕不顾冷热愿意和他扯,就是喜欢他这股神道劲儿。
俩人都挺讲信用,天黑透了就背着家里人钻进了柴禾垛。也许该他俩犯事,正玩得高兴,赶巧马二虎媳妇出来抱柴禾。这媳妇是二层眼儿,白天看什么都模模糊糊,黑天更瞅不准啥是啥了。平常知道柴禾垛垛得挺紧成,用手拽不动,就搁二齿钩刨。这俩人没防备会有这回事,二齿钩一下子刨在庄能人屁股上,当时就是两个血窟窿。庄能人忍不住“嗷”的一声,撒开国能浪,蹿起来就跑。他这一叫唤,倒把马二虎媳妇吓一跳,扔下二齿钩就往屋里跑,嘴里直劲儿喊:“不好了,有鬼呀!”屋里人听声都出来了。
国能浪做梦也没想到能出这码事儿,吓得浑身哆嗦成一个蛋似的,想躲起来,可惜两条腿不听使唤,怎么也迈不开步。马二虎先到跟前,看国能浪一身柴禾沫子,马上知道是咋回事了,当时气不打一处来了――这小子早就对国能浪没安好心,多少回围着屁股后转,可惜母狗不掉腚,牙狗不敢硬上,顶多是偷着趴茅楼往那地方瞅几眼,除了闻闻骚味啥也没捞着,憋急眼了只好娶这么个瞎眼摸糊的塌鼻梁对付着过瘾。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恨这娘儿们平常总装一本正,如今反倒和外人扯上了。他不容分说上去就是一顿胖揍,打得国能浪认口服说。
马家三虎全炸庙了:逃荒来的盲流子敢动弹我家娘儿们,非得把他大卸八块才解恨。马大虎拿着大钐刀,马二虎拎着四股叉,马三虎提溜把大铁锹,吵吵扒火奔老庄家来了,屋里屋外翻遍了也没找着庄能人,就把门窗和锅碗瓢盆全砸稀烂。老庄太太根本不知道哪趟线儿的事,看马家这帮虎凶神下界似的一顿暴砸,坐窝儿就吓抽疯了,叫了半宿才苏醒过来。
庄能人屁股上让二齿钩刨了两个眼子,钻心的疼。可是他有革命战士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咬牙硬挺着,一翅子蹽到大坑屯,找着他磕头大哥辛长善家。辛长善看他血拉糊哧的样子,以为他和什么人拼命了呢。他不藏不掖把事情从根到稍说了一遍,辛长善听了一边吧叽嘴一边拍大腿,一宿也没憋出个好招儿。没办法只好先把庄能人藏到土豆窖里,他自个到小窝棚屯打听信儿。老勾头告诉他:“老马家这几个虎都是生死不怕的手儿,非要给庄能人放血洗王八帽子不可,这事不闹出人命不算完。”辛长善让他去说合说合,老勾头长叹一声说:“这帮虎犊子正在气头上,谁也说不进话去,我就是给他们磕头,他们也得踢我下巴呀。”辛长善说:“你和庄能人是何等样的亲戚呐,眼下他摊上这么大的事,你忍心在一边看热闹吗?”老勾头打个嗨声说:“这事确实挺挠头,我得尽量往好办,可是能办啥样我也拿不准。你先到庄能人家等着,我去探探口风再告诉你信儿。”
辛长善怕别人碰着他打听庄能人,就绕过庄稼地从后园子进了庄家,看屋里屋外砸得破狼破虎,老庄太太在炕上躺着,庄能人媳妇坐在炕稍抹眼泪,庄大小子蹲在屋旮旯发呆。辛长善连叫好几声大婶子,老庄太太才睁开眼睛,认出是辛长善,见着亲人似的咧嘴哭上了,说话气脉都不够使:“这个现世宝啊,咋干出这样的丢人事儿!老马家那帮虎天天拿刀弄枪的,来闹扯好几回了,要杀要砍的。他才吃几顿饱饭就撑糊涂了,忘了过去遭罪那时候,吃谷糠掺树叶子,拉不下屎来,就得搁手抠,抠得屁眼子直淌血。那时候光知道饿得难受,哪来的闲心扯淡呐!刚刚混出个人样儿来,就捅个天大的娄子,让人整死也是活该!可是把家人全拐带了,让人造巴这样,往后怎么活呀!”老太太哭着哭着就背气了,这帮人吓毛丫子了,连喷水带招唤,闹了半拉时辰才缓过气来。
这时老勾头来了,说老马家死活不给口儿,非要堵住庄能人剥皮不可。老庄太太一听这话又迷糊过去,好不容易叫过来,明白了就是哭,后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辛长善看不下眼儿,就返回大坑屯,给庄能人报信儿。
别看庄能人平常吹吹乎乎的,动不动拍胸脯子说攮几刀都不带眨巴眼睛的,可是叫真章儿没屎没尿,舍不出这条小命儿了。听辛长善这么说,吓得那扁扁脸青一阵黄一阵的,巴搭巴搭一劲儿抽烟,闷着头不吱声,好象是这点儿小事犯不上他豁出命去,他的命应当为国为民担大事。就这么闷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屑和他们虎玩艺一般见识。”
辛长善惦心老庄太太是死是活,又来到小窝棚屯。看老庄太太快咽气了,老勾头正抓耳挠腮干着急,老庄家几口人都哭丧着脸不知道咋办好。辛长善又问起老马家现在啥意思,老勾头说:“今天早晨我又过去了,刚开始他们说些不在行的,我跟他们说:‘人犯家不犯,管咋的得给这娘几个留条活路吧,看他们孩子哭老婆叫的可怜样,高高手让他们过去得了,要不然逼出人命来对谁都不好’。他们听说老太太要死,总算有点儿活动气儿了,答应不杀庄能人,可是庄家得杀肥猪请全屯子人吃,庄能人当着大伙的面给马大虎下跪磕头叫爷爷,还得包两千斤粮。这些一样做不到,事儿就没个完。”
辛长善听完总算松了一口气。再看老庄太太,瞳人都散了,就让庄能人媳妇快拿装老衣裳。庄能人媳妇说:“口粮都不供嘴,那有闲钱预备那个呀!再说看老太太挺硬实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行了。”
老勾头着急了,紧忙跑出去,找老吉婆子借来一件大布衫给老太太穿上,又把自家那口大柜拿来当棺材。他和辛长善合计:庄能人再没脸回这个屯子了,不能把老太太尸首扔在这儿。就求了两台马车,一车拉死人,一车拉家里那些被褥什么的,从此死的活的都有了新家。
人们背地里说:老庄太太搁那条老命给庄能人搪灾了。过了几天,庄能人看老马家那头没啥动静,慢慢把悬空着的心放到肚子里去了。
4
辛长善在大坑屯人性挺好,经他上下串连,屯里人同意庄能人一家落户,反正都是干活吃饭,多个人多双筷儿呗。可是有人说这样丢人现眼的东西不能跟好人一样对待,往后和屯里人一样干活,只给大半拉子的工分和口粮。
原来庄能人以为只有辛长善知底,没想到话没腿跑得快,不几天的工夫,大坑屯男女老少都知道了,比敲锣打鼓宣传中央什么精神还快当。真是上至白发苍苍,下至开裤裆,都传扬着他怎么搞破鞋的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屯里人抓住了话把儿,三天两头就当面敲边鼓。听说他屁股上刨了两个眼子,流脓淌水的,疼得多少日子不敢走道,一些年轻人闹笑话的时候就拿这事念秧儿,这个说:“还不快跑,拿二齿钩刨来了。”那个说:“我这个屁股眼子疼啊!怎么办呢?”庄能人听了心里难受,可是人家没点名道姓,也没法搭茬儿。再加上心里有病舌头短,只好暗气暗憋。大伙聚堆儿逗乐子的时候,他躲在一边不出声,谁说啥都当没听着。
更让他难受的是家里这几口人对他也没好气。媳妇时常不短就墩葫芦摔瓢的给他脸子看,动不动就说:“我哪块儿不赶国能浪?就是没有那婊子会耍贱儿呗!家里斗大西瓜你不吃,偷着去啃烂瓜皮!老太太活活让你气死了,还拐带得我们娘儿俩抬不起头来,跟谁比都象矮半截似的。”儿子在外边听了小话儿,回家拿他撒气,不是搁嘴撇,就是翻楞眼睛。有一回他急眼了要打儿子,儿子什么嗑儿都摸出来了:“扔下三十奔四十的人了,还干那样现眼事儿,害得全家人都跟你背黑锅!还腆脸活着呢?趁早死了大伙都净心!”气得他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
过去他乐意和妇女闹笑话,如今大姑娘小媳妇见着他躲挺远,好象靠近了就得招上什么病,有的还扭过脸去吐几口唾沫。他觉得这样活得窝囊,可是丑事出了,就不能怕别人瞧不起,就是骂祖宗也得抻脖听着。和国能浪扯的时候,光顾着痛快了,没想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谁都不拿他当人看,跟当保管员那昝比简直天堂地狱一般。他天天盼着能干一件惊天动地的漂亮事,让大伙都承认他的能耐,往后就能直起腰板来了。
5
庄能人苦苦耐求了二年多,到底等来了一把好机会。
那年冬天,壮劳力都去修排水壕,地冻三四尺深,用镐刨不出活儿,上边就号召搁土炸药崩。没人敢放炮,他就自报奋勇,装炸药点炮整得干净利落。那一响的时候真是惊天动地,一般人在旁边看着都吓得心嘭嘭直跳,他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就像小孩放炮杖玩似的。大伙都夸他,又开始管他叫“大能人”,县里头头在大会上表扬他,专门给他发个大奖状,让屯里管事的敲锣打鼓送到他家。他给家里写信,说县长夸他象炸雕堡的英雄,往后儿子就叫这个名。全家人都有了笑模样儿,觉得雨过天晴,又能过抬头日子了。
人就是这么怪气:总倒霉的时候,最后能摊上点儿意想不到的好事;太得意的时候,说不定哪天遇上天灾人祸。庄能人也不例外——快要饿死的时候,碰上了老勾头;在小窝棚屯混得象个人样了,又出了二齿钩刨屁股的事。如今放炮又出名又露脸,接着会是什么结果,不用细说,明白人也能猜个差不多。
眼看排水壕快完工了,冷丁出了岔头儿:最后一段放炮的时候出了哑炮。省里要来检查验收,日子都定好了,可是上千人站在哪儿干扎撒膀儿,愣是不敢靠前,害怕炮一响说不定得崩死多少人。眼看再有两天就到期了,留下这么一段怎么向省领导交待?县里头头急得眼睛直长眵目糊,手下人提出让庄能人试试。有病乱投医的时候,也顾不得多想,就把庄能人找来,对他说只要干好了这份活,就让他到县水利科当技术员,月月挣现钱,全家都安排吃国库粮。庄能人明知道这事出点儿闪失就送了小命儿,可是为了以后让别人不再搁小话儿磕打他,为了老婆孩子不给他气受,只好恨病吃苦药了。
他二话没说就去排哑炮,一大帮人离老远看热闹。他钻进炮眼约摸有两袋烟的工夫,就“轰”的一声响了。县里头头乐得直拍巴掌,撵民工赶紧上去干活,千万别耽误了省里检查。忙乎一大阵子才想起来:庄能人那里去了?紧忙打发人去找,找了半天才找回来半截身子和一只腿,剩下的不知是飞到天上还是掉进地里,怎么找也没找着。
6
大坑屯一回来了两台吉普车,找来南北二屯好几百人专门开个追悼会,一个副县长在会上讲话,说庄能人为革命事业壮烈牺牲,生的伟大,死得光荣。听那意思快赶上刘胡兰了。如果这个人象毛主席那么大的官,庄能人的大名也能传遍全中国。
庄能人的儿子也在大会上露脸了。县官问他叫啥名,他寻思寻思,觉得叫庄锁柱土气,看县官的意思挺抬举他,干脆就用他爸起的名,听着赫亮。想到这儿就说:“我叫庄英雄。”县官拍拍他的肩膀说:“庄英雄同志,你要化悲痛为力量,将革命进行到底,为人民做更大贡献。”这话他没听太明白,就觉得是夸他,那么多人都站在哪儿看,确实挺有面子的。
“庄英雄”的大名从此传开了,因为是县官定下的,叫英雄叫狗熊都不犯毛病。反正这回光荣一把,大伙不象以前那样拿他家人当垫嘴的了,念叨“屁股眼子”的也少了。好像从来没有那回事,也没有那个人。
只有庄能人媳妇念念不忘,时常出去和人唠嗑儿,提起出事前几天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庄能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她想找人捎信让男人加点儿小心,可是还没找着恰当人,庄能人就真崩死了。她还让辛长善媳妇做证:出事之前她就说过这个梦,指定指实不是编瓜结枣。大伙听完也都信了,说做梦这玩艺还真有准儿,摊暴事是命里注定的,该井里死河里死不了。不管怎么说,庄能人死得挺光彩——县官来给开追悼会,十里八村还是头一回,无论以前干过啥可耻事,都可以一俊遮百丑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7 21:44
感谢网友们的关注。拙作《畸形儿》共二十五章160节,计30余万字,全部用东北口头用语和俗话写成,从头至尾没有重复词句。刻画的70多个人物各具特色,都代表着不同的群体,在现实中随处可见这样的原型。他们的言行反映了社会导向对价值观念的重大影响,使人很自然的产生深深的思索和淡淡的悲哀。网友只要认真审阅,自会理解其中涵义。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8 09:56
第二章 英 雄登场
7
新中国以来,不太讲究阴阳宅什么的,可是无形中说话还是提起来。比如谁家出个当官的,都说是“坟茔地冒青气了”,这就和风水挂上钩了。老辈人传说朱元璋爹死了没钱发送,连棺材都买不起,尸首搁在山坡上。这时来了一场大雨,冲下来的东西就把尸首埋上了,究竟在哪儿谁也找不准。结果歪打正着,葬在了龙头宝地,朱元璋就凭这个当了皇上。这个传说八成是真的,起码大坑屯的人都信,因为庄能人尸骨虽说没找全,剩下那些搁一条毯子裹巴裹巴就地埋了,可是那块儿肯定风水好,所以他的儿子孙子后来都成气候了。
老庄家在大坑屯原来是吃下眼食的,自从庄能人“光荣”以后,人们都对他家另眼相看,再也没人说“屁股眼子”的事了。有嘴刺儿的刚要提这个茬儿,旁边的人就说:“孤儿寡母够可怜的了,嘴头子积点阴德吧!”
庄英雄活的挺扬棒——整个大坑屯只有他跟坐小汽车的大官握过手,广播里还播过他庄英雄的大名,生产队也挺照顾他,经常给他安排点儿轻巧活,口粮有人送到家,分柴禾格外多给两车,每年还给补助三千分。第二年春天,公家又给他家盖了两间房,虽然是土坯的,可是比住辛长善家的一铺炕强多了。
按理说,娘儿俩不缺吃不少穿的,在屯里报得起上等户了,可是庄英雄越来越闹心——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不头秃不眼瞎的,愣是没人给保媒。人们提起话,说他爹是圈群的大儿马子,他是癞蛤蟆长疙瘩——随根儿,蹦蹦哒哒的一点正形儿都没有,见着哪个女的长得好看就不会走道儿了,将来肯定比他爹还骚性,谁家姑娘嫁给他等于自个找罪遭,往后操心的日子多着呢。他试探着自个处对象,可是姑娘们见着他就扭脸,想搭话都没门儿,更甭寻思别的美事了。看人家娶媳妇他眼馋的治不得,心里那个难受劲儿简直没法提。后来觉得自个打光棍,都是家里造的孽:老爹留下那么个名声,后来虽然搁命找补回来,可是那个黑点儿再也洗不掉;这老妈更可恶,病病怏怏半死不活的,整天不是梦着死人就是睡觉魇住,半夜经常连哭带叫,邻居觉轻的都得让她吵醒;和别人唠起嗑儿,根本不提儿子媳妇的事,光说庄能人又给她托梦了,不是要衣裳就是要酒喝;还说庄能人临走那天她都没给好脸儿看,没想到再也见不着了,现在人没了还能一年给她挣三千分呢。说得自个眼泪汪汪,别人陪着叹气,她才算心满意足。庄英雄八眼睛看不上这套,常当着别人的面抻她一顿,直到她讪不搭的扭头回家蒙被哭,他才解恨了似的。闲着难受的时候,他就假装么捧本书看,天长日久也能看出点儿门道来,能写个短信,会编个顺口溜啥的。屯里人说这小子跟他爹一样,也有点儿歪才。
8
也该着庄英雄走运了。
这天屯里来了工作队,领头的一眼看上了他家门上的红牌子,几个人就住在他家北炕。屯里小青年见着外人都眼生,庄英雄多少见过点儿世面,又有点儿文化,啥话摸过来就敢说,领头的和他唠扯几回,觉得矬子堆里拔大个儿就数这小子了。查他家三代,都是铁杆贫雇农,他爹又是“因公牺牲”,可以说是根红苗壮,就有意提拔他,先让他入了团,过些日子又当上了团支书。
庄英雄成了“脱产干部”,穿上了四个兜的衣裳,整天小分头梳锃亮,跟着工作队到处溜达,工作队指哪他就打哪儿。一般人都寻思在一个屯住着,提亲有亲,提友有友,千万别得罪人。庄英雄可不在乎这套。那时候专讲“破四旧,立四新”,凡是有古代人物的东西,看着就砸,他就专门干这个。有的人家藏起来,可是他知根知底,非得逼着交出来当面毁了不可,不管主人咋心疼。给他姑保媒的老吉婆子,家里摆个瓷瓶,结婚时就这么一样嫁妆,陪伴四十多年了。那上面画个弹琴的大美人,他就说是“四旧”,进屋不容分说,一棒子打稀碎。老吉婆子拍手打掌的哭,他象没事人似的又到别人家找东西砸去了。工作队知道了,夸他“有力度”,安排他入党,乐得他好几宿没睡着觉,走道都扭秧歌了。
最招人恨的是烧老祖宗。谁家有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领着工作队进屋就要,交不出来就定个抗拒,送到小黑屋里反省。辛长善家最看重供家堂,从关里家挑挑儿过来时一道总带着,每逢过年上供烧香,领全家人给老祖宗磕头。虽说只是一张挂画,可他们心特别诚。听说屯里搞运动,贪黑把老祖宗送到小窝棚屯老勾家,求庄大姑娘给藏起来。看工作队进院了,辛长善把几张旧报纸卷起来填到灶坑里,搁火柴点着。工作队进屋,他就指着那堆纸灰说已经把老祖宗烧了,真把工作队糊弄过去了。庄英雄不知从哪儿听着的信儿,领着工作队到老勾家,到底在高粱囤子里把那张挂画儿翻出来,当众撕稀碎扔到屎缸里。气得庄大姑娘打滚放泼的哭,起誓发愿再不认这门亲戚。辛长善伤心的哭了一宿,背地里和至近的人说:“拉帮人都不如喂狗,狗吃了你的食再也不咬你了!我对老庄家一片血心,没想到这小子反过来这么祸害我!让他丧良心吧,早晚得遭报应。”
庄英雄不但六亲不认,对自个家也不例外。上边号召搞高温造肥,挖坟头土和草根拌大粪汤子,说这玩艺搁到地里能多打粮。他带头先把他奶奶的坟平了,一直挖到露木头板子他才住手。如果上边说死人骨尸也能造肥,他肯定先把他奶奶抠出来。可惜他爸没留下什么坟,要不然能立个双份功劳。
干了这些漂亮事儿,庄英雄出名了。工作队把他的事迹报上去,全公社开大会让他介绍经验。本屯子有两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青年人,一个叫于仁,一个叫辛长好,原来都是公社培养的苗子,但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阵全让他盖帽儿了。
庄英雄正红得发紫,工作队不明不白的撤走了,也没给他一个交待。这回还是老张书记掌权,于仁代理大队长,辛长好当生产队长,把他晾起来了。团支书本来不够手,也没啥正经事,不干活不给工分,掌权那帮人看不上他,跟他不合群,啥事人家开支部会商量,根本没他的份儿。屯里人对他更是恨得牙根直,都拿他当臭狗屎,谁也不愿意搭理。
他妈看他二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愁得整天唉声叹气,四处托人保媒。凑巧屯里丰老六有个远枝妹子,名叫小芬,她爹是右派,憋屈死了;她妈走道儿了,把她寄托到她叔叔家。这姑娘虽说长得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可是因为家庭成份不好,没人愿意娶她。庄英雄他妈托丰老六撮合这事,小芬真同意了。庄英雄这时已经是饥不择食,也顾不得划清阶级阵线,挖到筐就是菜了。小芬叔叔巴不得早点儿把这侄女打发走,也不管男方什么名声,要了五百元钱二百尺布票,小芬就成了庄英雄媳妇。
9
庄能人走败时运那昝,常念叨“天生我才必有用”,人们听这话都搁鼻子哼。没想到这话应在他儿子身上。
这天庄英雄刚吃完晚饭,闲着没事听广播,里边说搞什么革命,造反有理,县里的红卫兵开始夺权了。他听着听着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换了身衣裳就贪黑跑到县城。没几天工夫学了乖,回屯里串连几个人,每人发给一个红胳膊箍儿,就算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了。屯里那几个说了算的,不用说就是走资派。这些红卫兵整来一捆大白纸,半文半白的写满了字,把大队部屋里屋外都贴得满满腾腾。接着是揪走资派,头一个是老张书记。别人觉得这么多年的老干部,家里过得比一般老百姓还穷,有点儿不忍心下手。庄英雄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给老张书记戴上大纸帽子,拉出去游街,他在后面领着喊口号,什么打倒斗臭,新学的那几个词儿都用上了。起初有些男男女女觉得挺新鲜,跟在后边看热闹,过一会又觉得不如耍猴儿有意思呢,就都回家忙活去了。剩下庄英雄和几个缺心眼儿的傻小子,没啥气象了,只好放老张书记回家,明天再交待罪行。庄英雄自个当天就跑到县城求援。
县城红卫兵头头叫卜司令,听完情况调兵遣将,来了一百多人,还开了一辆吉普车。进屯就喊口号,撒传单,接着揪走资派,这回不但老张书记,于仁和辛长好也都让革命小将戴上了高帽,挂上大牌子,在大街上低头示众。卜司令发话:走资派下台,造反派掌权,庄英雄就是这儿的领导。折腾这一把,庄英雄坐地陡起来了。屯里人看他在县里吃得开,上边还号召造反,不少人都来捧臭脚,口口声声叫他庄团长,也整块红布缠到胳膊上,他让干啥就干啥。十里八村平常总想混个一官半职的那些人,听说庄英雄受了皇封,都来投奔他,他就架弄这帮人回去造反夺权。听说毛主席都让造反了,谁敢不服!原来的那些大队干部都紧忙脱袍退位,领头造反的都挂上了官衔,过起了官瘾。
因为庄英雄是最早扯旗造反的,还跟县里造反派有钩儿,各屯子红卫兵头头就选他当司令,下边的就是团长队长。他们的头等大事就是斗垮斗臭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谁下手最狠就是对毛主席最忠。造反派都夸庄司令,嘴巴子打得最响,一下就是五个手指印子,打得走资派满地找牙。庄英雄听了挺得意,时常找机会给弟兄们露一手儿。那些被斗的可倒血霉了,“帮助”一回脸上肿起多高,疼得十天半月不敢嚼饭。
庄英雄在关里家的时候学过几天把式,会翻跟头,能两手拄地大头朝下立着。那些连武术是啥都不懂的庄稼人,看了愣眉愣眼,觉得这小子确实不简单。那时红卫兵经常打派仗,可是一般人都知道庄司令是个武把子,十个八个都不是对手,没人敢动弹他。有一回他更露脸——卜司令让另一伙造反派包围了,打发人向他求救,他得信后马上招呼手下那帮老铁,到供销社一人绰个大镐把就奔去了。那伙人原来倚仗人多势众,没想到庄英雄抡圆大镐把,连着撂倒好几个。他带去的兄弟看司令这么猛,也跟着伸手一顿乱打。那伙人本来就是瞎咋呼,看这帮人真豁出命来了,吓得都穿兔子鞋跑了。卜司令得救,对庄英雄特别感激,起誓发愿的说: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挡。庄司令的大名一下子传遍全县,以后再有打派仗的,都想请他帮忙,他到场往往不用伸手就能把事摆平,这么名声越来越大,都快赶上卜司令了。
庄英雄不但会武,还有文才,会写小发言稿,还能穿插上几句顺口溜:“祖国大地春来早,一轮红日当头照”,“誓死保卫毛主席,不怕骨头烂成泥”,“保皇派,小爬虫,蹦蹦跳跳不消停”,“打倒封资修,夺取大丰收”。这些浪词儿从他嘴里出来,不少造反派说好,也跟着学舌。上边开大会,头头时常让他发言,他写的稿虽然驴唇不对马嘴,还有一大堆白字错字,可是他高声大嗓的念得特别来劲,再掺上几句琢磨了多少天的顺口溜儿,台上台下没几个有文化的,听着都挺顺耳,就夸他有水平。正好赶上各级当官的搞什么“三结合”,卜司令当上了县革委副主任,抬举他当上了公社三把手。
10
一个庄稼人冷丁当上这么大的官,可以说得上是裹脚布当孝帽子——一步登天了,可是庄英雄不知足。他是个吃着甜瓜想蟠桃的家伙,特别是在男女关系上更是这样,总觉得这些日子走南闯北的,见着的好娘儿们太多了,哪个都比自个家灰眉土眼的老婆强百套。再说右派的后代提起来也不光彩,就想找个新的换换口味。
真是天遂人愿想啥有啥,上边虎巴的想起来办什么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据说到这里来学习的都是嘎嘎纯的革命派,出来都能给个官当,原来是官的能连升三级。庄英雄也到这里镀金,和他分一个小组的有个大队妇女主任,大伙都管他叫小丁,人长的挺好看,说话也挺中听,见面就说早听过庄司令的大名,这回能在一块儿,得向庄司令好好学习,永远忠于毛主席,接好革命的班。庄英雄和她唠嗑儿,她毕恭毕敬的听着,说到开心的地方, 那小脸儿笑得像朵花似的,整得庄英雄心里直痒痒。背地里一打听,知道小丁二十四岁,还没对象,觉得和他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长的一双。俩人在一块的时候他就搁话试探,可惜小丁好象不懂男女的那套事,张嘴三句话不离本行,都是“三忠于”“四无限”那些玩艺。庄英雄心想:大姑娘都这样,明明有心思必然得端架儿,只要不翻脸就有门儿。
这天卜司令官星发旺,又高升一步,当上了正主任,晚上请庄英雄这帮人喝酒祝贺。庄英雄临走前美滋滋和小丁提起这事,小丁挺关心的打听卜主任多大岁数了,家在哪儿住,和谁关系最靠。庄英雄看她乐意听这些,自然是有骆驼不吹牛,说卜主任和他是铁哥儿们,俩人好得象一个人似的,也就是多个脑瓜子差个姓,他在卜主任面前说句话,比最高指示都好使。小丁说有时间介绍我和卜主任见见面。庄英雄说那没问题,一提是我相好的,卜主任肯定格外高看一眼。小丁说你这是啥话呀,谁是你相好的?庄英雄原来想搁这话探探路,看小丁不认帐,急忙把话拉了回来,说他们把朋友都叫相好的,一边说一边走出去了。
晚上围着酒桌的都是造反当上官的。他们都为卜司令掌大权而高兴,觉得以后这靠山更硬了。 卜司令还专门提到庄英雄文武全才,往后还能进步。庄英雄觉得这真是喜上加喜:那边儿和小美人搭格得差不多了,这边老铁升官,自个肯定能借光,刚才透露口风就是又要往上拽自个一把。心一乐多喝了几杯,觉得就像驾云了似的。小汽车把他送回了宿舍,他里倒歪斜往里走,看各屋都没人,才想起今天晚上整个学习班都去看电影。只有小丁住的屋亮着灯,他推门就进去了,看小丁正在写什么,就告诉她说已经和卜主任打招呼了,卜主任说这样的好苗子得重点培养,哪天和她专门谈话。他又说自个快提拔了,不是组织部就是宣传部,最低是第一副部长。边说边凑到小丁跟前,伸手去摸她的脸蛋儿。小丁拉下脸说:你要干什么?他一把抱住小丁,说我太爱你了,让我亲亲吧。小丁说我要喊人了。 他这时什么都不顾了,上来那般邪劲豁出命来也要照量一把。庄稼人闹笑话常说:“对小媳妇要哄,对大姑娘要猛”。他觉得这话有道理,以为生米做成熟饭,女的也就听摆弄了。毛主席的红卫兵都是敢想敢干的,司令当然更不含糊,动手就脱小丁衣裳。小丁杀猪似的的叫唤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抓强奸犯!这时他已经疯了一样,使劲拽小丁裤衩子,眼看大功告成了,突然进来几个大男人,把他按在地上五花大绑,拽着头发塞进一间小黑屋。
11
那时候已经砸烂公检法了,判刑不用那帮人费事,枪毙谁也就是当权派嘴会气的事。县里“三结合”开会合计怎么处理庄英雄:有人说他身为革命干部,知法犯法,应该从重从快;有人说毕竟是强奸未遂,可以从轻。卜主任考虑庄英雄有救驾之功,又是和自个喝完酒出的事,自然是尽量帮着说好话。商量抽了三棵烟喝了两杯茶的工夫,最后定判刑五年。
如果说工作队撤走的时候,庄英雄是从高岗滑到地下,这回就是从天上掉进了山涧里。他去劳改的地方是采石场,整天就是打石头抬石头,必须得完成多少米的任务,干不完就得挨打。到这地方来的都是阶级敌人,不管以前是干什么的,在这儿都讲不起,是龙得蟠着,是虎得卧着。更何况“强奸犯”最不吃香,劳改犯都说干别的事还值得,为了捅那骚窟窿实在犯不上,跟这样人在一块心里都嫌乎埋汰,只有折腾一顿才能解晦气。有了这个规矩,庄英雄可就遭老罪了,白天抬石头累得骨头直掉渣儿,晚上回来灌水打饭刷便桶这些活都给他干。刚开始他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争讲起来就要动武把操,结果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刚伸手人家就上来一大帮,把他打个茄皮紫色儿。吃过这么几回愣亏,他也变得顺头顺脑的,再不敢跟这帮人试巴了。
全县有名的庄司令,一下落到这步,搁一般人身上简直活不下去了。可是他叫英雄啊,有啥难事得挺住,何况老铁正当令,说不定哪天一句话就把自个救出去,再给个官当当。那时候就要求管这个劳改队,一天打这帮小子八遍,出出今天这口气。有了这个盼头,挨饿受累挨打受骂他都咬牙忍着。
这天抬石头,有个黑大个跟他叫号,俩人抬那大块石头,谁耍赖是舅舅做的,两天不给饭吃。他不服输,俩人就比试上了,扁担压折了两根,又换个大粗杠子接着抬。这工夫他腿肚子都哆嗦了,看黑大个也是鼻尖直冒汗,他寻思再挺一下就能赢,最低也闹个平手。就又哈腰往起抬,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没想到黑大个猛劲一拱,把他压了个狗抢屎,哇的一口血吐出来,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醒过来就觉得心口疼,往下咽口水都费劲。这事传到卜主任耳朵里,大概又想起了抡镐把救驾的前情,给他办了个保外就医,送回家养伤。这时候他已经瘦得像根刺似的,一阵大风都能刮倒。谁见着都说:没想到当年威呀威呀的庄司令,如今造这个熊样,也就是比死人多口气儿,脸上蒙张纸都哭得了。
12
庄英雄回到家,才知道他出事以后,他妈连生气带上火,不乐意在阳间呆,就到阴曹地府去了,和他奶奶埋到一块,还没顾得上和他爸并骨。小芬对他挺够意思,没恨怨也没唠叨,找个老中医给他看病。老中医说他是伤力,胸脯子里边瘀住血了,好好将养还能保住命。
老中医看得挺有准儿,小芬照顾得挺周到,庄英雄还真熬过了鬼门关,就是整天躺在炕上哼哼叽叽,除了吃饭睡觉拉屎撒尿四大样,别的啥也干不了。别看他体格胎胎歪歪,放屁都得搁人扶着,可是精神头儿还挺足,一点儿也没耽误他在新岗位上干革命——回家不到一年光景,就造出了合格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孩子满月时,小芬让他起个名,他连寻思都没寻思就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咱儿子大名就叫好汉。”
爷儿俩的名确实都挺好听,可惜不能当日子过。他妈死后,每年的补助分就取消了;他官衔党票什么的都一撸到底,镶金边儿的啥都没了,还戴上坏分子帽子,根本没资格享受照顾。实在亲戚就一个姑姑早就断来往了;还有小芬她老叔,他打腰的时候常来求他给儿子安排工作,出事后连个影儿都不露,不用说是和他划清界限了。屯里人原来就恨不得抓把土把他埋上,如今看他遭报应了,都背地里偷着乐,没一个人愿意帮他。小芬起初还能腆着肚子挺着到生产队出工,如今抱着吃奶孩子,没法再下地干活了。秋收时因为涨肚,口粮领回一半,顶多能吃到开春,再没啥接续就得扎脖儿。
小芬急得直哭,庄英雄实在没招儿,就让她到县城找卜主任。结果跑了好几趟,都是刚报完庄英雄的字号,把门的就说卜主任出差了,找来找去连面儿都没见着。庄英雄明白过来是咋回事,只好死了那份心。最后还是辛长好看这老婆孩子挺可怜,让小芬在家挑豆籽里的虫子口,格外给点儿工分。忙活一冬,快过年的时候才领回了那半口粮。
肚子从此可以不挨饿,可是又为鼓包犯愁了——庄英雄又撒下了革命的种子,小芬的肚子象装进热锅的发面馒头,一劲儿往起长。儿子刚满周岁,又生了个小丫头。那天正赶上下小雪,孩子就叫了这个名。
按理说,儿女双全是一种福份,打喜歌的经常念叨那套话里就有这个词儿,谁听了都挺高兴,还得为这掏点儿赏钱。可惜这样的好事摊到庄英雄身上反倒乐不起来——俩个孩子,这个哭那个叫的,这个拉那个尿的,简直把他烦死了。最闹心的是没钱花,别说给孩子买奶粉饼干什么的,就是买咸盐都得等着家里的鸡下蛋呢。他自个也是多少日子见不着个肉星儿,每天晚上一瓶酒的老规矩更是提不起来了。他整天躺在炕上,真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想想造反这几年,是何等风光,往哪儿一走前呼后拥远接近送的,用钱大笔一挥就有人送来,吃喝更是共产主义。眼看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了,没想到咔嚓一下子落到这个地步。原指望卜主任还能拉帮一把,现在看肯定没戏,这辈子恐怕再没有出头之日了。谁都不拿自个当人看, 这么炕吃炕拉的就为了啃那口苞米馇子,活着还有啥意思?天天总这么想,病就大发了,连着好几天水口没打牙,最后说了句:“白瞎我这块材料了,我不甘心呐!”就咽了气。
13
小芬领着俩个孩子守不住,就又找了一个主儿。那家先房媳妇留下的孩子总欺负庄好汉,庄好汉受不了,就跑回自个的屯子。他爸活着的时候,是谁提起来都咬牙的人性狗,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眼睛,大伙对他没个好气,谁也不愿意收留,就把他送到了敬老院。生产队每年给送去一份口粮,还算他是大坑屯的人。在那里吃饭有人给做现成的,春夏秋冬按时给发衣裳,庄好汉没饿着也没冻着。长到十六七了,嫌乎敬老院一年给那俩钱儿不够花,自个跑到外地打工,一连好几年没回来过,也没人打听他,都觉得少了这个狼崽子省了一份心。
这年秋天,庄好汉回屯里了,出息得膀大腰圆。还领回个媳妇,名叫大兰,体格挺壮,一看长相就是个厚道人,怀里抱着个吃奶孩子,见着谁都先打招呼。
这时土地已经分到各户,大队改名叫村,村支书是于仁,村长是辛长好。庄好汉找到他俩,说要回屯安家。村上按政策分给他一块地,他又买了两间房子。村里人谁也不知他的底细,看他连娘带崽儿一块儿领回来了,还买得起房子,就觉得他出去这几年混得真不善。平常看他花钱挺冲,别人家买咸盐都算计着,他白酒啤酒的不断流儿,经常和老混子半天一晌的喝起来没头儿,哪顿都得个三十二十的,从来不心疼。谁也猜不透他有什么来钱道儿,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作者: 天野 时间: 2016-10-8 15:08
有些俗语真心看不懂。。。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8 18:58
很抱歉。拙作从头至尾都是东北话,除极少数官员打官腔之处,基本没有书面用语,而一些俗话都是本地百姓口口相传的。原意是通俗易懂,且符合人物特性,没想到竟会产生这样的负面效应。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9 09:04
第三章 好汉落难
14
这天天刚亮,辛小光和二埋汰开着两辆四轮车,停在村部门前。于仁和辛长好从车上跳下来,直接奔仓库,打算把各户送来的黄豆拉到县城交公粮任务。辛长好掏出钥匙要开库门,突然回身喊起来:“丰老六,丰老六!”丰老六听不是好声,急忙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揉眼睛。辛长好说:“你这看屋的是干什么吃的,黄豆丢了都不知道?”丰老六到库门前一看,锁头撬坏了掉在地上,门鼻子搭拉着,不由得傻眼了。
几个人进库里点数儿,知道丢了两麻袋。于仁说:“看看仓库跟前留下什么印儿没有,到派出所报案好说话。”辛小光眼睛尖,往前走了二三十步,转过身说:“不要紧,这黄豆指定能找着。”几个人顺着他指的地方看,真的有黄豆粒,一趟线儿似的。不用细说都明白:这是麻袋上有个小窟窿,做贼的没注意,结果留下了记号。几个人码着黄豆粒走出大约二百步,到了庄好汉家柴禾垛前,黄豆粒没了,细看柴禾有翻动过新印。扒开柴禾,两麻袋黄豆就藏在里面。
大兰刚起来倒灰,头没梳脸没洗的,看一帮人来到她家,愣眉愣眼不知道是咋回事。这帮人进屋,看庄好汉蒙头大睡,就把他扒拉醒,二埋汰先开腔:“庄好汉,起来把黄豆的事说明白!”庄好汉满不在乎打量一圈儿,挺生气的说:“什么黄豆黑豆的,你们当官的有点儿权力,就不让老百姓睡觉啊!你二埋汰算是老几,帮着瞎唬什么?”二埋汰原以为做贼的都胆怯,想在大伙面前装把猛,看庄好汉这么横,反倒没嗑儿摸了。
于仁接过话茬儿:“别装了,你偷了俩麻袋黄豆,我们已经起出赃来,你还有啥嘴硬的?”庄好汉一下从炕上跳下来说:“你说话注意点儿,谁敢说我偷黄豆?你把证人找出来!他是哪只眼睛看着的?”辛长好说:“还用什么证人,赃物在哪儿明摆着还想赖帐?”庄好汉声更大了:“啥叫赃物?明天有人在我家摆把刀说我杀人了,你们还得枪毙我呀?明明有人欺负我新来乍到,给我栽赃,你们抓住旋风就是鬼啊!”
于仁看庄好汉还这么硬气,就上前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舌头再硬钻不过腮去,黄豆就在你家柴禾垛里藏着,还有什么说的?你如果老老实实的坦白交待,在屯里差一不二处理一下得了;你要是死不认帐一犟到底,我们马上就报派出所。”庄好汉冷笑一声:“你少拿大咂咂吓唬小孩子,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反对共产党。万岁爷钢刀再快不斩无罪之人,别说派出所,公安局我也不怕!你们有啥能耐随便使吧!”
于仁和辛长好看跟这样东西说不明白,就把黄豆整回村部,一面打发人到派出所报案。
快晌午了,来了一辆吉普车。派出所民警劳有水和值勤民兵小任从车里钻出来。劳有水打着哈哈说:“今天可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没想到你们大坑村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
于仁明白这话啥意思,岔开说:“今天这事不好办,只好劳你的大驾了。”
劳有水说:“我知道你于书记小算盘打得精,谁跟你都整不出火亮儿来,咱们得把丑话说在前头:现在光翻出东西不行,必须还得有别的证据,起码口供得拿下来,啥都整得四脚落地才能定案。你们自个能处理我们现在就打马回山,你们处理不了就把嫌疑犯交给我带回去,整到啥程度和你们无关。”
于仁笑道:“这事全靠派出所出头,我们可不想要这份功劳。”
辛长好担心庄好汉跑了,这事就夹生了。劳有水说:“他跑了更好办,证明他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了。”
15
劳有水原以为白捡个狼蛋儿,有赃物有下茬儿,只要说几句话写几个字就能结案。没想到庄好汉的嘴这么硬,在派出所连哄带吓唬整了一下晌,嘴皮子都有快磨破了,这小子就是不承认。他来气了,和小任拿出看家本事,搁装沙子的塑料管子把庄好汉搂头盖脸一顿好打,打几下问一声:“你说不说?”俩人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还是一句口供没有。最后干脆使出绝招,要给庄好汉来个“苏秦背剑”——就是把人一只手从前面绕过肩膀,另一只手从后背向上,搁手铐扣在一块,一会的工夫就又疼又麻,再嘴硬的也挺不过一个时辰,问啥都照本实发。两人扭着庄好汉的胳膊,撕巴半天,累得汗巴流水的,愣是没铐上。有一回好不容易把庄好汉两条胳膊扳到一块,可惜手铐秃撸扣,庄好汉使劲一挣,又挣开了。
俩人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力,上气不接下气的到外屋,坐下来抽烟歇着。小任说:“劳二哥,我不是埋怨你——早就知道手铐不好使,就这么穷对付,咋不买副新的呢?这破玩艺平常吓唬人还凑合,着急着忙多耽误事儿!”
劳有水说:“你纯粹是站着说话不嫌乎腰疼,上嘴唇子往下嘴唇子一搭拉就能顶钱呐?姚老狠现在是负责人,他不拿钱我搁啥买呀!更何况他正存心找我的毛病,我啥事都得防备着他点儿。上些日子我自个垫钱给车加油,回来报票子的时候他还一肚子不乐意,话里话外的意思好象我从中捞钱了似的。”
小任说:“我原以为一块儿工作得和亲哥兄弟一样,没想到同行是冤家,为了争权夺利,一来二去就成仇人了。表面上嘻嘻哈哈,背地里总想下橛子把碍事儿的绊个大跟头,一下子摔死才解恨。”
劳有水说:“这就叫一个槽子栓不住俩叫驴!他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啥事都想抓尖卖快,有他不显别人,我能总惯着他吗?这二年他瞎猫碰着死耗子破了几个案,更美得不知道自个姓啥了,根本不把咱们这帮哥儿们放在眼里,报饭费找他签个字都费劲,凡是花钱的事儿他都横扒竖挡,好象花他家似的。我一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任说:“我看他处事也不顺眼,从心里瞧不起他。我在这儿也混好几年了,总觉得他那俩下子照你差老远了。不知道那个领导瞎眼睛了,让他当派出所负责人。不是我嘴黑,他可真是四两废铁打大刀——不够料儿。让你在他手底下,你有天大的能耐也伸不开腰,我都替你包屈。”
劳有水说:“上边让他挂这个名儿,也就是给他个热屁焐焐牙,真想提拔他不就直接让他当所长了吗?实不相瞒,我大舅哥已经给我托人了,顶多百八十天就能有准信儿。等我说了算的时候,你看我怎么摆弄他!”
小任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啦!跟你鞍前马后这些年,从来没分过心眼儿,就寻思你掌权了我能借光。”
正说着,姚老狠推门走进来,劳有水一拍手说:“领导回来了,这事好办了。”姚老狠问咋回事,劳有水说:”我们碰上这么个滚刀肉,偷了村上两麻袋黄豆,赃物都让我们找出来了,可他死活不认帐,给他开皮反倒更尿性了。你肯定有办法拿下他。”小任紧接着敲边鼓:“领导要能把他治服了,我掏钱请你喝酒。”姚老狠撇撇嘴说:“你这小子说话挺大方,过了酒劲儿就不是你了,拿张票子磨磨叽叽非要报销不可,反正大伙都吃了,那能真让你自个掏钱?啥时候喝完酒你不再找后帐,我才给你竖大拇哥。”小任说:“这回我说话指定算数,拉钩就是你儿子!”姚老狠让他逗乐了:“咱们都是老同志,我能图你那个吗?今天我免费办个培训班,露一手儿让你们看看。”
16
庄好汉一只手戴着手铐,手铐的另一撇扣在暖气管子上。看姚老狠进来,他翻愣翻愣眼睛,把脸扭了过去。
姚老狠一看他这样就来气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啥地方?我就是有名的姚老狠,那些小毛贼子一见着我吓得腿肚子都直转筋,落到我手里就别想囫囵着出去!你放明白点儿,赶紧把事儿撂了,我们高高手让你过去得了。嘴再硬能把事儿赖没吗?该定罪还得定罪,你还得皮肉受苦,打到身上可揭不下来呀!”
庄好汉早就听过姚老狠的厉害,看他的狠势样儿也有点发畏。可是他横下一条心:死不承认谁也没招儿,打几下一咬牙就挺过去了。他摇摇头说:“我跟他们说过多少遍了: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我都冤出大粪来了!真是屈死旁人笑死贼啊!你们跟那帮人一溜神气,平白无故冤枉我,还想屈打成招!这可真是屈死旁人笑死贼呀!只要给我留口气儿,我就找地方告你们去。”
姚老狠冷笑一声:“真他妈的鸭子死了嘴还硬!我这些年专门和你们这些地癞子打交道了,不是卖口:蚊子在我眼前飞过去都能认出公母,好赖人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瞅你贼眉鼠眼的熊样儿,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你痛痛快快把事交待明白啥说道没有,不然让你哭都找不着调儿!”
庄好汉说:“我是没病不怕喝凉水,你咋忽悠没有的事我也不能承认,整死我也是这套嗑儿,活着就得和你们打官司。”
劳有水不冷不热在一边加钢儿:“怎么样,你的大名也不好使吧?”
姚老狠听庄好汉连句软乎话都没有,等于在弟兄们跟前卷了自个面子,气哼哼的说:“我是有言在先,你非要自个找罪遭,可别怨我手黑!”说着进屋拿出一根电警棍,往暖气管子上一杵直冒火星子。他一把撕开庄好汉的裤子,把电警棍塞进庄好汉的卡八裆。庄好汉疼得直蹦,马上觉得这招儿太阴毒:把那套玩意整做废,往后再也不能和娘儿们睡觉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那股急劲,一下就把暖气管子那撇手铐拽开了,随后一杵子就把姚老狠打个跟头,窜上去左一脚右一脚不分脑袋屁股还是胸脯子就踢开了,踢得姚老狠满地乱滚直唉呀。
劳有水和小任从来没遇过这样事,平常跟老百姓总是张嘴骂举手打的,那些顺民都老老实实抻脖儿挺着,做梦也没想到有人敢还手打警察。真出了这么个吃生米的愣哥,坐窝都麻爪儿了。
还是小任反应快,上去抱住了庄好汉。劳有水好象让这场戏闹蒙了,过了足有两分钟才明白过来,拿起来那撇手铐又给庄好汉扣上。俩人使圆劲也没按住庄好汉,姚老狠脱开身,从地上捡起电警棍,照着庄好汉一顿乱打,庄好汉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姚老狠还疯了似的不住手,小任一看不好,紧忙劝道:“别打了、别打了,出人命咱们都摊事儿了!”
劳有水看姚老狠鼻子直淌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肯定也伤得不轻,想笑又憋住了,也上前劝道:“快消消气吧,咱们治一个小老百姓还不容易吗?等会就把他送监狱去,报他袭警,再给他凑点儿别的事,判他个无期,让他死到那里头,不比打他几下子出气吗?”
姚老狠看庄好汉浑身血葫芦似的,脑袋肿得象柳罐斗子一样,也怕死在自个手里,只好给个台阶就下:“看你们面上,饶他一命,不然今天就打死他,认可蹲几年芭篱子了。”
作者: 天野 时间: 2016-10-10 09:14
胡汉彬 发表于 2016-10-8 18:58
很抱歉。拙作从头至尾都是东北话,除极少数官员打官腔之处,基本没有书面用语,而一些俗话都是本地百姓口口 ...
负面效应确实是有,但还没到影响阅读的程度。不过我一个河北的都有看不懂的词,估计南方人看着可能更困难。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10 10:46
您能举几个具体例证吗?我愿意给您详细解释。我们本地人都以为俗语简明扼要,生动形象,蕴涵丰富,乐于用这类词语交流。正是受这种氛围的影响,我才确定了拙作的基本格调,以期体现地方特色。自己觉得比《红楼梦》中“张致”“当槽儿”“花马掉嘴”之类通俗易懂,至于会给外地读者带来不便,则是始料所不及的。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10 11:40
17
庄好汉迷迷糊糊的,就觉得进进出出走了好几个屋,最后来到一个走廊里,两边都是一溜儿黑色的大铁门,管教的打开一扇,把他推了进去,又把铁门锁上。
庄好汉定定神,看自个站的是屋地,对面是一排板铺,和一般人家土炕大小差不多。铺上坐着七八个人,靠墙的那个满脸连毛胡子,长得挺恶势。庄好汉看出他是铺头儿,冲他点点头。他问庄好汉:“啥事让人家整这个熊色?是不是摩挲人家娘儿们了?”庄好汉答道:“因为我打警察,他们倚仗人多,反过把来狠劲削我一顿。”连毛胡子笑道:“你真能吹牛皮,撒谎也不捡个好日子!就你这小样儿的还敢打警察?借你个胆子你也不敢呐!”庄好汉说:“真的,我把姚老狠好顿揍。”旁边的疤瘌眼笑道:“你他妈的越说越玄,吹得自个都不信!谁不知道姚老狠是扒皮阎王,这几年道儿上的人都离他远远的,你这样的土包子还敢动弹他?”庄好汉说:“你一打听就知道了,如果我说瞎话你整死我都不冤。”疤瘌眼又问:“带进点儿什么货没有?”庄好汉说:“就有二十多块钱,半合烟,都让门口哪人翻去了。”
连毛胡子摆摆手:“这小子皮子紧了,给他松松。”铺上跳下好几个人,扭住庄好汉的胳膊,按着他的脑袋。庄好汉一边挣一边喊:“你们他妈的想咋地,老子也不是头回进来的生瓜!”疤瘌眼说:“你别跟我们穷装!今天遇着雷哥了,谁也不好使,你一点孝心没有就是短收拾!”
庄好汉早就听说县城里有个外号叫滚地雷的,在黑道上拔头子,那帮人都管他叫雷哥,谁也不敢惹,有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让他打趴下多少个。庄好汉原来还想撕巴撕巴,听了这个大名也就老实了。就听疤瘌眼像小孩说快板书似的念念有词:“豆饼不压不出油,人要不打艮啾啾,先上烧排骨,再给你吃砍头。”说着这几个人照庄好汉两肋捅了十几下,又把手掌立起来象刀的模样,在庄好汉的脖子上一阵乱砍。庄好汉觉得浑身发麻,一屁股坐在地上。
滚地雷说:“今天先饶了他,给他留口气儿吧。明天打听打听到底是咋回事:如果真是打警察,那就是咱们哥儿们,往后格外优待;要是吹牛糊弄咱们,就往死里收拾他。”
过了一会,外边喊:“开饭了!”铺上人递给庄好汉两个盆,让他打开铁门中间一尺左右见方的小门,蹲在哪儿等着。不一会送饭的过来了,扔进几个窝头,又哗啦哗啦倒进两瓢汤。疤瘌眼喊:“添人了!”一张脸贴在小门上,瞅了瞅,又扔进一个窝头。庄好汉端着放在铺上,疤瘌眼说:“你刚进来,学着懂点儿规矩:头一天饭菜没你的份,头一个礼拜你得一半。往后跟哥儿们混好了,才能官家发给你多少你吃多少。”
这事庄好汉经历过,看着那猪食似的土豆汤和黑乎乎的窝头,他也确实不想吃。这帮人狗抢屎似的,转眼之间吃得溜光儿,好象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香。疤瘌眼敲敲盆子,庄好汉没用他吩咐,就把盆碗筷子收拾起来刷得干干净净。伤口上来疼劲儿,脑袋要裂开似的,浑身象针扎一样,他咬牙硬挺着。心里知道这地方没人可怜人,呲牙咧嘴的反倒让人笑话,更觉得你好欺负了。
滚地雷没跟这帮人吃那东西,等铺上整利索了,他撬开一扇铺板,变戏法似的从里边掏出面包、香肠、花生米什么的,还有半瓶酒。庄好汉挺有眼力见儿,急忙拿一副碗筷摆他面前。滚地雷一边吃喝一边念叨:“这帮王八犊子,把老子扔进来就忘到耳门以后了,天天吃这鸡巴玩艺 。”疤瘌眼说:“听说这几天上边来人检查,一般不敢往里进货了。”滚地雷说:“什么检查能挡住他们,怎么腰藏背掖也鼓捣进来了。等会饭桶来,我问问他咋回事。”
天黑透了,庄好汉捡起墙角那块破塑料布,铺在地上,靠墙倚歪到哪儿。疤瘌眼扫了他一眼说:“这小子确实懂行,照这样还能少挨修理。”这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一个穿警服的喊:“庄好汉,提审!”
庄好汉跟那人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小屋,那人让庄好汉坐下,他才认出这个人是老混子姐夫,姓范,在监狱当管教,还是个什么头头。俩人在老混子家喝酒的时候,范管教告诉他,以后谁进监狱了,找他准能给个照顾。就听范管教说:“你真有钢儿,那么收拾牙口缝没欠,真够哥儿们意思。事已经到这地步了,就得一硬到底,啥时候都咬住不撒口儿,就说别人栽赃陷害。过几天他们实在啃不动这块骨头,就得放人。如果承认了,他们拿一回当百回,白遭这些罪了,还得判几年。我这不是怕你咬出老混子,拿这话吓唬你,你和号里那帮人一唠扯就明白了。叫滚地雷的那个你别惹他,别人我下话,他们以后都得服你的。你在这里遭不着罪,缺吃少喝有人给你送去。”又指着一捆打好的行李说:“这里边的东西够你用几天的了,今晚你请请滚地雷,不明白的地方让他多指路子。我这身份不能和你在一块多呆,你在大面上也假装不认识我。”
范管教说完让庄好汉拿起那捆行李,又把他送进号里。临走时把滚地雷叫到门外,小声嘱咐:“这个是我兄弟,你多照顾点儿。”滚地雷笑道:“又是‘四老头’给你介绍来的。”范管教说:“这回可真是从祖宗板上排下来的亲表兄弟。现在风声这么紧,要是一般两事旁人,谁犯得上为那俩钱儿找蚰蜒钻耳朵啊?更抹不开求你呀!”滚地雷说:“你少扯那些没用的!我酒篓子都风干了,吃的也快断顿了。你这个饭桶太不讲究,自个吃饱喝足就不管我了!赶紧给我安排安排,到时侯别说我和你急眼。”范管教陪笑道:“我整天惦记着你,你咋还这么冤枉我呢?刚进去的那个带的货够你用几天的,往后保证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说着让滚地雷进去,锁上了号门。
这工夫庄好汉打开了行李,屋里人一看忍不住直伸舌头——里边有烧鸡、猪爪、酱肉、香肠、面包,还有四瓶酒一条烟。这是收容所啊,除了滚地雷谁有这么大本事?疤瘌眼看得直吧叽嘴:“没想到你这屯迷糊路子挺野,和范管教挂上钩啦!这儿除了大所长顶属他当令,这几年发好财了。”正说着滚地雷进来了,瞪了他一眼说:“这兄弟也是道儿上的,往后他就是二铺头儿,你们都得听他的。”这帮人异口同声的说:“雷哥,你放心好了。”
庄好汉把这些吃喝摆上,恭恭敬敬请滚地雷坐在铺头儿,然后说了句:“大伙凑一块儿就是缘份,都过来整俩口吧。”滚地雷发话了:“就咱俩喝,他们的牙还没长齐呢。”说着拿起一根香肠和两个面包扔给疤瘌眼,又给那帮人甩过一盒烟,说:“借光解解馋,也就不瘦了。”转过脸对着庄好汉说:“哥儿们,认识酒,喝一口。”庄好汉喝酒是拿手活儿,笑着说:“我敬雷哥一个,往后全仗你了。”说着一仰脖儿把那半碗酒都倒进嘴里。滚地雷笑了:“是把手儿。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血皮子,让人家打那样,哼不哼哈不哈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这顿酒滚地雷喝得挺高兴,一只烧鸡一个酱肘子都让他装进肚子里,庄好汉只吃点儿小零碎陪着。这回不用庄好汉收拾碗筷了,他铺上行李挨着滚地雷躺下,一边抽着烟卷一边唠起来。
庄好汉从根到稍把今天的经过说了一遍,滚地雷象老师教学生似的对他说:“别说你没偷,就是真偷了也不能承认!打官司不赖,不如坐家挠锅盖,老母猪拱土豆——全凭嘴硬。那帮大盖帽最能瞎忽悠,说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真交待了,他们就抠你个六门到底,上报的时候豆粒说得象西瓜似的,你的罪过越大他们功劳越大。反过来,整死你也是那套嗑儿,最后他们没咒念,到时候也得放人。这里流传两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他们哄你的时候,是想往出套话儿,千万不能上当。他们打你的时候,就是不得不使的最后一招。你咬牙挺过去,就啥事都没了。”
这番话说得庄好汉心服口服。他想起去年在粮库扛大个的时候,往出偷小麦,干了十来把都没犯事。那天又整出两麻袋,正在找买主,让人码须子跟上来拍个老现。他是抓住一回就一回,整死也不承认以前的事。警察为了拿口供,往他手指头里钉大头针,钉得钻心疼,手指头肿得胡萝卜似的,他就是一字不吐。最后那点儿玩艺不够定罪,只好让他走人。听滚地雷说的跟他自个的经验正碰红儿,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提起打姚老狠的事,庄好汉担心以后遭报复,滚地雷说:“我看你算干对了!他往死里祸害你,你就得和他玩命。现在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要怕他,他就熊上你,让你倒霉下半辈儿。你要真豁出脑袋来和他拼命,他屁眼子都哆嗦,以后不但不敢惹你,啥事碰一块儿了还得让你三分点儿。你笨寻思吧:他们一天吃喝玩乐八面威风活得多开心呐?轻易能舍得死吗?咱除了这条小命儿啥也没有,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么?就当这一百来斤沤粪了,跟他骨碌起来没完,几个回合他就递降书顺表了。我就是靠敢拼命才干出了名堂——想当年一个人打他们仨,大砍刀抡飞了,吓得他们撒丫子就跑,以后连面儿都不敢照。当官的更是那个鸡巴味,软的欺负硬的怕。就说那个最当令的牛县长吧,那年铁梁子和我到他家,先送上两万,提出包路桥工程。他端架儿不收,脑袋晃荡得拨浪鼓似的,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好话说绝还是不答应。最后铁梁子把枪掏出来了,说:你不要钱就给你这个!你可以把我俩抓起来,但是这点儿事不够死罪,再说我们哥儿们你抓不没,说不定哪天让你吃枪子儿!那小子坐窝脸儿吓得煞白,哆哩哆嗦话都说不真亮了。我们扔下钱就走,不几天他就打发人告诉我们,那个工程给我们了。”
滚地雷说到这儿笑了起来:“这就叫不打不成交!后来我们挣钱多了,又给他送去两万,乐得他不知道说啥好了,直劲儿夸我们仗义,别人都是一锤子买卖,我们还有个事后补报。从那以后再求他,他痛痛快快的给办,从来不打锛儿。”
滚地雷说得来劲儿,又点着一棵烟,抽了几口接着往下说:“县里这几个当令的我算看透了,表面上装得人模狗样,张嘴共产党这么的,闭嘴老百姓那么的,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肚子里装的可都是歪歪心眼子,干屁大的事先琢磨自个能捞多少好处,没给他钱该办的不办,给他钱了不该办的乱办。现在谁都知道钱好花,钱大要啥有啥,吃活人脑子现砸。搁钱什么都能换来:能买官,能平事,能置房产,能搞女人。有的人狗屌不是,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写自个名都缺胳膊少腿的,只要送的钱够厚儿,照样弄个官当。我认识那么个民警,抓住一伙耍钱的,他做笔录时候把看牌写成‘看片’;让他审小偷,他象大会上领导讲话似的,首先代表派出所表示欢迎和感谢。当地老百姓都拿他当笑话说。就是这么个宝贝,不几年当上所长了,车接车送可神气啦。溜须能吃饭,谁还干正事?都是得混就混,有能耐的找机会捞点儿外快,没能耐的只求个轻闲自在,像木头人似的一扒拉一动弹。当官的要说他,他有八句话等着呢。最挨熊的是那些胆小怕事啥也不是的,当官的就专门欺负这帮人,整天弯弯着眼睛找毛病,多昝给送俩钱儿才能堵住嘴。跟这样的官就得动横的,抓住他的小辫子不撒手,折腾几把他就鼠眯了。他本身没啥大错的,就跟他拉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式,他也得紧忙给你好处。这就叫好哭的孩子多吃奶,能闹的癞子得便宜。你不信就比比看看,保证都是这么回事。”
庄好汉听着连连点头,觉得这些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他从心眼里佩服滚地雷,经过这么点拨,他确实挺开窍。从那以后更是象老祖宗似的敬着,范管教送进来的东西,他都先让滚地雷吃饱喝足,自个实在饿了宁可啃个窝头。滚地雷也看出来这小子将来在道儿上能有出息,对他特别高看一眼,教了他不少绝招儿,临走的时候还把被褥留给他做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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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不用争不用讲,庄好汉就是铺头儿,疤瘌眼成了二铺。庄好汉进来吃喝,都分给疤瘌眼一份儿,俩人越处越厚。从疤瘌眼的嘴里,他知道了滚地雷的底细。
这小子他爸是县肉食公司经理,说起来官不大,也就是个股级,可是在县城真挺好使。缺肉那些年,交下了不少当官的有用的。后来肉食公司黄摊儿了,他用当经理搂的钱开起了肉食商店,全县杀猪宰鸡全归他经手批发,后来又把头蹄下水整熟了往出卖,几年的工夫就挣了好几十万,在长河县算是扳手指头数得着的富户。这小子从小娇生惯养,初中没念完就说啥也不上学了,非要学武术。学了几个月吃不了苦又跑回来,在社会上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胡混,吃喝嫖赌都挺在行,就是不会干正经事。虽说连长拳短打都整不明白,可是总以为会几招儿,俩句话不对心思就动武把操。结果没少包人家钱,自个也没少挨打。有一天,三个外地人从这路过,在他家肉食店买个烧鸡,拿到手吃了几口说是变味儿了,非要退回去不可。卖货的不答应,为这吵吵起来,那仨人先伸手,把卖货的打得滋哇直叫唤。正好让他赶上了,绰起劈肉的大砍刀,一下子就把领头那人胳膊砍下一块肉来,又一刀把帮着打的那个后背砍个大口子,血放箭儿似的往出窜。这几个人一看不好撒腿就跑,他拎着大砍刀在后面撵,血漓漓拉拉淌了一道,最后那几个人跳上一辆三轮车跑没影儿了,才算捡条狗命。这事轰动了全县城,都说这小子真猛,杀人不眨眼睛。更让人害怕的是他砍完人屁事没有,照样天天穿得溜光水滑的,满大街横着膀子晃。人们不知道他究竟能吃几碗干饭,都说这小子太邪乎了,往后惹不起得躲着点儿。
当时县城黑道儿上,有个叫铁梁子的比他出名,这人叔叔当过县长,后来到上边当官,当地人还都给面子,铁梁子闹出人命来,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投到铁梁子门下,整来钱了,都能沾点儿,出事了铁梁子全兜着。他虽说挺有名,可是不如铁梁子。有一回俩人遇到一块盘道,他觉得靠山不如人家硬,人马不如人家多,就过来入伙。铁梁子当老大是没人敢争的,可是谁当二哥定不下来。铁梁子想个办法:埋上一个地雷,谁的身子能从这地雷上过去,谁就是二当家的。几个争位子的人大眼瞪小眼,只有他连寻思都没寻思,一个就地十八滚,就在地雷上面骨碌过去了。那帮人吓得躲挺远,怕让地雷炸死。结果地雷没响,可是滚地雷一下子出了名。事后才知道:铁梁子已经提前把地雷引线剪断了。道儿上人都佩服老大有计谋,老二有胆量。
这伙人越闹扯越大发,看啥挣钱就干啥。他们做的哪行买卖,别人不许插手,谁干一样的非倒霉不可,到最后都是干吃哑巴亏,没地方伸冤告状去。别人的买卖挣钱了,都得给他们交“保护费”,按数给钱的有他们撑腰,不但没人敢去刮旋风,就是工商税务都离挺远,好像那地方正瘟人,沾上非死不可。谁要是敢放横,舍不得钱给他们上供,他们就找茬打老板,再不就是架弄工商税务去找毛病罚款,有时干脆去一伙人装顾客闹事。折腾这么几把,全都是老老实实听摆弄了。朝谁要多少钱,都赶紧给送过去。前些日子有个关里人,在县城开了个海鲜火锅,买卖挺火。铁梁子打发人去收“保护费”,关里人没买这个帐,铁梁子就领着滚地雷几个人来吃海鲜,吃喝完说服务员算差帐了,黑了他们二百多块,吵着吵着连砸带打。本来是想给关里人一个吓马威,却不知谁一脚踢在服务员小肚子上,当时就没气儿了。铁梁子坐上小车出去安排事儿,滚地雷留下顶缸儿打官司。现在看事肯定摆平了,服务员家里能得俩钱儿就烧高香了。
庄好汉听疤瘌眼这么说,当时就活心了,试探着说出去以后入伙吃一份。疤瘌眼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摇摇头说:“我看你这人挺讲究,得告诉几句实在话: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吧,那碗饭可不是容易吃的!入伙就等于把手插磨眼里去了,想拔都拔不出来,谁要退伙就得让他们废了。可是在里边混必须随叫随到,支使得像个狗似的,叫你咬谁就咬谁。他们发大财了,顺手扔给你个千八百的,有时候年八辈儿也没这么一回好事。找你马上就得到,耽误一会就说你有二心,暴打一顿还得关小黑屋饿三天,弄到那一步可没地方买后悔药去。我早都打听明白了,宁肯自个干点儿坑崩拐骗的勾当,也犯不上给他们卖命去。”
庄好汉听疤瘌眼这么说,不由得半信半疑。反正还不知道啥时候完事儿呢,入不入伙等以后再说吧。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11 19:26
拙作前两章是铺垫,简要描写那段历史所留下的痕迹,意在暗示它对人们思想观念造成的影响。从第三章开始,主要人物将陆续登场,其中包括狐假虎威、狡诈多变的庄好汉,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甄小抠,倚权仗势、巧取豪夺的劳有水,品质恶劣、嗜欲无度的狗蹦子、胆小怕事、逆来顺受的老面瓜,善恶不分、爱慕虚荣的瞎咋呼,装腔作势、媚上欺下的柳絮,见风使舵、心狠手黑的小任,尸位素餐、贪酒好色的老白,工于心计、随机应变的田老歪,精于世故、左右逢源的阴乡长,愚昧无知、贪婪吝啬的油瓶子,正直善良、勤劳节俭的甄能干,大公无私、清正廉洁的于仁等,他们在现实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不仅过去普遍存在,现在也仍然随处可见这样的活生生的原型。敬请网友关注。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12 08:43
第四章 时来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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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就是三个多月,庄好汉又过了两堂。审他的是一胖一瘦两个警察,先商量后吓唬。他有自个儿的老主意: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无论谁咋说,就咬死口儿说是别人栽赃。那俩人想打他一顿,看他身上的疤瘌也真有点儿下不去手。胖子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说:“你的嘴怎么这么硬?”他觉得就像挠痒痒,一点儿也不疼。第二回再审,还是那套话,好象走过场。瘦子笑着问:“你这身上是咋整的,连点空儿也不给我们留。”他答道:“除了姚老狠那个王八犊子,谁能这么不吃人饭!”那俩人脸对脸看看,笑了起来,模样怪里怪气的。他心里有点儿发毛,以为警察都是一个槽子吃食的,肯定得帮姚老狠出气,自个清等着挨收拾吧。结果这俩人没再往下说什么,一手指头也没捅他,就把他送回号里。
第二天晚上,范管教给他送吃喝的时候,笑着告诉他:“这回你快出灾了。姚老狠摊事儿了,他不从当腰别着,你这事就好办。”
又过了一天,疤瘌眼出去干零活。其实这就是有门子的让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见见知近人,吃顿饱饭,喂喂馋虫,再带回点东西当存窑儿。疤瘌眼天黑才回来,喝得满嘴直冒酒气。他先从裤腰里摸出一瓶酒递给庄好汉,又给大伙发棵烟,证明他混得挺开事儿。大伙打听外边有啥新鲜事,他一边抽着烟卷,一边挺神秘的说:“这帮大盖帽现在全蒙圈了,搞什么整纪刹风,人人过关,都得交待自个那些馊巴事,看样这回能老实一阵子。”一个在旁插嘴说:“早该这么整整了,要不然他们都快上天了,成全谁收拾谁全凭他们心一乐儿,杀人都不带偿命的。”疤瘌眼哼了一声说:“要动真格的早好了,社会也不能乱到这个份堆儿!如今都成老油子了,都知道谁说实话谁遭瘟,也就是装么象真事似的混几天拉倒,风头一过整得比原来还厉害。”
庄好汉问:“上边头头做啥梦了,怎么虎巴儿的演这节目呢?”
疤瘌眼说:“还不都是你们派出所那个姚老狠惹的祸。有个庄稼人,把自个家园子里的几棵树伐了,他听说了非要罚款,那小子跟他犟几句嘴,他就把人家好顿搋轱,肋条都打折了。那小子他妈看不过眼,紧忙掏出二百块钱,他揣兜里乐颠颠的走了。没成想这家有个亲戚,在省里当大官,知道这事就打电话给公安局的一把宁局长,开始宁局长带搭不喜理的,那人一报字号,他吓得差点儿迷糊过去,说话都打嘟噜儿了,一劲儿挑好听的说,恨不得趴地上给人家磕一个。那人说等结果,就把电话撂了。宁局长紧忙找几个贴心人,专门查姚老狠的毛病。这一查可真是鱼烂露出刺来了,什么打骂群众、刑讯逼供、公款吃喝,破烂事整出一大堆,其实都是鸡毛蒜皮。这帮大盖帽我知底,多少个比他做得狠,偏赶上他倒霉,头头点名要拾掇他,办案的都会看眉眼高低,给他来个有一尺玄一丈,猫崽子说成大老虎,还能有他好么?这不是抓他当典型,又刹什么风了。现在他已经让人扒了狗皮,跟咱们一样,蹲风眼儿,吃窝头儿。”
庄好汉听了这些,心里比要饭花子捡个皇上当还高兴。
20
这天放风,庄好汉特意趴在门窟窿往外看。轮到第四伙的时候,真的看见姚老狠也在里边,搭拉着脑袋,脸上紫青乱癜的,不用说那是他搁脚踢留下的记号。当一回警察到这儿也没啥照顾,和刚进号的一样抱着便桶。他忍不住骂起来:“操你妈姚老狠,这回该着你倒灶了,看你他妈神气不神气!”
姚老狠听出是庄好汉的声儿,没好气的说:“你再能穷叫唤也没用,你偷黄豆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下辈子也翻不了……。”没等他说完,看押的兵照他屁股就是一枪托子,骂道:“放风不许吱声你他妈的不知道吗?还象过去似的到哪都装二大爷呐!”姚老狠回头看了一眼,那兵又给他两下子:“你他妈的不认识老子啦,平常对我们这帮人眼皮都不撩,没想到也有掉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庄好汉看兵对姚老狠那样儿,骂得更欢,把姚老狠祖宗板儿都掘翻瓣了。按这里的规矩:吵监闹狱得挨揍,还得砸上脚镣子。可是庄好汉骂了足有一个时辰,管事的都愣装没听着。
范管教又找机会给庄好汉透信儿:姚老狠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凡是他收拾过的都求亲靠友的给他加罪,公安局领导来个大撒手,门路托到他们头上的,全都沾边赖,编个理由就给平反,卖了人情,又显示不护犊子。姚老狠得罪过的那些人一哄而上,都给他攒鸡毛凑掸子,有影没影的十八贴乎,还串连一帮挨过打受过罚的耍钱鬼,敲锣打鼓举着大牌子,到县政府合伙告状,把姚老狠说得浑身都是毛病,简直是犯了千刀万剐的罪。宁局长让县太爷暴撸一顿,回来就说姚老狠是公安队伍的败类,恨不得马上把他枪毙了才解气。范管教劝庄好汉,应该趁热锅炒豆儿吃,赶紧喊冤叫屈,整好了就能翻案,比在这里干挺着强。
有这么一根内线,庄好汉心里底实。第二天就拍打号门喊冤枉,喊得震天震地的。管教和兵过来连吆喝带吓唬,他根本不在乎,只好往上报告。一直报到宁局长耳朵里,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好象记得有那么一个愣哥,敢反手打姚老狠,就给劳有水打电话,下令把这事赶紧整明白。
劳有水原打算拿这个案子立一功,没想到庄好汉死活不认帐。如今出了姚老狠这码事,自个宁可不求功也不能担过,再撑着说不定得受牵连。更何况他盼着把姚老狠整扒下,自个独霸石城。他知道姚老狠跟局领导处得不怎么样,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拿权的那几个局长都看不上这小子。又听说这回姚老狠摊事儿,局领导没一个为他说好话的,就想从背后再扎一针。跟宁局长一探口风,知道已经对这个案子没啥心思了,就是想给姚老狠定个罪 ,好跟省里那个大官有个交待。劳有水一向最会看风使舵,这回更不含糊,对这事一推二六五,说当时他正在调查,姚老狠急着表功,没等听明白咋回事就动刑逼口供,劝都劝不住,结果做了一锅夹生饭,给领导添了麻烦。宁局长乐不得把罪过都搁在姚老狠身上,就派几个人去审庄好汉,先不问偷黄豆的事,专问姚老狠怎么打人。庄好汉满嘴跑火车,说姚老狠先让他拿两千块钱平事,他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说啥也不上那个套儿。姚老狠来气了,就往死里祸害他。这帮人听风就是雨,照庄好汉 说的向宁局长汇报。
宁局长刚陪着上边来检查整纪刹风的领导吃完饭,领导夸他“态度坚决,行动快,效果好。”他原来担心省里那个大官对他有看法,一句话这个局长就当不成。如今吃了定心丸,一高兴喝过量了,两眼发直,舌头梆硬。可是还没忘记打官腔:“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组织感谢你们。有反必肃有错必纠嘛,这事也不能例外,是不是啊?不能因为犯罪分子当过警察就心慈手软,更不能包庇他,是不是啊?”
他说得满嘴直冒沫子,早有会来事儿的给他端来一杯茶水,他接过来喝了几口,咂咂嘴接着说:“咱们人民警察为人民嘛,不能让老百姓白受冤枉,该平反的平反,该包赔的包赔,要对人民负责呀。”说着往床上一躺。有人奉承了一句:“局长讲得真有水平。”可惜这话等于白费唾沫,宁局长没等听明白就打起了呼噜。
21
庄稼院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时候祸能变成福,还真能让命大的人摊上,庄好汉就是个证明。
他原来以为嘴再硬,姚老狠也不能轻饶他。当了那么些年警察,上上下下说句话能不好使吗?随便定个罪就得关个三年五载。自个一个当官的也不认识,啥靠山也没有,光摆肉头阵能顶多大事?说不定得让那帮大盖帽搓磨什么妈样儿呢!
神仙也没算到,才几个月的工夫,他就翻盖了。不但黄豆的事不提,打姚老狠白打,最后还闹了一身理。两个警察把他找到办公室,对他说这个案子办错了,向他赔礼道歉。当时给他一千五百块钱,算是医药费和误工补助。看他穿的衣裳不少血点子,又给他买了一套新的,还特意雇了一辆三轮车把他送回家。
庄好汉打赢官司的事很快传遍了全屯子,人们听说了都有点发愣,背地里舆论说:这小子偷黄豆没犯事,打警察也没咋的,还包了不少钱,光那套衣裳也值个百八十的。
这些日子就看老混子大包小裹拎着吃喝到庄好汉家,是喝酒还是合计事谁也不知道,就知道他们是俩哑吧亲嘴——好得没法说,啥东西不分你我,钱串子当腰都不系疙瘩。老混子媳妇人送外号小干巴,瘦得像个猴儿似的,老实得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推倒了坐地上不起来,老混子咋摆弄咋是,啥说道也没有。别说老混子拿钱拿物,就是把她送给别人也不带吱声的。大兰是个实心眼子人,总觉得刚到这地方,屯里人对庄好汉都挺眼生,只有老混子这么诚心诚意的,用钱用物大敞开,除了命啥都能豁出来,庄好汉和他处哥儿们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多个朋友多条路嘛。特别是庄好汉进去以后,屯里人见她都躲挺远,谁 也不靠前,连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只有老混子俩口子围前围后的。她孩子舍不了手,没法去看庄好汉,全靠老混子左一趟右一趟跑县城,又花钱又找人又送吃喝的,庄好汉在号里没遭着罪,多亏老混子了。小干巴也够意思,老混子往出拿啥全随便,一点儿报怨心没有。处了这三四个月,觉得感情又近一层,和小干巴就像亲姐妹似的。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14 10:34
第四章 时来运转
19
一眨眼就是三个多月,庄好汉又过了两堂。审他的是一胖一瘦两个警察,先商量后吓唬。他有自个儿的老主意: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无论谁咋说,就咬死口儿说是别人栽赃。那俩人想打他一顿,看他身上的疤瘌也真有点儿下不去手。胖子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说:“你的嘴怎么这么硬?”他觉得就像挠痒痒,一点儿也不疼。第二回再审,还是那套话,好象走过场。瘦子笑着问:“你这身上是咋整的,连点空儿也不给我们留。”他答道:“除了姚老狠那个王八犊子,谁能这么不吃人饭!”那俩人脸对脸看看,笑了起来,模样怪里怪气的。他心里有点儿发毛,以为警察都是一个槽子吃食的,肯定得帮姚老狠出气,自个清等着挨收拾吧。结果这俩人没再往下说什么,一手指头也没捅他,就把他送回号里。
第二天晚上,范管教给他送吃喝的时候,笑着告诉他:“这回你快出灾了。姚老狠摊事儿了,他不从当腰别着,你这事就好办。”
又过了一天,疤瘌眼出去干零活。其实这就是有门子的让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见见知近人,吃顿饱饭,喂喂馋虫,再带回点东西当存窑儿。疤瘌眼天黑才回来,喝得满嘴直冒酒气。他先从裤腰里摸出一瓶酒递给庄好汉,又给大伙发棵烟,证明他混得挺开事儿。大伙打听外边有啥新鲜事,他一边抽着烟卷,一边挺神秘的说:“这帮大盖帽现在全蒙圈了,搞什么整纪刹风,人人过关,都得交待自个那些馊巴事,看样这回能老实一阵子。”一个在旁插嘴说:“早该这么整整了,要不然他们都快上天了,成全谁收拾谁全凭他们心一乐儿,杀人都不带偿命的。”疤瘌眼哼了一声说:“要动真格的早好了,社会也不能乱到这个份堆儿!如今都成老油子了,都知道谁说实话谁遭瘟,也就是装么象真事似的混几天拉倒,风头一过整得比原来还厉害。”
庄好汉问:“上边头头做啥梦了,怎么虎巴儿的演这节目呢?”
疤瘌眼说:“还不都是你们派出所那个姚老狠惹的祸。有个庄稼人,把自个家园子里的几棵树伐了,他听说了非要罚款,那小子跟他犟几句嘴,他就把人家好顿搋轱,肋条都打折了。那小子他妈看不过眼,紧忙掏出二百块钱,他揣兜里乐颠颠的走了。没成想这家有个亲戚,在省里当大官,知道这事就打电话给公安局的一把宁局长,开始宁局长带搭不喜理的,那人一报字号,他吓得差点儿迷糊过去,说话都打嘟噜儿了,一劲儿挑好听的说,恨不得趴地上给人家磕一个。那人说等结果,就把电话撂了。宁局长紧忙找几个贴心人,专门查姚老狠的毛病。这一查可真是鱼烂露出刺来了,什么打骂群众、刑讯逼供、公款吃喝,破烂事整出一大堆,其实都是鸡毛蒜皮。这帮大盖帽我知底,多少个比他做得狠,偏赶上他倒霉,头头点名要拾掇他,办案的都会看眉眼高低,给他来个有一尺玄一丈,猫崽子说成大老虎,还能有他好么?这不是抓他当典型,又刹什么风了。现在他已经让人扒了狗皮,跟咱们一样,蹲风眼儿,吃窝头儿。”
庄好汉听了这些,心里比要饭花子捡个皇上当还高兴。
20
这天放风,庄好汉特意趴在门窟窿往外看。轮到第四伙的时候,真的看见姚老狠也在里边,搭拉着脑袋,脸上紫青乱癜的,不用说那是他搁脚踢留下的记号。当一回警察到这儿也没啥照顾,和刚进号的一样抱着便桶。他忍不住骂起来:“操你妈姚老狠,这回该着你倒灶了,看你他妈神气不神气!”
姚老狠听出是庄好汉的声儿,没好气的说:“你再能穷叫唤也没用,你偷黄豆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下辈子也翻不了……。”没等他说完,看押的兵照他屁股就是一枪托子,骂道:“放风不许吱声你他妈的不知道吗?还象过去似的到哪都装二大爷呐!”姚老狠回头看了一眼,那兵又给他两下子:“你他妈的不认识老子啦,平常对我们这帮人眼皮都不撩,没想到也有掉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庄好汉看兵对姚老狠那样儿,骂得更欢,把姚老狠祖宗板儿都掘翻瓣了。按这里的规矩:吵监闹狱得挨揍,还得砸上脚镣子。可是庄好汉骂了足有一个时辰,管事的都愣装没听着。
范管教又找机会给庄好汉透信儿:姚老狠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凡是他收拾过的都求亲靠友的给他加罪,公安局领导来个大撒手,门路托到他们头上的,全都沾边赖,编个理由就给平反,卖了人情,又显示不护犊子。姚老狠得罪过的那些人一哄而上,都给他攒鸡毛凑掸子,有影没影的十八贴乎,还串连一帮挨过打受过罚的耍钱鬼,敲锣打鼓举着大牌子,到县政府合伙告状,把姚老狠说得浑身都是毛病,简直是犯了千刀万剐的罪。宁局长让县太爷暴撸一顿,回来就说姚老狠是公安队伍的败类,恨不得马上把他枪毙了才解气。范管教劝庄好汉,应该趁热锅炒豆儿吃,赶紧喊冤叫屈,整好了就能翻案,比在这里干挺着强。
有这么一根内线,庄好汉心里底实。第二天就拍打号门喊冤枉,喊得震天震地的。管教和兵过来连吆喝带吓唬,他根本不在乎,只好往上报告。一直报到宁局长耳朵里,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好象记得有那么一个愣哥,敢反手打姚老狠,就给劳有水打电话,下令把这事赶紧整明白。
劳有水原打算拿这个案子立一功,没想到庄好汉死活不认帐。如今出了姚老狠这码事,自个宁可不求功也不能担过,再撑着说不定得受牵连。更何况他盼着把姚老狠整扒下,自个独霸石城。他知道姚老狠跟局领导处得不怎么样,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拿权的那几个局长都看不上这小子。又听说这回姚老狠摊事儿,局领导没一个为他说好话的,就想从背后再扎一针。跟宁局长一探口风,知道已经对这个案子没啥心思了,就是想给姚老狠定个罪 ,好跟省里那个大官有个交待。劳有水一向最会看风使舵,这回更不含糊,对这事一推二六五,说当时他正在调查,姚老狠急着表功,没等听明白咋回事就动刑逼口供,劝都劝不住,结果做了一锅夹生饭,给领导添了麻烦。宁局长乐不得把罪过都搁在姚老狠身上,就派几个人去审庄好汉,先不问偷黄豆的事,专问姚老狠怎么打人。庄好汉满嘴跑火车,说姚老狠先让他拿两千块钱平事,他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说啥也不上那个套儿。姚老狠来气了,就往死里祸害他。这帮人听风就是雨,照庄好汉 说的向宁局长汇报。
宁局长刚陪着上边来检查整纪刹风的领导吃完饭,领导夸他“态度坚决,行动快,效果好。”他原来担心省里那个大官对他有看法,一句话这个局长就当不成。如今吃了定心丸,一高兴喝过量了,两眼发直,舌头梆硬。可是还没忘记打官腔:“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组织感谢你们。有反必肃有错必纠嘛,这事也不能例外,是不是啊?不能因为犯罪分子当过警察就心慈手软,更不能包庇他,是不是啊?”
他说得满嘴直冒沫子,早有会来事儿的给他端来一杯茶水,他接过来喝了几口,咂咂嘴接着说:“咱们人民警察为人民嘛,不能让老百姓白受冤枉,该平反的平反,该包赔的包赔,要对人民负责呀。”说着往床上一躺。有人奉承了一句:“局长讲得真有水平。”可惜这话等于白费唾沫,宁局长没等听明白就打起了呼噜。
21
庄稼院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时候祸能变成福,还真能让命大的人摊上,庄好汉就是个证明。
他原来以为嘴再硬,姚老狠也不能轻饶他。当了那么些年警察,上上下下说句话能不好使吗?随便定个罪就得关个三年五载。自个一个当官的也不认识,啥靠山也没有,光摆肉头阵能顶多大事?说不定得让那帮大盖帽搓磨什么妈样儿呢!
神仙也没算到,才几个月的工夫,他就翻盖了。不但黄豆的事不提,打姚老狠白打,最后还闹了一身理。两个警察把他找到办公室,对他说这个案子办错了,向他赔礼道歉。当时给他一千五百块钱,算是医药费和误工补助。看他穿的衣裳不少血点子,又给他买了一套新的,还特意雇了一辆三轮车把他送回家。
庄好汉打赢官司的事很快传遍了全屯子,人们听说了都有点发愣,背地里舆论说:这小子偷黄豆没犯事,打警察也没咋的,还包了不少钱,光那套衣裳也值个百八十的。
这些日子就看老混子大包小裹拎着吃喝到庄好汉家,是喝酒还是合计事谁也不知道,就知道他们是俩哑吧亲嘴——好得没法说,啥东西不分你我,钱串子当腰都不系疙瘩。老混子媳妇人送外号小干巴,瘦得像个猴儿似的,老实得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推倒了坐地上不起来,老混子咋摆弄咋是,啥说道也没有。别说老混子拿钱拿物,就是把她送给别人也不带吱声的。大兰是个实心眼子人,总觉得刚到这地方,屯里人对庄好汉都挺眼生,只有老混子这么诚心诚意的,用钱用物大敞开,除了命啥都能豁出来,庄好汉和他处哥儿们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多个朋友多条路嘛。特别是庄好汉进去以后,屯里人见她都躲挺远,谁 也不靠前,连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只有老混子俩口子围前围后的。她孩子舍不了手,没法去看庄好汉,全靠老混子左一趟右一趟跑县城,又花钱又找人又送吃喝的,庄好汉在号里没遭着罪,多亏老混子了。小干巴也够意思,老混子往出拿啥全随便,一点儿报怨心没有。处了这三四个月,觉得感情又近一层,和小干巴就像亲姐妹似的。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17 08:52
第四章 时来运转
19
一眨眼就是三个多月,庄好汉又过了两堂。审他的是一胖一瘦两个警察,先商量后吓唬。他有自个儿的老主意: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无论谁咋说,就咬死口儿说是别人栽赃。那俩人想打他一顿,看他身上的疤瘌也真有点儿下不去手。胖子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说:“你的嘴怎么这么硬?”他觉得就像挠痒痒,一点儿也不疼。第二回再审,还是那套话,好象走过场。瘦子笑着问:“你这身上是咋整的,连点空儿也不给我们留。”他答道:“除了姚老狠那个王八犊子,谁能这么不吃人饭!”那俩人脸对脸看看,笑了起来,模样怪里怪气的。他心里有点儿发毛,以为警察都是一个槽子吃食的,肯定得帮姚老狠出气,自个清等着挨收拾吧。结果这俩人没再往下说什么,一手指头也没捅他,就把他送回号里。
第二天晚上,范管教给他送吃喝的时候,笑着告诉他:“这回你快出灾了。姚老狠摊事儿了,他不从当腰别着,你这事就好办。”
又过了一天,疤瘌眼出去干零活。其实这就是有门子的让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见见知近人,吃顿饱饭,喂喂馋虫,再带回点东西当存窑儿。疤瘌眼天黑才回来,喝得满嘴直冒酒气。他先从裤腰里摸出一瓶酒递给庄好汉,又给大伙发棵烟,证明他混得挺开事儿。大伙打听外边有啥新鲜事,他一边抽着烟卷,一边挺神秘的说:“这帮大盖帽现在全蒙圈了,搞什么整纪刹风,人人过关,都得交待自个那些馊巴事,看样这回能老实一阵子。”一个在旁插嘴说:“早该这么整整了,要不然他们都快上天了,成全谁收拾谁全凭他们心一乐儿,杀人都不带偿命的。”疤瘌眼哼了一声说:“要动真格的早好了,社会也不能乱到这个份堆儿!如今都成老油子了,都知道谁说实话谁遭瘟,也就是装么象真事似的混几天拉倒,风头一过整得比原来还厉害。”
庄好汉问:“上边头头做啥梦了,怎么虎巴儿的演这节目呢?”
疤瘌眼说:“还不都是你们派出所那个姚老狠惹的祸。有个庄稼人,把自个家园子里的几棵树伐了,他听说了非要罚款,那小子跟他犟几句嘴,他就把人家好顿搋轱,肋条都打折了。那小子他妈看不过眼,紧忙掏出二百块钱,他揣兜里乐颠颠的走了。没成想这家有个亲戚,在省里当大官,知道这事就打电话给公安局的一把宁局长,开始宁局长带搭不喜理的,那人一报字号,他吓得差点儿迷糊过去,说话都打嘟噜儿了,一劲儿挑好听的说,恨不得趴地上给人家磕一个。那人说等结果,就把电话撂了。宁局长紧忙找几个贴心人,专门查姚老狠的毛病。这一查可真是鱼烂露出刺来了,什么打骂群众、刑讯逼供、公款吃喝,破烂事整出一大堆,其实都是鸡毛蒜皮。这帮大盖帽我知底,多少个比他做得狠,偏赶上他倒霉,头头点名要拾掇他,办案的都会看眉眼高低,给他来个有一尺玄一丈,猫崽子说成大老虎,还能有他好么?这不是抓他当典型,又刹什么风了。现在他已经让人扒了狗皮,跟咱们一样,蹲风眼儿,吃窝头儿。”
庄好汉听了这些,心里比要饭花子捡个皇上当还高兴。
20
这天放风,庄好汉特意趴在门窟窿往外看。轮到第四伙的时候,真的看见姚老狠也在里边,搭拉着脑袋,脸上紫青乱癜的,不用说那是他搁脚踢留下的记号。当一回警察到这儿也没啥照顾,和刚进号的一样抱着便桶。他忍不住骂起来:“操你妈姚老狠,这回该着你倒灶了,看你他妈神气不神气!”
姚老狠听出是庄好汉的声儿,没好气的说:“你再能穷叫唤也没用,你偷黄豆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下辈子也翻不了……。”没等他说完,看押的兵照他屁股就是一枪托子,骂道:“放风不许吱声你他妈的不知道吗?还象过去似的到哪都装二大爷呐!”姚老狠回头看了一眼,那兵又给他两下子:“你他妈的不认识老子啦,平常对我们这帮人眼皮都不撩,没想到也有掉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庄好汉看兵对姚老狠那样儿,骂得更欢,把姚老狠祖宗板儿都掘翻瓣了。按这里的规矩:吵监闹狱得挨揍,还得砸上脚镣子。可是庄好汉骂了足有一个时辰,管事的都愣装没听着。
范管教又找机会给庄好汉透信儿:姚老狠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凡是他收拾过的都求亲靠友的给他加罪,公安局领导来个大撒手,门路托到他们头上的,全都沾边赖,编个理由就给平反,卖了人情,又显示不护犊子。姚老狠得罪过的那些人一哄而上,都给他攒鸡毛凑掸子,有影没影的十八贴乎,还串连一帮挨过打受过罚的耍钱鬼,敲锣打鼓举着大牌子,到县政府合伙告状,把姚老狠说得浑身都是毛病,简直是犯了千刀万剐的罪。宁局长让县太爷暴撸一顿,回来就说姚老狠是公安队伍的败类,恨不得马上把他枪毙了才解气。范管教劝庄好汉,应该趁热锅炒豆儿吃,赶紧喊冤叫屈,整好了就能翻案,比在这里干挺着强。
有这么一根内线,庄好汉心里底实。第二天就拍打号门喊冤枉,喊得震天震地的。管教和兵过来连吆喝带吓唬,他根本不在乎,只好往上报告。一直报到宁局长耳朵里,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好象记得有那么一个愣哥,敢反手打姚老狠,就给劳有水打电话,下令把这事赶紧整明白。
劳有水原打算拿这个案子立一功,没想到庄好汉死活不认帐。如今出了姚老狠这码事,自个宁可不求功也不能担过,再撑着说不定得受牵连。更何况他盼着把姚老狠整扒下,自个独霸石城。他知道姚老狠跟局领导处得不怎么样,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拿权的那几个局长都看不上这小子。又听说这回姚老狠摊事儿,局领导没一个为他说好话的,就想从背后再扎一针。跟宁局长一探口风,知道已经对这个案子没啥心思了,就是想给姚老狠定个罪 ,好跟省里那个大官有个交待。劳有水一向最会看风使舵,这回更不含糊,对这事一推二六五,说当时他正在调查,姚老狠急着表功,没等听明白咋回事就动刑逼口供,劝都劝不住,结果做了一锅夹生饭,给领导添了麻烦。宁局长乐不得把罪过都搁在姚老狠身上,就派几个人去审庄好汉,先不问偷黄豆的事,专问姚老狠怎么打人。庄好汉满嘴跑火车,说姚老狠先让他拿两千块钱平事,他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说啥也不上那个套儿。姚老狠来气了,就往死里祸害他。这帮人听风就是雨,照庄好汉 说的向宁局长汇报。
宁局长刚陪着上边来检查整纪刹风的领导吃完饭,领导夸他“态度坚决,行动快,效果好。”他原来担心省里那个大官对他有看法,一句话这个局长就当不成。如今吃了定心丸,一高兴喝过量了,两眼发直,舌头梆硬。可是还没忘记打官腔:“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组织感谢你们。有反必肃有错必纠嘛,这事也不能例外,是不是啊?不能因为犯罪分子当过警察就心慈手软,更不能包庇他,是不是啊?”
他说得满嘴直冒沫子,早有会来事儿的给他端来一杯茶水,他接过来喝了几口,咂咂嘴接着说:“咱们人民警察为人民嘛,不能让老百姓白受冤枉,该平反的平反,该包赔的包赔,要对人民负责呀。”说着往床上一躺。有人奉承了一句:“局长讲得真有水平。”可惜这话等于白费唾沫,宁局长没等听明白就打起了呼噜。
21
庄稼院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时候祸能变成福,还真能让命大的人摊上,庄好汉就是个证明。
他原来以为嘴再硬,姚老狠也不能轻饶他。当了那么些年警察,上上下下说句话能不好使吗?随便定个罪就得关个三年五载。自个一个当官的也不认识,啥靠山也没有,光摆肉头阵能顶多大事?说不定得让那帮大盖帽搓磨什么妈样儿呢!
神仙也没算到,才几个月的工夫,他就翻盖了。不但黄豆的事不提,打姚老狠白打,最后还闹了一身理。两个警察把他找到办公室,对他说这个案子办错了,向他赔礼道歉。当时给他一千五百块钱,算是医药费和误工补助。看他穿的衣裳不少血点子,又给他买了一套新的,还特意雇了一辆三轮车把他送回家。
庄好汉打赢官司的事很快传遍了全屯子,人们听说了都有点发愣,背地里舆论说:这小子偷黄豆没犯事,打警察也没咋的,还包了不少钱,光那套衣裳也值个百八十的。
这些日子就看老混子大包小裹拎着吃喝到庄好汉家,是喝酒还是合计事谁也不知道,就知道他们是俩哑吧亲嘴——好得没法说,啥东西不分你我,钱串子当腰都不系疙瘩。老混子媳妇人送外号小干巴,瘦得像个猴儿似的,老实得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推倒了坐地上不起来,老混子咋摆弄咋是,啥说道也没有。别说老混子拿钱拿物,就是把她送给别人也不带吱声的。大兰是个实心眼子人,总觉得刚到这地方,屯里人对庄好汉都挺眼生,只有老混子这么诚心诚意的,用钱用物大敞开,除了命啥都能豁出来,庄好汉和他处哥儿们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多个朋友多条路嘛。特别是庄好汉进去以后,屯里人见她都躲挺远,谁 也不靠前,连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只有老混子俩口子围前围后的。她孩子舍不了手,没法去看庄好汉,全靠老混子左一趟右一趟跑县城,又花钱又找人又送吃喝的,庄好汉在号里没遭着罪,多亏老混子了。小干巴也够意思,老混子往出拿啥全随便,一点儿报怨心没有。处了这三四个月,觉得感情又近一层,和小干巴就像亲姐妹似的。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18 08:43
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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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老混子,全屯子都知道不是个简单人:他有一手绝活,和梁山好汉时迁的本事差不多。他看好什么东西,谁也说不上使啥招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整没影儿了。连鸡鸭鹅狗那些小牲口,到他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主人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就进了他的肚子。可惜他没经过明师的指教,不会飞檐走壁,也不能来无影去无踪,时间长了大伙都知道是他干的。可是没抓住手脖子,他不但转过身就不承认,还倒打一耙,说人家诬赖他,非让人家给他洗清身儿不可。
有一回二埋汰家丢了两只鸡,猜疑八成是他干的。看他家半夜还亮着灯,就鸟悄儿的趴窗户往屋里看,看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鸡大腿,连吃带喝正来劲。二埋汰一来气就去找辛长好,俩人一块来到老混子家,刚一进屋还没开腔,老混子先来神儿了,说他们深更半夜成帮结伙闯进来 ,把老婆孩子吓坏了得给治病,说着就跳下地拽住辛长好的袄领子,非要找个地方说理不可。三个人走了半宿来到派出所,屋里只有一个老头,耳朵还聋,说啥也听不明白。第二天又来,劳有水是包片民警,说两只鸡事太小,不值得立案,让他们回村解决。这回老混子可像抓住理了似的,走一道骂一道,要辛长好给他恢复名誉 。辛长好没法儿,又去找劳有水,这时范管教早跟劳有水过话了,正好辛长好送上门来,劳有水就说他多管闲事,屈赖好人,让他自个回去安排。辛长好一气之下又到公安局,没等他把话说完,管事的就不听了,说这样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们出头。老混子更有倚仗了,见影骂影,见面骂面,骂得二埋汰一家呜呜直哭。最后只好炒菜买酒,把老混子请来,当着左邻右舍赔不是,象商量大爷一样,啥好听说啥,才算把事压埋。屯里人知道了这码事,以后再丢什么,宁可自认倒霉,也不去招惹老混子。
从那以后,老混子更牛了,谁家大事小情来人去客,他都去贴锛儿。主人得满面带笑的好好招待他,不然过几天就非丢点儿什么不可,算细帐比他吃一顿多得多,还不如好里好面闹个浑和,就当打发要饭的,又省得生闲气了。
甄小抠在这方面就是个样子。那天他小舅子来了,给他家买了不少东西,他一狠心杀了只鸡。刚炖好老混子就进院了,甄小抠紧忙搁盆把鸡肉盖上,东拉西扯的和老混子唠闲嗑儿,就是不张罗吃饭。老混子看没有让他吃喝的意思,干坐着没趣,讪不搭的走了。没几天甄小抠家的狗就丢了,把他心疼得直掉眼泪,见人就说:“白瞎我家大黄狗了,那才通人性呢,从来不咬狂,看我进院就上来舔脚面子,比一般人都灵通,多少钱也买不来呀!”
他躺炕上睡不着觉,琢磨明白了是咋回事。这天碰着了老混子,迎上去连说带笑的请到家,炒了几样菜,打了二斤酒,放上桌子请老混子吃喝。老混子瞅瞅,说没鸡喝酒没意思。甄小抠拘到面子上了,暗地里咬咬牙,出屋真要去抓鸡。老混子看出他有点儿舍不得,可是不杀还挺抹不开,就说:“我看出你确实诚心诚意,今天不用你家出血了,我出去整一个来。”
前后抽袋烟的工夫,甄小抠水还没烧开呢,老混子就回来了,从怀里掏出只大红公鸡扔在地上。甄小抠认识是东院常发财家的,乐不得装糊涂跟着抹油嘴。老混子吃饱喝足,临走时拍拍甄小抠的肩膀说:“还是岁数大的人懂事,往后放心,再丢啥我帮你找。”这话真好使,甄小抠家从此再没丢过东西。人们背地里编了一套顺口溜:蹭吃不成扭头走,小抠丢了大黄狗;二十块钱请顿酒,往后啥事也没有。”
一来二去,屯里人都明白了这个理儿:上坟烧纸还得扔出几张答对外鬼呢,搭点儿吃喝求个消停吧。谁家有好吃好喝的让老混子碰上,紧忙让到炕头。老混子也挺讲究,真的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恶狗不咬喂它的人,请他吃喝过的再也不丢东西,比雇看家护院的还好使。因为他总吃百家门儿,“老混子”这个外号慢慢叫开了。村上丢黄豆,大伙都猜傍是他和庄好汉干的,可是心知肚明谁也不说,知道传到他耳朵里就得来找麻烦。后来庄好汉平反了,更没人再提这个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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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混子和庄好汉一块喝酒的时候,啥事儿都不背着。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俩人都是门里出身,唠起来免不了盘盘道。庄好汉挺服老混子的精灵,干那么些回没掉过脚;老混子更服庄好汉的胆量,干一把就够过多少日子的了,不像自个那样,隔三差五对付个小牲口吃,香香嘴臭臭屁股,最后啥也没剩下。
唠到蹲监狱那一段,庄好汉说起他跟滚地雷处得挺铁,老混子一个劲儿竖大拇手指头:“好汉哥,你真好运气!我早就听我姐夫说过,这个滚地雷在黑道儿上最霸气,整个长河城,他咳嗽一声就象打个震雷。你跟他是患难之交啊,往后有啥事求他保证好使,就为这个进去一回也值得。”
庄好汉说:“大兰为我这事专门求贾灵仙掐算过,他说贵人当令,逢凶化吉。大兰信实了,特意把那个黑猪羔子留下来,等我真的顺顺当当回来了就杀喜猪。哪天杀猪的时候,我把滚地雷和他至近的哥儿们请来吃一顿,再送给他半拉半,你也借机会认识认识这些朋友。”
老混子乐了:“好啊好啊,能处上这样的朋友,咱哥儿们就更硬壳了。到那天让屯里人都知道,他们往后更得怕咱们。”
转眼间快到三月三了,大兰张罗着杀猪,庄好汉说和滚地雷定好再说。他专门到县城找了好几趟,连面儿都没见着。让滚地雷手下的人带个口信儿,也不知道滚地雷听没听着。第二天就到定的日子了,可是滚地雷不到场,杀猪也就是还愿解心疑,没啥大意思。
正着急呢,一辆客货两用车停在门口。庄好汉一看滚地雷从车上下来了,一时乐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连跑带颠的迎上去,说:“哎呀雷哥,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多少人就等着你吃猪肉呢。”
滚地雷皱着眉头说:“哪有心思吃猪肉,大哥交给我的差使还没办妥呢。”
庄好汉说:“看兄弟能跟着干点儿什么吗?杀谁砍谁你发句话,我就照你说的干,脑袋打丢了都不带后悔的。”
滚地雷说:“这事和杀杀砍砍一点儿不沾边儿——铁梁子他叔叔——就是过去当县长的那个,上些日子得病了,大仙说犯冲克,破完关就许愿:病好了杀喜猪。这猪可不是一般的猪,必须是公的,还得是纯黑色的。现在圈养的猪都是白的,买这样的猪真比淘澄药引子还难。撒开人马找了好几天也没有相应的,没办法把我打发出来了。明天就是正日子,可是今天跑了一头晌连个黑猪影儿都没见着。正好从你们屯路过,听说你回来了,寻思你土生土长,知根知底的,快去帮我买一个,多少钱都行。”
庄好汉乍听这话,也觉得挺挠头,忽悠一下子想起来了,自个家不就预备个现成的吗?何不借这机会送个人情?就说:“你不用再费心啦,我家就有这样的猪,你看好了马上拉走。”
滚地雷随庄好汉到猪圈看了看,乐了,说:“这猪真是替我养活的,就卖给我吧。”庄好汉说:“咱哥儿俩说什么买呀卖呀,你相中整走就是了。说心里话,你能用我的猪简直是抬举我一样。”滚地雷说:“这不像平常的猪,不给钱犯说道。”庄好汉说:“那你就给一百块钱吧。”滚地雷说:“这猪起码值四五百,一百块钱太亏你了。”庄好汉说:“还愿猪就是一口价,讲价和多给就不好使了。”滚地雷说:“那我就以实为实了。这俩钱儿倒是小事,我能在铁梁子那儿圆上脸比啥都强。你这人确实真仗义,往后咱哥儿俩得往好了处,有啥事只管找我,天塌下来雷哥替你顶着。”
庄好汉紧忙做揖:“雷哥,你能拿我当哥儿们,我真得朝南天门磕响头!有你当靠山,我干啥心里都有底,你教我那些高招儿我得试验试验了。”滚地雷笑道:“你放心大胆的干吧,只要不是掉脑袋的事,惹出啥乱子我给你兜后路。”
庄好汉差点儿乐抽喽,说话声儿都打颤了:“雷哥,有你这句话,我下半辈子就活得直溜了。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让人点天灯也值了!和你八拜为交我不够格,就给你磕个头表表心意吧。”说着咕咚一声跪下,脑瓜门子触地就要动真格的。
滚地雷上前扶起他说:“有啥事你尽管说话,大礼参拜就免了吧。”临走时又对庄好汉说:“我回去把你这份情跟铁梁子说一声,我们找人跟你们乡说了算的过个话,让他对你有个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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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嘴都乐瓢瓢了,大兰可是真生气:“都说张嘴愿闭嘴还,定的明天杀喜猪,今天心血来潮一句话就把猪给卖了,老天爷怪罪下来,说不上有啥灾祸呢!”
庄好汉说:“杀喜猪就是大伙吃,一顿连吃带拿不许剩下。我蹲监狱这些日子,别人对你有啥好处了?凭啥请他们吃肉,哪辈子该他们的是咋地?老天爷知道这个情也不能怪罪咱们。”
大兰说:“我一把糠一把菜喂了半年多,容易吗?那猪眼下快有二百斤了,按现在的行情,最低得值四百多块钱呀,凭啥就给一百块?是什么八辈子老姑亲还是欠他多大的情,非搁这个猪还不可呀?”
庄好汉说:“你们妇女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下棋还得看三步呢,在社会上处事怎么能就看眼前那么一丁点儿?你知道吗,这个人就叫滚地雷,在县城打一条龙的响腰,县太爷都得让他三分,啥事看要撞车了都紧忙给他躲道。多少人争着抢着巴结他还巴结不上呢,能扑奔咱们来就是高看咱们。一头猪能值多少钱?你知道他往后能给我多大好处啊?后半辈儿都指着借他光呢!我想到外边混饭吃去,就得有这样的靠山。下酱舍不得盐不行,啥事都是无本难取利呀!咱先扔个籽儿,以后肯定有好收成。你没听他临走的时候说找乡里给我安排事吗?”
大兰说:“他也不是县衙门的官,跟乡里能说上话么?你就是土命人心眼实,捡着个信封也当圣旨,他忽悠人玩儿你还以为是真事呢!”
庄好汉说:“这个人可是手眼通天,虽说没挂啥官衔儿,可是在那些当官的面前吐口唾沫都是钉儿,谁敢不给他面子?他许下的事保证不带差尺的,你就清等着享福吧。”
大兰犟不过他,打个嗨声说:“我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咱俩能太太平平凭力气吃饭得了,你非得干那些玄乎事。上回柴禾垛里的黄豆整得真不真假不假的,我睡着了像死狗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偷的,结果为这事蹲大狱,好几个月死活不明的,闹得我心成天在嗓子眼儿提溜着。如今总算完事了,又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连环,说不定哪天还得进去!咱们一就是俩口子了,当时也是照你一个人给的,受累遭罪我都不在乎,就求你让我活得省点儿心。”
庄好汉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保证让你活得扬棒,你就等着我出息人吧。”
大兰对他百依百顺惯了,叹了口气,又干活去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21 09:39
第5章 横扫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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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坑村村部是七间一面红的瓦房:两间仓库,两间拖拉机库,三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摆设很简单:几张木桌,几把木椅,几个长凳,两个立柜。里屋锅台连着炕,炕上放着小饭桌,上面摆着一盘炖大豆腐、一盘油炸花生米。
乡干部老白正在吃饭。他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搁筷子敲碗,对着于仁和辛长好甩粘涎子:““你们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啊!我好歹也是党委领导,狗尿苔不济长在金銮殿上了!在你们这儿包村是帮你们工作,还能从自个家背饭锅来吗?你们可倒好,顿顿搁这些狗都不喜吃的东西糊弄我,吃得我总犯胃病!我就不信书记乡长来也吃这玩艺,你们这不是看人下菜碟儿吗?””
于仁接过话头:““你来这些日子也不是不知道,书记乡长多昝端过我们村饭碗?你嫌乎吃的不好,可是我们还舍不得跟着吃呢,回自个家吃土豆白菜去。上边就批那么点儿招待费,这么省着还胀包儿呢。””
老白翻了一下眼皮说:““这都怨你们自个死心眼儿!小鸡不尿尿,都有自个道儿。就说上回收黄豆吧,别的村都是一亩地收十二斤,你们就收十斤,交任务可丁可卯,一点余桄也没有。你们不算算这笔帐:一万多亩地,两万多斤黄豆,差价得多少钱?够可劲儿吃好几年的了!我就是扎脖儿能给你们省多少?看看人家小窝棚村的勾大铲,整得就是明白:上边去人,顿顿有鸡有鱼,吃得满嘴流油;啤酒成箱搬,好烟成条买,都答对得乐乐呵呵,谁不帮他说好话?你们总想嘴头子省几个,结果谁也不愿意上这儿来。我是死逼梁山赶到这块儿了,也熬个牙干口臭!””
正说话的工夫,庄好汉晃晃荡荡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就开骂:““他妈的,老子回来了!你们不是想把我塞芭蓠子去吗?老子进去也没白呆,共产党给包一兜子钱,还得给套好衣裳。””他又指着于仁骂道:““操你妈的,你眼睛长到屁沟子里去啦,怎么看着我偷黄豆了?公安局都给我平反了,这回你得给老子扒贼皮!””一边吵吵一边骂,把于仁祖宗三代翻了个遍。
辛长好听不下去了,说道:““你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凭啥张嘴就骂人?””庄好汉更来劲儿了:““我就骂,你能怎么样?没你缸儿没你碴儿,你为啥搭茬儿?想帮上你就算一个,我把你们一窝端!”
”于仁说:““你这小子讲不讲点人性?有啥话冲我一个人说,别这么茄子黄瓜一包滚!””庄好汉说:““你不也是一个鸡巴俩卵子吗,比别人多点儿啥呀?你要全担着我就专骂你!””
老白觉得自个是乡干部,这场合不表态也太不象话,就放下酒杯,下地穿上鞋,上前劝解道:““你这个同志讲点儿文明礼貌好不好,有理不在声高,骂人更不解决问题。””
没想到庄好汉扭脸又冲他来了:““你他妈的跟我装什么犊子!以为自个是乡干部啊?我根本没拿你当打鸡巴棍儿!你不就是白吃饱吗?扒皮我认识你的瓤儿!管计划生育的时候,专门乐意看老娘儿们光腚,卡巴裆那块玩艺瞅不明白就闹心。因为你这骚性劲儿,干了三十多年连个副乡长都没混上,还腆脸在这儿吹五做六的穷装呐!””
几句话把老白造得脸红脖子粗,嘟嘟囔囔的说:““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呢?有的没的瞎说一通,诬蔑革命干部是要负责任的。”“
庄好汉不依不饶:“”什么有的没的?全乡谁不知道你那点儿坷碜事?妇女戴环你非得在一边看,说是检查质量,弄得人家抹不开脱裤子;做流产你要摸摸肚子,看看怀孕几个月了,说是怕出问题;搞破鞋让人家讹上了,托人说和包了五百块钱才算完事儿。共产党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装模做样的硬充大瓣蒜呢!赶紧自个撒泡尿浸死得了!”
这些话端了老白的下巴颏儿,整得他干嘎巴嘴没啥可说的。
会计小滕跟老白是亲戚,看老白下不来台,就满脸陪笑上前打圆场:““领导好心劝你,犯得上你这样吗?你就是受了冤枉,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呐。”
”没想到庄好汉冲他急了:““你算干啥吃的,哪儿显着你帮腔了?说句话比拉屎都费劲,老实点儿在一旁呆着得了!谁不知道你那两下子是咋的?连洋字码都认不全,扳半天手指头都算不明白仨多俩少!你他妈的没有一点儿出彩的地方,凭啥当的会计?不就因为你老丈人是乡长吗?他现在下势了,你他妈还有啥倚仗!像钎叨木似的,哪都能插上嘴!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牙掰下来!””
小滕坐窝就没电了,红着脸躲到一边。
于仁看庄好汉六指儿划拳————全来了,不分青红玉石眼,张嘴谁都骂,就说:““你别叫拉撒欢的没完没了!这是村委会,不是你骂大街的地方!””
庄好汉冷笑一声:““村委会多个鸡巴毛,你他妈的拍桌子吓唬小猫呐!你们依仗人多势众啊,我看你们是一筐木头砍不出个楔子来,谁能把老子怎么样?哪个敢动我一手指头试试,碰倒根汗毛让他跪着扶起来!””又指着于仁骂道:““你他妈的总装一本正,其实埋汰事也没少干,田老歪是哪儿的人,你凭什么给他落户,不就因为是你大舅子吗?别人家的亲戚你咋不让落户呐?””
辛长好看庄好汉胡说八道,就接过话茬儿:““你别跟人来气就顺嘴瞎咧咧,那事是按当时政策办的。”
”庄好汉说:“少来这套,你他妈的也不是什么好饼!生产队散伙的时候,你哥辛长善凭啥多分个马驹子?不就是因为你在大队说了算吗?我非得告上去让你家退赔不可。””
辛长好气得手都哆嗦了:““你这纯粹是乱安烟泡儿!我哥当时就分一匹老骒马,是没人要了他才拣个漏儿,马驹子是分到他家三四个月才下的。”
”庄好汉哼了一声说:““你他妈的犟嘴也没用,谁都能听出来你净说狡辩理儿!刚才你承认三个月下的驹,什么马那么几天就能下驹,还不是生产队那昝怀的驹吗?””
庄好汉就这么一边骂一边揭短,屋里屋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上前劝解的,都觉得和自个没啥关系,犯不上装那份好人,让人家骂一顿不值得。何况庄好汉敢打警察,还打出理来了,庄稼院的更是不在话下。又听说他跟黑道老大杀猪上供,成了八拜之交的磕头兄弟,这样的主儿谁能惹得起?有能耐就这么闹下去才好呢,越大发看着越有意思。老白和小滕挨骂的时候,人堆里笑出了声。这就等于给庄好汉添油打气了,他越骂越来劲儿,直到嗓子发哑嘴发干,才又骂了一句:““老子今天先饶了你们。回家喝酒去,等歇够了再来骂你们。”骂完大摇大摆的走了。
于仁气得脸都变色了,嘴唇直哆嗦说不出话来。当了三十来年屯干部,头一回遇着这样的事:黄豆明明是他偷的,没判没罚反闹了一身理,抓小偷倒成了毛病,让他堵着门连骂带数道,一帮人让一个人好顿熊。小滕劝道:““于书记,犯不上跟这样的人生气,他骂啥咱都当没听着,等于骂他自个了。””于仁苦笑道:““全屯子都听着把咱们骂得啥也不是,咱们装聋子有啥用?””
老白觉得不够脸儿,咬牙切齿的说:““这小子不用他穷嘚瑟,闹政府骂干部不是明明犯法吗?我马上回去找领导,要不把这小子抓起来蹲大狱,我把白字倒过来写!””说完气昂昂的骑上自行车走了。
辛长好长叹一声说:“上边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非得宠着这样的人。照这么下去非乱套不可!看老白说了乡里啥态度吧。”
于仁冷笑道:“他有多大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就是混吃等死那伙的,能整明白啥呀?指着他办事肯定耽误事,你不信就等着,看看是不是得照我这话儿来!””
这帮村干部不知道上边啥意思呢,庄好汉可不在乎这套事儿,第二天吃完早晨饭,又来到村部,进屋张嘴就开骂。这帮人见他进屋都躲到别的地方去了。看热闹的比昨天少多了,离老远跷脚往屋里瞅,听庄好汉翻来覆去还是那套嗑儿,也没人搭茬儿,觉得没啥看头儿,就都忙自家的事去了。
庄好汉自个觉得没劲气了,就出来到大道上骂:“你们这些小赃官儿,咋都不敢跟老子对阵了呢?我是好虎一个能拦路,你们是耗子一窝也喂猫!哪个是他爹做的蹦出来照量照量,我和他单挑!你们不是仗着当权屈赖我吗?我没权还有嘴呢!往后天天来骂你们,多昝把你们骂丧气了才算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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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仁实在受不了啦,骑上他那台“没人捡牌”自行车去找乡领导。这车快赶上他岁数大了,谁也记不清骑了多少路,修了多少回,骑上除了铃不响哪块儿都响。就这么嘎吱嘎吱的好不容易对付到了乡政府,累得浑身是汗。
办公室裴秘书告诉他:娄书记上党校学习去了,现在是阴乡长啥都管。于仁就进了阴乡长办公室。阴乡长看他气得那样,笑着问出啥事儿了,于仁把庄好汉的事从根到稍说了一遍。阴乡长一边抽烟一边嗯嗯几声,明知道于仁不会抽烟,破例的递过来一棵,让于仁消消气,这样的优待一般村干部捞不着。
于仁又气又累,直喘粗气,点着烟刚抽两口就咳嗽起来。阴乡长又笑了笑才开腔:““于书记呀,你也是老干部了,平常工作挺有经验,在关系到犯罪的大事上怎么拿不准就放炮呢?结果冤枉了好人,才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于仁不服气:““黄豆就是他偷的,上边没找下边核实就把案子全翻了,也太官僚啦!就这么明摆着的罪该判不判,反倒给人家包赔,他好像得着理了似的,把村委会闹个底朝天,骂得我们姑子不得睡和尚不得安!””
阴乡长摆摆手说:“你跟我吵吵也没用,公安局有正式文件,说庄好汉那是冤假错案,把过错都搁到姚老狠身上,没点你们的名,已经算便宜你们了,咱们还能跟人家争是非么?””说着打开抽匣,从里边拿出几张纸:“你看看这文件,是你说的好使还是它好使?””
于仁忍不住瞅了几眼,纸上的大标题是《关于为庄好汉同志平反昭雪的通知》,里边写的是啥,不用细看也能猜个差不多,肯定都是给庄好汉争理的。他不由得打个嗨声说:“现在一就这样了,我们不能跟他平打平骂呀,你帮着想想办法吧。”阴乡长抽着烟想了一会,说:“这事乡里也是张天师做揖——没咒念,昨天早上老白就过来反映这事,让领导拿态度。领导咋办呐?又没权打又没权押,去做思想工作也等于干磨嘴皮子。这样吧,你去找派出所,劳有水现在是所长了,你就对他说这小子闹村部,骂干部,报公安局拘留他几天,他就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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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仁犯难了,他知道劳有水是什么人,更知道自个和这人是什么关系。可是事儿赶到这步,只好硬着头皮去求人了。
他来到派出所,看劳有水和小任正坐在办公室里闲唠扯,就上前打招呼:“劳所长,挺好的呀?””
劳有水头不抬眼不睁的,拉着长腔说:“这不是于书记吗,哪阵风把你吹到我这个破地方来啦?””
于仁好像没听明白啥意思,把庄好汉怎么闹村部怎么骂人的事学述一遍,又把阴乡长的意思说了。没想到劳有水来气了:“你这不是隔着锅台上炕吗!阴乡长比我官大是咋的?他好使你就去找他得了,何必跟我说这些没用的?””
于仁说:“这是治安的事,不正好归你管吗?”
劳有水说:“你还抹得开说治安?就是为了帮你们村搞治安,才整了这个冤假错案!为这事拐带我喝温吞水,让局长把我好顿撸扯,差点儿没把饭碗打喽!我不能一个泥坑里卡两个前趴子,还替你们管这套烂眼子事儿!””
于仁说:“他这么无法无天的做妖,总得抓起来教育教育,上边不是有这说法么?”
劳有水说:“派出所是给你家开的呀?我们是吃你饭长大的呀?你说咋办就咋办呐?听公安局的还是听你的?公安局好说好商量的把人家放出来,你说抓就抓进去呀?挨了几句骂就闹心了,人家在收容所里遭了好几个月罪找谁说去!不都是因为你们报假案引起的么?没追究你们村干部的责任,你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去吧!能请神不能送神,想让我们替你搪灾,别寻思那美事啦!””
于仁想把黄豆的事细说一遍,劳有水说:“我们正在研究安全四防的大事呢,没工夫听你闲崩坑儿,你愿意找谁就找谁去吧!””说完扭过头和小任搭话,再不理于仁。于仁看劳有水这样儿,再往下说啥也没意思了。事没解决反闹个倒憋气,只好蔫头搭拉脑往出走。
小任看于仁走远了,笑着说:“所长今天吃枪药啦?说话咋这么冲呢?平常跟别人不这样啊!他好歹也是老干部了,多少总得给点儿面子吧?””
劳有水说:“老干部多个鸡巴毛啊,在我面前他狗屌不如!这些年我跟他一分钱的交情都没有,也就是混个脸儿熟,凭啥费劲巴力替他平事儿?更何况这小子是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去年局里的哥儿们托我整点儿干豆腐,我让他安排二百斤,他硬说没法下帐,一个不行百个不行。几回到他们村检查,连顿好饭都混不出来。这样的就得给他个眼罩戴戴,让他知道咱哥儿们也有显灵的时候。再说庄好汉那小子脑袋挺难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没卵子找茄子提溜着啊!啥好处没有犯得上吗?就是给好处,也得掂量掂量值个不值个?够本儿不够本儿啊?””
小任伸出大拇指说:“哎呀所长,不怪你能坐这把金交椅,确实啥事都能料得开。听你这么一说真开窍,这回非拜你当师傅不可。””
劳有水让他逗乐了,说:“其实这事挺简单——干咱们这行的,不受点儿香火指啥活着?对那些勤烧香常上供的,咱就给他消灾免难,不行的事也给他办敞亮;对那些不出血的,干脆让他上一边凉快去,有理也是没理。如果没有这些说道,谁还敬着咱们?不也和那些清水衙门一样受穷风吗?””
小任使劲拍拍手说:“高,高,你给我上的这堂课价值千金呐!明天我给你整条好烟,就当头一回的学费。””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25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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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仁在派出所没得着好脸儿,又去找阴乡长。阴乡长听他说完,笑道:“于书记呀,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乡政府没权动横的,要法办还得靠派出所。他们忙安全四防,那是大事,不然出火灾出人命可了不得,你的事就得往后排了。唉!咱当干部的就是泔水缸,什么东西都得装!老百姓里啥嘎杂人都有,摊上了也只好受着。好在骂人不疼,起誓不灵,忍一忍就过去啦。””
于仁说:“这些年我啥时候跟老百姓吵过嘴打过仗?从来没碰上这样混搅搅的!明明自个有毛病,还到村部连骂带吵,不治治他,工作还有法干了吗?派出所往出推,你可以发话呀,他们不也在你领导下吗?””
阴乡长又笑了:“你这个老干部啊,这里的事你应该明白呀!派出所是三权在上单位,升级调动工资待遇什么的都归公安局,乡里说了根本不算。说双重领导只是个名义,那几个警察只是组织关系在乡里,平常找他们开党员会都不愿意来,就说正在忙案子呢。正经事我们说了更不好使,着急着忙让他们帮着维护秩序,还得好说好商量哄着来。我们有意见向公安局反映,都不如狗放屁,连点臭味儿都没有。””
阴乡长停了一下,点着一棵烟,接着说:“别说公事,就是私事我们求到他们跟前都不买这个帐。实不相瞒,有一回我妹夫打麻将让他们抓来了,当时我是副乡长,以为和他们常来常往的关系不错,就去求情,寻思总得有个花达面儿吧?他们愣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干部亲戚更得带个好头儿。到底罚了二百块钱才放人,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特别是这个劳有水,最不是东西,管他叫捞油水一点也不屈——他得着了好处,把天捅个窟窿他说正好透风,干这事的百病不犯;要是没捞着啥,踩死个蚂蚁也说成是杀生害命,非治个好歹不可。当时我管计划生育,罚超生的收回一台彩电,他来了就要搬走,我没答应他,他就怀恨在心了,找茬儿收拾我妹夫一把。其实那回打麻将也就是几十块钱的输羸,他就硬说犯法了,又打又罚的,这不明明是跟我叫劲,拿我妹夫撒蝎虎气么?勾大铲兄弟常年放赌,万八千的抽红,他就像不知道那回事似的,从来没去管过。这样的人现在还当上了所长,谁不服也是干鼓肚儿,上哪说理去呀!你就笨寻思吧,我让他管你这事儿,他能听我的吗?”
看阴乡长说得这么实在,于仁觉得真没办法了,只好起身回家。阴乡长把他送到门口,拍着他的肩膀说:“互相理解吧。咱们都干二三十年,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穿着新鞋不能踩狗屎啊,犯不上和那样臭癞子一般见识。挺着点儿,装几天聋子,他骂够也就不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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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简直有千里眼顺风耳,于仁上乡告状的事他第二天就知道了。听说派出所根本不管这事,乡领导也没给争理,他胆子更壮了。刚吃过晌午饭,他就架着酒劲来到于仁家门口,破口大骂:“操你妈的,你是臭鱼还是干巴鱼,找你干爹收拾我,不是白跑腿了吗?咋没人给你撑腰呢?老子就不信你敢把我怎么样!有种的你出来跟老子会会,不敢应声你是舅舅做的!”
庄好汉在外边骂得直震耳朵,于仁躺在炕上没听着似的。他媳妇田大娟急了:“你也是站着撒尿的男子汉,让人家熊到家门口了,一点章程也没有,就不能豁出命来跟他搕一把啊!”于仁叹口气说:“我是共产党的干部,跟他一样打骂不掉价吗?”
庄好汉越骂越牙碜,把他学会的那些埋汰话都掏出来了,别人想学一遍都说不出口。田大娟实在受不了,就出来跟庄好汉论理,庄好汉反倒骂得更欢了。田大娟气急眼了,进院里绰起一根大拇指粗的棍子,奔庄好汉来了,可是干哆嗦不敢下手。庄好汉上前一把抢过棍子,放声大喊:“大伙都来看呐!书记当缩脖子王八不敢伸头,纵他老婆行凶啦!”喊着一下子把田大娟推个大跟头:“都说好男不和女斗,我就不怕你讹上!有种的你们全家都上,也不够老子一划拉的。”看田大娟躺在地上不睁眼睛,他又骂道:“你装死也白扯,大伙都不瞎,看着是你拿棍子要我的命,我又没打你,明天我还要告你行凶杀人呢!”看热闹的七手八脚把田大娟抬进屋里。庄好汉又骂:“老子敢跟你们叫真儿就豁出一头了,想拿老娘儿们放讹,老子才不怕呢,明天照样骂你们来。”
人们掐人中,喷凉水,折腾半天,田大娟才缓惺过来。明白以后就放声大哭,指着于仁说:“这个破干部我早就不让你当,你就是不信话!上边小瞧你,下边糊弄你,你在当腰受夹板子气。一年挣那两吊二百五还拿不回家,都给交不起费用的顶账了。总说要对得起老百姓,老百姓对得起你啦?让人熊这样,连个打抱不平的都没有!总说组织负什么,卡壳儿的时候谁来管你了?我跟着你这辈子活得憋屈呀!好吃好喝没捞着,好气可没少受!你得罪人了,人家跟我念三七儿,我得干听着,还得给人家递小话儿!你这干部当得值不值啊?到底为啥自个都不知道啊!”大伙劝了半天,她才止住了哭声,坐在那儿两眼直勾勾的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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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仁一股火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家里把他送到医院打点滴。他大舅哥田老歪听信儿了,就到医院来看他。
俗话说:怪马都有三分走。这话应在田老歪身上一点也不错。别看这人长得不起眼儿,脖子歪到肩膀上,总也抬不起来,可是在大坑屯却是个数得着的人物。想当年他在县城当过粮店主任,简直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就是县里那些有专人把门的大官想整点儿大米白面豆油什么的,也得抬脸儿跟他商量,打电话时一口一个田主任叫着,就象对上级那么客气。他下乡来串门子,骑着绿架子亮瓦盖自行车,穿着毛哔叽干部服,大皮鞋能给穷人家当镜子照,戴的手表是进口的,老百姓都没见过。后来听说贪污了,本来该蹲监坐狱,多亏跟县太爷有交情,暗地有人保他,结果从轻发落,判个缓刑,下放农村,到大坑屯落了户。
虽说丢官罢职不端铁饭碗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子还比庄稼人过得富泰。他从来不干庄稼院那些活儿,肩不担担手不提篮,呆得难受就骑车走了,转悠几天再回来。家里就象有摇钱树聚宝盆那样的宝贝,没见进钱光见花钱,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大人孩子穿得溜光水滑,街上过来卖东西的见啥好买啥,谁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些钱,都知道人家不偷不摸不求不借。前几年听说还给他开工资,可没看见他在哪个单位上班。有人说他拼缝儿挣钱,拼什么缝儿怎么挣的钱谁也说不明白。人们都说他一眨巴眼睛一个道儿,鬼点子能搁火车拉。
这人还有俩个本事:一是能看透别人心里寻思啥,谁想瞒也瞒不了;二是啥都能算计到骨头,那事正在道上走着呢,他就能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最后他猜的真是八九不离十。他回到大坑屯快十年了,从不跟人打仗闹吵子,遇着啥事不紧不慢几句话,就能把别人镇住。以前象他这样的都低人一等,在屯里是受大气那伙的,他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戴坏分子帽子的说道儿了,人们不但不敢小看他,见了面还都跟他挺客气。
他听于仁唠起来找上边的经过,忍不住说:“咱们乡那些当官的没有一个正装,就像馋猫似的,只会偷肉吃,不能抓耗子。平常欺负老百姓,那能耐可大了;让他们处理点儿正经事,就觉得比杀他们一刀还难受,东推西躲,不玩真格的。你别生气别上火,我明天就到公安局去找朋友,非得把这臭球子治趴下不可。”
于仁摇头说:“咱们有理的事,何必求这个找那个背些人情呢?”
田老歪冷笑一声:“这年头只有托人才好办事,像你那样找组织找领导的,谁解决一点事儿了?他姓庄的这么闹扯啥说法没有,别人也要照量照量,你的日子还有个过么?不让人熊死才怪呢!这事儿你不用管,我要整不直溜就在外边白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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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日头卡山的时候,田老歪回来了,皱着眉头,喘着粗气说:“没想到一个小地癞子还成精了,谁都不敢治!我去找管治安的赖局长,他一听庄好汉的名,就说这事是宁局长亲自管的,他没法插手。我又托人找宁局长,宁局长说:‘庄好汉是冤假错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整平乎,哪能为一点儿小事再收拾人家?如果庄好汉借这个因由到上边喊冤叫屈,不但对公安局影响不好,村干部也得沾包儿。不是村干部报案说他偷黄豆,能惹出这些麻烦来吗?公安局又拿钱又赔礼的,好容易把这个刺猬猬撂下了,哪还能往起捡这扎手货?’我怎么商量,宁局长就是晃荡脑袋。实在没法,我又去找铁梁子,求他打发几个弟兄收拾这小犊子一顿,滚地雷在旁边说,庄好汉已经是他们的小哥儿们了,自家人没法下手。我活了五十来岁,头一回受这窝扁!”
田老歪说到这儿,抽了几口烟,觉得自个夸下海口了,如今没整明白,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又说:“你们还记得和我处得最好的那个齐大肚子吧?就是哪年到你家喝酒吃大鹅,临走又拿粘豆包的胖子,他儿子这几年可出息的不得了了,听说外号叫路路通,在黑道上比咱们县的铁梁子还厉害,私官两厢全吃得开,跟省长的儿子成了把兄弟,省里的不少大官都和他有来往,我跟他喊一嗓子保证好使。可惜到南方办事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跟前的这些朋友又一个指不上。没想到走南闯北这些年,这回真栽到这个小犊子手里,就得等路路通回来再出这口气了。”
田大娟急了:“照这么说,谁也没招儿治了呢,他再这么闹,我们家还能活得了么?”于仁说:“这事急也没用,他有多大能耐让他先使着。推横车能走多远呐?到时候他自个就报赖了。”田大娟说:“那你就等着天打雷劈他吧!”田老歪说:“现在说气话没啥用,还得想办法把这小犊子整老实喽。”
正说着,辛长好来了。先问于仁的病见好没有,说了两句话就坐在一边抽闷烟。田老歪觉得不对劲儿,他知道辛长好心里装不住事,都在脸上摆着呢,就问是不是碰上了什么憋屈事。辛长好叹了一口气说:“本来怕老哥有病着急上火,可是事赶到这块儿也不能再瞒了:今天庄好汉到我家门口去骂,小光急眼了,出去和他打交手了,好几个人强拉开。小光指点着他说:你要敢再来,就跟你兑命!庄好汉说:我要怕你就是你儿子,明天还来骂你。二埋汰他们知道小光的倔脾气,就寸步不离的看着。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我没招儿了,只好去找阴乡长。他挠了半天脑袋,最后说治不服就得安抚了。我说难道还让我们磕头跪炉赔礼道歉吗?阴乡长说那倒不用,也就是给他点儿好处堵堵嘴。我说还得给他包钱是咋的?阴乡长说:不是那个意思,其实这事不费本不费力,正好现在上边要抓治安,各村都得搁一个专职治保主任,干脆就让庄好汉干这个角色。你们村偷鸡摸狗的总也整不利索,这回让他来个以毒攻毒,你们都能落个省心。我说这角儿以前是我兼着,现在安排专人,工钱从那儿出?阴乡长说:乡里搁统筹款给这帮人开支,村上一分钱不用花,只要你们应承下来,我就能想法让庄好汉消停。我觉得这事左右为难,就来找老哥合计合计。”
于仁听完 ,忽的一下坐起来说:“他骂人骂出理来啦?还赏他个官当?不如砍块板儿把他供起来得了!再说让这样的贼头管治安,不等于往耗子洞里藏粮食吗?屯里的老百姓还能有个好吗?宁可打黄了,也不能让他熊黄了,说啥也不能答应!我就不信,一个小地癞子还红毛儿了呢。”
田老歪说:“这事你不能斗气,我看还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别看他现在是贼头,要给他扣上夹板儿,还兴许真能拉套呢。有那个身份辖着,他想偷也不能偷了。别人偷了等于砸他的饭碗打他的脸,他不得不管管,起码老混子抹不开给他上眼药了。再说阴乡长支这一招儿我觉得挺怪:木偶成神,背地有人,是不是上边有人给他过话儿了,他借这个机会拿你们 串荞麦?要真是那样,他大权在握,你们硬叫劲也没用,最后还得照他的道儿来。小滕和狗蹦子不都是这么干上的么?凭你们俩的小身板儿能顶得住吗?更要紧的是:咱们现在对庄好汉血招儿没有,这小犊子不知天高地厚,再到老辛家做猴儿去,小光上来倔脾气,跟他整出个好歹来,搬石头砸天都不赶趟了。妹夫你和辛老弟在一块儿快三十年了,处得像亲兄弟似的,连脸都没红过,工作抢着干,过错争着担。如果他家真摊人命,你能对得起人吗?”
这番话说得于仁犯寻思了。过了一会说:“这些年净管别人的事了,没曾想如今自个刀削不了自个把儿!逼到这步也真没别的办法了。阴乡长是有名的两面光,他究竟啥意思谁也猜不透,人心隔肚皮呀!三两天我找他摸摸底,如果他真能把事摆平,明知道是套儿咱们也得往里钻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29 10:39
第六章 吉星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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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口香饭店,在湾沟乡是最出名的。不是因为这儿酒菜好,倒是因为老板娘会哄人。她的姓名挺古怪,一般人记不住,也咬不准那个音,可是都知道她的外号叫吸铁石。
常言道:“臭肉招苍蝇”,这个比喻确实挺恰当。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那些男人,见着这女人就迈不动步,跟她打个照面儿唠几句嗑儿,就像喝了迷魂汤子似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为了品这个滋味,都乐意到这个饭店来。钱少的要一盘炝干豆腐炒豆芽那样的小菜,打几两小烧,借这个因由磨蹭着,看着她那粉嘟嘟的脸蛋儿,听她说几句半荤半素的笑话。兜里有俩钱儿的,更非得到她这儿摆把谱儿不可,好酒好菜要一桌子,实际上吃不了几口,就因为这样够档次,能让她陪着喝杯酒,挨着坐会儿摸摸手。算帐的时候都装大款,帐单看都不看,要多少钱给多少钱,明知道挨宰也心甘情愿。有的人媳妇连条换洗的裤子都没有,也愿意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觉得把钱给她值个儿。
一般人只能在这儿吃吃喝喝说说摸摸,真正能在这儿安营扎寨的,都是在衙门里吃皇粮的,还得是有实权说了算的。不然认可花钱也排不上号,只能看着那些挎着官衔拿着官印的干这个扯那个,急得抓耳挠腮,巴叽嘴干眼馋。
庄好汉走马上任第一天,就请劳有水喝酒。劳有水假装么客气几句,俩人就奔满口香饭店来了。
吸铁石大老远迎上来,笑得那才好看呢,拍了一下手说:“哎呀,劳所长,咋这么些日子不到我这儿来了呢?你不想我,我还想你呐!”
劳有水也笑道:“这才一个礼拜没来呀,上局里开会去了。”
吸铁石说:“你没听电视里常念叨的那句话吗?‘一日不见,如隔三年’,这话就应在我身上了。你不常来坐坐,我心里没底呀,万一有人挑毛炸刺儿的,谁能收拾得了哇?”
劳有水说:“真有那样的驴马烂子,你一提我他们就老实了。哎,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把姚老狠打背气,把村干部骂告饶的那个好汉,现在是治保主任了。”
吸铁石伸出手来和庄好汉使劲握了握,说:“早就听说庄主任的大名,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谁提起来都竖大拇哥,夸你胆大艺高。今天真见着本人啦,我一搭眼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平常人,确实是块干大事的料儿。如果不嫌乎姐姐穷,往后咱们就当朋友处吧,我可实心实意等着借你光呢!”
几句话说得庄好汉晕乎乎的,美得手脚都没地方搁了,连声说:“你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个庄家院的大老粗,只要你能看得着我这个兄弟,保证叫一套来一套。”
说话的工夫进了里屋,吸铁石指着一个小门说:“这是专门给劳所长预备的雅间,别人不让占用。你们里边请吧,用什么酒菜尽管吩咐。”庄好汉说:“你知道劳所长的口味,都挑最好的上吧。”
酒菜上齐,劳有水举起酒杯说:“今天我借花献佛,先敬你一杯,祝贺你成为专职治安干部。”
庄好汉说:“感谢所长能给面子,往后我就是你手下的了,求你多多照看兄弟。”
劳有水说:“说照看就见外了。往后啥事说到我头上,我尽量给你往好办。你当上这个治保主任也不容易啊,我得按现在的流行话:扶上马送一程啊!”
庄好汉 说:“其实也没啥不容易的。我自个还不知道咋回事呢,阴乡长就把我找去了,说让我当干部,往后再别闹扯了,干好了还能提拔。”
劳有水说:“咱哥儿俩啥事都不能瞒你,阴乡长征求我意见了。我说你管治安比辛长好强百套,那老家伙一脚踩不死个蚂蚁,见硬就卷,谁跟他耍横就不知道咋办好了,派出所为他操老心啦。哪能赶上你这么有魄力呀,往哪儿一站都能镇唬住人呐!阴乡长原来还二心不定的,我这么一架弄,他才拍板任用你。”
庄好汉站起来笑着说:“多亏所长了,先敬你一杯表表心意。”
劳有水抿了一口酒说:“我轻易不参加这样场合,怕影响不好,换个别人说啥我也不能扯这个。可是今天我必须来,因这咱哥儿俩的以前有过节,得当面解释明白,话说破无毒啊!其实抓你那回,是于仁他们报案后硬把我局去的,我正管哪摊儿,推托不了哇!后来打你几下子,也是不得不盖盖面儿。干这行没办法的事,谁愿意得罪仇人过贱年呐!这些全是误会,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后来整明白了,我就全向着你说话了,不然能给你平反么?今天你能当上治保主任么?”
庄好汉说:“当时你是当官差行官礼,也是迫不得已的呀。咱哥儿们都把那篇儿翻过去,重打鼓另开张,整出个样儿来让大伙看看!”
劳有水举起酒杯说:“难得你这么通情达理,咱哥儿们啥也不用多说了,一切都在酒里呢!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喝个底朝天。
庄好汉也陪着喝了一杯。又把两杯都满上酒,说:“从现在开始,再不提那段事,把帐都记在姚老狠身上。”
劳有水一拍巴掌说:“你说得太对了,哥哥我得为你鼓掌。”又把嘴凑到庄好汉耳朵边,小声说:“姚老狠想拿你表功,这回遭报应了——饭碗打了,党票撸了,还判了五年徒刑。他落到这步,都怨他自个不往好草儿赶。这二年有几个案子套到他脚上,让他捡着破了。上边表扬他两回,他就张狂的治不得了,根本不把局领导放在眼里,逢年过节门都不登,好像根本没那回事似的。宁局长儿子结婚,全局人随礼都是二百块钱打底儿,他装艮就随了五十元。平常还卖口说什么凭本事吃饭,犯不上溜须,这话传到领导耳朵里能不来气吗?早就恨不得把他一脚踩到泥里去!正好赶上他捅娄子了,局领导没有一个垫好言的,为了让省里那个大官满意,马上把他走铜才好呢!底下查他案子的,都是墙头草随风倒,专门看领导啥意思,整材料的时候就搁笔头子使劲戳他,变着法子给他加罪。多亏法院老院长替他说话,说他这些年脑袋别在裤腰沿子上,抓杀人犯好几回差点儿把命丢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呐。搁块堆儿总共才多大点儿事,里边还有不少水分,就是一般老百姓够个什么罪呀?从重从快也不能一把掐死啊,凭什么报三大刑,这不是拿法律当猴皮筋儿吗?就这么法院和公安局支上黄瓜架了,最后没犟过老院长,就判了五年,白便宜这小子了。公安局下面有个劳改农场,专门搁本县短刑的。他媳妇寻思毕竟当一回警察,总能有个照顾,哭哭咧咧的找局长,要求把他留在这个农场,接见和送东西啥的能方便点儿。局领导根本没理这个茬儿,到底把他发配到老虎沟采石场遭洋罪去了。你说他的人缘混到什么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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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听说姚老狠落到这个结果,心里说不出的高兴,陪劳有水又干了一杯。
劳有水接着说:“这年头干啥光凭本事不行,必须得上边有靠山。把当令的交下了,有啥好事他先想着你,出啥毛病他替你掩盖了。你把他哄乐呵喽,干的活就是捡个鸡蛋,他说你挺大的功劳,其实你都轻巧出屁来了。反过来,他瞅你不顺眼,你整天扛石头磙子,累折了腰梁骨,他假装没看着。我就悟明白了这一道,通过我大舅哥的关系,跟几个局长都挺铁,就连牛县长这样的实权派也处得挺好——他媳妇在银行上班,最喜欢化妆品和猫,我就专门送一套 法国进口的美容霜,还给她淘澄一个小黑猫,原来照顾你的那个范管教送一个白的,我送的跟那个正好配对儿。把她高兴得抿嘴笑,在家就逗着玩儿,当成宝贝一样。牛县长的儿子叫牛象周,意思是将来象周总理似的,出大名当大官。我跟他闲扯淡就管他叫总理,时常不短请他喝酒跳舞什么的,这娘儿俩总在牛县长面前说我这么好那么好。上些日子宁局长向牛县长汇报,牛县长闲唠嗑儿似的问了一句:‘听说你们哪儿有个叫劳有水的,干工作挺有水平’。宁局长早跟我许愿了,就等着主管县长给口儿呢,当时他就顺着话茬提出让我当所长,牛县长马上点头同意,回来就公布了。有多少人手指盖儿都挠秃了,也没爬叉上去;姚老狠抓了好几个杀人犯,多少回死里逃生,也没得着这个窝儿;我啥劲没费,就稳稳当当坐这儿啦!”
看庄好汉听得出神,劳有水说得更来劲儿了:“别看派出所所长就管那么几个人,是带括号的副科级,可是官位不高,权力不小,这块地皮上没有我管不着的事儿。就像灶王爷一样,家家都得供着我!谁家能挂无事的招牌啊?保不定啥时候摊点儿乱七八糟的事,人不找事事还找人呢,那时候就得听我摆弄了。远的不提,就说你们村的那个于仁吧,自以为万事不求人,没想到让你骂得抱耳逃荒。如果我向着他,把你拘留起来,他就神气了,再也没人敢惹。你可是一卷到底,再想拔尖儿立棍儿难上加难了。现在恰恰反过来,我护着你灭着他,结果怎么样?大伙都说他啥也不是,让人熊赖了,对他再也瞧不起;都说你真虎势,骂干部还骂个官当,往后大伙都得对你抬脸瞅啦。说白了,成全谁祸害谁也就是我心一乐的事儿,在这一亩三分地我和皇上差不多,发句话快赶上圣旨好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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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吸铁石满面带笑的进来了,把一盘冷拼放在桌子上,说:“难得劳所长大驾光临,庄主任又是头一回到我这小店来,赏个菜表表心意吧。”
劳有水说:“老妹这么给面子,就跟庄主任喝杯认识酒吧。”
吸铁石说:“劳所长知道我喝不了酒,可是今天我认可醉死,也得陪庄主任干一个。“说着倒满两杯酒,跟庄好汉撞了个响儿,都一仰脖喝了下去。
吸铁石放下酒杯,笑着说:“我开这店好几年了,啥人都见过,顶数庄主任最猛。能和你交上朋友,我从心眼儿里高兴,以后有啥事又多个帮手。”
庄好汉一听这话咧嘴直乐,说道:“姐姐这人说话出事真敞亮,不怪大伙都乐意扑奔你这儿来。往后有事只管说好了,为你我啥都能豁出去。”
吸铁石叹口气说:“人要是都象你们这样多好啊!可是真有不讲究的,我诚心诚意对待他,他还拿我不识数儿,整得我这才闹心呢!”
劳有水一听来了精神头儿,问道:“老妹你有啥不顺心的事只管说,谁敢跟你扯别的,我就扒他皮!”
吸铁石说:“就是包乡政府楼房的那个金队长,总到我这儿来吃饭,已经欠一万多块了。前几天我找他算帐,他说酒菜价格太高。我说:当时也没给你戴蒙眼儿,明码市价先看后吃的呀,还想赖帐是咋 的?他说:一就吃肚子里去了,也不能吐出来,可也不能白吃这个亏,你陪我睡两宿,我就一分不差的给你钱。你们说这小子把我当成什么啦,看我是个女的好欺负啊?”
劳有水一听睡觉的事儿,坐窝儿醋坛子就翻了:“他一个臭打工的算几等狗鸟,还敢打你的主意!真他妈的自个找死,明天我就让曲黑手给他放血!”
吸铁石说:“他能把娄书记整明白,把乡政府办公楼这份活包到手,肯定不是凡人,听说黑道儿上也有靠山。”
劳有水说:“黑道儿上有人顶个屁,斗大的耗子也怕猫,没有敢跟公安局较劲的!你先告他调戏妇女,我再查他扰乱治安,找点儿毛病把他抓起来。他敢动黑社会,我就求我大舅哥调防暴队,机关枪一架,他们谁敢不老实?”
吸铁石轻轻拍了他后背一下说:“哎呀劳所长,有你给我当护身皮,谁也不敢跟我整景儿了,我得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劳有水拍拍胸脯说:“有我在这坐着,山大的包也能给你平喽!谁敢到我这块地皮刮旋风,我把他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吸铁石又陪着喝了两杯,劳有水扳高了,跟她动手动脚的。庄好汉知道自个在跟前碍眼,就装着上厕所躲出去了。劳有水上来劲儿,非要搂吸铁石睡觉不可。吸铁石连哄带商量的把他架到里屋床上躺下,他脑袋一着枕头就打起了呼噜,一会又张跟头打把式的说梦话:“老妹真好,再让哥亲一个!”
35
庄好汉回到家,一头扎在炕上,睡了一天一宿才过酒劲。无形中又想起喝酒时劳有水说的那些话,有的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是意思还是明白的。他不是傻瓜,知道这是劳有水给他开方子呢,如果不买帐,这个治保主任肯定当不好,能不能干长都很难说。人一辈子能有几回出头露面的机会呀,别人花钱挖弄这事都不一定能办成呢!自个这官虽说是白捡的,可是不能白扔了呀!更何况乡政府一年还给四千元工资呢,拿出一半就能把劳有水答对得挺乐呵,搁公家钱,装自个脸,这样的好事差啥不干呢?
他听说劳有水贪心最大,给别人办屁大的事也得从中捞个豆儿吃。别人可以先办事后送礼,劳有水必须得先送礼后办事,玩赊帐的在他哪儿绝对不好使。虽说挺黑,可也算懂规距,收礼之后肯定办事,实在办不成也在别的方面给找补找补,不让送礼的白吃亏。就为这个求他的人还真不少,翻脸和找后帐的还没听说过。劳有水这么柱桩,送礼保证不会赔本,该出手时就出手吧。
庄好汉在外边混这些年也学乖了,知道送礼得找个名堂,套上交情,心里都明白,可是不能明说我给你送多少钱,你得给我办什么事,这样面子上都不好看。他听说劳有水最恭敬丈母娘,年年给过生日,凡是有过码儿的都去喝喜酒。正好到日子了,他就打扮一番,揣足了钱,骑上自行车往劳有水家赶。
不知道是老天爷试探他的诚心,还是道太不好,走到一半的时候车胎冒炮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好一步一步推着往前走。到了劳有水家时,已经快晌午了。
院里摆满了摩托车自行车什么的,小任看见他扬手打招呼:“庄主任,你怎么才来呀?”他笑道:“车胎坏了,还没地方修,结果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进屋一看,全是乡里乡外出名上讲的人物:天九王,曲黑手,馋嘴猫,大镐把,勾二搂子……,都是耍钱弄鬼、打仗斗殴、偷鸡摸狗的好手,在老百姓耳朵里比书记乡长名声响。劳有水特意把庄好汉介绍一番,这些人说了些奉承话,夸他打姚老狠给大伙出气了。
这工夫小任扶着个满脑袋白头发的老太太坐在南炕的正中间,这简直就象打仗时发出了信号弹,来的人都从兜里掏钱往劳有水手里塞。劳有水连连推辞说:“你们这帮哥儿们能来捧场就把我乐坏了,何必这么多心呢?叫我太不好意思啦!”小任说:“大伙都有这份心情,所长就别客气啦”说着拿出纸笔,一个个记上姓名和钱数,有一百的,有二百的。庄好汉原来不知道行情,又抹不开打听,这回看明白了。等没人再往帐桌子上扔钱了,他才掏出几张“四老头”搁在小任面前。小任查了一遍说:“总共是五百元,都有谁的意思啊?”庄好汉说:“都是我自个的。”
小任把钱拿起来举过头顶:“哥儿们都看看,庄主任多敞亮,出手就是五百,全闭啦!”
庄好汉笑道:“这些哥儿们和劳所长常来常往,我是头一回给老人家拜寿,少了拿不出手,大伙千万别见怪。”
老太太说:“这孩子我一看就知道会来事儿,我儿子都象你这样多好哇?”
庄好汉脑瓜转得快,最会顺风放火趁热喝汤,一听这话马上跪在地上,三拜九扣磕了一顿响头,边磕边说:“我从小就没妈,你老人家如果不嫌乎我是庄稼院的,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亲妈,我就是你亲儿子!”
老太太说:“好汉不怕出身低,庄稼院的怕啥?能孝心就行啊!”
小任拍巴掌说:“老寿星说得太好了,你这个儿子大名真叫好汉,这话是让他应着了。”大伙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吃饭的时候,劳有水专门坐在庄好汉身边,左三番右二次的给庄好汉满酒。庄好汉笑着说:“我多少年了顶数今天最高兴,我又有妈了。往后你就是我亲姐夫,有啥不好的地方我不屑和你说,来找我妈拾掇你,看你老实不老实!”劳有水也笑道:“你小子真会找棱缝儿,我算服你了。”庄好汉说:“往后有啥事求到你身上,你可别搪拖啊!”劳有水拍着胸脯说:“这你放心好了!屋里这帮哥儿们都知道我最讲义气,点香就到,保证显灵!”
从这以后,庄好汉隔三差五就到劳有水家,给老太太送点儿好吃好穿的,一口一个妈,叫得顺甜顺甜的。劳有水也和庄好汉特别近便,大会小会上总夸他工作干得好,还给他一套半新不旧的警服。小任跟他也成了老铁,把姚老狠留下的那根电警棍送给了他。虽说通电的地方不太好使,可毕竟是正宗名牌江湖家伙,搁手拿着挺威势,比一般治保主任拎个棒子夹把镰刀什么的强多了。
只有大兰气得直磨叽:“公安局包那俩钱儿折腾没了,还把卖猪羔子钱全搭进去了!两千多块呀,打水漂儿都不响!”
庄好汉说:“你一个老娘儿们知道几个问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别人想送礼还找不着正头香主呢。劳所长是一般人能巴结上的吗?想在社会上混个有头有脸,不豁出来下大注能行吗?打耗子还得搁个油纸捻儿呢,不上供啥神也不显灵啊!”
大兰说:“显灵你得着啥了,那些钱就换回一套破衣裳!我看你是没见过世面,当官的给个好脸儿就美够呛,把老婆孩子都送人也认可。”
庄好汉说:“你这话还真贴六子,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啊!干啥都得搁点儿本钱,捡破烂的还得预备一套家巴什呐。我现在小名不济叫干部,就是过去说的官,当官没有靠山能站住脚么?找靠山不拿钱铺路子能行吗?种地都得半年能有收成呢,当官更不能这么几天就见效哇!”
大兰打个嗨声说:“摊上你这样儿的,我认命了。你不让我和孩子挨饿受冻就行啊!”
庄好汉说:“我这么干正是为了给孩子打家底儿,你等着吧,用不上二年,咱就是大坑屯头等户!”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0-31 12:18
36
庄好汉挎上了官衔,找着了靠山,置办了行头,象什么明星似的闪亮登场了。只见他穿着警服,拎着警棍,挺着胸脯扬脸朝天;大背头梳得溜光,像牛犊子舔过一样;脚上的皮鞋乌黑锃亮,一走道咔咔直响。他还特意整得象电影里的大官那样,说话鼻音特别重,拿着调门儿拉着长腔。屯里人背地里都说:这小子是小孩放风筝——抖起来了,比当年他爹还能装。他自个也觉得成仙得道一样,那些搬土垃坷的凡人根本没法比。
过了些日子,他觉得屯里不少人确实趔趔沟沟的好象挺怕他,可是都跟他不近乎,更没人恭敬他,连主任这个大名都没叫出去,就琢磨着拿个好捏咕的开刀。
这天庄好汉正在大道上走正步,老面瓜拎着个粪筐迎面过来了。这人一向胆小怕事,见着谁都认可小三辈儿,看着个耗子也躲着走,踩死个小虫子就半宿睡不着觉,担心冤魂来报仇。为这些把自个名都混没了,人们都搁这个外号称呼他。他看着庄好汉,老远打招呼:“哎呀,好汉呐,忙啥呢?”
庄好汉一听这话,马上就撂下脸,发起了脾气:“你这老杂毛,五十来岁白活了?不会说人话学驴叫唤得啦!平常你见着于仁辛长好他们,口口声声书记村长叫着。我这主任也是受了皇封的,你为啥不叫官衔喊大号?瞧不起谁咋的?还是觉得我这主任不够料儿哇?”
老面瓜自以为说的没毛病,没想到庄好汉急眼了,当时就吓哆嗦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看看,我本来是好心……上赶着和你说话,没别的意思……。你大人不见小人怪,别和我这傻了巴叽的人一般见识。”
庄好汉横瞪了一下眼睛:“瞅你满脑袋白头发,我饶你一回!往后再这么小看人,我可不惯着你臭毛病!”
老面瓜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一定改口,再不敢惹你生气了。”
庄好汉扬扬巴掌,使劲跺了一下脚,意思是再惹他不高兴就这样式的。老面瓜紧忙笑道:“庄主任,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如果再说错话,你把我嘴巴子打开花儿。”
一两天的工夫,全屯子人都知道了这事,再遇着庄好汉,格外加小心,先把官衔搁在前面,谁也不想只为没说那个词儿给自个惹麻烦。庄好汉还觉得不够劲,想再找个人来个下马威。
这天他正在屯外闲溜达,看甄小抠背捆柴禾过来了。他早就听说这家伙小心眼儿像芝麻粒似的,针鼻儿大的事占不着便宜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啥玩艺到他手等于入虎口了,许进不许出,谁要用他一分钱的东西等于掏他心肝肺了;走道总低头瞅,以为能看着点儿什么,捡根稻草也当成金条。人们说他上茅楼都拿着筷子,拉出个豆儿紧忙搁嘴里吃喽。屯里人摸透了他的脾气,心眼儿花花的插圈弄套忽悠他,结果他是小亏不吃大亏包了。庄好汉从心里往外瞧不起他,看他越走越近了,就使劲咳嗽了一声。
没想到甄小抠放下柴禾,笑嘻嘻的凑乎过来:“哎呀,是庄主任呐!正忙着检查工作呀?”说着上一眼下一眼仔细打量了庄好汉一会,说:“真的人是衣裳马是鞍呐,你穿这身官服太有派了,比劳所长那帮人还带劲,谁看都得说添了好几分人才!这个就叫警棍吧,听说他比枪还好使呢,一比划就能把人打个跟头,浑身发麻不敢动弹。以前光是听说,这回可看着真玩艺啦。”
看庄好汉的脸已经多云转睛,他又往前挪了半步,小声说:“庄主任,屯里人都夸你呢,说你管治保这些日子,连个灯草棍儿都没丢过,比辛长好强多了!那家伙就是挂个名儿混事玩,遇着尿性的就没辙了,哪象你这么有瘆人毛,往哪一站就让人发畏。大伙都说这回上边算是长住眼神儿了,庄主任干这个正合适。庄主任呐,我不是捧你说,你生来就是当官的命,一举一动都带架儿。可不象辛长好似的,泥蒸的馒头土腥味儿,小腰儿弓弓着,破衣烂衫象个要饭的,那熊样的给你提鞋都不配!”
庄好汉让他说得眉开眼笑,原来看他来气,这回瞅他顺眼了,不由得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听说你挺隔路,没想到还真会说话。往后多在下面给我吹吹风,谁能捧我场,我就给谁好处!”
经过这么几把事,屯里人都知道庄好汉乐意听别人叫他官衔。他跟别人提起话来,也口口声声我庄主任如此我庄主任那般,好像他坐骨生芽就叫主任。一来二去习惯成自然,人们都叫他庄主任,不图别的,只图看个好脸儿少生闲气,“庄主任”就这么叫开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2 12:39
第七章 运交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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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有句老话:“饱暖生淫欲,饥寒产盗心。”这话虽然有点儿拽文,可是没喝过墨水的人也能听明白是啥意思。有多少例子在哪儿明摆着——男人吃饱喝足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总是琢磨玩女人,过去那些当上什么官和兜里有俩钱儿的,都乐意往哪上使劲,大老婆小老婆好几个也不知足,还要逛窑子品野味。新中国不兴那一套了,可是搞破鞋这道总也堵不住,就象耗子一样没有绝根儿的时候。
庄好汉也不例外。落魄的时候,整天蹲阳沟板,饿得肚子直叫唤,冻得浑身直哆嗦,根本没心思琢磨这事儿。如今吃穿不愁了,又当上了治保主任。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公鸡脑袋上的那疙瘩肉——大小是个官(冠),啥活不用干,屯里屯外转两圈儿就能挣钱,家雀扑棱房檐子,老母猪拱园子,这些事都归他管,确实是高人一等。特别是看老面瓜猫腰捡粪的时候,他更觉得是天上地下一般。美中不足的是自个媳妇不遂心——虽说大兰长相在屯里算得上头排人,又能干又听话,对他百依百顺,可就是不会风流。常言道:孩子是自个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人就是这么怪——鲜桃随便吃,工夫常了就觉得腻味,反倒以为烂杏更可口,非要尝尝到底啥滋味,越吃不到嘴越惦心着。庄好汉是他爸爸打的种,身上自带着那个骚根,专门乐意琢磨男女那点儿事,“前劲”特别大。何况如今是人上人,身也闲心也闲,不跑骚就对不起革命先烈了。
他干的这样工作对扯那事挺有利——不管白天黑夜,可以随便到各家走走,说是“检查安全四防”,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看男人没在家,就没话找话试探着,论着叫嫂子叫亲家母的,更可以没深没浅。女的不急眼就是有那个心思,说着说着就动真格的。如果炸庙了,就当闹着玩,不犯什么大毛病。功夫不负苦心人,他还真得手好几把——有的知道他挺豪横,不敢惹他,半推半就把事儿做了;有的嫌乎自个男人窝囊,跟他寻开心,反正干那事儿也不能留下什么记号,只要没按到一块儿,就可以提起裤子不认帐。这事最犯忌讳,旁人知情也不敢叫真儿,只能私下舆论舆论,还得背着干那事儿的至亲好友。不然传到本人耳朵里,让传言的拿出证据来,可就抖落不清了,人家让找回名誉来怎么办,不等于是没事找事吗?更何况庄好汉的厉害劲儿谁都知道,还是装糊涂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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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力气是压大的,胆子是吓大的”,庄好汉搞破鞋也是这么个经历。起初他格外加小心,脚面子深的水趟着来,怕抄枝儿整个强奸可就糟了。可是几个回合下来,觉得女人就是那么回事儿,稍微有点活动气儿他就硬摘瓜,女的怕吵吵出去丢人,只好认可让他白扯一把。也有的刚开始挺烈性,最后还是让他拿下了。
牤子媳妇长得挺俊,他早就惦心上了。当上治保主任以后,总拿检查什么折柳子,在这娘儿们房前屋后转悠。看她一个人干活的时候,就凑到跟前没话找话唠几句。她顶多哼哈应一声,从来不抬脸跟他说话。
他连着撞了好几鼻子灰,还是不死心,想方设法找机会。慢慢知道了这娘儿们好小利,掠道驴似的,别人地里的粮食青菜什么的,总想趁方便整回自个家点儿,出去一般没有空手的时候。他摸着了这根须子,就下上了工夫。这天他瞟着牤子媳妇进了别人的苞米地,就鸟悄儿的在后边跟着,看她掰了半袋苞米棒子,他才露头儿,拽着那袋子非要报派出所不可。
她一看不好,就拉出脱裤子的架式说:“你再这样,我就喊人说你要强奸!”他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儿来股邪劲,一下扑上去说:“你说强奸就强奸!”说来也怪,她没喊没叫没抓挠,以后俩人还成了相好的。
牤子是个心眼儿不十全的家伙,光知道干活吃饭,啥都听媳妇摆弄。她不拿他当人,常给他气受,动不动骂他一顿,他象没听着似的从来不还嘴。自从有了那事以后,她板住了骂人的毛病,还时常不短的给他买点儿酒喝。这简直和奴隶松开绑绳又给饱饭吃一样,他觉得心满意足,根本不寻思当不当王八的事儿。前后左右的邻居,耳不聋眼不花的都知道他媳妇跟庄好汉有那么一手,就瞒着他一个人。
田老歪是牤子表叔,听说这事挺生气,就搁话点牤子,让他管管媳妇,他就是不醒腔。田老歪只好把话挑明了,他听完反倒笑了,说:“老娘儿们那玩艺除了尿尿就是闲着,谁愿意捅咕就捅咕吧。”田老歪骂道:“你根本没长小子骨头,就认可当瞪眼王八啦!象你这样窝窝囊囊的活着还有啥意思?我们这帮亲戚都觉得没脸见人!”牤子还是嘿嘿笑,说:“她跟八百个也是我媳妇,有人和她扯,是她招人喜欢。”
媳妇是人家的,胳膊带不上腿去,田老歪只好干憋气。从此见着牤子就扭脸儿,一句话也不说,有时还吐口唾沫。牤子根本不往心里去,还跟庄好汉处得挺好,扳脖子搂腰的,常在一块儿喝酒。屯里人看庄好汉扶着他里倒外斜的模样,都忍不住捂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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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人们都愿意当官,脑瓜子削个尖儿往上钻,什么名啊利呀的,那是不用细说了,就是搞女人方便这一样,也值得为争那顶官帽啥都豁出来。
有的女人也真是犯贱:在她生活的那个圈子里,凡是掌权说了算的男人,凡是出了风头露了脸的男人,她就会莫名其妙的喜欢,长相如何都不太挑拣。如果这样的男人上赶着勾搭她,大多数都能得手,给不给好处是另外一码事,就是白玩她也心甘情愿。
庄好汉尝到了这里的甜头——一般庄稼人老辈子攒少辈子盼的,驴年马月才能把媳妇娶到家;他当上官以后,才几个月的光景,没用明媒正娶,没费大财小礼,就搞了好几个女人,除了不能大脱大睡,干那事儿和自个媳妇不差啥。掐指一算,差不多凑上三宫六院了。有个比孔夫子还地道的大圣人说过:“家花没有野花香”,虽然人们不知道他尊姓大名,也没人替他发广告作宣传,可是这句大实话比马什么牛什么那一套流传更广,更深入人心。就连大伙都必须承认的那个“一句顶一万句”,也没有这个好使。庄好汉经过实验,觉得野花不是一般的香,简直是味道好极了,比抽大烟扎吗啡还让人上瘾。可惜他总不知足,胃口越吃越大,就没想嘴太急难免噎着。多亏他爷他爹在天之灵保佑,他才度过了这一关。
吓他一跳的那个女人叫颜红,脸蛋儿和她的名一样,总是红扑扑的。男人在外边打工,多少日子不回家一趟。她在家侍候吃奶孩子,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特别守铺儿,从来不和别人乱搭格。
庄好汉早就对她有心,可是颜红没好眼睛看他,说话也没听着似的,连声都不吱。他是越吃不到嘴越馋得慌,整天惦心着是回事儿,多看几眼好象也挺过瘾。这天晚上,他又想再品尝野花的香味,可是在屯里转悠两圈儿也没打着食——那些相好的不是和自个男人在一块儿,就是家里有外人碍眼,快到半夜了也没找着机会。就这么跑空了他有点儿不甘心,不知不觉又来到颜红家房前。
屋里亮着灯,颜红正在奶孩子,整个胸脯白花花的露着,两个大咂咂圆鼓鼓的显得特别丰满,配上那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儿,比穿衣裳时更好看。庄好汉馋得直咽唾沫,那玩艺简直要从裤裆里钻出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拽门进屋。正巧颜红家的老母猪要下羔子,屋里屋外叼草,没顾得叉门。庄好汉没费劲就开了门,觉得这是抬头见喜的好兆头,胆子更壮了。一不小心踩到老母猪身上,那家伙没受过孔圣人的教育,不知道为领导保密,“嗷”的叫了一声。
颜红不由得一激凌,问了一声:“谁?”庄好汉已经来到她的面前,笑嘻嘻的说:“是我,庄主任。”颜红瞪圆眼睛说:“你深更半夜来干什么?”庄好汉笑道: “知道尤福没在家,怕你害怕,来给你做伴儿。”颜红把孩子搁在炕上,呼的一下站起来说:“你赶紧滚出去,不然我就喊人!”庄好汉说:“喊人喊神也没啥用,只要你顺着我,要啥我给你啥。”说着就往炕上窜。颜红一回身,摸起窗台上的剪子,不是好声的说:“你敢再往前,我一下子扎冒你眼睛!”接着扯脖子喊:“快来人呐,庄好汉强奸啦!快来人呐!”
庄好汉原先还以为动了真格的,也许和牤子媳妇一个结果。没想到颜红真急眼,拿着剪子就奔他来了,眼睛瞪得象冒出来似的。他屁都吓凉了,那玩艺也一下子蔫巴回去,转身就往出跑。颜红下地光脚丫子跟在后边撵,非要给他留个记号不可。庄好汉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之间就没影儿了。颜红跑不多远就喘成一个蛋似的,迎头碰上了老面瓜,老面瓜看她赤身露体的,紧忙扭过脸去。她想把刚才的事说一遍,可是这时屋里孩子狼掏了似的叫唤起来。她怕孩子掉地下摔坏了,还是护好这心头肉要紧,没顾得说啥就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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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躺在炕上,知道这回八成得沾包。虽然他不是初学乍练,大事小事经过几回了,可是心里总觉得不落体。思来想去,还是老办法一赖到底,现在比以前更有利,劳有水已经处得挺靠了,能不向着自个说话么?对了,应当先去打听打听,看那娘儿们告没告,如果告了劳有水又是啥意思。
走到半道,碰上了小任,告诉他说:“劳所长让你赶紧去一趟。”他装成没事人似的说:“他找我干啥,是不是又想酒喝了?”小任看跟前没人,挺神秘的说:“早晨有个细里高挑的娘儿们把你告了,劳所长当她面就发脾气,说查证属实非定你个强奸罪不可,把你塞监狱里呆下半辈儿。我看你八成是嘬瘪子了!”庄好汉笑笑说:“娘儿们讹人好使啊?她说我杀国家主席就得把我抓起来枪毙呀?”小任说:“你跟我拔犟眼子没啥用,还是赶紧找劳所长把事说明白吧。”
庄好汉来到劳有水办公室,劳有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拍着桌子说:“你小子真是胆儿肥了,自个管治安还想玩强奸,这不得罪加一等么?你的瘾头子咋哪么大呢?为了一时痛快啥都不顾啦!这回我看你怎么抖落,皇上二大爷也救不了你!”
庄好汉说:“根本没有那八宗事!我是检查安全四防,看她屋里亮着灯,问她看见过去人没有,再没别的事,凭啥定我罪?”
劳有水说:“你嘴再硬也白扯,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那女的男人没在家,你深更半夜去干什么?更何况那女的长得挺漂亮,你打赖也没用,砍的没有旋的圆,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咋回事了,你再胡编乱造也蒙混不过去!”
庄好汉一拍大腿说:“照你这么说,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我起早贪黑干工作还犯毛病是咋的,怎么能她说啥你就信啥呢!”
劳有水冷笑道:“我跟你犟这事也没啥意思!你再不跟我唠正经嗑儿,我就把这事报上去,上边乐意咋处理都行,你自个掉脑袋自个安,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庄好汉紧忙陪着笑脸说:“姐夫何必这样呢?管咋的咱哥儿俩好一回,我丢了你也捡不着啊。”
劳有水说:“我诚心诚意想替你安排事,你反倒跟我瞒头盖脚耍小聪明!明明是搞人家娘儿们去了,还想不领情不道谢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世界上那有这样的便宜事!我不图你三吊三六吊六,起码你得跟我交实底呀,不然整两岔去不耽误事吗?到时候肠子悔青了也没用啦!”
庄好汉本来脸皮厚得一锥子扎不透,让劳有水这几句造得也有点儿架不住劲了,嘟囔着说:“事到这一步,我也没啥可说的,就全靠姐夫成全了。凭咱哥儿俩的交情,你肯定胳膊肘儿不能往外拐。张过这个跟头,兄弟忘不了你的恩情。”
劳有水脸色缓和下来,点着一棵烟,又扔给庄好汉一棵,说:“这就对了,我能给你窟窿桥上吗?你说实话了,我也好给你支招儿。象你刚才那么说,就把自己送棺材座子里去了!男女到一块儿,没有外人,又是半夜,就是那么回事,凭这个就能给你定罪!女的咬死口了,你说出天花儿来啥也不顶。干脆就不承认去过,又没证人又没证据的,没办成事也化验不出啥,打到八衙门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庄好汉连连点头说:“我现在是当局者迷,多亏姐夫见多识广,骑驴的不济全靠掌鞭儿的硬啊,怎么能叼住理就得靠姐夫教给我了。”
劳有水说:“现在那娘儿们跳腚不下来,这事非敲钟见响不可。你就一口咬定根本没登过她家门,就是以前为了工作得罪过她家,她找借口报复你。教曲儿唱不得,帮腔上不了台,你自个心里得有个谱儿,看情况随机应变,我只能在你卡壳儿的时候搭帮架。”庄好汉听了连连点头。
劳有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她说撵你的时候有人看着,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庄好汉说:“确实有个叫老面瓜的,跟我走了个对头碰儿。”
劳有水巴叽一下嘴说:“这就不好闹了,好汉死到证人手哇!他要是和女的说得一样,这事就难办了。”
庄好汉说:“不要紧,这人胆儿最小,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坏脑袋,我回去吓唬他一顿,他就不敢照本实发了。”
劳有水摇摇头说:“你直接出头不好,那不是做贼心虚了吗?不如你先跟小任许个愿,我再和他说一声,让他使个招儿,那老家伙就不敢做证了。”
庄好汉说:“姐夫想得真周到,我能逃过这一劫,认可当牛做马报答你!”
劳有水说:“要是换个别人,这事起码得判个十年八年的。我把这事给你压埋了,得担多大责任呐?在上边还得背一圈儿人情!这事可大可小,究竟落到那步谁也说不准,我不用细说你也明白,自个掂量着办吧!”
庄好汉说:“我这个人知恩必报,这就回去张罗,保证三天之内到货。”
作者: 蓝笨笨 时间: 2016-11-2 15:51
哎呀,太好了,楼主,我是正宗东北人,看你的文透着一股子亲切,还有楼主的文字看似戏谑,然而文笔却精妙,真真的是好文,很开心您能来长篇连载,荣幸之至。
作者: 蓝笨笨 时间: 2016-11-2 15:53
我要去接娃,只能看了第一章,等有空再来继续拜读,楼主的文在诸多的文章里,简直是一股清流,好看,带劲!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2 17:59
回复蓝笨笨先生:谢谢鼓励。拙作全部用口语写成,大多是东北的方言与谚语,可能会给审阅带来不便,甚感抱歉。但在诙谐中却有耐人寻味之处,着力刻画了人性的本质和永久性人物形象,揭示了造成这种状况的社会根源。由于某种原因,表现的方式比较隐晦,请求理解为盼。
作者: 蓝笨笨 时间: 2016-11-2 20:33
理解理解,异常好看,期待您的后续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3 09:55
回复兰笨笨先生:谢谢夸奖。拙作共二十五章160节计30余万字,目前只是铺垫,情节尚未展开,一些重要人物将陆续登场。他们都各具特色,每个人物形象都代表着现实中的一个类型,这样的人在现实中随处可见,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怎样形成的?按照正常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是可耻、可悲、可笑的,但却乐此不疲,甚至自鸣得意。他们的想法与行为,会很自然的使人产生深深的思索,只要认真审阅,可能会受到某种启示。不便说得太直白,“心有灵犀一点通”。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3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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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间东倒西歪的土房,一圈儿土坯院墙,一个砖砌的猪圈,这就是老面瓜和甄能干的家。
别看这老两口子没干过什么出头露面的光彩事,可是要在全屯子搞个什么单项评比,他俩肯定都能得第一:老面瓜的胆小怕事,谁都没法比,不用争不用讲,肯定排头号;甄能干干活能吃辛苦和过日子的节省劲儿,大伙都承认拔头子。
多少年来,她从天亮睁开眼睛到半夜睡觉没有闲手的时候,撂下耙子就是扫帚。生产队那昝,都是起早贪黑,跟大帮干活就累够呛了,可是歇气儿的时候她不是捡柴禾就是挖猪菜,忙乎得汗巴流水的。大伙再接着干她照样跟趟儿,铲铲割割棒小伙都顶不住,干净利索,谁也挑不出毛病。包产到户以后,她把那十多亩承包地侍弄得一个草刺儿也没有,一样的庄稼总比别人的高半头。过日子那个细线儿劲更是谁也比不了,一分钱掰成两瓣儿花,咸菜汤子熬了顶盐使,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实在不能穿了,也舍不得扔,留着打袼褙做鞋底儿。她常说:“零钱凑整钱,铜子儿换回大银元”;“细水长流,一天省一口,一年省一斗”。就连生孩子都舍不得花钱找老牛婆,让老面瓜给她接生。猫下不到十天,田大娟去给她下奶,屋里屋外找不着月子老婆,吓得连喊带叫,她应声了才知道她在土豆窖里干活呢。这样的笑话她闹老鼻子了,可说来也怪,咋折腾她的体格还像大走马似的,没受风也没落病,多昝精神头儿都那么足,从来不知道累得慌。为这大伙都管她叫“能干”,时间长了就顶替了她的真名。
那天晚上她浑身发烧脑袋疼,舍不得花钱买药,就让老面瓜到贾灵仙家问问这病应该咋办。贾灵仙闭着眼睛掐算一会,说是冲着冤魂了,必须得买九九八十一张黄仙纸,到屯西孤女坟上烧了,念叨念叨求大仙保佑平安的话。冤魂得着钱又听了好话,自然就不再纠缠了。又特别嘱咐:半夜亥时往出走,来回碰着谁也不准说话,不然就不灵了。
甄能干在家喝了两碗姜汤,捂了两床大被,出了一身透汗。等老面瓜“送撞客”回来时,觉得好多了,就说贾灵仙这招儿确实挺灵。老面瓜看没犯啥说道,就把半道碰着庄好汉和颜红的事说了一遍。甄能干听完说:“老话说的好:根不正,苗不正,结个葫芦歪歪腚。他家是祖辈传的骚根,他更是那个屌味!这些日子屯里都让他搞乱桃了,半夜让人家老娘儿们撵得鬼抓似的,肯定不是好事。这事和咱家啥关系没有,往后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和谁都别提,免得说咱扯闲话。”老面瓜说:“你放心吧,我嘴最严实,有话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带露出去的。”
第二天老早,他俩就看颜红抱着孩子走了,一天没着家。老母猪饿得直叫唤,甄能干看不下眼儿,给扔了两抱苣荬菜,它才消停。第三天,甄能干正在喂猪,老面瓜刚挎着一筐粪回来,小任就骑摩托车进院了,停下来指着老面瓜问:“你姓耿吧?”老面瓜点点头,小任又问:“是不是叫老面瓜那个?”老面瓜又点点头。
小任说:“总算对上号了。你摊大事了,马上跟我上派出所去一趟!”
老面瓜一听,当时就浑身筛糠,话都不会说了。
甄能干接过去问:“我们贪赃的不吃,犯法的不为,到底有啥事?”
小任说:“到派出所就知道了!”
甄能干说:“谁不知道那地方,没犯法的进去也得先拾掇一顿!你不说出个子午卯酉,凭啥让我家人到那地方白挨打?”
小任说:“你们屯庄主任和你家邻居那娘儿们打官司,牵扯到你家了,你们得去顶堂!”
甄能干说:“他们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和我家有啥关系,凭啥牵扯我们?”
小任说“庄主任说根本没你们啥事儿,可是那娘儿们硬说你家老面瓜看着庄主任上她炕了。这事非同小可,不判死刑也得蹲半辈子大狱,你们当证人的能脱清身吗?”
甄能干说:“我们啥也没看着,啥也不知道。”
小任说:“这话从你嘴里出来不好使,还得老面瓜说了才算数。”转过脸来问道:“刚才说那事,你到底看没看着?知不知道?”
老面瓜看小任那狠里狠势的样儿,一个劲儿点头。
小任说:“点头摇头都不行,得搁嘴说出来到底咋回事!”
老面瓜眼睛直勾勾看着小任,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嗯呐。”
小任说:“你这么说,天大的事儿也剐拉不着你。不过你还得到派出所去一趟,三头对面把话说清楚。那地方也没挂杀人刀,你不用害怕,我保证没人捅你一手指头。不过你到哪儿翻锤掉打的,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遭罪的时候别埋怨我没提醒你!赶紧找个自行车,一小时内赶到派出所,打官司的都等着你这个大证人呢!”说完骑上摩托车一溜烟没影了。
老面瓜叹口气说:“人要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无形中闹心事就找上门来,躲都躲不开!前天虎巴的冲着冤魂,半夜里遇着那档子事,没成想今天就摊官司了,这不是该着吗?庄好汉那么凶势,咱能惹得起吗?我可得怎么办呢?”
甄能干说:“宁担人命,不当干证,一问三不知,神人怪不得,连小孩都知道这个理,你也就这么办呗。”
老面瓜说:“如果颜红硬局着我说实话呢?我不能昧着良心呐!”
甄能干说:“不管问啥,你就是一个不知道,这样谁也不得罪,要不然沾边儿就抖落不掉了。这年头谁说实话谁吃亏,咱可不能干那傻事,照自个盆儿支吧,别人啥事咱都不掺乎。”
42
老面瓜来到派出所的时候,庄好汉和颜红正在打嘴仗。
庄好汉说:“说来说去,你就是因为你家老母猪祸害别人苞米,我要罚你款,你不想掏钱,就搁这事讹我!”
颜红说:“根本没有的事,你也敢瞎编呐!我家猪从来不出院,能祸害谁的苞米?更没有要罚款那八宗事!我讹人咋没讹张三李四呢,看你好欺负是咋的?公安一听就能明白咋回事,你当时眼睛那样式的,眼瞅着就要把我搂到怀里了,刚过一天你就不认帐啊?”
庄好汉说:“我压根没跟你着面儿,你脱裤子也讹不上!”
颜红说:“你真腆脸不嫌乎害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那副熊样!长着二两半沉家雀儿骨头,整天撅撅个闻骚鼻子,就知道围着那几个娘儿们屁股后穷嘚瑟,管过什么正经事啦?让我脱裤子讹你,可真错翻眼皮啦!你这样连点人味儿都没有的东西,瞅你一眼都恶心,还寻思别的美事儿呢!”
劳有水截住话头说:“你们说那些废话没啥用,都举举自个的证据吧。”
庄好汉说:“你问问她家养没养老母猪,再派人看看我们屯东头苞米地祸害啥样,就知道我说的实不实啦!”
颜红说:“屯里养老母猪的那么多,怎么就肯定是我家的,谁看着我家猪进地了?你要罚款都谁在跟前?”
庄好汉说:“谁能跟在你家老母猪后边当证人呐,你这不纯粹硬犟狡辨理吗?”
颜红说:“你没证人我有证人,你不说根本没登我家门吗?我拿剪子撵你的时候老面瓜碰上了,你想赖也赖不掉!”
老面瓜让人领进屋来,他早就听说这地方打人就像吃馅饼似的,不由得心里直劲儿扑腾。他搁手捂着胸口窝儿,不敢抬脸看人。劳有水先给他讲了一番大道理,他是瞎子抓蝈蝈——干听,对那些文词儿一句也不懂。劳有水问他听明白没有,他就哼哈答应着。
小任坐在一张桌子后边,眼前放着一沓纸,手里拿着一只又粗又大的笔,问老面瓜叫啥名,多大岁数了,什么职业,什么民族,老家是那省那县的,眼下在什么地方住,念几年书,有没有前科,连是男是女都问了,好象老面瓜是个外星人,一边问还一边在纸上记。
老面瓜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心里忽悠一下子,觉得这回可不是打一顿的事,八成是再也回不了自个家了。就听劳有水说:“政策已经跟你交待明白了,乱说一气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现在六只眼睛到块堆儿了,你说说前天晚上庄主任和颜红的事吧!”
老面瓜说:“庄主任他们怎么了,我不知道哇。”
劳有水说:“颜红说她拿剪子撵庄主任,你看着了吗?”
老面瓜说:“我啥也没看着,啥也不 知道啊。”
劳有水又问:“那你前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老面瓜说:“我就知道干活吃饭,别的什么也没干呐。”
劳有水说:“你这么大岁数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是问你前天晚上看着庄主任和颜红没有?”
老面瓜看劳有水生气了,不知如何是好,说:“我真的啥也没看着,啥也不知道。”
劳有水又问:“你说的都属实吗?”
老面瓜紧忙点头:“都实,都是实的,我从来不敢撒谎。”
颜红一下子蹦起来:“老耿大叔啊,你这人怎么口不应心呢,这么说可把我坑透啦!”
老面瓜愣眉愣眼的说:“我也没说你啥坏话,谁也没得罪,怎么能坑你呢?”
颜红说:“前天半夜我撵庄好汉的时候,你明明看着了,要不是这样灯灭我就灭!你不敢说公道话,我就没地方说理去了!”
老面瓜搭拉下脑袋,脸红脖子粗的,嘴唇哆嗦半天,说啥谁也没听着。
劳有水狠狠的瞪着老面瓜说:“你别嘴里含个热獠子似的,啥意思说明白点儿!”
老面瓜让劳有水的凶势劲儿吓儍了,费了挺大劲才冒出一句:“我没啥可说的了。”
颜红紧忙说:“大叔啊,我撵那个犊子你明明看着了,你咋不实话实说呢?”
劳有水咳嗽一声说:“你这个告状的怎么连规距都不懂?非得逼人家向着你说呀!他连着说了好几遍啥都不知道,都已经落笔为踪了,他要翻桄子就是犯法,必须得严肃处理!”又把脸转向老面瓜:“你自个说吧,反嘴不反嘴?”
老面瓜一看劳有水那个闪神儿,吓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连声说:“不反,不反,你说咋好就咋好。”
劳有水对小任说:“给他念一遍,让他签字画押。”
颜红跳着脚哭:“老耿大叔啊,你是个老实厚道人,怎么也这么丧良心呐!”她指着庄好汉的鼻子说:“你敢指着日头起誓吗,前天晚上你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咱俩谁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劈!吃饭噎死,出门让车一下轧死!”
劳有水说:“事已经整明白了,起誓发愿没啥用。我们人民警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看你是个妇女,抱着孩子哭哭咧咧也挺难,不追究你诬告就算便宜你了!”
43
派出所就这么稀里糊涂结了案。颜红不服,到县公安局上告。
一个刀条脸的女警察出来跟她说话,听她提起庄好汉的大名,觉得脑瓜仁子生疼,想搁几句话把她支走,就说道:“你得拿出新证据,我们才能给你再查。就是真象你说的那样,也够不上多大的罪,顶多定个调戏妇女,拘留几天教育教育。”
颜红说:“哪管把他抓起来一天,也能证明谁是谁非呀!”
刀条脸说:“你说抓人我们就抓啊,啥都得听你的吗?”
颜红说:“这么大的事也不能白拉倒啊!”
刀条脸笑道:“不拉倒还得包你俩钱儿是咋的!这样的事我经着过多了,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他不找别人怎么专门找你呢?顺心眼子的时候比俩口子还亲性,翻脸了就反口说是强奸,其不知越抹越黑。”
颜红急了:“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跟庄好汉不清楚是咋的?长耳朵到大坑屯打听打听去,他庄好汉是不是最能跑骚?我是不是黑子红瓤?你凭什么硬把我俩拽到一块儿,这不是埋汰人吗?”
刀条脸说:“照你这么说还得给你立个贞节牌呐!没等我把话说明白你先来脾气了,我还真不跟你扯这个了呢,你愿意上哪儿告就上哪儿告去吧!”
颜红憋了一肚子气,又告到地区。地区说还得回本地解决。她又跑到省里,告状的人特多,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孩子饿得直叫唤,她也急得直哭。
等了老半天,才来了一个梳着波浪式卷发的妇女,听她把事说完,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以为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呢,闹了半天是上炕还没上成!这也值得跑到省里来告状?都象你这样,我们再有一万个干部也忙不过来呀。”当时给她开了一个条子,让她回地区复查。地区推给县公安局,县公安局还是原来的说法。
扑扑腾腾两个多月,怀里抱个吃奶孩子,哭道来哭道去的,最后也没整出个甜酸来。颜红多少日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瘦了一圈儿,小脸儿和地皮一个色儿。老母猪和猪羔子没人经管,全糟损了。她男人听信儿回来了,俩口子合计来合计去也没个好主意,觉得这么清不清浑不浑的,好说不好听,没法在屯里呆了,更不想再看着庄好汉。最后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全家搬到别的地方。暗气暗憋是啥滋味,只有他们俩口子知道。
庄好汉象没有那么回事似的,照样腰板儿拔溜直当他的庄主任。还时常趁人多的时候卖口:“那个骚娘儿们,男人不在家,憋得受不了,自个要找野汉子,反倒想让我背黑锅!搬走算她捡着了,不然非跟她算这笔帐不可,她家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
屯里人更惧怕他了,看他往相好的家里去,都关门闭户的,恨不得扯着眉毛盖眼睛。有时他经意往人多的地方凑,可是那些人本来七嘴八舌唠得挺来劲儿,看着他都不吱声了。起初他觉得挺美——这可真是一鸟进林,百鸟压音,证明我有多大的威势!可是细寻思又觉得不对味儿:这帮人是不是舆论我搞破鞋的事呢?一来气他就骂杂儿,可是谁也不搭茬儿,闹得他自个也没趣。后来他干脆不和这帮人扯那些没用的了,专门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到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找乐子。
作者: desay118 时间: 2016-11-3 15:30
读了一部分,虽然有些口头语不太懂,但不影响阅读,故事情节很吸引人。“拉帮套”相当于“男二房”吧,长见识了,{:6_177:}还会继续读下去。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3 16:19
回复desay118先生:您说得很对——“拉帮套的”就是正式丈夫以外的另一个公开在一起生活的男人,与那个丈夫的妻子存在性关系是得到默许的,但要以自己的劳动所得为代价,属于双方情愿,当地官方组织和他人也不予干涉。是那个特殊历史时期的“土特产”。本来想对拙作中的方言与谚语做一个专题解释,但又觉得不能象正式出版物那样做出标识,在正文中加注释有画蛇添足之感。只好请读者自己根据文中上下内容猜测,如有兴趣,欢迎随时提出某些具体词句,我愿做详细解答。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5 09:44
第八章 模范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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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这些日子总有点儿纳闷:这个主任除了检查什么“安全四防”,没人找他管正经事。他觉得应该找个机会露一手儿,让大伙知道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
人走运的时候,常常想什么就有什么。
这天他正在道上溜达,甄小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把他截住了,说了半天他才听明白:常发财家老母猪没看住,把甄小抠家园子里土豆拱了,甄小抠觉得和他挺有交情,就找他来评理,想让常发财家多包点儿。他听完不由得摇头说:“那人家穷得屁眼子挂铃铛,吃上顿没下顿的,房子破得胆儿小的不敢住;男人还喉瘘气喘的,不能干硬活。就是你有理,他家搁啥包你呀?”
甄小抠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家猪祸害得可不是少数啊,好几垅土豆拱得没有好地方,少说也得糟贱两麻袋!我们全家一冬就指着这点儿玩艺当菜呢,哪能这么轻易拉倒!”说着死皮赖脸的非让庄好汉到他家看看不可。庄好汉正想显显自个管事的本领,也借机看看那个俊姑娘,就随他来了。
常发财蹲在墙根儿,两手捧着脑袋,象是等着挨枪毙。想当年这人是一棒子打不倒的壮体格,在生产队是数一数二的好劳力,干啥都挺顶壳。那年传说老毛子要打过来,连毛主席都发话了:“要准备打仗”。庄稼人不等过年,就把家里那点儿好浇裹吃溜光,小牲口都宰巴了存在肚子里,很怕死了撇下。常发财就是这时候出工到边防抠山洞子。他这人心眼实,给他三句好话累死都不知道咋死的,结果压伤力了,浑身上下没一个好零件儿,再也干不了重活。原来搬一麻袋粮食象玩似的,这回二斗谷糠都扛不动,走道儿急了,就上不来气儿,得喘一阵子才能缓过那个劲来。他媳妇是有名的瞎咋呼,看他不顶硬了,就开始耍挠,左三番右二次要打八刀。虽然经多少人说合跟他对付着过,可是总给他气受,动不动连骂带吵的闹扯他一顿,整得他一个菜叶的事也不敢做主。
瞎咋呼正跟几个看热闹的议论这事,看庄好汉来了,就迎上去说:“庄主任来得正好,老母猪那是哑巴牲口,不懂人语呀!谁能整天跟在屁股后看着?一眼照不到就跑出去惹祸了,这能怨人吗?我已经和他家说了,拱多少包多少,他就是不依不饶,非得包十袋子土豆不可,再不就得给二百块钱。老母猪有多大的肚子,一回能吃那老些呀?他们家那是金豆子啊?这不明情是放讹吗?庄主任呐,你现在是一手托两家,可得替我们说句公道话呀!”
甄小抠抢过话头:“你养活牲口不好好经管,放出去祸害人,凭啥不给包啊!你家平时穷急迫赖惯了,在我这儿可不好使!我怕谁也不能怕你们,豁出命来也得把这事整明白!”
瞎咋呼说:“谁不知道你是软的欺负硬 的怕,见着硬 的叫爸爸!大黄狗让人偷去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连个扁屁都不敢放,还得请客赔礼的认可当三孙子!你知道我家掌柜的是熊蛋包,骑脖梗拉屎都不敢吱声,就跟我们这样人家有章程!”
庄好汉吆喝一声:“都别吵吵了,大伙看你们耍狗砣子呐?等我看看现场再说!”看那俩人都憋回去了,就迈着四方步走进甄小抠的园子,看猪拱的也就有一铺炕那么大的地方,土豆星崩儿有啃坏的,多数没伤损,就说:“我看这事好解决,猪祸害人得包赔,可是也不能包得太过额,我得一碗水往平端。这样吧,三米长两根垅,能起多少土豆就包多少!”
瞎咋呼点头答应,说庄主任判得有理。甄小抠不是心思了,说他的土豆是新种,一斤最低值一块钱,不能按平常土豆算帐。庄好汉把他叫到一边说:“这家人男人病儿子傻,听说县长都照顾这样的贫困户呢,你跟他能整出什么名堂?东西院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往前赶就让人笑话了。再说瞎咋呼那人你也知道,撕破脸皮啥嗑儿都敢唠,谁能天天给你评理来,你不是干憋气吗?”看甄小抠还不甘心,又说:“我记着这码事儿了,以后肯定给你找补回来,信我话没亏吃。”
甄小抠怕庄好汉翻脸不认人,又觉得折腾这么一把,让大伙知道自个厉害了,就说:“我听庄主任的,你咋定我咋服从。”
俩人又回到人堆儿,庄好汉说:“我刚才说的你们俩家都同意,就那么办吧。房连脊地连边的,难免烧火棍碰灶坑门子,可是远亲不如近邻,这关系比啥都值钱,差一不三都让一步得了。”他本想趁机看看常偏得,可是这丫头连面都没露。好在过了一把官瘾,也该知足,就晃晃荡荡回家睡觉去了。
瞎咋呼跟着看热闹的这帮人说:“你们看庄主任,处理啥事真砍块,嘁哩咔嚓的,三下五除二就断明白了,说得就是在理。仨人抬不过理字去,我认可吃亏也服理。他甄小抠以为我家好欺负呐?别看我家穷,可有几门好亲戚,不然那么大的县长能坐着小轿车来给我家送东西拜年吗?你们没听说我家人都跟县长上电视了吗?他再敢跟我穷嘚瑟,我就到上边找人去,保证把他治得面面乎乎,再见着我吓得躲着走!”
正说着,甄小抠搁手推车推着满满两个麻袋过来了。瞎咋呼觉得不对劲儿,就跑到自家土豆地去看,回来去找甄小抠,没好气的说:“庄主任已经断完了,定的是两根垄三米长,你看看你给整了多大一片?说话不算话,脑袋没有卵子大,活不起死了得啦!这回我非找人跟你折腾个大头小尾不可!”
甄小抠说:“我是看庄主任的面子,给点儿土豆得了,不然少不了二百块钱!如今我让步了,你怎么还往前赶呢,把我惹急了这事没完!”
瞎咋呼说:“没完你还能把谁吃了呀?我还不知道你那德性吗?得了便宜哈哈笑,吃丁点儿亏蹦蹦跳!有能耐你再告去,我报赖是你做的!”
常发财过来劝道:“碗边的饭吃不饱人,他多得点儿也发不了财,咱少包点儿也解不了穷气。吃亏人常在,别为这点事儿整掰脸了。”
瞎咋呼更来气了:“真没见着过你这样的窝囊废,让人家讹了还帮人家说话!你要是吃得响嚼得脆的,他敢跟咱家这样吗?跟你过日子憋屈一辈子!你成天病病怏怏的,啥时候是个头儿哇,炕上有病人,地上有愁人呐!我这心整天像搁油锅里炸着似的,活的多余呀,不如替好人死了得啦!”一边说一边哭起来。
甄小抠趁这工夫脱身了,说了句:“我没空儿听你闲磨牙,得上地干活去了。”
瞎咋呼指着他的背影骂道:“养活孩子得往炕上抱,不能往井里扔!你他妈的成天撅着屁眼子找相优,说不定哪天相优咬了手!白吃我家土豆得咔哧一下子噎死,全家死在大年五更!”又转过脸来对看热闹的人说:“你们都知道这家伙,一个铜子儿看的比磨盘还大,认钱不认人,钱比他爹都亲。老天爷瞅他这样的都来气,让他遭报应!你们看他损的,姑娘长得烟荷包疙瘩那么大,前些日子又像鬼撵似的掉进土豆窖里,舍不得花钱治,落下了瘸腿的毛病,一辈子好不了,将来臭到家都没人要!哪像我们家闺女长得那么带劲,谁遇着都想多看几眼,十六岁就有提亲的,这几年保媒的把我家门槛子都踩平了,彩礼要多少给多少,都不带还篇儿的。你们知道她小名为啥叫偏得吗?当年我大儿子还活着,生了有钱以后,白吃饱来了,非让我绝育不可,我说啥也不干,就说有大流血的病。他一看我这塑料体格,也真不 敢动弹,最后没法儿就给我戴环,结果他们的环不好使,我又得个闺女。一般的戴环就生不出来了,我就有这个本事。这闺女可给我闯脸了,牛县长到我家来慰问,都上赶着拉她手照相,这不是我吹吧?有电视的人家都看着过。我当时说两句话:感谢共产党,感谢好县长。县长听了直竖大拇指!贾灵仙给我闺女算过命,说肯定能找个当大官的女婿。你们看着吧,等到那时候,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说得嘴丫子直冒白沫子,这套话大伙听得耳朵都磨起茧子了,就三三两两的走了。她觉得出够了气,也回家去吃饭。
45
派出所又开治保主任会。这回会场设在了乡政府会议室,开会的人这一下子级别就高了不少。庄好汉照常大咧咧的坐在最前排,意思是他比别的治保主任特殊。
等这帮人都坐好,劳有水陪着一个人进来了。这人梳着大背头,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西服领带,裤线溜直,皮鞋锃亮,迈着四方步,一看那架式就知道是个大官。他在主席台中间那把椅子上稳稳当当坐下了,打量了一下会场,大概觉得这二十多人没啥意思, 就仰起脖子瞅着棚顶的吊灯出神。
劳有水先来个开场白:“ 这位领导是咱们乡新来的柳书记,很有能力,很有水平,是县委为加强咱们乡领导力量特意派下来的.,从现在起就主管全乡的政法工作,让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说完带头鼓掌,大伙也跟着一顿呱叽.。
庄好汉觉得这柳书记在哪儿见过,可惜这些日子喝酒喝迷糊了,脑瓜儿不太好使,一时懵住想不起来。又听劳有水说:“现在请柳书记为我们做重要指示!”大伙又拍巴掌。
柳书记清清嗓子说:“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很高兴到这里和大家一道工作,治安工作很重要,你们都是党组织选拔出来的精兵强将,身上担负着国家和人民的希望!过去,你们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以后要加倍努力,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为搞好我乡社会治安而奋斗!”
话音刚落,大伙都拍巴掌,拍得两手麻酥酥,也没有一个偷懒的,都想给新领导留个好印象。虽然不象广播说的什么“掌声雷动”,可是拍得都挺卖力气,指定比讲话工夫长。大伙都觉得这个书记确实不简单,比那些离了稿子不会说话的领导强多了。
柳书记也挺高兴,觉得自个半宿没睡觉琢磨的这套嗑儿还挺受欢迎,刚接手就放了个响炮,忍不住笑了笑。庄好汉看他一呲牙的模样,忽悠一下想起来了——去年在小窝棚屯见过这个人呐!那是庄大姑娘病重了,想起娘家还有这么一条根,惦心看看出息啥样了。他听信儿后觉得长辈就这么一个亲人了,特别是这个姑奶的儿子勾大铲当村长,据说在乡上挺打腰,往后兴许有啥事求到人家头上,就骑个自行车赶去了。结果正赶上这姑奶出殡,送葬的有一台白色吉普车,车里坐着的就是这个人,听说是姑奶的老姑爷,大名叫柳絮,在县里当什么站长,说话挺当令。这人到场后,老亲少友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似的,他根本靠不上前。虽然大伙也给他介绍了,可是柳絮根本没在意他这个小青年。没想到在这碰上了,还成了管全乡的官。
散会了,劳有水陪柳絮往出走,庄好汉凑到跟前,甜丝丝的叫了一声“老姑父!”柳絮愣了一下,看看他觉得挺眼生。他紧忙提醒着说:“老姑父你忘了?在小窝棚屯咱见过面,你岳母就是我亲姑奶呀!当时你坐个白色小车……”柳絮又打量他一眼,没吱声。
劳有水接过话头说:“即然和柳书记是亲戚,又是治保主任,就和我俩一起走,给柳书记接风吧。”
庄好汉乐颠颠跟上来,没想到柳絮硬梆梆的来了一句:“他这样儿的还不够级!”
劳有水冲庄好汉挤挤眼睛,庄好汉只好讪不搭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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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混子又来找庄好汉喝酒。
庄好汉提起柳絮这事,老混子劝他赶紧捋杆儿往上爬,劳有水太黑,不能指着那一棵树吊死人。只要巴结上柳絮,厨房有人好吃饭,朝中有人好做官,以后办啥事都托底了。庄好汉说现在还没正式接头呢。老混子说哪天找机会请柳书记喝顿认识酒,然后再登门认亲,看他稀罕啥就势送点儿啥。
庄好汉没抹得开说柳絮不喜理他,觉得当官的都必然端个架儿,只要厚着脸皮往上贴乎,总有一天能靠上。他专门到乡政府大院转悠,见着柳絮就说想请老姑父喝酒,柳絮回答没时间,再没别的话,看样子不想理这个茬儿。
连着闹了两回没趣,庄好汉有点儿灰心了,来到满口香饭店喝闷酒。吸铁石说你吃盘狗肉吧,新来的柳书记最喜欢这个菜,一劲儿夸我们做的好吃。庄好汉也要了一盘,吃着喝着心里有了主意。
这天天还没亮,庄好汉就来到县城,等在柳絮家门口。过了好一会,大门才打开,一个脑袋象狮子叭儿似的妇女出来倒垃圾,庄好汉上前亲亲热热叫了声老姑,看那妇女愣住了,他紧忙来个自我介绍,又说和老姑多少年没见面了,特意送来两条狗表表孝心。他老姑挺热情的把他领进屋,柳絮正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本书看,见有人进来了,把书放在茶几上,拿张报纸盖在上面。回过头看是庄好汉,连屁股都没抬一抬,拉长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庄好汉满面带笑的说:“知道老姑父今天休息,特意来认认亲,看看我老姑。”边说边打开胶丝袋子:“听说老姑父乐意吃狗肉,专门给你整了两条,都收拾干净了,省得我老姑再费事。”
柳絮还是绷着脸:“我这人最讲清正廉洁,从来不收别人的礼物,你也不例外,怎么拿来的怎么拿回去。”
庄好汉紧忙回头求援:“老姑啊,你快帮我求个情,这是我当小的一片心意,和别人送礼不是一码事啊!”
柳絮媳妇说:“这孩子来我就觉得面熟,后来才想起来送我妈的时候见着过。咱们可是上宗谱的实在亲戚,孩子大老远起早来认亲,你可不能不给面子。”说着给庄好汉拿烟沏茶。
柳絮脸色缓过来点儿,对他媳妇说:“他现在是大坑村治保主任,工作干得挺好,派出所正准备树他当典型。”
柳絮媳妇说:“你正好管这摊儿,往后可得多照顾点儿。”一边说一边到厨房张罗做饭。
柳絮站起身说:“县领导找我有重要事商量,我先走了。”
庄好汉在外头混了好几年,也能看出眉眼高低,知道柳絮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就说村里还有工作,跟着往出走。
柳絮说:“往后别再管我叫老姑父,别人知道咱们是亲戚,我就不好替你说话了。”
庄好汉说:“你放心好了,官场上我还管你叫柳书记,大面儿还得公事公办,啥关系我心里知道咋回事就行了。”
柳絮媳妇在后边说:“你看这孩子多懂事,别说当治保主任,当村长都够料儿。”
柳絮说:“那就看他怎么表现了。”又跟庄好汉握握手,嘱咐一句:“好自为之。”庄好汉听得半懂不懂,一个劲儿的点头。
庄好汉回到家里,老混子正等着呢,见面笑着问:“怎么样?忙乎一宿费劲巴力的,是不是拿热脸贴人家凉屁股啦?”
庄好汉眼珠子一瞪就吹上了:“我一进屋,我老姑抱住我就哭,那个亲性劲儿就别提了。她说她妈娘家就剩下我这么一个近人了,叫柳书记无论如何得好好照顾我。别看柳书记平时架子大,到他家还真客气,抽的烟都是铁盒的,喝的酒叫毛台还是草台啊,反正是咱们全中国最好的。我老姑做的菜你都没见过,全是大虾呀海参呐什么的,样样都值老钱啦。我也得端着点儿身份,不能象在家喝酒似的旋风筷子可劲儿抡,那场合吃一口得品半天滋味。就这么越喝越近乎,到后来就像父子爷儿们似的了。柳书记跟我说:‘你工作干得好,当村长都够料儿。’人家当官的说话有分寸,你就琢磨这话啥意思吧!不是跟你吹着唠,再过一年二载,大坑屯就是咱哥儿们的天下!”
老混子听了,也帮着高兴,觉得自个干的这回真值。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9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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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过阳历年了,派出所又开治保主任会。劳有水先讲话,夸庄好汉干得好,深更半夜还走门串户搞治安,大伙都得向他学习。柳书记双手把一个金泚金鳞的大奖状发给庄好汉,小任在旁边咔咔的一劲儿照相,整得大伙都挺眼气。散会了大会餐,柳絮和劳有水挨个给敬酒,让庄好汉喝个双杯,还祝他“再上一层楼”,说得大伙直拍巴掌。庄好汉头一回在官场上这么风光,乐得大板牙露出多老长,觉得花钱铺路子一点儿也不冤枉,就凭今天的场面也值得。
他雇个车捧着大奖状回到屯里,让丰老六搬凳子,他登巴上高把奖状挂在门框上。这地方最显眼,在屋里抬头就能看着。他对丰老六说:“辛长好干这些年还是白板儿,连个乡里先进都没得着,我干上头一年就闹个全乡第一县里挂号!不是爷儿们跟你吹,干啥都是地道手儿!”
正说着辛长好来了,庄好汉把一沓票子放在他面前,说这是干工作用的车费饭费,村上得给报销。辛长好说村上根本没有这个规矩,他和于仁这些年从来没报销过车费饭费。这时于仁也来了,拿起那沓票子看了看,大约得有一千多块,就说这钱谁花的谁自个担,村上不能给开付。
庄好汉看这俩人都不撒口儿,不由得脾气又上来了:“老子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得了县级大奖,你们当书记村长的脸上都有光,花几个钱儿还不应该吗?又不用你们个人掏挎兜。饭费为啥不能报,吃肚子里无赃,为公家办事差啥公家不给花呀!”边吵吵边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这俩人根本不和他生那份闲气,拿起帐本出去收费用,他说啥都当没听着。
庄好汉 正转轴子呢,劳有水开车来了。他说费了一裤兜子劲,才给庄好汉整上这个先进,有了这张王牌,往后就能有很多优待。看庄好汉不乐呵,就问为啥事。庄好汉苦笑道:“难得姐夫一片好心抬举我,可惜哪儿的先进也不能顶钱花呀。”接着就把于仁他们不给报票子的事说了一遍。
劳有水笑道:“你有啥事找我呀,保证给你办得明明白白。”
庄好汉说:“这事儿也抹不开和你张口啊!”
劳有水说:“我知道你这人好脸儿,可是也不能让你自个搭上啊!”说着拿出一沓纸,指着上边的几行字说:“这县政法委的文件不是写着嘛:表现突出的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由本单位列支。你正好合乎这条。我给你串连串连,就说派出所决定奖励你一千块钱,再找柳书记批一下,不就合理合法了吗?这也就是我们几个一句话的事啊!”
庄好汉一拍脑瓜门儿说:“哎呀姐夫,不怪你能坐那把金交椅,确实真有道哇!”
办这套手续是庄好汉的拿手活儿,走一趟就整齐全了。他把文件和批条往辛长好面前一摔,说:“你们这样的死榆木脑袋,就得亮出打人的家巴什让你们看看,要不然就像花你们家钱似的不乐意往出拿。这回你们还有啥可说的?”
辛长好不服气,去找柳絮。柳絮慢声拉语的说:“你好歹也算是老干部了,怎么连规矩都不懂?谁管谁还不知道吗?就是我批的不好使,上级红头文件还不好使吗?你和庄好汉有啥过不去的地方,也不能拿这事砸垡子呀。”
辛长好没法再往下深说了,回来和于仁商量。俩人干瞪眼,谁也拿不出办法来。胳膊扭不过大腿,不服也不行,只好把这笔钱入帐报销了。
48
老白让庄好汉羞臊一顿,找领导又没人给他出气,干脆回家泡蘑菇,说犯老病了不能上班,病假一休就是一年多。后来听说上边有说法:病假事假时间长了不给长工资,当领导的还要降级使用。他怕宣传委员这个官衔保不住,到时候更让人瞧不起,只好捏着鼻子又回到大坑屯蹲点。
丰老六看他进屋了,挺热情的打招呼。老白觉得原来把弓拉得太满了,起誓发愿的说要把庄好汉如此这般,结果人家毫毛没动,还当上了治保主任,这回讪不搭的进大坑屯,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丰老六是老社会油子,看他坐在那儿直发呆,就没话找话和他唠起了闲嗑儿:先说书记村长领人修道去了,得天黑才能回来;又说等会儿炖大豆腐炒花生米,得陪老干部好好喝几盅。老白无意之间看见了那个大奖状,再细看还盖着县里的大印,觉得挺稀奇,就问:“你们屯子多少年都没得过这玩艺了,今年怎么干上去了呢?”丰老六说:“这都是庄好汉 的能耐,还得了一千块奖金呢!”
正说着庄好汉进院了,老白顿时觉得脸上麻酥酥的——当时大话说出去了,如今自个灰土撸的又回来包村;人家又立功又受奖,大摇大摆冲自个来了,好象是说:“想当初你差点儿把牛吹死,到底把老子怎么样了?这回看你还有啥可说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屋里墙上地上全抹着水泥,实在没处躲没处藏。
没想到庄好汉笑呵呵的上赶着和他握手,连着说了好几句欢迎欢迎,接着又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棵,双手捧着打火机给他点着。他刚进屯子的时候,就害怕庄好汉再揭他的短,没想到会这么恭敬自个,整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无意中又瞅着了那张奖状,总算找到了话题,夸庄好汉真有一套,大坑村多少年榜上无名,这回得了大奖,给全屯子争了光。
庄好汉高兴了,想趁这机会给老白转转面子,就掏出一百块钱,让丰老六买鸡买鱼,买好烟好酒。
喝酒的时候,俩人越唠越近便。庄好汉说:“我看村上那俩个玩艺处事就来气,象你这样的老干部,怎么一点儿也不敬你?给你预备的饭菜都不赶一般人家来人去客的伙食!往后你再来,我就按这个水平招待你,他们不报销我安排。”
老白听这话挺对心思,就说:“这俩个家伙,全是死葫芦心眼子,跟上边谁也不来往,日子都快过死门了!就拿我来说吧,虽然不是一二把手,可也是党委领导,在这包村就是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头头不能啥事都亲自察看,是好是赖得从我嘴里说出来。他们不拿我当回事,我做酱不咸做醋还酸呢!在头头面前专挑他们的毛病说,他们在底下累折裤衩带儿,也是费力不讨好,到最后头头还是看不上他们,啥好事摊不着,糟糕事先拿他们开刀!这路子你肯定早就看明白了。”
庄好汉说:“他们不敬你我敬你,只要我还在村上混事儿,啥时候都把你举在头前儿,不明白的地方还得靠你多指点。”
丰老六在一旁溜缝儿:“这位老干部,可真了不起,想当年相当说得出,在万人大会上讲用,县委书记给他戴大红花。”
他俩这么一捧,老白马上来电了,打开了藏好几年的话匣子:“我能有今天这个身份,全凭自个的本事干出来的。原先我也是庄稼人,那年赶上出社教工作队,全屯子数我识字多,没用争讲就把我抽出去了。那时候专讲学毛选,谁学得好就能有出息。我就下上了苦功,起早贪黑的背,不到一个月就能背二百多段毛主席语录,‘老三篇’也能整个半拉糊片,再琢磨几句顺口溜,开会的时候一炮打响,成了活学活用积极份子。‘紧跟领袖毛主席,海枯石烂心不移’,‘坚决打倒走资派,不让他们再使坏’,这两句话在大会上一念叨,台上台下都拍巴掌。讲完了领导跟我握手,夸我讲得好,第二天就把我调到总队,不用走门串户做工作了,整天就是背语录,写发言稿。有一回在万人大会上,我念完稿,县里的头头一高兴,当场发给我一本塑料皮上有主席像的小语录。我脑袋来了快劲儿,把平常睡不着觉想的几句词儿说出来了:‘主席语录发给咱,捧在手里心中甜,跟着领袖干革命,不怕万险与千难!’领导带头鼓掌,台下那掌声哇哇的。我成了全县学毛选的先进典型,四处讲用,当时开大会的录音带我还留着呢,不信哪天放给你们听听!县委书记给我戴花,还照了相,挂在百货大楼门前玻璃窗里,那个神气劲儿就别提啦!我媳妇当时是大队妇女主任,上赶着和我搞对象,一分钱没花就过上了。后来搞“三结合”,直接把我派到你们这个公社当革委会副主任,比现在的乡长还好使。邓小平上台了,上边说我是“三种人”,不让当官了,还得写检讨,最后总算保住了饭碗,还是国家干部,可是到现在也没挠扯上去。跟我一块当工作队的,就有现在的牛县长,他当时连发言稿都不会写,在领导那儿一点儿也不吃香。看看人家这几年混的,成了全县的爷台,伸手五只令,一跺脚四门乱颤!可是话说回来,别看他发迹这样,我到他跟前说句话嘎嘎好使。他前年到咱们乡检查工作,吃饭时候特意招呼我上桌子,口口声声叫我老同志,专门跟我干杯。不是我吹着唠:我要是年轻十岁,他肯定把我提到正科级,给我弄个书记乡长干干。娄书记他们看我和牛县长这么实靠,就让我兼精神文明办公室主任,年年都有几百元的补助,够我 抽烟卷儿的了,就是乡长也没这个待遇。这个角色虽说没太大实权,可是多少也有点儿油水,上边发录音机放像机搞什么文明宣传,我直接拎回家去给我闺女玩儿,谁也不知道这码事。我也想好了:千里来做官,为了吃喝穿,我现在反正钱也不少挣,比阴乡长工资还高呢,就不寻思当什么一二把手了。”
庄好汉正琢磨怎么称呼老白呢。眼下都时兴叫官衔,叫老白委员吧?谁也不知道是多大官;叫老领导吧?听着总显得不顺耳。恰巧老白自报山门是什么主任,他就接茬儿说:“白主任呐,凭你的资格和水平,早都应该当书记啦!可惜上边有眼不识金镶玉,让你错过机会了。”
丰老六也说:“想当年万人大会上,说话一套一套的,谁也不知道你能出息到哪儿去,以为长河县都装不下你呀。现在虽说当主任, 和乡长平级,也屈了你材料了——当年你坐椅子的时候,他们还都是打小旗儿的呢!”
老白让他俩捧得晕晕糊糊的,话越说越大:“好汉不提当年勇啦!难得你们二位抬举我,我得和你们唠知心嗑儿:别看我没当上啥有实权的官,可是这些年在社会上没白混,上边不少头头都跟我有交情,你们有啥为难着窄,只要吭一声,我头拱地给你办。”
几个人喝得高兴,三瓶白酒十瓶啤酒没费太大劲就都灌肚子里去了。老白脸红得像猴腚似的,舌头足有半斤多沉,接着说他的光彩事:“你们看我不太管事儿,干工作可有个狠势劲儿:我管计划生育那昝,有个南蛮子,过来卖膏药,说是能保胎。当时正抓大肚子做流产呢,怎么能容他保胎呢?我领俩人把他整到乡政府,药全没收了。他说他的药好使,不是糊弄人,我说你的药真能保胎,给老太太贴上看能不能生孩子!一句话把他整得坐窝就没电了,大伙都夸我说话咬木头。我当时就把他那些膏药全倒进炉子里烧了,他心疼得哇哇直哭,可是一声也没敢吱。我还要罚他款,可惜他人埋汰兜干净,全翻遍了总共就十来块钱。他咕咚一声给我跪下,说回家路费都没有了。我把钱扔给他,随手打他两个嘴巴子,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他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再也没敢露面,赊出去的膏药也全打水漂儿了。为这事阴乡长夸我好几回,大伙提起来都宾服我。”
看日头偏西了,老白要回家。庄好汉把抽剩的几合好烟都塞进老白的衣兜。老白说:“你自个留着抽吧。”看庄好汉实心实意,也就不客气了。这些年于仁他们从来没这么厚实,凭庄好汉的豪横劲儿,能对他这么讲究,把他感动得不知道说啥好了:“说心里话,以前我和你有点儿蹩脚的地方,不愿意再到这包村了。这回咱们成了老铁,搁棒子打我也不走了!”
庄好汉原本不想提这个茬儿,怕老白面子上过不去,如今他自个揭这块疤痢,只好接茬儿挑好听的说:“那天我正在气头上,不分里外拐,嘴上没有把门的了,其实是小和尚念经有嘴无心呐!白主任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行船,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老白拍拍庄好汉的肩膀说:“那事怨谁不怨谁都让它过去吧,往后咱俩就是纯铁子,有啥难处你说话,掉脑袋的事我也给你办!”
看着老白骑自行车里外划拳的模样,丰老六笑道:“庄主任,我从心里服你了!上回让你给他骂个牙啃土,都没脸出屋了。这回又把他哄得乐乐呵呵,可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他反倒得了甜头忘了苦头,把你当成好朋友,左三番右二次的的许愿帮你办事!”
庄好汉也笑道:“酒话酒话,过了酒劲儿不算话。我不指望他帮我办什么正经事,不说我的坏话就行。就象喂狗一样:别盼着它叼回山鸡野兔,不背地里下口咬我,就算没白搭食水。”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14 11:18
第九章 特殊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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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大坑屯不大,可是也有够级别的地方。这儿名叫卫生所,两间一面红的房子,里边摆着一排药架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墙是几条长板凳。别看这儿不太宽敞,可是挺招人,因为它靠屯子边上,南来北往的能进屋歇歇脚。屋里有手压的机器井,还有电水壶,要喝凉水有凉水,要喝热水有热水,天冷的时候还有火炉,比外边暖和多了。对烧柴喝水都得自个费劲的庄稼人来说,这块儿就是赶不上天堂,也是天大的方便。进屋不但能解解乏喝点儿水,还能扯一会闲白,比听说书还有意思。
这儿的主人官衔叫所长,是科级还是处级,上边没发红头文件,一般人不知道。此人的大名好象是国家秘密,屯里人没几个能说上来,可是他的外号挺赫亮——狗蹦子!一提起来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象外国人似的搞评选,他保证能得满票。
他爹和他叔两股就这么一个带把儿的孩子,简直是千垧地一棵苗。要说什么生在红旗下,什么党的阳光雨露滋养着他,现在听起来好象不贴铺衬,可是说他蜜罐子里长大的确实一点儿不假。虽然那时还不讲计划生育,只要有那个能耐,生一百个也没人管,可惜他爹和他叔太差劲,整出一帮丫头蛋子。好不容易得这么个长着小鸡鸡的,全家十来口人都当成宝贝似的,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掉胎包就娇生惯养,样样依着他的性子,不用说吃穿净挑好的供着他,就是他要摘天上的星星,家里人都紧忙给他搬梯子。上学以后不好好学习,专门和同学显示他的新衣裳新玩具,别人夸几句就把他美够呛。稀里糊涂混到初中毕业,就说啥也不念了。家里舍不得让他干庄稼活,就托人找了一个老中医学艺。学了三四年,还不会号脉不能开药方。他有个舅舅在县卫生局说了算,全县穿白大褂的都管得着,一句话给他办了个医师证,回屯里开起了诊所。他一出屋就挎着一个印红十字的皮箱子,就象军官戴着肩牌一样,冷眼一瞅真象个大夫,不知底细的人谁也看不露。其实他连药书都看不明白,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自个,穿得象个秧子似的,身上沾个水点儿都得换套衣裳。听别人说有学问的人都戴眼镜,他就买了一副金丝边的戴上。后来又听说学问大的人戴的是近视镜,他也换成那样式的。没想到工夫长了弄假成真,他眼睛真的近视了,家里人巴叽嘴拍大腿,他反倒觉得可心了:以后再不会有人说他戴眼镜是装模做样了!
有一回,前屯张大撞感冒发烧,来找他看病,天冷没有帽子戴,就围着老婆头巾;说话时鼻子不通气,语声象个女的。他眼神不好,愣没分出公母来,就象真事似的摸脉,摸了半天没摸出什么名堂,就问:“你多长时间没来了?”张大撞不明白指的是月经,还以为是问多长时间没来看病呢,顺口答道:“这几天冷,在家挺着了,老也没来。”他一听沉下脸说:“这病是挺得的么?你不要命了?”张大撞一听吓坏了,紧忙问怎么办。他摇头晃脑的说:“我得按毛主席教导的:救死扶伤,实行革命人道主义!”说着拿过一盒药:“这是八珍益母丸,你们没文化的人,说了也不明白。八珍就是八样宝贝,一般人我还舍不得给他用呢!”张大撞觉得挺纳闷,问:“我媳妇猫月子好象吃过这玩艺,大老爷儿们吃了也好使吗?”跟前的人哄堂大笑,从此都管他叫瞎摸。
还有一回比这更着乐——有个大姑娘,肚子疼得受不了,来找他看病,他说得打针。抽好了药水,姑娘挽起了胳膊,他说不行,这药得扎臀部。看姑娘没听懂,他就直说扎屁股,把姑娘闹个大红脸。为治病就得听大夫的,姑娘只好脱裤子露出半拉屁股。他一看那地方白花花的又细又嫩,坐窝儿心就长草了,一走神把针扎串皮了,自个没看出来就使劲推药。姑娘忍不住说:“大夫啊,你打针咋这么隔路呢?一边打针一边浇水呀。”旁边的人都不由得笑出了声,从此“瞎攮”的大名又传出去了。
他平常坐在诊所,面前总摆着一摞子书,冷丁一看这人肯定挺有学问。其实他连书名都记不全,就是搁那儿摆样子。大伙都知道他那两下子,可是还得找他看病,因为南北二屯就他这儿卖药,他还知道“脑袋疼吃镇痛片儿,拉口子抹二百二”。吃药总比挺着强,就当花钱解心疑了,有时赶上寸劲儿,凑巧也有见好的,就更有人信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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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因为闹了几回笑话,就把这人说得啥也不是,那可是大错特错了。狗蹦子确实有几手绝活儿,全屯子没人比得上——他能撒把骑自行车,两手背在身后,自行车照样一趟线似的往前走,该拐弯的时候自动拐弯,根本不用搁手掌把,简直就象自行车上有方向盘,神仙帮他把着,他想到哪就上哪儿。
还有一绝就是他会吹喇叭吹笛子什么的,凡是有眼儿的他都能整出响儿来,就是拿个顶针也能吹出个调儿。
为练这些本领,他可真没少吃苦头。起早贪黑找没人的地方练撒把骑自行车,不知挨了多少摔,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个好地方,他一点儿也不泄气,还是照样练。有一回阴乡长来检查工作,看他撒把骑自行车,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小子真造一气 !快赶上耍杂技的了。”他听了乐得不知道怎么好了,时常跟别人说:“我不是跟你们吹,骑自行车拔头子,乡长都夸我。”
吹喇叭吹笛子什么的他也没少下功夫,经常起早到树林子里去练习,吓得雀儿都不敢抱窝了。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他实实在在的出了一回风头——哪年各屯都办大秧歌,大年初五好几伙大秧歌在大坑屯碰到一块儿,都想趁这个机会比个山高水低。偏赶上小窝棚屯吹喇叭的吃多了油水,正艮劲儿的时候憋不住了,要上茅楼拉屎,把领队的勾大铲急得直跺脚。他上前接过喇叭,吹得嘎嘎响,一点儿也不跑调儿。结果小窝棚屯的秧歌队占了上风。勾大铲夸他救驾有功,硬塞给他一条好烟。秧歌队打头的叫十里香,是远近闻名的浪妞,也道谢似的说:“多亏这位师傅救场了。”把他乐得屁颠屁颠的。
有人说:真是各习一经,如果狗蹦子把琢磨歪门邪道的功夫用在务正业上,准能成个好大夫。其实他练这些玩艺就是为了大姑娘小媳妇能多看他几眼,他能多点儿显示显示自个的本钱。他的骚性比他的医道出名多了,见着哪个女的脸蛋儿新鲜就迈不动步了,眼珠子不转个的看着,恨不得搂到怀里才遂心。可惜象小猫看着水缸里的鱼,干眼馋到不了嘴。大伙都知道他太轻薄,女的就是有那份心也不和他扯,觉得跟着这样的丢不起娘家人。
正因为他有那么大的 本事,又有那么些德性,大伙送他个美名——狗蹦子。这个名比那几个“瞎”更合铆儿,谁听了都觉得对他再恰当不过了,没用花钱做广告就传遍了五湖四海,从此以后就成了他的大号。
说来也怪,他本来是胎里富的底子,还干着挺体面的工作,人也不缺鼻子不少眼睛的,可是不知道咋回事,就是没人给他媳妇。二十好几的人了,憋得眼珠子瓦蓝,想整点儿野味解解馋,还总是有贼心没贼胆,看人家不上套儿就不敢往前深探了。
就这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跟他岁数一般大的的年轻人,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还是光棍一条。身上带着正宗名牌的打种家巴什,可惜愣是找不着下种的地方。愁得他妈直劲儿打嗨声,又烧香又许愿又破关的,还逼着他搬了多少回荤油坛子。可是什么仙也没显灵。
不但他妈着急,他自己更是把这事当成比阶级斗争更要紧的头等大事,天天讲时时抓。只是命中注定如此这般,急得死去活来,大婚还是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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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蹦子的一片诚心感动了老天爷,真的给他掉下了馅饼,这回还是个海鲜味的——就是前面提到的十里香。
这个女的可相当了不起:她的大名葛红心,一听就是忠于革命忠于党那伙人。因为她特别爱打扮,斗私批修的时候也忘不了连擦带抹,巴掌大的小脸儿也不知得使多少化妆品,整得跟粉砣一个色儿;脑袋上那几根毛儿总是梳得溜光锃亮,时常不短换个样式,天天都喷上点儿什么。别人离她挺老远,就能闻着那股味儿。不知哪个才子给她起个外号——十里香,大伙都认可,很快就叫开了。
这个女人天生是当官的料儿,最愿意出头露面显示自个。上学的时候学习不咋样,可是净当大班长。升高中的时候因为有病十来天没去,结果没当上班干部,一赌气不念了,回家干呆,也不到地里干活,整天打扮得象个模特似的,蹲在大道边捧着一本书看。这下子等于开了一个免费展览馆,那些骚性的男人有事没事的宁肯绕道,也要假装么从这路过,非得没话找话和她唠扯几句不可,有的走出多远还回头回脑朝她看。
村长勾大铲脑瓜子最够转儿,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让她当妇女主任,从此以后差不多等于承包给他一个人。为了干好革命工作,俩人自然经常往一块儿凑合,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小肚儿气吹似的往起长,几个月的工夫就长得象抬鼓似的。起初她穿个夹克衫,俩手插在兜里,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可惜到后来就是穿皮大衣也盖不住那个包了。此时勾大铲已经儿女双全,更何况他媳妇不是个善茬子,全屯有名的母老虎,娘家还有当官的。平常勾大铲都甘拜下风,如今更不敢做“换片子”的美梦。两人不能正装其式的成两口子,实在没办法只好领她去做流产。
偏巧屯里有个得急性阑尾炎的,老亲少友抬着送医院抢救,无意中碰上了勾大铲在产房待侯她小月子。原来大伙就背地里指指点点,这回真见上儿了,如来佛抓孙悟空那么大的手也捂不住了。勾大铲紧忙使招儿,把这帮人请到饭店撮了一顿,想用酒菜堵住嘴。这帮人实实惠惠拉回馋,起誓发愿不对别人说。可是酒菜进肚子当天就拉出去了,嘴倒出地方还是闲不住,就偷偷摸摸把这个国家高级秘密告诉了老婆孩子兄弟姐妹这样的至近人。这简直比放了个原子弹还厉害,几天的工夫,十里八村都知道了大姑娘生私孩子的特大新闻。
十里香这回可真掉碟子了。她家原以为可以在吃皇粮那堆人里手扒拉挑姑爷,出了这码现眼事,就不能再做那个梦了。农村的老规矩:搞破鞋露馅了,笑话戴花的,不笑话戴帽的。勾大铲象没有那回事似的,脸不变色心不跳,照样挺神气,理直气壮当他的村长。十里香也是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可是妇女主任没法当了。如果用花来形容没结婚的女人,那么别人是黄花姑娘,她就是红花姑娘了。有图她漂亮的,甘心当过水王八,可是她一个也没瞧上眼儿,最后让狗蹦子捡个洋落儿。
狗蹦子早就听说过十里香的大名,那回扭秧歌搭过话以后,心里就装满了那个小模样,简直象当年红卫兵学毛选,印在了脑子里,溶化在了血液中。可是那时候十里香眼眶子特别高,学校老师、供销社营业员那样的阔角都瞧不上眼,象狗蹦子这样的,更是跐着梯子也够不上,只能是鼻尖上抹蜂蜜——干眼馋。多亏他能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想得特别开,不然早就得梦遗了。听说肚子消肿这事,把他乐够呛,紧忙托媒人,一再说只要女方愿意,要啥答应啥。十里香好象是让他的诚心感动了,答应见见面。
相亲那天,他专门把在县里当局长的舅舅请来,他舅舅因为念书的时候欠他妈不少情,特意坐着轿车带着秘书来给装门面。原来只是想应付一下就走,没想到十里香不但长得挺好看,那张小嘴儿也特别巧,见啥人说啥话,死人都能说活喽。抽两棵烟的工夫,就把局长舅舅摩挲得喝醉酒似的,当场掏出五百块钱当见面礼,拍着胸脯子打保票:只要十里香同意嫁过来,无论用钱还是办事他全包葫芦头儿。
十里香觉得这个家庭在屯里是上等户,狗蹦子干的工作也是甩手自在王,还有这么亮堂的舅舅,以后自然少不了借光。自个现在是高不成低不就二难受的时候,在屯里还得听闲话,小棉袄儿没穿坏让人指划坏了,不如换个地方,耳不听心不烦。
女方没意见,接着是要彩礼,狗蹦子的魂早让十里香勾去了,无论她提啥都是一应百应,就是把他扒皮揎草都不带皱眉头的。有他舅舅大包大揽,要多少钱要什么物都不用犯愁,就这么几天就结了婚。
狗蹦子穷棒子得了狗头金似的,把十里香当成了宝贝,白天眼珠子不错环的一劲儿看,晚上搂着不撒手。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18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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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院里有句俗话:“高山隐住了灵芝草,淤泥埋没了紫金盆。”这话是替过去的人才包屈,新社会就不能有这样的事。
十里香刚到大坑屯的时候,于仁和辛长好早听说过她那些馊事,根本不拿她当人看。当时计划生育抓得挺紧,上边经常下来检查,动不动把那些能生小孩的妇女找到一块儿开个会,让她们说说应该咋办。这些人大多数没文化,在场面上更是张不开嘴。只有十里香见过阵势,对上边那些说法更是熟套子,乡干部不少认识她的,冷场时候觉得下不来台,就点她的将。她也真不含糊,说啥都头头是道。不但乡干部夸她,开会的妇女也对她另眼相看,觉得这娘儿们不但能 淘澄良种,说话也挺有两下子,唠的那些俏皮嗑儿自个一辈子也学不会。就这么选她当中心户长。
她不但小嘴儿顶对儿,处事也能抹下脸来,谁早婚早育她都敢向上报告。当时正是老白管计划生育,就向乡领导汇报,说大坑村有个人才适合当妇女主任。原来的哪个烟不出火不进,说不出道不明,还破不开情面,不能干事儿反倒耽误事儿。阴乡长发话,刷了那个老太太,让十里香接了这个差使。于仁和辛长好不同意,乡上就说先让她代理。
她走马上任不几天,就显出了当官的本事,抓大肚子和罚款全乡第一,光电视机就搬乡上好几台,年底成了全乡的先进。于仁和辛长好看她工作挺开砟,也就认可让她占这个窝儿了。
老白提拔她,说是为了革命工作,其实是想跟她买个好儿,以为自个比勾大铲官大,找机会也能和她扯一把。没想到她成了贞节烈女,在一块的时候小脸儿绷得一个褶儿也没有,除了工作不唠别的。老白刚搁话一试探,她马上就翻棱,说的那些话相当噎脖子,整得老白又害臊又害怕。照量这么两把,看一点活动气儿都没有,老白也就死了那份心。后来老白因为摸孕妇屁股犯事了,不再管计划生育,可是要求到大坑村包队,就是心里还恋着她,虽说不能搂着睡觉,经常看看也挺过瘾。
狗蹦子不知道这里是咋回事,还觉得自个媳妇在乡干部跟前挺吃香呢,也常跟老白在一块儿混。老白对一般老百姓带搭不喜理的,可是对狗蹦子挺客气,他就以为自己是个有身份的人了,常跟别人提起他白大哥对他怎么亲近,如何夸他有本事,就是不知道他这个大哥对他媳妇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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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香长相招人喜欢,又能说会道,是个当官的料儿,按理说够得上十全十美了,谁有这么个媳妇都得知足。可是工夫长了就会觉得她也有不遂心的地方——想当初跟勾大铲明铺暗盖的偷偷摸摸扯几把,就把小肚儿闹个溜圆。如今狗蹦子白天搂晚上抱的,二年多光景,身板还是那么苗条,一点鼓肚儿的意思也没有。人们都说狗蹦子是清水罐子,还有人说她打胎时落下了毛病,
碱疤瘌地下多少种也长不出苗来。
更让狗蹦子受不了的,是村上没事的时候她就回娘家,有时一呆就是个月其程的。大伙都知道她和勾大铲旧情没断,这是送货上门去了。狗蹦子左一趟右一趟去接她也不回来,还没吃够那口食,正甜嘴巴舌的呢,冷丁断流儿了,把他憋得抓心挠肝,就琢磨着找点儿野味解解馋。可是无论他怎么显示身上的毛料西服和脚上的大皮鞋,也无论他怎么夸自个的进口手表是防水防震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是不拿正眼瞧他,嘚瑟来嘚瑟去,一个也没勾搭上,想薅根毛剔剔牙都没捞着。有时他嬉皮笑脸的刚露话儿,女的当时就炸庙,不是骂他臭不要脸,就是要把他挠个破头齿烂。
他急得嘴起泡尿黄尿,吃饭不知道饥饱,睡觉不知道颠倒,心里总憋着一股气——有的男人一副土鳖样,还能扯三拽俩,自个这身穿戴全屯子数第一,小名儿不济还叫所长,为啥一个也搞不上呢?大概是招式不对吧?可这事也没有拜师学艺的,只能靠自个眼目行事随机应变。
他一天无数次照镜子,觉得自个这总擦雪花膏的脸还挺细发,长得也不算缺彩儿,大背头锃亮,再卡上金丝边眼镜,冷眼一瞅和那些坐轿车的官不差啥。为啥女人都不稀罕呢?八成是胆子太小,如果再往前深探一步,梦里的事也许就能变成真的了。
有句文词儿叫“心诚则灵”,意思是老想着什么慢慢就能办到。狗蹦子也应着了这句话——甄小抠有个闺女叫珠子,在自个家园子里撵小鸡,没加小心掉进土豆窖里,把右腿摔坏了。甄小抠舍不得钱住院,找个专治黑红伤的半拉子,稀里糊涂的抻抻拽拽,喷点儿酒,裹几张黄仙纸,就算治伤了。治完了珠子的腿还是疼,哎呀妈呀的直叫唤,甄小抠就找狗蹦子去给打针。狗蹦子说自个学医时专门务这行,治跌打损伤最拿手,还用不了多少钱。甄小抠听了这话,就和他讲好五十元包治。
也真是他有那个缘份,经他捏捏揉揉再扎一针止痛药,珠子觉得挺见好。一家人更信着他了,珠子也常说一句“谢谢了”,“让你受累了”。说得他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这姑娘对自个有点儿那个意思——又白又嫩的大腿让自个随便摸,还一劲儿说感激话,心情不是明摆着吗?
有一回他又去给珠子治病,甄小抠俩口子都到地里干活去了,家里就剩下珠子一个人,他象往常一样先给揉腿。平常有人在跟前,他无论心里怎么想,总要装得象个大夫。如今就剩下一男一女,他的邪劲再也压不住了,两手在珠子大腿上摸来摸去,身上就像过电似的。顺手摸到了大腿根儿那块,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珠子的脸说:“在这儿给你扎肉针,保证啥病都去根。”如果珠子不吱声,他马上就能尝尝黄花姑娘啥滋味。
没想到珠子一支巴坐起来,瞪圆眼睛问:“你想干啥?”他眼神不好,没看明白珠子脸上咋回事,以为有门儿,就说:“我喜欢你,趁没人让我亲亲你吧,给你治病不要钱,咱俩相好一辈子……”话没说完,珠子啪嚓打了他一个大嘴巴,接着喊起来:“快来人呐,快来人呐!狗蹦子要强奸啦!”他这才明白砸锅了,吓得起身就跑,药箱子都没顾得拿。不敢回家,就直接搭车去找他舅舅。
他舅舅有病住院呢,看他心惊胆颤的那副熊样,问他出啥事了。他没脸直说,就撒谎说给人治病用错了药,让人家讹上了,求他舅舅给他平包。他舅舅说:“我现在顾命还顾不过来呢,没闲心管你那些破事儿。”他说:“你不管我就躲到山里去,扔下你姐姐看谁照管!”他舅舅说:“还有脸说我姐呢!你媳妇进门就把你妈撵到你姐家,过年都不让回去!你唠这嗑儿啥用没有,还是掂对你自个的事咋办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躲了除一躲不了十五,到哪儿还能把事躲没了吗?不如趁早花俩钱儿把人家安抚一下,早点儿把事结了。不然有明白人给出高见,这事更麻烦!”狗蹦子说:“你当舅舅的看外甥这样,怎么也得帮一把呀,你吱一声比我给人家磕头都强啊!”他舅舅说:“现在我也不好使啦!我的那摊子都交给那个姓巴的副局长管了,如今我是大闲人一个。这小子平常跟我不对付,专门背地里鼓捣事儿,象你这样的医疗事故,我给你说话等于火上浇油哇,你还是自个梦自个圆吧!”
他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他表哥进来了,瞪了他一眼说:“老爷子有病你不知道吗,还磨叽啥!赶紧出去,别惹我生气!”他知道他表哥挺生性,说打就耢,一声没敢吱,紧忙出来了。
他站在墙边寻思半天,觉得他舅舅说得有理:甄小抠专门乐意占小便宜,自个也没把他闺女咋样,包点儿钱再说点儿好话,这事也就压埋了。可是找谁说合呢?他想到了庄好汉——俩人在一块儿喝了好几回酒,庄好汉架着酒劲儿拍着他肩膀说:“别看你舅舅官大,可是县官不如现管,着急着忙不见得能使上劲。往后有点儿啥锛锛砍砍的跟我说,无论黑道儿白道儿保证把事给你平喽!”听听这话心里多敞亮,哪象这个舅舅啥事都不敢摊,动不动就说:“这事难办”“你回家等信儿去吧”,从来没有庄好汉这个痛快劲儿。
他拿定主意,就返回屯里,去找这个消灾免难的大救星。
54
甄小抠风风火火出了屋,就要上派处所。可是走了一会又泄劲了——现在黑灯瞎火的,自个跟人家不认不识,肯定没人搭理自个。可是已经当着老婆孩子发了狠,要把狗蹦子如此这般,事没整明白就回来了,实在是没法交待。对了,庄好汉和派出所最有交情,何不求他帮个忙?自个和庄好汉处得挺浑和,人前背后没少给他说好话,庄好汉肯定蒙这个情,上回老母猪拱园子的事就挺向着自个,这事求他出头比自个好办多了,本来有理的事也不用搭啥。想到这又转回来,进了庄好汉家门。
庄好汉正“滋儿”一口酒“吧”一口菜的连吃带喝,看甄小抠进屋了,就站起来说:“大叔咋这么闲着?快坐快坐。”接着吩咐大兰:“大叔头一回到咱家来,快炒两样菜。把我从县里买的香肠也切上来,我陪大叔好好喝两杯。”
庄好汉平时那么恶道,能对自个这么热情,弄得甄小抠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可是正在气头上,说话还带着冲劲:“庄主任你拿我不当外人,我先谢了。今天有个大事得和你说,求你帮我讨个说法!”
庄好汉拉着他坐在炕上,笑呵呵的说:“大叔是火上房不着急的稳当人,今天是怎么啦?有话慢慢说,先喝二两消消气。”
甄小抠看庄好汉这样,不能给脸不要脸了,就坐下端起酒杯。庄好汉一劲儿给他夹菜让酒,等他一杯下肚,才转上正题:“大叔有啥话只管说,小来小去的包在我身上,大事我办不了还能找朋友,保证让大叔心满意足。”
甄小抠放下酒杯,打个嗨声,把狗蹦子怎么摸珠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庄好汉听完,“叭”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这瞎犊子真他妈胆儿肥了,敢跟咱爷儿们扯这个!明天一早我就上派所,告他个强奸未遂,非让他进去吃几年窝头不可!不是侄子我说大话,派出所都是我的铁哥儿们,我喊一嗓子保证好使!”
甄小抠感动了:“这事全靠你了。说心里话,我现在恨不得把那瞎犊子千刀万剐才解恨,你能帮我出这口气,我们全家老少一辈子忘不了你。”
庄好汉说:“我打保票你能信得着吧?省得你东跑西颠打官司告状了,这回咱爷儿俩放心喝酒吧。”
甄小抠连连点头说:“你说句话就够我跑二年的了,这事有你兜着,我一百个放心。”
这时候甄小抠心火全消,觉得真饿了。刚开始他还有点儿装假,吃菜小口品,喝酒沾嘴唇。眼下话都说到家了,也不用再客气,庄好汉给他夹菜他就吃,给他倒酒他就喝,不一会就整得沟满壕平。庄好汉冷丁问:“大叔啊,珠子这事都谁知道?”
甄小抠愣愣神说:“这事谁能知道哇?”
庄好汉放下筷子,吧叽几下嘴说:“这就难办了,光凭珠子自个说定不了案呐!如果真成事了还能有个验证,可是现在就是他俩打对嘴子,让人家断官司的听谁的呢?如果狗蹦子倒打一耙,说你们放讹,你能整明白吗?”
甄小抠原来喝得脑袋发浑身上发热,一听这话象一下子掉进冰窖里,说话都结巴了:“事事事在哪儿明摆着,他还能赖赖赖到哪去?”
庄好汉说:“红口白牙说如何如何啥用没有,别像颜红似的,想讹我没讹上,她自个还丢人现眼!你这事要抄枝儿,必然得一片加两片的使劲往大了铺扯,别人知道了啥舆论都有,你不等于拿屎盔子往自个脑袋上扣吗?对珠子以后找婆家有影响啊!再说狗蹦子看这事惊动官家了,肯定破罐子破摔,托门子挖窗户的跟你往死搕!你也听说他舅舅是啥官,你两眼墨黑的老百姓能斗过人家大局长吗?就是我想帮你争理,拿不出证人证据也是白扯,到最后官司打不赢,珠子还白丢了名誉!”
几句话把甄小抠造傻了,吭哧半天才冒出一句:“那你说得咋办呢?”
庄好汉说:“我看不如俩家私了算啦!狗蹦子做了亏心事,怕你张扬出去,以后没脸见人,肯定认可花钱消灾。你得着了实惠,珠子保全了名声,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甄小抠进退两难了,寻思了一会说:“包钱能给包多少呢?”
庄好汉说:“怎么也得给包几千吧,你们全家干一年也挣不来那些钱。”
甄小抠摇摇头说:“我家珠子一朵花还没开呢,跟一般妇女两码事啊!这么大的事私了,少说也得给包一万呐!”
庄好汉笑道:“你估狗蹦子的家底呐?如果他真认可拿一万,直接甩给管事的,谁不向着他说话呀?你就清等着打输官司吧!官断十条路,咋说咋有理。到时候你一肚子屈也没地方说去,就象赶大车似的,走进死胡同再掉头可就难啦!”
甄小抠说:“那最低限度也得包八千吧?”
庄好汉又笑了:“照你这么说就象我欠你钱似的。你这个人哪样都好,就是犟死理儿!啥事都不能得理不饶人呐!我看铆大劲也就是五千元,人家同不同意,还是没场说的事,如果他不认可我也不能替他做主啊!现在是咱爷儿俩先有个谱儿,你如果觉得这样能过得去,我就当说合人;你如果不撒口儿,我还帮你打官司,可是到最后谁理谁非就难说了。”
看甄小抠没主意了,庄好汉又说:“咱爷儿俩这么铁,我能给你亏吃吗?只要你信得过我,这事就交给我去办,保证对得起你。”
甄小抠发了一会儿愣,只好就坡骑驴:“你就当成自个的事办吧,整到啥份堆儿我都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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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蹦子看庄好汉答应给他说情,心里松快点儿了。夜深人静时,又跑来听信儿,隔着窗户听庄好汉和甄小抠高一声低一声急一阵善一阵的,觉得庄好汉这个人真办正经事,太够哥儿们意思了。怕出来人碰着,就躲到一边,直到甄小抠走没影儿了才敢叫门。
庄好汉眉头皱成疙瘩,一劲儿长出气,狗蹦子紧忙问:“我那事怎么样了?”
庄好汉说:”太难办啦!甄小抠豁出命来要和你打官司,如果他咬住不放松,到最后非判你个强奸不可!你舅舅神通再大,向情向不了理,人情大不过王法啊!板上钉钉子的事,托人托到中央主席哪儿也救不了你,蹲大狱是铁定的了。在那里遭多少罪不说,回来的时候更惨:媳妇没了,饭碗打了,大伙都知道你是强奸犯,你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狗蹦子一听这话,当时就吓得心都不跳了。他平常身上连个土星儿都不让沾,这时顾不得干净埋汰,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好象鸡鹐米,一劲儿央求:“庄主任呐,你千万救救我呀!只要能把这事按下,让我咋的都行啊!”
庄好汉看把他吓唬住了,又把话拉回来:“我觉得这事不妙,为你豁出皮脸儿摔了,跟人家象三孙子似的,好话说了三千六,嘴皮子都磨破了,这老家伙到底吐口儿了,同意私了。可是他狮子大张口,非让你包一万不可!这些钱你能拿得出吗?我又跟他软磨硬泡,比买东西讲价还费劲,争讲半天,最后总算给我个面子,减到了七千,少一个子儿也不行。你要是同意,赶紧回去张罗钱,明后天我给他送过去,还得低声下气说好话。真能说明白了,私不举官不究,这事就算一了百了。你要是嫌乎钱多,我也告诉他一声,你们打到八衙门对我屁事没有,我是看热闹的不怕扎彩大,屯里出几个挨枪子儿的才好呢,到外边见着熟人还有嗑儿唠了。我先跟你把话说明白:甄小抠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一丁点儿事占不着便宜就胡搅蛮缠,人家那么好的黄花姑娘让你摸了,他能善罢干休吗?急眼了翻脸不认人,说我这个主任包庇你,我也得跟着受拐带。到时候我为了脱清身儿,就得公事公办了。你自个掂量着吧,别说我没给你提清盆儿。”
狗蹦子脑袋触地咣咣直响:“庄主任呐,我的事就得在你手里出灾了,你咋安排都是为我好,让我怎么样都行,不带有二话的。”
庄好汉把他扶起来:“这就对了,你听我的准没错,咱哥儿俩啥交情啊?能眼看着你掉进去吗?豁出命来也得往出拽你呀!快回去整钱,咱俩齐心合力把这事平了吧。不然夜长梦多,说不定谁给他出什么馊主意,那老犊子翻桄子,这事就砸啦!”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19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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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蹦子把家里的现钱都划拉上了,凑了五千多,又去找他舅舅,说那家已经安排明白了,还差两千块,全给那家,事就能平乎。他舅舅看在老姐姐面子上,帮他圆了这个脸。
他把七千块钱包得齐齐整整,送到庄好汉家,又格外给庄好汉二百块好处费。庄好汉说啥也不要这钱,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俩人像亲哥儿们似的,圆全事是应该的,如果这么外道,反倒让他心里不得劲儿。狗蹦子听庄好汉说得这么实在,千恩万谢的走了。
庄好汉把甄小抠找到没人的地方,跟他说怎么嘘唬狗蹦子,怎么原来只出两千最后长到五千,说得谁听了都得当真事儿。说着从兜里掏出钱,全是嘎嘎新的十元票,都是伸腿儿没打捆的,他全塞到甄小抠手里。
甄小抠活了五十来岁,从来没一下子见着这些钱,眼睛都有点儿不够使了,两只手哆哆嗦嗦接过去,揣这个兜觉得不底实,搁那个兜又感到不放心。最后干脆脱下小布衫,把这五捆钱规规距距摞到一块,包了个严严实实,紧紧夹在夾肢窝里。他心里一高兴,非要请庄好汉喝酒不可。庄好汉说村上事忙,又嘱咐他千万别把这事传出去,不然对谁名声都不好。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甄小抠这回可真是骑毛驴啃豆包——乐颠馅了,没费本没费力一下子得这么些钱,做梦都没做到这一节。虽然闺女让人摸了,可是也没摸坏哪块儿,还是囫囫囵囵的黄花姑娘,这些钱可是一年二载挣不来的呀,自个家苦扒苦掖的攒这些年也没这一把得的多啊!走进院里,他不由得哼起了小调儿:“一轮明月照西厢啊……”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甄小抠媳妇真应着了这句话,她和甄小抠一样又尖又滑又抠,人送外号油瓶子。
甄小抠进屋,直劲儿咧嘴乐。油瓶子问:“咱家的事有头绪了?”他说:“那当然了。”油瓶子又问:“判了几年?”他说:“包了五千!”说着打开小布衫把钱倒在炕上。油瓶子看得眼睛都花了,连声说庄主任真办正事。他一再嘱咐油瓶子:有肉得埋到碗里吃,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几天的工夫就传遍了全屯子。不知道哪个才子,还给编了一套顺口溜:“狗蹦子看病搞试验,摸完大腿摸小便,小抠张嘴要一万,少了七千他不干,现钱到手没报案,两家私了都合算!”
这位无名大作家虽然没办什么培训班,可是屯里会说话的都能念叨这套嗑儿了,自然也传到了甄小抠的耳朵里。他挺憋气,不由得心里犯嘀咕:明明就是五千,外边咋说成七千呢?莫不是让庄好汉吃二烩了?可是这事没法三头对面,再说庄好汉是个酸脸猴子,翻楞了肯定够自个喝一壶。钱已经揣这小子挎兜里了,猫嘴里能抠出泥鳅来么?回头细想:自个反正也没搭啥,这五千元和白捡来一样,没有庄好汉从中撮合,事情还说不定闹到哪一步呢!反正都是狗蹦子的钱,自个得这些也该知足。这么想来想去,喘气也就匀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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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上说那些交情深的人,起誓的时候常说:“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狗蹦子和十里香跟这话真贴六子——同年同月同日犯事了。大概月下佬拴红线的时候,就料到了这码事,才成全了他俩的这段缘份。
就在狗蹦子摸珠子那个良辰吉日,十里香和勾大铲也演上了天仙配。没想到勾大铲媳妇领着兄弟码脚印跟上来,堵了被窝子。这可真叫捉奸见双,十里香小嘴儿再巧,也没啥可说了。结果挨了一顿嘴巴子,家里让人家砸个稀巴烂。勾大铲偷空送来一千块钱,让她家再置买新的,可是打到身上自个疼,别人谁也替不了。她提出和勾大铲上南方,两人去过舒心日子。勾大铲说自个除了喝酒唠嗑儿啥也不会干,到哪儿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法混饭吃。她说我养活你,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勾大铲舍不得家底子,更要紧的是这个村长正当得有滋有味,犯不上出去听别人支使,寻思一会儿没应承。她来火了,骂勾大铲再来找她双腿卡折,再想那美事就把他鸡巴卵子全揪下来。就这么一气之下回到狗蹦子家。原以为狗蹦子听着风声得盘问自个,早想好了怎么对付。没想到狗蹦子对她毕恭毕敬,像犯错的孩子怕爹妈打似的。她还以为是为了哄她陪着睡觉,没想到是和她一样心里有鬼。
狗蹦子还以为安排得挺巧妙,装成没事人似的,天天穿戴得象个大官似的到卫生所上班。这天为了卖药的事和田老歪争讲起来,他先揭田老歪的短:“你那么能耐怎么主任不当了呢?”田老歪一气之下啥嗑儿都来了:“你他妈的想搞人家没搞到手,还得万八千的包给人家;你媳妇让人家勾大铲白干,一分钱也没捞着,娘家还让人家砸个稀破屌扇!你这个铁壳王八得当一辈子,还在这人五人六的穷装呢!真是拿着没脸当官做,不知可耻是啥货!”他当时一句话也答不上,只好假装么气得直哆嗦,心里打开了小算盘:这娘儿们平常总熊我,这回话把儿落到我手里了,甄珠子那事她就是知道了,我也能拿这事顶住她。
十里香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非逼狗蹦子把七千块钱要回来不可。他一急之下把勾大铲那事端出来,以为这下子能镇唬住这个泼妇。没想到十里香跳起了老虎神,啪啪打了他俩个嘴巴,接着破口大骂:“我搞破鞋没搭啥,你家当时就照这样说的!不象你没捞着还包了七千块,今天你不把这钱整回来,我就拿刀剁了你!”说着就去摸菜刀。
狗蹦子看她那狠势劲儿,吓得脖子后直冒凉气,没命似的往出跑。好不容易找到了庄好汉,拽住就不撒手,求他赶紧救命,不然活不到明天早上。庄好汉听半截话就明白了咋回事,让狗蹦子先找个地方躲躲,他拍拍胸脯,象个不怕死的英雄,扬扬小脖儿走进了这杀人场。
十里香看庄好汉进屋了,把脸扭过去不理他这茬儿。庄好汉根本不在乎这些,满面带笑的说给她陪不是来了,先和她唠起家常,一口一个葛主任叫着,说她工作有能力,夸她说话又干脆又中听。等她消点儿气了, 他才把话转入正题:“其实我经手说合这事都是为你们好,如果丛所长真为这事判刑了,他自个遭罪不算,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不也得跟着糟心吗?他出来那天还能再当所长一年挣四五千块吗?你当然可以和他离婚,可是女的出一家入一家容易吗?那么厚实的家底子也不能带走啊!你在这屯子已经把地皮踩平了,妇女主任当得多硬实啊,大伙提起来谁不伸大拇指头,换个地方想整到这个程度还得费几年好劲!只要有人在,哪俩钱儿算个啥呀?大哥我先跟你打个保票,缺钱的时候吱一声,用多少我马上给你送到家。”
看十里香脸色缓过来了,他又接着说:“家丑不可外扬,往后就别提这事儿了。你放丛所长一马,他知道自个有毛病,啥事都得对你百依百顺,你想干啥全随便,他不敢从牙缝里往出蹦半拉不字。你当你的妇女主任,他把着他的卫生所,小日子谁也比不了,往长看坏事变成好事儿了。”
十里香听着挺顺耳,忍不住抬头打量一下庄好汉,觉得他虽然没有勾大铲那帅劲儿,长相还算对得起观众。再说这小子脑瓜子相当够转,上上下下都挺吃得开,往后说不定啥时候能借上力。勾大铲那路子算是绝了,不如拿这小子打个短儿,管咋的也比那个瞎眼摸唬的窝囊废强。想到这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庄好汉早对十里香有那份心,可是这娘儿们总是一本正,他刚露话儿,她那小脸儿像门帘子似的呱嗒一下就撂下来,啥难听说啥,脸皮再厚也架不住那个劲儿。如今看她那眼神,好象有门儿。可是他知道火候不到,千万不能着急,揭锅早的干粮再也蒸不好了。就顺口说了句:“多谢葛主任给我面子,往后我得表表心意。”
过了几天,庄好汉买了一套高级化妆品,趁没人的时候给十里香送去,笑嘻嘻的净说奉承话。俩人越唠越近便,庄好汉就壮着胆子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这回母狗真掉腚了,把他乐得差点儿没昏过去。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仙桃,他那个喜欢劲儿简直没法说,这时候十里香什么都是好的了,拉出的屎橛子他都当成香肠。为了讨好,他一个劲儿表忠心,意思是为了十里香粉身碎骨也心甘。
十里香说:“你和我好就得一心一意,不许吃盆望锅的,如果以后听说你再跟哪个女的瞎扯,我就让你不得好死!”他紧忙答应:“这你放心好了!有你这样的大美人,我看她们一眼都嫌乎土腥味儿。我要是再跟她们那样,灯灭我就灭,走道卡死、吃饭噎死!”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26 11:23
第十章 官运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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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吃惯了嘴跑顺了腿,总找机会和十里香约会,除了干那事,有时候也唠点儿别的。
这天俩人玩够了,十里香告诉庄好汉:乡里说要选村长了,赶紧活动活动,真能当上村长,可比现在强多了。庄好汉早有这个心思,就求十里香帮他串连串连,能掌实权管钱管事,俩人自然都有好处。合计一会想出个高招儿:专挑辛长好有毛病的地方说,让大伙都怨恨他,就都不投他的票了。
第二天,十里香就找辛长好,说上边对计划生育又有新要求,必须赶紧传达下去,不然耽误大事谁也担当不起。辛长好说只能用半天工夫,不然十户一个中心户长,全屯子四十来号人,村上又得多开付二十多个工。十里香挺不是心思,可是这个会也得开。她和丰老六走遍全屯子,总算把这些人聚齐了。她先跟这些人念叨一遍文件,那里边的文词儿大多数听不懂,一般人只记住了一句“少生孩子多养猪”。
十里香又让大伙讨论,这帮人就唠起了闲嗑儿,张家长李家短,,三个蛤蟆五只眼,没有一句正经的。瞎咋呼冷丁冒出一句:“我说葛主任,咱们开会给不给记工?”十里香说:“村长说了,今天一人记半个工。”瞎咋呼又说:“上回咱们到乡里开会,我从老面瓜家借钱当车费,到现在还不给报销。开完会都晌午歪了,别的村全上饭店,咱们饿着肚子赶车回来,你这当主任的也太不够意思了。”十里香说:“那回是村长带队呀,我张罗吃饭能好使吗?让我自个掏钱你们也于心不忍呐!”
牤子媳妇人多的时候总显她有两句半嗑儿,这时也从一旁插嘴说:“咱们屯子这两个干部,不怪大伙管他们叫把家虎,花一分钱都心疼胆疼的,比花他们自个家钱还巴劲!跟前儿这几个屯子,出去开会就吃饭店,今年三八妇女节,那些中心户长一人一块布料。咱们屯子多昝有过这样的好事?”
瞎咋呼趁牤子媳妇擤鼻涕的工夫,又把话头儿抢过去:“那辛长好待人也太刻薄了!我家穷得直尿血,收费用一点儿也不照顾,还说一个萝卜顶个坑,皇粮国税谁也欠不下。虽说给我家点儿救济,可是那点儿玩艺像醮芝麻盐似的,也不能当日子过呀!我说把该救济我家的直接顶帐得了,他就是不答应。别看他年年给我点儿猪肉白面种籽化肥什么的,我可不领他那份人情!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共产党照顾我是应当的,又不是从他家拿出来的。收费用的时候逼得我燕儿飞不下蛋,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借钱,整得饥荒越拉越多,我能不恨他吗?”
油瓶子听瞎咋呼净说她家那些烂眼子事,不是好眼睛瞅她,这时也忍不住说:“别看他名叫辛长好,其实是个心肠黑!去年交黄豆任务,我们提前在家称好了送去的,他就硬说黄豆里掺土了,非得逼着我们过筛子不可。结果筛完少了六斤多,现回家把好黄豆拿来补上了这个份量,让我家吃了个愣亏。他这阴损劲儿,我暴挠他一顿都不解恨!”
牤子媳妇总算又排上号了,接着说:“去年交费用,他硬说我那张五十块钱是假的,我和他犟起来,他让我在钱上写我自个名。第二天不知道从哪儿借个验钱的家伙,当着我的面试验。你们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认出真钱假钱呐!这么大屯子,收好几万块钱,十个和尚夹个秃子,怎么也能掺进去了,他就非得让我瞎到自个手里不可。牤子搬好几天砖才挣这些钱呐,气得我当着别人面骂他多少天!”
十里香看大伙上道儿了,就势煽风点火:“用这样人给咱们当家,大伙都跟着倒霉,这些年把你们坑苦了!要是换个通情达理的,你们何必这么憋气?再说他这样一百年不翻个的死脑瓜骨,到上边最不得脸,该给的好处都捞不着。前年发救灾的东西,别的村都成车拉,咱们村就给两麻袋,他搁自行车就驮回来了。去年抗旱钱,别的村都给好几千,咱们村一分钱都没捞着!他就蜿蜿眼睛熊老百姓的章程,到上边根本不好使,领导看着他不讨厌别人了。象他这小样的当村长,得拐带大伙吃多少亏呀?这回妥了, 马上要选村长,轮到咱们大伙说了算了,都不投他的票,他就得掉蛋儿,咱们也不用再生这份闲气了。我不是说奉承话:你们这些人都是全屯子拔尖的人物,不但在自个家说了算,左邻右舍三亲六故都乐意听你们的,这事你们过个话保证好使!”
她这么一提,大伙都说回去就串连亲戚朋友,谁也不选这个万人恨。十里香趁热打铁:“过去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看能顶整个天,到时候就看你们这些人了。要是换个好样的当村长,我可以跟你们打保票:一人一年最低给十个工,过三八节的时候一人一块布料,公家不开钱我拿自个工资给你们买。”
59
柳絮的大驾光临大坑屯。他从小轿车上下来,慢悠悠的迈着四方步走进村部。他以为村干部得象别的村那样远远接出来,没想到只有一个丰老六出来给他开门,心里老大不乐意。
进屋一看,于仁和辛长好正趴在桌子上写人名,他清了清嗓子,这几个人才看着他,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他问村长侯选人都谁报名了,于仁说老村长和庄好汉。柳絮问:“什么庄好汉?”丰老六抢着答道:“就是当先进治保主任得一千块奖金的那个。”柳絮啊啊两声,意思是他知道了。又绷着脸对于仁说:“选举期间别开口闭口老村长!这又不是什么铁帽子官,谁能担保他干一辈子啊?不能让群众觉得谁已经内定了,你有权直接封他当村长吗?”
于仁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已经摸透了柳絮的脾气:凡是管得着的,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时常不容分说就撸扯一顿,显示自个有魄力有水平。来乡里几个月,除了阴乡长都吃过他的言语,眼下整到自个头上,也只好假装么没听着。
没想到柳絮更来劲儿了:“你也是老干部了,怎么连规矩都不懂?辛长好是候选人,怎么还跟着瞎忙乎呢?这样会有什么影响啊!”
于仁解释说:“选民登记是个挺费事的活儿,找个生人一半会摸不上路子,还得给人家顶义务工。老辛跟着干,起码能省几个工。”
柳絮大声说:“这不是几个工的问题,这是违法的!你觉得你是支部书记啊?这个责任你能负得起吗?”
辛长好看柳絮没事找事,把于仁大脖筋抻出多老长,早憋了一肚子气,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了:“柳书记,你说这些话都是啥意思?你和庄好汉关系好,直接让他当村长算了;嫌乎我碍事,我这就给他倒地方。何必这么找茬整事儿?”
柳絮没想到辛长好有这么大胆子,生气的一拍桌子:“真反天了,敢跟我这么说话!我和庄好汉不认不识的,怎么关系好了?今天你给我说明白!”
辛长好根本没在乎:“庄好汉凭什么当先进?为啥奖励给他一千块钱?这钱不都得摊到全屯子老百姓身上吗?他背地里搞串连,说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对,让大伙跟我做仇,还封官许愿,谁投他票就给谁什么好处,你们装聋做哑!我为村上尽点儿义务就犯说道啦?别拿谁不识数儿!我当村长活着,不当也死不了,干啥不吃碗饭呢,犯不上受你这份窝囊气!”说完转身就走。
柳絮从来没遇过比他官小的当面跟他顶嘴,气得双手直哆嗦:“这也太不象话了,敢这么对待领导!我明白了,他当这么些年村干部早搂足了,想趁这机会穿兔子鞋,我看他能跑到哪里去!明天我就立案专门查他,把问题整出来,一定得严肃处理!”
柳絮真的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乡里就来了几个人,一伙在村部查帐,一伙在底下调查。忙乎了好几天,帐本翻得稀里哗啦,算盘打得劈嚓啪叉,结果帐目一清二楚,书记村长一张饭费车费票子都没有,村上存款十八万多元。在下边调查的腿都跑直了,也没整出啥毛病。
柳絮把这帮人好顿训:“你们肯定觉得辛长好是老干部了,平时常来常往的,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明摆着的事也帮他盖起来!你们那点儿小尖心眼儿能瞒得了我吗?想糊弄糊弄就交差啊?没那么容易!赶紧回去再查,查不出问题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辛长好等了半个多月,也没听着啥结果,就去找阴乡长要个说法。阴乡长笑道:“老哥呀,你当了这些年村干部,啥事没经着过?你行得正走得端,咋查能把你怎么样?还是消消气回去吧,安心等着当你的村长。我是支持你连选连任的,咱们这帮老人儿干啥多合手啊!”
辛长好说:“我让柳书记整醋心了,实在不想再干那玩艺了。可是让给庄好汉心里又不得劲儿,这小子除了搞破鞋啥能耐没有,让他当村长老百姓该倒霉了。”
阴乡长收起了笑脸:“你怎么啥话都说呢?搞破鞋你抓住了是咋的?现在你俩正竞争,别人听了这话得怎么看你呀?老哥呀,咱俩是老同志了,我不得不这么告诉你:还是想办法把自个事安排好吧,扯那些真不真假不假的,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正说着,桌子上的电话响了,阴乡长拿起来说了两句,冲辛长好摆摆手,辛长好就到走廊里等着。连着抽了三袋旱烟,阴乡长才出来,对他说急着去开会,劝他几句就走了。
60
选村长这天,大坑屯特别热闹。庄好汉精心打扮了一翻,大背头苍蝇上去都得摔跟头,西服领带,裤线溜直,皮鞋锃亮。他今天是喜神压运,脸上总挂着笑,在大道上来回走,见着这个笑着点支烟,见着那个笑着许点儿愿。
正忙乎着,滚地雷坐着轿车来了,庄好汉急忙迎上去,俩人就在车上唠起来。滚地雷说:“你张回嘴我得让你闭上,今天特意领来俩个小弟兄,谁敢炸刺儿就收拾谁!”
庄好汉一劲儿做揖:“我能有这步,全靠雷哥拉帮了。今天有你坐镇,我的底气更足了,这个村长可以说灶王爷伸手——稳拿糖瓜。”
说话的工夫,劳有水也开车来了,见滚地雷在这儿,就凑到跟前套近乎。滚地雷也跟他搭腔:“这不是捞油水吗?你咋这么闲着?到这儿来看有什么油水啊?”
劳有水笑着掏出烟给滚地雷点着,自个打圆场说:“雷哥真会开玩笑。我这名字是小时候瞎子算卦,说我五行缺水,长大了脑瓜儿笨,就叫这个名冲冲。”
滚地雷冷笑一声说:“多亏你脑瓜儿笨,不然全中国都成你的啦!这几年从耍钱鬼身上捞多少?办那些丧良心案子又捞多少?光顾捞了也不划里外拐,到我的头上也不放过,我外甥女办个户口还得给你送两条好烟呢!”
劳油水嘻嘻笑着说:“雷哥挑我理了?我可真是一肚子屈呀!你外甥女那事,换别人给二十条烟也不敢给她办个空中飞人呐,还不是看雷哥你的面子吗?她送烟的时候说是你打发来的,我能抹得开不要吗?别的都是圈儿里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说咱们隔行如隔山,其实都是一个理,谁也不干涉谁,才能越处越铁呀!”说着把嘴贴在滚地雷耳朵上嘀咕一阵,滚地雷不由得乐了:“你这小子就能整景儿,还不如把你那婷婷给我包下来得了。”劳有水笑道:“我也是时常不短凑个热闹,那身价我能包得起吗?”
正唠得起劲儿,迎面来了个老太太,走道颤颤巍巍的,见着劳有水就喊:“二有子,我可找着你了!”劳有水像捡着个宝贝疙瘩怕让别人看见似的,着急忙慌的把老太太整进自个那台车里,自个也随后钻了进去。
老太太喘着粗气说:“去年那二百块钱养老费遛我好几趟了,今天早上到你家,又让你媳妇把我好顿扒叉。你爹有上气没下气的,就等着这钱买药呢,管咋的养活你一回,你就当行行好吧!”
劳有水板着脸说:“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连人情道理都不懂呢?哥儿好几个非得熊我干啥?也没养活我自个 !他们一年拿一百,我拿双份的,也算够意思了吧?三有子前年养老费还没给呢,你咋不找他要去呢?”
老太太说:“他孩子有病差点儿没死喽,拉了一大堆饥荒,现在羊尾巴护不过羊屁股来呢,买点儿油盐都费劲,我怎么忍心朝他要钱去?哥儿几个数你腰粗,月月开现钱,还有外捞儿。你自个一天花钱像流水似的,哪块儿紧紧手都够我们那份的了,怎么专和我们这俩个老棺材瓤子玩抠门儿呢?”
劳有水说:“你说那些废话没啥用!什么外捞儿不外捞儿的,想给我加罪是咋的?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你要就给你?要出钱哥儿几个均摊,不然一分也没有!”
老太太说:“二有子啊,你说这话真没良心呐!当年全家省吃俭用供你念书咋不提呢?你大哥和你老弟起早贪黑出田抱垄的挣工分,多少年连件新衣裳都没买过,把钱全花在你身上了,这些事你不记着了吗?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侍侯大,如今是土没脖子的人了,还能活几天?你爸更是有早上无后晌的,朝你要这么俩钱儿,你还抽筋拔骨的难大受!”
劳有水说:“谁家父母都这样,拉扯儿女是应该的。大有子和三有子这些年没少借我光,那点儿前情早补过去了。”
老太太说:“看你对你老丈母娘多好,成年到辈子桌上桌下汤一碗饭一碗的,花多少钱都不心疼。过生日还杀猪宰羊的请大客,恨不得把她供到祖宗板上。她不就给你养活个媳妇吗?我这亲妈要能赶上她一个犄角儿,就成天磕打鞋帮子念佛了!”
这话呛了劳有水肺管子,他没好气的说:“你老天巴地的知道个屁好烧着吃!我对老丈母娘好,是因为看我大舅子的情面,我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多亏人家了吗?你们谁能找人提拔我呀!行了行了,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啦,给你一百块钱,够意思了吧?我工作忙,往后再别找我了!”
老太太接过钱说:“谢天谢地,这回你总算发善心了。其实这俩钱儿都不够那老鬼买几包药的呢!我是要饭的不嫌乎馊,给点儿就比不给强。你放心吧,我俩死到壕沟里也不用你管了,我可听够你那小话儿,看够你那脸子了。”
劳有水说:“你不来烦我可真大喜,不然多少钱也填不满你们那穷坑!”
滚地雷看着老太太哭天抹泪的走了,就问劳有水咋回事。劳有水叹口气说:“这是一个说不上从哪儿论来的远房亲戚,要娶孙子媳妇了,非找我借俩钱儿不可,磨叽得我心烦,没办法就给拿了二百。其实这钱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也想开了,就当随礼得啦!”
滚地雷笑道:“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红脖子汉!现在有些人,在外边混得人模狗样的,就六亲不认,连爹妈都忘了,好象他和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縫里蹦出来的。他自个吃喝嫖赌大把贴子往出抡,可爹妈花他一分钱都费劲。这样玩艺连点儿人味儿都没有,我一看这样的就来气,恨不得暴揍他们一顿!”
劳有水说:“咱哥儿俩最对撇子,都是这个脾气,我一听说谁不孝心就想收拾他!”
滚地雷说:“我看那老太太一副不知足的架势,你干脆好人做到底,多给她拿几个儿得了,少往婷婷身上搭点儿就省下来了。”
劳有水说:“你不知道他们这帮人,都是有借无还,就好像我哪辈子该他们似的!如果给他们太多,他们就蹬鼻子上脸,又求又借的没个头儿。惯了是毛病啊!不如点到为止,小流儿的意思意思,再把话跟他们交待明白,落个以后省心。”
滚地雷笑道:“你这小子没个大方劲儿,还能说出一套理论来呢!”
劳有水怕说多了漏兜,说得去看看选举情况,就开车躲一边去了。
老混子和滚地雷打过招呼,满大道直撒欢儿,见着人就说:“你们看着没有?那小轿车里坐的,就是咱们县最有名的滚地雷!他杀人就象捻死个蚂蚁,谁也没地方伸冤告状去,把天捅个窟窿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县太爷都得让着他,那些大盖帽见着他更象避猫鼠似的,吓得躲挺老远!今天专门来给庄主任助阵,特意带一帮打手,看谁不顺眼就给谁放血!”
庄稼院不常出门的人也听过滚地雷的大名,前几天还传说有个开老爷车的,因为停的地方碍事了,他就叫手下的上去打,把这小子腿打折了。这小子住院治伤,他手下的拿着猎枪顶在这小子脑瓜门儿上逼着马上滚蛋。医院大夫护士都吓得跑没影儿了,这小子只好自个雇个小车回家。这样的凶神老百姓一提起来身上都直突突,今天老混子打出他的旗号,本人也真在眼前晃呢,谁心里不害怕呀?原来对庄好汉人性看不惯的,也只好昧着良心当顺民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1-28 12:49
61
于仁和小滕一伙,老白和十里香一伙,拎着票箱子,走门串户让各家投票。老混子跟着于仁这伙,钻前跳后的看他们发票。于仁撵他,他就趴在窗户上瞅,嘴里还一劲儿喊:“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
这工夫劳有水来了,于仁让他把老混子撵走,劳有水说:“就让他当代理人吧,辛长好也可以打发个人来,免得有啥说道。”于仁说:“辛长好没那么厚的脸皮,这么跟着瞎掺乎不是影响选举吗?”老混子说:“我又不吵又不闹的,你那大帽子可扣不上。”劳有水说:“你得有点儿分寸,不许进屋,不许和投票的人说话。”于仁没办法,只好接着往下选。
老混子趁人给于仁开门的机会,跟那人挤眉弄眼的,那意思比说话还厉害,原本左右为难的没想好选谁不选谁呢,看他这个闪神儿,觉得没交下辛长好,反倒得罪了庄好汉,实在不值得,满肚子不愿意也得给他笑一个看看,意思是我指定选庄好汉就是了。
来到牤子家,牤子拿过选票说:“我得选庄主任。他当上村长,我就不用出义务工了,有那闲工夫还能出外头多挣几个。”牤子媳妇瞪他一眼说:“你瞎咧咧啥呀,该咋办就咋办得了。”牤子说:“本来就是这回事嘛!辛长好当村长这些年,咱家吃老亏了。”牤子媳妇说:“你敢再胡勒扯,我把你的嘴撕两瓣儿!”说着抢过选票,象受过训练一样,在庄好汉名下画了圈儿扔进票箱里。
甄小抠更不含糊,投完票出来,故意大声说:“我看庄主任当村长最够料儿,给他牵马坠蹬我心甘情愿。有的人可倒好,六亲不认,还专门找棱缝,选这样的当村长等于是自找倒霉呀!”老混子冲他笑道:”今天遇着的这些人,顶数你会来事儿!”他也笑道:“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好赖不懂吗?我这人就是实话直说。”
瞎咋呼老早就在院里等着,对小滕说:“我不认识字,你替我选庄主任吧。这人不但办啥事干脆利索,还知道人情世故,到我家把过来过去的话全唠明白了。不象辛长好,连门都不登,一句好话都没有,好像选他是应该似的。”常发财在一旁说:“老辛这些年钱是钱物是物的没少照顾咱们呐!”瞎咋呼说:“你赶紧回屋呆着去!忘了收费用逼咱们要钱的时候啦?过去他净摆弄咱们了,这回该咱们摆弄他了!”
老白和十里香这伙走后趟街,庄好汉象保驾仙翁一样,离他们二三十步远,见着人就点棵烟唠几句。他知道这对男女跟他是一伙,谁家啥态度出来打个照面就知道个差不离。老白确实真够人料儿,比狗更知道吃着谁向着谁,跟庄好汉几顿酒喝出了交情,和别人提起话来就夸庄好汉怎么有水平有魄力。这回当着十里香的面,更不能放过买好儿的机会,动不动就跟要投票的人说:“你们要长住眼神儿啊,要把有新思想的年轻人推上来呀。过年的对联还得换副新的呢,村长也不能老是一个人当啊!”傻子也能听明白这是啥意思,觉得乡干部这么说,肯定是上边相中庄好汉了,辛长好得满票也是白扯。更何况都听说柳书记把辛长好收拾了一顿,查出毛病就要塞笆篱子里去,辛长好吓得找阴乡长跪着求情,阴乡长根本就没搭理,闹了一个灰土撸,这村长还能坐住吗?不能放着两只眼不交交一只眼,选庄好汉再妥当不过了。
十里香心细,看选票上庄好汉的名在辛长好前边,她不说按姓氏笔画排的,反倒说“谁排在前边啥意思你还不知道吗?”庄稼人都有个习惯:谁在前边谁好使,当官的出场时候都是官大的走在前面,就连坐车也是前边的那个人是头儿。上边这么安排的,选举也就是走个形式,庄好汉当村长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犯不上跟快上任的村长结成冤家,该给人家画圈儿就画圈儿吧。
只有丰大胆不信邪。老白和十里香到他家告诉他选村长了,他问都选谁,十里香说这上边俩人选谁都行。他看头一个是庄好汉,就来气了:“这小子算是什么玩艺啊,比破尿盆子还骚呐!专往歪门邪道上用劲,多昝干过正经事?让这鸡巴样的当村长,全屯子老娘儿们都得让他划拉喽!” 老白说:“你愿意选谁就选谁,别说那些没用的。”丰大胆更急眼了:“怎么的?这话你听着扎耳朵啦?忘了这小子把你骂得没脸出屋!供你几顿酒喝就啥都扔到脖子后了,回头还帮他唬,真是不知道坷碜多少钱一斤!”
十里香劝解道:“这位老干部和你爸成天在一块打恋恋,你们别为闲话斗口了。你乐意选谁就选谁吧。”说着把两张选票递给丰大胆。丰大胆两把撕碎了选票,说:“那个现世宝不配在这上挂名!”他从小桌里找出一个铅笔头,又撕下一张卷烟纸,在上边写:我们家选辛长好当村长。写完塞进票箱子。
庄好汉在外边听得真真亮亮。要是一般人,他早骂骂吵吵熊上来了,可是他对丰大胆确实挺胆怯——谁都知道这小子生死不怕,着紧蹦子真能豁出命来。有一天丰大胆赶着自个家小马车到县城拉种籽化肥,碰着几个地癞子,以为他是富户,就想法要讹他,硬说他的车剐了摊床,非让他包二百块钱不可,没钱就得把车马留下。说着说着那边动手了,上来四个打他自个,还有一个拿着刀子比比划划,结果都让他打得趴下起不来,搭拉着脑袋满地找牙。过后他照样赶着小马车满街走,挨打的再也没敢找他麻烦。那昝屯里人见着城里人怕得一贴老膏药,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要钱紧忙掏出来给人家.象他这么猛势又打了胜仗的从来没有过,“大胆”这个美名很快就传开了。他是个天生的车轴汉子,力气特别大,摆弄成麻袋的粮食像玩似的。有一回村里安电机,两个人抬都挺费劲,他一只手拎起来就走,跟前的人都看得直伸舌头。他从来不欺负别人,一般人也不敢招惹他。庄好汉这时候特别想得开:背后骂皇上的有多是呢,假装没听着算了,犯不着跟这样浑人生闲气。
老白挨了卷,干憋气没处撒。正好来到老面瓜家,看他正在喂猪,就说:”现在选村长是头等大事,手里活都撂一撂,别耽误下家!”
十里香知道甄能干的脾气:手一份嘴一份,着急着忙敢搂火,啥话摸过来就说。更何况现在得哄着来,就笑着把选票拿出来递给甄能干。
甄能干说:“我们两口子都是睁眼瞎,你让我们看那玩艺也是白搭,就直接说是啥意思吧。”
十里香说:“这上边有两个人名,一个是庄好汉,一个是辛长好,你同意谁就选谁。”
甄能干说:“谁当村长都是换汤不换药,都得交粮拿税,象我家这样的都得凭筋力吃饭。我们是小姨子找婆家——嫁谁都喝喜酒,他俩谁愿意当谁当,我家不掺乎那些烂眼子事。”
十里香说:“你只能同意一个,不能两个都选。”
甄能干说:“我家跟这个非亲非故,跟那个没仇没冤,谁也不交,谁也不得罪,要同意都同意,你说不行就拉倒。反正这么大个屯子,能不能当上村长也不在乎我家这两票。”
庄好汉原来以为这样人家可以轻松拿下,如今却呛呛起来没头儿,就冲老面瓜又咬牙又跺脚。老面瓜紧忙进屋,十里香问他:“你家到底选谁当村长?”老面瓜说:“这事让庄主任给我们做主。”说着拿起票出来就要给庄好汉。十里香说:“他现在不能给别人代笔,你如果能信着我,就让我给你代笔吧。”老面瓜紧忙抬脸瞅庄好汉,看他点点头儿,就把票递给十里香。十里香很麻利,眨眼之间就完事了。
辛长好正在切苣荬菜准备喂鸡,看老白和十里香进院了,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似的。十里香先问老村长好,辛长好说:“我好不好没关系,这些日子可把你俩口子累够呛,舌头都快磨没了。你跟那些妇女把我说得没个人样了,你家那口子说乡里已经把我刷了,我跟阴乡长哭着求情才让我当个配搭。庄好汉能当村长你们就好了,真是人合心马合套啊。”
十里香笑道:“听信闲言,失落江山,别人拨灯挑火的话你也当真呐!我们走这一圈儿,看大伙都挺拥护你的,快别想别的了。你也有选举权,还是投自个一票吧。”
辛长好说:“人心是杆秤,自个说啥都没用。如果大伙看我还行,根本不用我家这几票;如果大伙觉得我不称职,我投双份票也白扯。可是庄好汉那样的也不够料儿,我弃权!”
到庄好汉家,十里香看跟前没人,说:“辛长好自个都泄气了,他这个村长肯定没戏。”老白说:“我俩可是使圆劲了帮你做工作,这张嘴老也没闲着,累得腮帮子直发麻,你当村长以后可别忘了我们。”庄好汉说:“我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吗?凡是抬举我的,我下半辈子都感激他。”老白说:“想当年毛主席都投自个一票,你今天也别客气了。”庄好汉笑着接过选票,学着伟大领袖的样子,在自个名下画了个圆圈儿。
走完各户,都回到村部。屋里屋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庄好汉翘着二郎腿,大大方方坐在辛长好平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手里夹着烟卷,笑么滋儿的看着大伙。
十里香对于仁说:“于书记,你家的票说让你投,你看怎么办?”于仁说:“我也是选民,当然有这个权利。”说着拿过选票,当着大伙的面,在庄好汉名下划了叉,在辛长好名下划了圈儿,然后双手投进票箱里。
开票了,多少只眼睛都盯着记票的黑板。起初两个人的票数差不多少,约莫票念了一半的时候,庄好汉的票就超过了辛长好。于仁监票,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脸上直冒汗。唱完票,庄好汉超过了半数,比辛长好多三十多票。于仁好象信不着自个的眼睛,凑到黑板前看了又看。
老白站在前边最显眼的地方,象电影里大官讲话似的,先清清嗓子,又摆划摆划手,然后一字一板的说:“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宣布:选举结果有效,庄好汉同志当选为大坑村村民委员会主任!”
于仁蹭的一下站起来说:“老白!村长选完了得报乡政府审批,这规矩你都不懂吗?怎么现在就宣布了呢?”老白翻了他一眼:“我说的是选举结果,又没让他走马上任,犯啥毛病是咋的?”于仁气得直嘎巴嘴,半天才冒出一句:“我辞职了,你回去跟党委说一声吧!”
庄好汉那帮人可不理这套胡子,在屋里拍了一阵巴掌,又到外边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老混子挑头儿,让捧场的人都到庄好汉家喝喜酒。甄小抠和牤子拼上了酒量,醉得两天没起炕。
62
庄好汉和柳絮媳妇唠得粘粘乎乎,嘴上象抹了蜂蜜似的,口口声声老姑老姑父怎么好,好得亲生父母都没法比。柳絮媳妇觉得这个侄子挺开事儿,哪回来都不空手,不是拿东西就是扔钱,出手就是三头五百的,这一年多光景连钱带物搁在这屋里两千多,快赶上自个这个站柜台的半年工资了。柳絮从当站长到现在七八年光景,那些来求办事的都是星星点点的拿点儿东西,扔钱顶多是百八十的,谁也没有这个侄子敞亮。听说这个侄子当村长了,她也帮着高兴,说她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这步了,非要炒几个菜祝贺不可。
正忙着,柳絮回来了,见着庄好汉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庄好汉笑着凑到跟前说:“老姑父,多亏你了,昨天你收拾于仁真叫人开心。不是你这么高的水平,别人还治不住他呢!”
柳絮说:“这小子动不动就要撂挑子,我叫号让他退党,他咋不敢写申请呢?”
庄好汉说:“他说不干是假招子,当这些年书记都把他美坏了,不干他根本活不了。”
柳絮说:“他不想干了大概是真的,我早就听说这些年他跟辛长好挺合手,从来不分心眼儿。他和你从前就闹过别扭,这口气到现在也没出,反倒搭班子,能拧成一股绳吗?就为这我才特意给你们开个会,要求党政分开,自个干自个那摊儿工作,免得一锅搅马勺。”
庄好汉说:“我知道老姑父你是向着我,他就管党建和计划生育这两样,也就是个牌位。村里的大事都得我说了算,这回我可能伸开腰了。”
柳絮说:“我这么替你打算,你可得给我长脸呐!万事开头难,你得整出点儿新节目来。”
庄好汉说:“全靠老姑父点拨我,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柳絮说:“现在上边号召盖规范化校舍,你带头先盖一座,一下子就出成绩了,以后入党提拔什么的我也好替你说话。”
庄好汉说:“盖新校舍得不少钱吧?上哪儿张罗去呢?”
柳絮说:“这事太好安排了:你们村上原来就有十多万,再把老校舍卖喽,实在不够我再到上边给你要几万,根本不用你自个去借钱。”
庄好汉乐得直拍手:“哎呀老姑父,你不但给我引路,还帮我整钱,我可得怎么感激你才好呢?托人得花多少钱,你吱一声就妥。”
柳絮说:“这事到时候我告诉你,你听我的安排就行了。”
庄好汉想了想说:“盖那么大房子得不少材料吧?还得全屯子摊义务工,缺边少袖的事可够我忙乎的了。”
柳絮说:“其实一点儿也不用你操心。我给你找个工程队,包工包料,你清等着当甩手掌柜的就行。”
庄好汉乐了:“那可太好了!我现在是初学乍练,一处不到百处迷,全靠老姑父成全了。”
柳絮说:“你刚干这行,不懂的事多着呢!头回出远门,难免打听道儿,我啥都得给你指明路,多昝你四脚落地坐稳当了,我交鞭儿也就放心啦。”
庄好汉说:“老姑父对我真是天高地厚!我这人不会说啥,可是谁对我好心里总记着,宁肯当牛做马也得报答。”
柳絮说:“咱爷儿们不用说那些,我告诉你的事你能办明白就比啥都强了。”
这时酒菜摆上来,柳絮比以前客气多了,庄好汉也觉得不外道了,俩人边喝边唠,校舍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63
庄好汉荣升村长干的第一件好事,就是买回了扩音器和大喇叭,从屯东头到屯西头扯上电线,大喇叭一响,屯里人无论是坐在家里还是走在道上,里边说啥都能听得挺真亮。
老混子也升到村部了,虽说还没挂什么官衔,可是让他管治安,实际上也就顶替了庄好汉原来的角色。
每天晚上六点来钟,大喇叭就响了,老混子先亮开了他那公鸭嗓:“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为了四项基本原则,为了改革开放,为了落实党的政策,现在请庄村长做重要讲话,特别重要啊,大家都要注意听讲。”接着是庄好汉的声音:“村民同志们,你们好!目前,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而且越来越好。为了发展大好形势,按照上级要求,根据我村实际,现在我讲几件事情……”。这套话是乡政府办公室裴秘书教给他俩的,练了好几天,到底成熟套子了。平常有事没事都说几句,显示他们的身份,又让大伙看看庄村长的水平。工夫长了,大喇叭一响,屯里人就说:“庄好汉专用广播电台又开始传福音了。”说来说去没啥新嗑儿,就像倒粪似的,翻来覆去还是那点儿玩艺,大伙就不当人话听了。
这天晚上大喇叭又响了,原来大伙还以为他俩是没屁搁拉嗓子呢,没想到这回说的可是真事:卖校舍,五万打底儿,谁先下米谁吃饭,买主多了给出价高的。
传完福音,老混子还要再喝点儿。这些日子村上的伙食可真是鸟枪换炮了,来客了鸡鱼肉蛋可劲儿造,好烟成条买,啤酒成箱搬,天天都赶上一般老百姓家过年了。反正村上有的是钱,庄好汉接手就有那么大的家底儿,一顿饭花个三头二百根本不拿着当回事。这么还真闹个好人缘,以前那些乡干部谁也不愿意上大坑村来,这回都想到这安根。丰老六也跟着借光,不到一个月就吃得白白胖胖。听老混子要喝酒,他自然是乐不得的,就把烧鸡和酱肘子端上来,又炒了两样青菜。
刚要开喝,于仁风急火燎的进屋了,问庄好汉:“那校舍是全屯子老百姓出工出钱盖起来的,你有什么权利说卖就卖?”
庄好汉头都没抬的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破房子是什么子孙前程啊?照你说那意思,老辈子不死一大家人啦!”
于仁说:“卖了校舍孩子怎么办,盖新校舍得多少钱呐?这钱从哪出?”
庄好汉说:“村上不是有存款嘛,钱搁在哪又不下崽儿,给大伙盖新校舍有啥不好?我是给全屯子老百姓造福呐,你凭啥横扒竖挡?是不是觉得你比我官大,这事没通过你就挑邪理呀?领导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咱俩是铁路警挎匣子——各管一段,该我说了算的事你少插言!”
于仁说:“你别打冒支,哪个领导让你卖校舍了?再说这是全屯子老百姓的,又不是领导自个家的事,就是有人发话也不好使!”
庄好汉冷笑一声说:“你这话跟我说不着,有能耐找领导装倔去!盖规范化校舍是上级号召,又不是哪个人新出彩儿!”
于仁说:“不管谁怎么说,这事坚决不行,老百姓的家底儿不能让你们随便糟害!”
庄好汉哼了一声说:“听兔子叫唤还不种黄豆了呢!我说卖就卖,想盖就盖!”
于仁说:“你真成精了呢,我就不信没人管你!”说着一跺脚就走了。
庄好汉说:“别看他在这穷装,到上边狗屌不如!我该咋办就咋办,咱该喝酒照样喝。”
丰老六不知不觉过量了,指着老混子说:“那天晚上也是我俩在这喝酒,当时这块儿除了黄豆芽子啥也没有,他拿来的酒菜,说跟我对心思,非得喝点儿不可。结果我没把住闸门,喝下一斤多,倒炕上就睡着了。第二天黄豆丢了,于仁和辛长好非罚我五十块钱不可。我说我在村上跑跑颠颠十多年,没功劳还有苦劳呐,大家大业的在乎这点儿玩艺吗?更何况又找回来了,也没损失啥。他俩硬说有规矩,我是党员更得拿我开刀。这事现在我想起来还挺憋气。”
老混子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混饭吃可真不容易,他们对你太刻薄了,村上有点儿事把你支使得脚不沾地,也不想想你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吃喝可一点儿不照顾你,来客了那点儿破玩艺有其限,吃完了剩不下多少。平常净得你自个刨食儿,喝酒都得自个掏钱买。现在庄村长多好,吃喝随便,下通知搁大喇叭一喊就行了,连屋都不用出。”
丰老六这时已经扳高了,开始冒虎嗑儿:“其实他俩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我也有不少好处:寻思我是跑腿子撂脚汉,刚进腊月就把冻饺子包好了给我送来;过年了都把我请去吃年饭,上顿下顿好酒好菜的,比在自个儿子家端饭碗的时候都多。来客了都是我陪着,他俩从来不跟着吃。虽然吃的不是太上讲的东西,可我也闹个肚子圆。破裤子也比光腚强啊,他俩不是连这个都没捞着吃吗?”
庄好汉听他这么说,有点儿不太高兴了:“你是让他俩忽悠迷糊了,象他们那样掌实权的,犯得上吃那点儿东西吗?早就不显山不露水的把干货搂家去了!你笨寻思吧,村上现在还有那些存款呢,他们个人划拉的得比那多得多!要不是上回查帐惊动他们一把,这十多万也得让他们变个法子整自个家去了。”
丰老六摇摇头说:“我是出纳员,现钱都得我经手,存折支票也全归我管,那点儿帐在我心里呢,他们就是想整也整不出去。就是我认可给他们,小滕哪儿还有帐呢。”
庄好汉说:“你是让人拿糊涂门儿了!上边给多少钱,老百姓交多少钱,你能全知道吗?他俩二上就揣兜了,你还能可哪儿刨根问底吗?不然他们凭啥又给你送饺子又请你吃饭呢?不就是为了堵你的嘴吗?老百姓的眼睛是亮的,早看出门道来了,不然辛长好能掉蛋儿吗?”
丰老六说:“照你们这么说,我把这钱匣子也没啥意思,将来说不上哪天得受他们拐带。虽说一年给补助三百块钱,可是差帐还得给包。那回发补助钱,我陪老白喝大了,他找地方睡觉去了,可是我还得一户一户点钱,发完了一算帐差六十多块,神人也没地方找去了,只好自个掏兜补上。”
庄好汉说:“反正你也没啥油水,这么大岁数了光赔不赚图个啥呢?咱爷儿们讲个商量:他们一年给你三百,我一年给你五百,你明天就交差,省得再操这份心了。你在这还好吃好喝供着你,清等着养老爷子得了。”
丰老六乐了:“那好哇!不干活反倒能多挣钱,磨破脚底板子也找不着这样的好事啊!明天我就交钱交帐,你别象老辛似的舍不得给钱就行。”
庄好汉说:“你放心好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包证说到做到,差事儿就让我垫车轱辘!”
俩人打手记掌,又干了一杯酒,这事就定准儿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2-1 10:19
64
天已经黑透了。一辆摩托车开进了庄好汉家,车上下来俩个人,一个是老混子,一个是范管教。
庄好汉不忘前情,对范管教热情招待。范管教拿来了现成的酒菜,大兰又做了几样庄稼院口味,三个人就放开酒量喝上了。
庄好汉感谢范管教在他落难时帮了大忙,范管教说:“我见过的人多了,顶数你最有钢儿,死活不承认,更不咬老混子。就凭你这个讲义气的劲儿,我下辈子都交你,有啥事你只管吭一声,我豁出一头儿来也给你办。太大的我不敢说,起码在牛县长面前说句话还好使。”
庄好汉说:“兄弟我现在也算进了官场,往后有点儿啥马高镫短的,还得靠姐夫帮忙。”
老混子心急口快:“姐夫这回来是想买学校这座房子,如今你说了算,咱都是铁哥儿们,无论如何都得成全这事儿!”
庄好汉拍着胸脯说:“这事好办,别说是公家房子,你就是要我这房子,我都不带皱眉头的。”
范管教高兴了:“我能交你这样的朋友算是睁开眼睛了,来,咱哥儿们干一个!”
庄好汉喝下杯中酒,说:“为卖这房子,我和于仁好顿干,他一气之下跑到乡政府告状。吃了个卷沿儿还不甘心,又到县里找什么书记,结果让人撵回来了,上股火在家趴窝呢。正好少个碍眼的,这事我咋定也没人敢争讲。”
范管教说:“你刚掌权,我也不能让你太为难,多少钱得大致上能说得过去,不能让别人抓住你毛病。”
庄好汉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敢作敢为,可不像那俩个老东西,脑瓜皮儿比卵子皮儿都薄,又怕上边又怕老百姓的,那样当官还有啥意思!”
范管教说:“你能这样让我太佩服了,你说个价吧。”
庄好汉说:“我专门和丰老六他们这些人打听过,这房子是石头打底,红松到顶,前面是砖,另外三面的墙框都是谷草拧的拉和辫子。前年拆间壁墙,搁铡刀都砍不开,整得相当结实。当时东西还便宜呢,花了七万多,你看现在能值多少钱吧?”
范管教说:“这房子已经盖七八年了,折旧得扣除一半吧?咱哥儿俩的面子怎么也值一万呐。我给你三万也算过得去吧?”
庄好汉说:“我在大广播里已经把五万底价喊出去了,三万恐怕不好交待呀!”
老混子说:“你就是卖十万,自个一分钱也捞不着,不如便宜点儿给姐夫得了,还能闹个好里好面有情有义的。反正现在也没买主,谁先交钱就归谁呗!一个公家对个人的事,吃点儿亏算个啥,有咱哥儿俩在村上坐着,谁敢说出别的来?”
范管教掏出一沓钱,全是嘎嘎新的“四老头”,递到庄好汉面前,说:“这事全靠你操心费力了,钱不是一个人花的,姐夫多少有这么点儿心意,你刚当村长哪块儿都得用钱,就留着零花吧。”
庄好汉站起来把钱推回去,说:“姐夫这样就是小瞧兄弟了,我落难的时候你怎么帮我了?这事我认可村长不当了也得给你办好,哪能用得着这个!”
范管教也站起来说:“姐夫我头一趟登门,这俩钱儿就算给你家我大侄子留个见面礼,你嫌乎少是咋的?要是再见外,我起身就走,房子白给我也不要了。”
老混子说:“咱哥儿们啥感情啊,虽说不是一个妈养活的,可是和亲兄弟能差啥?钱谁花不一样?你现在手头不宽绰,姐夫有这个意思,你就别推辞了。”说着把那沓钱拿起来塞到庄好汉衣兜里。
送走范管教和老混子,庄好汉把那沓钱掏出来点了一遍:正好三千块。不由得笑道:“真是锯响就有沫儿,当上官干上事就有人上赶着给送钱,不怪都说纱帽底下没穷汉!这二年净往出扔籽儿了,这下子总算见着回头钱了。”
大兰说:“看把你乐得那小样儿!来得容易去得快,外财不富命穷人!不是好道儿来的,将来肯定也花不到好处!”
庄好汉说:“白得这老些钱,你喂一年猪也挣不来,怎么还说那丧气话!”
大兰说:“我总觉得这不是啥好事,还是自个干活挣的钱磁实。”
庄好汉不再理她,躺在炕上两腿一伸就打起了呼噜。
65
第二天上午,范管教开着一辆吉普车,还跟着两个人,到村部说要买校舍。庄好汉象根本不认识他们,连句打招呼的话都没有,就开始侃价。争讲足有一个时辰,最后定了三万元,当时就交了钱写了合同,那几个人完事大吉,起身就走。
十里香刚接手当出纳员,看一下子来了这些钱,虽然不是自个的,也觉得挺高兴,笑咪咪的看着庄好汉,觉得他真象个干大事的人。庄好汉让她和小滕把钱存进银行,正说着,一辆黑轿车停在村部门口。田老歪领着俩人进屋了,一个又高又棒,长着一脸连毛胡子;一个穿着黑西服,两只牛眼睛象要冒出来似的瞪瞪着,一看那样儿就挺瘆人。
这帮人张嘴就要买校舍,庄好汉说已经卖了,谁想撬行也不赶趟儿了。田老歪不依不饶的说:“那是全屯子老百姓盖的,你一个人凭啥说卖就卖?要卖就必须公开招标,你私捅绝对不好使!”大个子打开皮包说:“我们已经把钱带来了,谁要当买主得先亮亮货!原先不是说谁钱多卖给谁吗,你那是说话还是放屁?”说着把一捆一捆的“四老头”掏出来摆在桌子上说:“这房子我们非买不可!”
庄好汉一看这帮人的派头,平常的尿性劲儿全没了,吭哧半天说:“我们已经签合同了,啥事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话还没说完,黑西服窜上去左右开弓给他两个大嘴巴,骂道:“放你妈的臭狗屁!你那合同都不顶揩腚纸,再敢犟嘴我就把你胰子摘出来!”
庄好汉坐地傻了,嘴张着闭不上。黑西服搁二拇指头点着他的脑瓜门儿说:“这房子我们要定了!谁想争明天晌午就在这当面鼓对面锣,把钱摆在桌子上比比厚儿,不服的让他找路路通去!”
这回庄好汉可上老火了——真不该秃丫头甩大辫儿,本来是一把两得利的好买卖,没想到出来这几个愣哥半截腰插杠子,把自个的好事全搅了!看样子来者不善,坐的轿车比滚地雷那台漂亮多了,指定是黑道儿上的人物。自个现在是惹不起躲不起,可是真跟范管教拉钩了,自个怎么坐蜡呢?他又想起了滚地雷,也许求他出头就能把这帮人镇住,只要能把事摆平,认可把自个得的好处费都给他,也比这么丢人现眼强。
庄好汉打定主意,就到县城去找滚地雷。看门的告诉他雷哥出去办事,今天不一定能回来,他就打电话。挺走运,一会就接通了。他先问好又报字号,说自个挨熊了,求雷哥给他出气。滚地雷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把黑西服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滚地雷问知不知道什么来路,庄好汉说叫什么路路通。滚地雷声音大了起来:“你真他妈混蛋!以前我对你够意思了,你反倒给脸往鼻子上抓挠!路路通是我道儿上的哥儿们,你跟他比连孙子辈儿都排不上,他让你咋办你必须照着办,真支上我得帮他收拾你!”
庄好汉闹个倒憋气,又说这房子范管教已经买下了,以为这个主儿在滚地雷哪儿能有面子。没想到滚地雷更火了:“你拿饭桶吓唬一般老百姓八成好使,在我这他狗鸡巴不顶!他原来不就是个看大门的吗?靠媳妇巴结上了牛县长,才混上那身狗皮,又弄个副所长当当!想盖我们哥儿们,纯粹是做梦呢!你赶紧把路路通安排明白,不然倒霉别怨我!”
庄好汉蒙圈了,只好去找范管教。范管教看他哭丧着脸,就问他怎么回事,听他报出路路通的大名,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板着脸对他说:“你还报山报水的是什么村长呢,那是小子嘴吗?说完了就不算话呀?不如借给老娘儿们养豢孩子得了!我已经交钱签合同了,好处费也没少给你,这房子就得归我,到时候我就搬家!”
庄好汉说:“昨天晚上你还说咱们比亲兄弟还亲,是过命的交情,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挡!如今出岔头儿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事我认死不反悔,可是路路通能让这个k吗?有能耐你跟他斗去吧!”
正说着,一个穿警服的过来说:“范所长,你的电话。”范管教没好气的说:“没看正忙着呢吗?你就说我不在这儿!”穿警服的说:“那人说话挺横,让你马上跑步去接。”范管教电打了似的一哆嗦,二话没说就放小跑奔办公室去了。庄好汉知道再跟范管教说什么也是白扯,就丧打悠魂的往出走。
他刚到大门口,范管教从后面撵上来,笑嘻嘻的往回拽他:“你这个人咋这样呢?你和老混子是替生换死的好哥儿们,咱俩姐夫小舅子闹个笑话你就当真啦?回来回来,咱俩好好商量商量,得把这台戏唱下来呀!”
庄好汉一看他这样,知道有门儿,就趁机端架儿,一边往出挣一边说:“我一心一意为了你,反倒让你连怨带损的!我啥时候都得说话算数儿,宁肯豁出这条小命儿了,要杀要砍随便!他们要房子和你折腾去,你把他们治服了我看着才乐呢!”
范管教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屋,给他点着一棵烟,又说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姐夫好,如今事扎手了,我能看你的热闹吗?认可掉脑袋也得陪着啊!不然咱哥儿们不是白处一回了吗?”
庄好汉说:“眼下就有两条道:一是硬挺着,他愿咋的就咋的;二是把你钱还给你,好处费我本来不想要,一分不差给你退回去,你也没搭啥,房子让给他,多卖点儿钱我还好说话。”
范管教一劲儿晃荡脑袋:“这两条道都不行!我那钱是给你家的,再拿回来不是等于羞臊我吗?路路通哪儿如果你朝他多要钱,他得恨你也得恨我,早晚得找咱们的麻烦!”
庄好汉说:“没事都是小神仙,有事都是二五眼,就凭咱俩怎么就憋不出个好招儿来呢!”
范管教挠了一会脑袋,说:“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怕你不同意。”
庄好汉说:“只要这事能整平乎 ,把我卖了都行!”
范管教说:“我看校舍就以原价让给路路通,咱俩直接跟他说,他不但不记仇,还得挺高兴。他买这房子肯定是做买卖,你们以后必然常打交道,你先给他个甜头,给你自己留条后路,这样你们不是能越处越厚吗?”看庄好汉直点头,他又接着说:“你要想成全我,就把村部卖给我,我还给你这个价钱,这样我毕竟也算没白忙乎一场,咱哥儿们面子上也都过得去了。”
庄好汉想了想说:“我刚当上村长,连个象样的办公地方都没有,也显不出威势来呀?”
范管教笑道:“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你把钱整到自个手才是真格的。凭你的能耐,站在大道上说话谁敢不听啊?再说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有卖村部这钱,把新校舍盖得大一点儿,村干部挪过去办公就行了呗。”
庄好汉不由得心头一亮:准备盖新校舍的地方正靠近狗蹦子家,如果村部挪到哪儿办公,和十里香干那事可就方便了。他不由得一拍大腿说:“行!我这人为朋友甘舍黄膘马,两肋插刀不嫌疼,就照你说的这么办!”
俩人又合计今晚在群仙聚酒楼摆一桌,跟路路通赔礼道歉,把过来过去的话说开,免得他心里系疙瘩。又求滚地雷给过个话儿。过一会滚地雷告诉他们:路路通挺给面子,说好汉不打坐汉,答应今晚到场。俩人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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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仁落下了腔子疼的病,上茅楼都费劲,整天在炕上躺着,吃了不少汤药也不见好。听说庄好汉把校舍和村部全卖了,知道挡也挡不住,长叹一声就当事过去了。又听说田老歪买了村上的拖拉机,觉得这事不好,就让田大娟把田老歪找来,俩人唠起了心里话。
于仁说:“大哥呀,庄好汉败化这些家底子,我是干瞅着没办法了。可是咱们这帮人不能跟着趟浑水啊,不然好象我偏亲向友似的,大伙怎么看待咱们呐?”
田老歪冷笑一声说:“这事和你根本不沾边儿。庄好汉再豪横,也不过是个村长,小妖不敢做大孽。他这么张狂,是房檐上的冰榴子——根子在上边。你想牌走正章,结果怎么样,上乡进县的都让人家卷个六门到底吧?庄好汉咋折腾都是啥毛病不犯,出事了上边还有人兜着。气得你肝疼,不也是干瞅着吗?你就挂个支部书记的名,其实啥说了也不算,老公鸡打鸣儿不好听啦!全屯子人都知道现在是小二管大王,你还担心吃锅烙干啥?我买拖拉机占点儿便宜不假,可不是借你的光,是庄好汉看路路通的面子。”
于仁问:“什么路路通在庄好汉跟前这么好使?”
田老歪说:“这小子他爸就是上回我和你说的齐大肚子,原来在我手下了,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我经常给他点儿粮票,仓底的陈粮成袋子给他。他对我挺感激,我让他干啥就干啥。我看他挺实在,就让他管帐。后来我犯案了,他帮我说了不少好话,还到家来看过我,你也和他见过面。这家伙没太大出息,熬到副主任,粮店就黄摊儿了。他儿子可了不得,自个单枪匹马去闯天下,学得又能打又会说:论打,紧要关头豁出命来眼睛都不眨巴,一般人全得让他镇唬住;论说,嘴像蜜罐子似的,人家正生气呢,他也能给哄乐喽。就凭这两下子越干越大扯。后来不知怎么巴结上了副省长的儿子,俩人成了磕头兄弟,就这么狐假虎威的,连平事带做买卖,好钱没少划拉。这回独立门户,带着一帮人马杀回老家来了。铁梁子滚地雷他们看有人来抢地盘,敢到他们碗里扒饭吃,当然不能善罢甘休,又动武又搬人,结果几个回合就败阵了,让他当老大,从此就在这占山为王了。上些日子我去县城办事,他坐在轿车里跟我打个照面,就停车把我喊住,口口声声叫田叔,说他爹跟他说过多少回,有机会得报答我。当时请我吃顿饭,又给我两千块钱,把住址和电话号码都告诉我了,让我有事找他。前几天我看饭桶来买校舍,就知道庄好汉这里边有事,马上找他来搅局。其实我不图什么好处,就是上回那事憋着一股劲,这回是卖了孩子买笼屉——不蒸馒头争口气。他一出头,坐窝就把庄好汉吓尿裤子了,磕头跪炉的给人家递降书顺表。他交代庄好汉好好照顾我,校舍村部我不想要,就把拖拉机卖给我了。象庄好汉那鸡巴样的,就得想办法治他,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于仁摇摇头说:“这样终究不是正道。老百姓辛辛苦苦攒下那点儿家业,让他们这么一把糟害没了,确实挺可惜。”
田老歪撇撇嘴说:“我就不愿意听你这话!你可惜又怎么样了,到哪儿能整明白呀?现在咱们屯是牛打江山马坐殿,黑爪子挣钱白爪子花!你和辛长好这么些年苦扒苦掖的给大伙拉套,可是好心不得好报,多少人背地里骂你们,宁选庄好汉也不投老辛的票,你走过蒜地还没回过味儿来吗?人得学会入乡随俗,到哪条河脱哪只鞋,对什么鬼使什么法。总是狗撵兔子照直蹦,最后吃亏的是自个!就说这个庄好汉吧,动不动尿尿豪豪的骂你们一顿,好象谁也治不了。可是路路通咳嗽一声就吓破他苦胆了,认可跪地下管人家叫爷爷!这叫什么客什么菜,什么人什么待,恶人必得恶人磨,眼下就时兴这个!”
于仁说:“他把村上那些东西都整没影儿了,我也管不了,可是咱们最好别沾边儿,喝凉酒花赃钱早晚是病。”
田老歪哼了一声说:“我一听你这套嗑儿就来气!你是当妺夫的,我没法深说,要是姐夫我早伸手揍你了!我不是跟你翻小肠儿:屯里缺粮吃那几年,你一点儿都不往家整,不是我给你家安排几袋子苞米面儿,你家大人孩子都得饿出毛病来!屯里人谁念叨你个好?给你立个功德碑啦?我不买这拖拉机,便宜也得让别人占去,我不图摸鱼还图混水呢!”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这些日子,庄好汉是二百五开小店——紧张罗,又卖这个又买那个,好狗能揽八泡稀屎似的,能耐大着呢!我看是紧打家伙没好戏,他背地里说不上玩什么轮子呢!咱俩把话搁在这块儿,不信你就品着:往后有你的王大娘唱儿!你要是真心疼苦老百姓,盖校舍的时候你细心点儿。如果让他执掌乾坤,不知道那昝整成什么妈样儿呢!”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2-4 11:42
第十一章 大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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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的爷爷是有名的能人,他更应该在这前边加个“大”字。屯里人还在传扬卖校舍卖村部的事,这边新校舍已经开工了。
一阵噼噼啪啪鞭炮响,庄好汉和那个叫金队长的,一人拿一把铁锹,锹把上还绑一朵红花,挖一锹土,搁在一个写字的木牌子上,说是叫电鸡还是电鸭子,老百姓整不明白那些文词儿,就觉得挺有意思。旁边还有一个挎黑匣子的,咔咔的给他们照相。
不少老娘儿们和小孩在一边看热闹,都说这回盖学校比几年前那回气派多了——那回搭把就开始干活,啥响动也没有,根本没法和今天这个场面比;再说那时候也就是几台马车,现在是好几台大汽车拉料,那个金队长还坐着小轿车。那时候于仁和辛长好跟大伙一样干活,整天造得泥猴似的。现在庄村长西服溜光,皮鞋锃亮,左手夹着烟卷,右手一比划一比划的,那架式真象电影里的大官,正在指挥着千军万马,干着翻天覆地的大事。那个金队长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一看就挺了不起,走到哪儿手里都拿着一卷图纸,时常打开看看,让那些工人照着干。图上画的写的简直和天书一样,凡人看了都直迷糊。大伙都说新校舍肯定挺带劲,将来孩子上学可享福了。还有几个会溜须的,把事说得更神:庄村长张嘴一句话,上边就答应白给盖个新学校,不用屯里人出工出钱,啥都擎现成的。他到上边这么吃香,老百姓当然跟着借光。意思是庄好汉在大坑村登基坐殿,就和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不差啥了。
盖房子的地方也整得神神道道的,让老百姓眼晕——前边竖着好几个大牌子,上写“施工重地,闲人免进”,四外圈儿撒了一溜白灰,算是界限,屯里人谁也不许进去。庄好汉在大喇叭里讲了好几遍,说谁要进圈儿里就按偷房料处理。老混子眼睛瞪得炮子儿似的,看谁靠近就没好声叫唤,动不动祖宗三代的骂一通。
只有庄好汉时常在里边晃荡,和金队长唠扯得特别对心思,有时候不知说什么乐子事儿,俩人仰脸朝天笑起来。有时俩人钻进小轿车就走,干啥去谁也不知道。盖房子用的东西也都是天黑后才拉来,简直就象神仙用了小搬运的法术,屯里人谁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整来的什么宝贝,就看房子一个劲儿往起长,十多天的工夫,就上铁皮房盖了。那铁皮日头一照直晃眼睛,据说是日本原装的进口货,使几辈子也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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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舍快完工那天,金队长对庄好汉说:“咱哥儿俩处了这些日子,我觉得你这人挺仗义,材料质量啊,活干咋样啊,从来不挑瘢眼。不象一般管事的,总是说这块儿没整好,那块儿有毛病,其实就是想熊俩钱儿花。我这人有个怪脾气:越跟我整事的我越不尿他,急眼了让上边说句话,他就兔子见老鹰似的,老老实实咬草根瞇着啦!象你这样啥说道儿没有的,我还真不亏待你,够不够厚儿你也品出来了。有人说什么后会有期呀如何回报啊,其实都是牙外话,那套都是糊弄小孩玩儿呢!现在就讲究一把一利索,办完事就算拉倒,找后帐绝对不好使。今天我实实惠惠请你喝顿散伙酒,以后谁求到谁跟前还能给一 面儿,有这个意思就算够哥儿们啦!”
庄好汉看他把话说到家了,也不推辞,就上车坐下,问道:“上哪儿去呀?”
金队长说:“得找个随心的地方。”
庄好汉说:“就近就便到吸铁石哪儿得了。”
金队长说:“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呀,有钱凭啥往哪儿送啊?”
庄好汉笑道:“是不是人家不跟你扯,你才怨恨人家呀?听说你包乡政府楼房的时候就要琢磨那事儿,人家说啥也不干。”
金队长听了这话,笑得都有点儿上不来气了:“这娘儿们真能整景儿,好像她是什么金枝玉叶似的!她卖口的时候,我都搂她八百个来回了,玩腻了不想再往她身上搭钱,她才和别人说这事抬高她自个的身价。这些臭养汉老婆都会这一手儿,当完婊子立牌坊。不信你叫她脱光溜儿的验验:她左边咂咂上有个黑痦子,右边屁股蛋儿有块青记,差一丁点儿你把我眼睛抠出来当泡儿踩!我劝你最好别和她搭格,这娘儿们啥人都贴乎,一旦招上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又遭罪又糟钱犯不上。”
庄好汉让金队长这么一说,也有点儿泄劲了,就随着金队长来到长河城最有名的群仙聚酒楼,找了一个单间坐下,要的酒菜都是高级的,一般人听了名都馋得鼾砬子淌多长。俩人越喝越高兴,越唠越近便。
庄好汉说:“我看三百六十行顶数你们搞工程的最挣钱,干这一份活比我当十年村长的工资都多。”
金队长摇摇头说:“你这么说是真的不懂行啦!这年头,搞工程,做买卖,啥也不如当官来钱快!上等官有人送到家,中等官自个伸手拿,下等官可哪儿乱划拉。挂上官衔就等于栽下了摇钱树,一晃那钱哗哗的,不费本不费力的,只赚不赔,哪一行也比不起呀!”
庄好汉笑道:“我不能到你兜里抢啊,何必跟我连藏带掖的?我认识的那几个官,一年铆大劲也就能整个万八的外捞儿,累折裤衩带儿也赶不上你呀!你这一把就能挣多少啊?我大荒儿给你估算一下:这房子总共给你二十五万,你使的砖呐木料啊都是从破房子上扒下来的,铁皮水泥啥的都挑最贱的买,连工钱搁块堆儿,往多说十万足够了,你挣一半还得带拐湾儿呢!”
金队长苦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是泥里水里瞎忙乎,结果差不多全都是替当官的赶网!想包工程必须先把说了算的买通好,不然笸箩那么大雨点子也淋不到我身上。这帮小子才黑呢,他先给你估堆儿,约摸挣十万的活,不给他送到五万都不撒口儿。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啥事都是当令的一句话,他顺心眼子了,不该办的事也给办,还总能找出个好名堂;他不乐意,该办的事也不给办,没等你这头儿张嘴呢,他那头儿先封门了,都不容说下话,好像办这事就犯天条了似的。要想让他点头,男的得献金,女的得献身,不然跑折腿磨破嘴也是白扯!多少年就是这么个铁定的规矩,比什么法律政策都好使。象我这样的,送完钱还得隔三差五安排当令的,他喜欢哪口儿就得来哪口儿。就说管校舍这事的花局长吧,平常走道迈四方,说话打官腔,装得可象共产党了,其不知见着好娘儿们就现原形啦!这样的就得给他找小姐,陪他唱歌跳舞睡觉。他好吃狗肉,请他喝酒的时候给他点一盘,逢年过节给他送两条,多少钱的玩艺啊?把他答对乐呵了,从哪儿都给我找回来啦!这小子可酸性了,乐屁眼子的时候,又是秧歌又是戏的,许天许地的没有不行的事儿。有点儿不遂心的地方,小脸儿抽搐得象干巴桔子皮似的,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的了。如果他斜棱着眼睛找毛病,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这活还有个干吗?另外象阴乡长你们这样的山神土地,不烧香上供,也免不了脑袋迷糊肚子疼!”
金队长说得有些动情了,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庄好汉也陪着喝下去,又把两个酒杯满上。
金队长接着说:“今天我是酒后吐真言了:给你五千你八成觉得不够口儿,以为我挣了多少多,又不说实话,拿你不识数儿似的。你可以帮我算算:花局长哪儿连送带请花了五万大多,柳书记牵线搭桥我甩给他一万,你和阴乡长一人五千,答对教育局那些散仙又撒出一万多;我现在垫付的本钱都是银行贷款,给银行鹿行长送了一万才把这钱拿到手。完工后只能给我二十万,剩下的五万年底才给,那时候还是不浇油不滑溜。其实我听说那是上边给的建设规范化校舍补贴钱,早拨下来了,说不上让他们整到哪百国去了,可是谁敢问这事啊?就得豁出去给他们再进貢,不然他们找个借口就得支到驴年马月,我就把本钱压住啦!想整明白少说还得送五千吧?你扳手指头算算,我还能纯剩多少钱?”
庄好汉笑道:“不到一个月的光景,挣个三万四万的不也挺好吗?再加上给乡政府盖楼那把,够一般人家活下半辈儿了,我这小样儿的得多少年才能挣那些钱呐?”
金队长苦笑道:“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我现在是驴粪蛋子外边光啊!有多大的进项就有多大的花销,象我外边挂着个有钱的幌子,那帮有权的看着象块肥肉似的,都想上来啃两口,不让他们抹抹油嘴儿能行吗?他们来找茬,那麻烦就大了!一年到头这方面花的没影儿钱多了去啦!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紫泥,我不用细说你也明白咋回事儿。管咋的咱还比庄稼人强点儿,他们才是吃紫泥的虾米,除了土里刨食再没别的能耐了。咱们总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庄好汉说:“都说人心高过天,做了皇上想成仙。你现在大把贴子可劲儿抡,吃喝嫖赌随便造,凡是活人能享受的你都照量照量,还总眼气那些当官的呢!我要能混到你这个份儿上,活二年就死也算没白托生一回!”
金队长摇摇头说:“你是只看表面,皇上也有闹心事啊!你以为总看人家脸子的日子好过吗?有人花着你玩着你,又耍着你熊着你,你满肚子是气还得硬笑一个给他看看,这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啊?我难受的时候都没心思活啦!实话告诉你:好骡子好马踢一脚,我再也不想跟那帮王八犊子打交道了,得赶紧找个新路子,不能可这一门下注儿了!”
庄好汉笑道:“你们包工头都是转轴子脑袋,知道见好就收,免得吃急了噎着。”
金队长说:“你以为我攒下多少多了呐?实不相瞒:干我们这行的,玩的都是空手套白狼,拿公家钱挣公家钱,这钱下崽儿的时候算是剩下了,可也有把老母儿搭上的时候。就这么左手进右手出,外边门面好象挺大,其实里边是个空壳儿。要是真攒下百八十万的,谁还犯得上当这三孙子?话说白喽,就象耍钱一样,赢了还想再赢,输的时候又想捞稍,结果伸手就撂不下了。我现在就是把摊子铺得太大了,不图獐狍野鹿,只求细狗还家,真能剩个二三十万够我养老,我这个原先背着工具箱找活干的小木匠也就知足了。”
俩人又喝干了一杯酒,金队长打了个饱嗝说:“咱哥儿们处得挺厚诚,有个事我得装把大明公,给你支一招儿:新校舍典礼的时候,你得好好准备,是露脸还是现眼全看那个场面了。多少年才能有那么一把机会呀!反正是面打箩里转,花的都是老百姓的钱,不用你自个掏一分一文,有胭粉得往脸上擦啊!我们搞工程的讲究货卖一张皮,你们当干部的也和这是一个理。”
庄好汉笑道:“我说你诡谋眼子多,没屈枉你吧?这个方子开得就是好!要不是你告诉我,我把脑袋憋两瓣儿也想不出这高招儿啊!”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2-7 09:12
69
听说上边要来大官给新校舍剪彩,庄好汉来神了,让十里香大把往出拽钱买这买那,光是给大官预备的烟酒海鲜就花了四千多块。又张罗买一头猪一只羊一条狗,小滕估算一下,说这几样得一千多块,以前从来没这么花销过。庄好汉一横瞪眼睛说:“瞎子一辈子没点灯也没省下油钱!一个和尚一个磬,一个将军一个令,我庄村长就这么安排。你算干啥吃的?这么大的事也敢多嘴多舌!不因为你是老圈底儿留一面儿的话,你这鸡巴样的给我提鞋我都不屑用!”小滕平常已经让庄好汉骂酥骨了,听他冲自个来了,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搭腔。
庄好汉又对跟前的人说:“典礼那天得来不少够级的领导,这些人年八辈儿不在乡下端回饭碗,一般人摆御宴都请不到,不整点儿象样的菜得让人家笑掉大牙!人家白给咱们盖这么大个房子,花这俩钱儿算个啥?咋也不能整得太寒碜喽,招待不好咱丢不起那份人呐!”说着给小滕两千块钱,让他赶紧找老混子去置办。
小滕走到半道儿正碰上老混子。老混子看庄好汉把他熊得服服贴贴,也跟着学样儿。小滕刚把要买啥的意思说完,他就张嘴抻上了:“看你一步迈不了半尺,卵子大坠得走不动道啦?象你这么磨磳,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告诉你吧:我听庄村长念叨完,就把这几样安排明白了,都掐家伙等你半天了,好事全让你耽误了。快跟我去交钱吧!”
小滕听这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可自个归庄好汉管,老混子和庄好汉是老铁,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只好假装么没听着似的跟着老混子走。买完这些牲口一算帐,比正价多开付二百多块。小滕心明镜儿似的知道老混子吃二烩了,就让他去报帐,自个乐不得装糊涂。
新校舍典礼那天,是大坑屯有人家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大清早就来伙乐队,吹吹打打的,全屯子都能听着响动。庄好汉搁大喇叭通知:全屯人都来参加典礼,谁来给顶一个义务工。大伙一听有这好事,自然都来开眼。
乐队那个领头的,打扮得象个小丑,说话一套一套的,先夸大坑屯怎么好,又说庄村长怎么有能力,又说新校舍盖得多漂亮 ,把全中国最好听的词儿都用上了。大伙忍不住跟着起哄,笑着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不一会又来了一伙骑摩托的,围着新校舍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又在屯里跑个来回,从十里香手里接过一沓钱就走了。
庄好汉比平常打扮得更帅,左边衣兜那块儿还戴了一朵碟子大的红花,在校舍院里转来转去,见着外来人都上前握手,就象八辈子老姑舅亲似的。
快到晌午的时候,开来了两辆小轿车,第一台车是阴乡长和柳絮,第二台车是个穿西服的大官,金丝边眼镜在日头底下直反光。庄好汉连跑带颠的迎上去,阴乡长介绍说:“这位是教育局的花局长。”又转过身说:“这位是庄村长,他负责建起了我乡第一座规范化校舍。”花局长啊了一声,算是他知道了。庄好汉伸出双手跟他去握,他只搁手指头碰了碰应了这个景儿。
乐队看来了这些大官,吹打弹拉更来劲儿了,领头的又把这帮人捧了一通,逗得这帮人直咧嘴。只有花局长板着个万年不乐的脸,好象谁欠他多少钱没给似的。柳絮暗地里告诉庄好汉:“这位花局长是教育局一把,平常喜欢吃狗肉,你得特别准备一下。”老白在一边接过话茬儿 :“狗肉都烀好了,狗下水也能做几样菜,请领导放心,我摆弄这玩艺最拿手。”说完就忙这件为国争光的大事去了。
这回是领导显示他的水平了——花局长走到人群前边,站在立着的话筒前,先重重的咳嗽一声,意思是大人物就要发表重要讲话了。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沓纸,拉着长腔念起来:“在党中央国务院的英明领导下,在县委县政府的亲切关怀下,在县教育局的大力支持下,在湾沟乡乡党委乡政府的直接领导下,在长发工程队的不懈努力下......”他念一张翻一张的,简直和小学生念课文差不多,屯里人根本听不明白是啥意思。念完了庄好汉带头拍巴掌,大伙都跟着拍,反正比出工干活轻巧多了,凑凑热闹也挺好玩儿的。
接着该领导出力了——花局长和阴乡长一人手里拿把大剪子,象文化大革命时期伟大领袖上天安门城楼那样,一边走一边朝大伙摆划手。十里香和牤子媳妇拽着一丈多长的红绸子,等着这两个大人物下手。花局长一扭脸瞅着了十里香,二齿钩眼睛就搭上了,光顾看那张小脸儿,不会使剪子了。本来剪彩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是这回因为走神,差点演砸了,剪了好几个大口子才把红绸子剪断。
万字头的大炮杖从两丈多高的树上一直搭拉到地,响得直震耳根子,足有两袋烟的工夫才放完。好几个小孩捡剩下的炮杖,还有把脸崩坏的,大人物看着挺逗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倒背着手,房前房后转了一圈儿,有时候还停下来,象电影里大官视察那样指指点点。看铁皮房盖锃亮,房墙刷得雪白,配上天蓝色的门窗,确实比旧房好看多了,都夸这新校舍挺漂亮。
花局长问:“这房子总共花了多少钱?”庄好汉看看柳絮,说:“二十五万出点儿头。”阴乡长说:“这人挺有两下子,许多村张罗不上这些钱。”庄好汉谦虚一句:“全靠花局长关怀,阴乡长和柳书记也都操了很多心。”花局长嗯了一声说:“你还算会唠人嗑儿。”
兜完圈子,花局长要走,说教育局有重要问题等他处理。阴乡长劝道:“村上已经做了准备,好歹对付一顿吧。”柳絮笑着小声说:“全按你的口味安排的,昨天特意花高价买了茅台,今天早晨专门杀的狗。”
十里香看花局长二二思思的,就上前拉着花局长的衣袖说:“您这样高级领导到场,在我们屯里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呀!多少人眼巴眼望的盼着您能在这儿多呆一会。今天是个好日子,您就屈尊一次,来个与民同乐吧!”
花局长总算露出了笑模样,看着十里香点了点头。
柳絮大声说:“花局长一向清正廉洁,是咱们全县的廉政建设标兵!而且特别忙,从来不在村上吃饭,这回可是真给面子啊!”
庄好汉紧忙上前点头哈腰的谢了又谢。
喝酒的时候,阴乡长说:“庄村长才上任不长时间,可是很快就出成绩了,这么好的校舍在全乡还是头一份。”柳絮接着说:“这叫换了一个人,改变一个村。”
十里香站在花局长身边,一个劲儿的劝酒,那小嘴儿净挑拜年话说,把花局长捧得晕晕乎乎的。
阴乡长介绍说:“这是我们乡最棒的妇女主任,干工作相当有一套。”
花局长说:“我一看就知道她不简单,没想到这小地方还有这样的人才。”
十里香趁机说:“难得见着花局长这样的高级领导,能不能给个面子喝杯认识酒?”
花局长笑道:“当然可以啦。我做为上级领导,要响应党的号召,密切联系群众嘛!”
俩人脸对脸眼碰眼,酒杯撞个响儿,“滋儿”的一声都干了下去。
十里香又给花局长满上,问花局长老家是哪儿的,花局长说是坍关县的,十里香笑道:“咱俩是纯老乡啊!”说着用那地方的土话和花局长逗了几句笑话,把花局长乐得嘎嘎的。
柳絮凑趣说:“花局长多才多艺全县出名,唱得最好,干脆和你这小老乡来段天仙配得啦。”大伙都拍巴掌。
十里香真不含糊,拽着花局长的手就唱起来。花局长也来电了,唱得有板有眼,简直和戏匣子里唱的不差啥。到最后一句,还和十里香来个亮相,把大伙笑得前仰后合,都夸花局长真是名不虚传。
酒好狗肉香,美人在身旁,花局长越喝越高兴,为了表示自个的权力,他看着十里香的脸说:“今天我就代表教育局表个态:先给你们村一百套桌椅,全部免费;然后在你们这儿开个现场会,推广你们的经验。”
庄好汉一听,恨不得趴地上给花局长磕一顿响头,可是又觉得共产党不兴这个,就连连做揖似的说:“太谢谢局长了,我们全屯子人都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花局长轻轻一笑:“我这个人从来都是说了算定了干,一句话就准成了,明后天你们有时间就去拉桌椅吧!”
70
金队长是庄好汉特意请来的,他和那些头头不认识似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喝酒的时候和老白、小滕、狗蹦子坐在一桌。喝了一会,老白要金队长和他一块儿去给领导敬杯酒,金队长说那个场面我这样身份的最好别上凑。老白硬局着他来到头头那屋,偏巧花局长和十里香正在兴头上,没顾得搭理他俩。阴乡长给老白使个眼色,他俩只好又回到自个坐位上。
狗蹦子看老白有点儿发讪,就奉承道:“我跟白大哥处好几年了,看他最有水平,说啥事都能和毛主席教导挂上钩。作风还正派,从来不贪污腐化。”
老白冷笑一声:“啥叫贪污腐化?那是有本事!谁不喜欢金钱美女?谁不乐意吃喝玩乐?可是混不到那个地位,能捞着那些好事吗?象我这样跑龙套的,想贪污没有权,想腐化没有钱,就这么装一本正,头头还不给个好脸。”
金队长笑道:“咱这帮哥儿们凑一块儿不容易,犯不上为别人一时的态度败了兴,该怎么喝还得怎么喝。其实白主任就是不想当官,你在全县出名那昝,他们还穿开裆裤呢。你要想往上干,现在最低是副县长了。如果成了他们的上眼皮,他们不都得对你毕恭毕敬的吗?谁还敢这么晾着你?话说回来,你现在权力也不小,管全乡宣传,想搞什么声势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过街旗啦,标语牌啦,各村屋里挂的那些什么板啦,你跟领导说一声不就干了吗?反正到时候有人掏钱,那些东西在哪明晃晃的摆着,也给他们领导妆脸呐。上边头头看了夸他们几句,他们能不高兴吗?再看你就顺眼了。你不但有成绩了,还能对付几个钱儿花,不用细说都明白:你把活包给谁,他挣钱能白了你吗?可惜你不往这方面琢磨,有权不用,过期做废呀!我这人喝酒就瞎说实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老白一拍大腿说:“不怪你能发大财,脑瓜儿确实真好使,往后大哥听你的。”
金队长看他上道儿了,想趁热打铁,又觉得跟前有别人碍嘴,就说:“你要有心思,哪天咱哥儿俩细唠,今个先把酒喝明白喽。”
狗蹦子看金队长挺好说话,就说:“咱哥儿们处在一块儿都是缘份,我们两口子也没少给你捧场,有点儿事想求你总抹不开张嘴。”
金队长哈哈一笑说:“咱哥儿俩说这个不是太见外了吗?我的钱都是你家葛主任左一笔右一笔支出来的,我的工人有点儿大病小灾的你跑前跑后也没少忙乎,这份人情我忘不了。有啥事你只管说句话,凡是能办到的我一定尽量办。”
狗蹦子说:“我家院子想铺砖地,啥都预备好了,就是找不着恰当人。听说你手下那帮弟兄都会干这活,少呆一会就把我成全了。”
金队长笑道:“这点儿小事算个啥,等会吃完饭歇了晌,我就打发他们去,保证让你满意。”
狗蹦子乐了:“晚上我预备酒菜,好好招待你们一顿,白大哥和滕会计都坐陪。”
老白听说能到十里香家,心里高兴,说:“我工作再忙也去陪你们。说心里话,跟金队长真没处够,借这个机会再聚聚,比让我当乡长都乐呵。”
几个人酒足饭饱,就到村部办公室那屋睡觉。进屋一看,老混子和丰老六正喝得来劲。甄小抠两腿搭拉到炕沿边上,吃得满嘴流油,看来客了,站起来想打个招呼,可惜嘴里填满了东西,舌头不给他做主,只好满脸堆笑点点头。
金队长笑道:“你们可真是忙在前头吃在后边啊,太辛苦了!”
小滕想起来老混子也够陪客的资格,就道歉似的说:“你怎么没陪金队长和白主任呢?看你忙乎够呛,也没顾得让你。”
老混子不在意的说:“我从来不愿意陪客,你让我我让你的,筷头儿太勤了还显得没身份,结果到最后吃不了几口菜,光顾讲酒了,弄得饥不饥饱不饱的。哪有耍单鞭这么实惠,喜欢啥吃点儿啥,一点儿不受拘束。”
金队长笑道:“我这兄弟真是大好人一个,这些日子盖校舍多亏他维持了,喊一嗓子真好使,谁也不敢靠前。我一看这干部就够料儿,真能镇唬住人。不然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连熊带偷早把我们欺负跑了。”说着摸起一个酒杯,先给老混子倒满,自个也倒了一杯,说:“来,今天大哥借花献佛,敬兄弟一杯。”
老混子也笑了,说:“这些日子你好烟好酒供着我,还走这过场干啥?说实在的,你走了真把我闪一下子,往后干痨气鼓噎了。”金队长冲他直挤眼睛,他也没明白是咋回事。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2-9 10:20
71
金队长和老白这帮人进屋的时候,甄小抠已经是眼馋肚子饱,里带都快撑冒炮了,肉块子硬塞到嘴里咽不下去了。这帮人架着酒劲儿套近乎的时候 ,他趁机溜了出来,收拾散席后的剩菜。
今天他可是搂柴禾打着兔子了——早晨来的时候只想看会儿热闹对付个义务工,没想到老混子相中他了,让他去杀狗烀肉,答应额外给他加个工。等他把这份活干完了,老混子又让他到厨房帮忙,另外再给他加个工,席上的剩菜还都归他。他一听能有这样的好处,自然是乐不得的。到厨房一看,肉山肉海的,自个家多少回的年浇裹攒一块儿也没这儿多,心想这回全家都能拉馋了。等到开席上完酒菜,老混子看他累得汗巴流水的,就让他跟着一块儿喝点儿解解乏。他也真不客气,坐下就大牙放颠小牙放搂的吃开了,一会儿的工夫就把肚子楦得溜满。上酒菜的时候他看那帮大官的那张桌子上的菜又多又好,就预先藏了个心眼儿:等会收拾剩菜先从这下手。可是他拎着丰老六使的水桶来到这屋时,才知道狗蹦子抢先一步,已经把那些剩菜都归拢到两个大塑料袋里,正要拎走。他又后悔又闹心,可是他知道十里香和庄好汉的关系,惹不起眼前这个主儿。更何况自从有了摸大腿那把事以后,双方心里都系个大疙瘩,平常互相躲着走,在大道上迎面碰头也把脸一扭,假装没看着,谁也不跟谁说话。如今虽然便宜让人占走了,也不值得跟这样的人争讲。他又来到金队长他们吃饭那屋,桌子上只剩下一堆骨头,好菜早没了,不用说又是狗蹦子先下手为强了。他又想到老混子那屋撞撞大运,看老混子正把那些剩菜装在一个方盘里。实在没办法,只好收拾那些盖校舍工人吃剩的。那帮人都是大肚皮,桌上剩的都是肥肉青菜什么的,他觉得怎么也比自个家吃的好,就挑肉多的往桶里倒。
丰老六出来撒尿,和他碰个对面,问道:“你咋不把小屋那些大官吃剩下的收拾了呢?好玩艺都在哪儿呢!”
他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啥也别说了!我从早晨到晌午,忙得脚后根直打后脑勺儿,裤兜子里都抓蛤蟆了。那狗东西一手没伸,站在一旁唱呀儿哟,反倒闹个实惠的,干货都让他捞走了!这王八犊子,平常牛皮烘烘的,说他吃过见过家里有过,好象怎么大富大贵,其实是说大话使小钱儿的手儿,连这点儿狗剩都打扫溜光。这是你亲眼见的,不是我埋汰他吧?我真他妈的纳闷:自个老娘儿们看不住,这点儿狗剩倒上心了,这样的活宝真他妈少有!”
丰老六喝得尿裤子了,眼睛也睁不开了,可心里透亮杯似的。听甄小抠这么说,就劝道:“有些事攀比不得,不一定谁出力就得的多。你今天跟就挣一个工的那些人比,也算挺合适了。别跟他生那份闲气,说那些没用的有啥意思?隔墙有耳啊,传出去反倒对你不好。”
甄小抠听了这话才醒腔,知道这么说就剐拉着庄好汉了,急忙改口说:“我也知道跟他一般见识太掉价,别说是点折箩儿,就是山珍海味让狗叼去也得认可了。不过老混子答应把剩菜都给我,不整点儿好象不给他面子似的。”说着把桌上的剩菜倒进桶里挑着回家了。
不怪算卦的说甄小抠“有仙缘”,他骂人的话比贾灵仙的咒语都灵验,好象这个国家大秘密他预先掐算出来了似的——就在狗蹦子和金队长他们侃得热乎的时候,庄好汉和十里香送走那些大官,顺道来到狗蹦子家。俩人今天心情都特别好,眼睛一对光就明白了啥意思,不用过多的闲言碎语,也没说什么情啊爱呀的,直接就动上了真格的。
他俩原以为狗蹦子喝上酒就拉长谈,耽误不了他俩的正经事,玩够了睡一觉也碰不上。没想到刚提起裤子,狗蹦子就大包小裹的拎了不少东西进院了,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红心,红心呐,我今天办了两个漂亮事:一分钱不用花就能把砖地铺上,还捡着了洋落儿,拿回来这些好吃的。”
十里香听声就发傻了,有了勾大铲媳妇那把事,一回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情急之下她让庄好汉跳后窗户走,可是一看后边大道上好几个人正蹲哪唠嗑儿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庄好汉有老主意,劝她说:“这瞎犊子最怕我,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咱俩现在就假装么谈工作,他进屋我两句话就能把他唬出去。”说着他坐在靠南窗台的椅子上,让十里香坐在炕西北角,俩人隔得足有一丈多远。
这时狗蹦子把东西放在外屋锅台上,开门进了里屋,一看庄好汉坐在那儿,急忙叫了一声:“庄村长!”
庄好汉不在意的“嗯”了一下,瞅着十里香说:“葛红心同志,我刚才跟你说了半天都是一个意思:咱们都是革命干部,全屯子两千多口人的事都是咱们当家,身上的担子挺沉呐!特别是你管着那些钱,啥事要多动脑筋,不能让别人挑出毛病啊!”说到这儿掏出一棵烟点着,又递给狗蹦子一棵,说:“我正在和葛主任谈工作,关系到全屯子的大事,对她有利,对你家也有好处。你还不是村干部,没资格听这些,最好回避一下。”
狗蹦子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我这就去给你们把门,免得别人听着走露秘密。”一边往出走还一边念叨:“庄村长真够意思,给我媳妇那么大权力,啥要紧事都来合计合计。不象姓辛的那老家伙,总把我媳妇搁一边晾着!”说着真的蹲在大门外站上岗了。
十里香忍不住笑起来:“人家跟他媳妇扯,他还给打眼儿,真带个王八样!”又在庄好汉的脸上拧了一把:“你这个小鬼头儿,长个转轴子脑袋,没让他抓住短处,还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我算服你了。”
庄好汉哈哈一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左一口右一口亲起来。
72
花局长真是个说话算话的君子,看庄好汉没按时去拉桌椅,左三番右二次的打电话追,还特别要求会计和出纳员带着公章一块儿去。
庄好汉领着十里香和小滕来到县教育局,把门的给楼上打电话,过一会说让他们上去。花局长对他们挺热情,和新校舍典礼那天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
细看花局长的办公室,那可真叫有气派——地上铺着毛绒绒的红地毯,地毯当腰是用金线绣的一朵大花;墙上挂着刺绣的山水画,五颜六色直起鼓,简直就象真的一样;坐的是皮转椅,前面摆着六七尺长四五尺宽的老板桌;桌上放着一红一白两部电话机,旁边还有个象半截砖头子似的玩艺,庄好汉听说过叫什么大哥大,只有大官和最有钱的人才能用得起。桌角是两摞子纸,大概是什么机密文件。最惹眼的是那个像蜡台似的东西,上边挂着两面烟盒大小的国旗。进过官场的人都知道:那玩艺并不是说摆它的人怎么爱国,而是一个特别的记号,只有一把手才有资格摆这个,意思和大清朝的顶戴花翎一样——一般的翎子没啥稀奇,可是翎子上有眼儿就了不得,这眼儿如果有三个,那就和皇上差不离了。别小瞧那块红布不大,上面的黄星星象烟巻头儿似的,可是跟军官的肩牌一样,一看就知道多大的级别。它往桌子上这么一戳,就等于挂上了尚方宝剑,告诉你这人有生杀大权。离桌子不远,是个镶玻璃的大书柜,里边摆满了金泚金鳞的书,齐刷刷好几排,都是那么新鲜,不用说就知道这屋的主人特别有学问。两边靠墙的地方是一溜沙发,沙发前边是红木茶几,上边摆着细瓷的茶壶茶杯,高脚果盘里装着当地少见的水果,还有中华烟和打火机。墙角放着一张大床,罩着金丝绒的床单。棚上花花绿绿的方块直晃眼睛,中间是一个大吊灯,长着十来个膀子,里边亮着彩灯,看样少说也比两大车苞米值钱。这几个人不知道皇宫究竟啥样,笨寻思也就是这个程度吧。就连庄好汉这样常进衙门的人都看花眼了,觉得自个真是屯迷糊。十里香和小滕更受拘束,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别眼气人家坐这样的办公室,也真得有那个能力。
他们三人正在这抽烟喝茶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打电话的好象要商量点儿什么,花局长口气很硬:“他算干啥吃的?我是老大
,我定的事绝对不能变!什么有特殊情况,可能造成后果?别跟我整这套,天塌下来有地接着!算了,我没时间听你罗嗦,就按我说的那么干,差一丁点儿我找你算帐!”说着啪的一声扣上了话机。
刚抽棵烟的工夫,电话铃又响起来,花局长拿起话机听几句就来了脾气:“你是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是咋的?原来是怎么告诉你的,我说话还不好使吗?你这个科长想不想当了,我急眼了马上就刷你!什么乱收费,纯粹扣大帽子!有难度?没难度用你干什么!说别的没用,就按我定的办!怕出问题?出问题有我兜后路,不用你瞎操心!不行,一点儿也不能变,你干不了就滚犊子,别占着茅楼不拉屎,有多少人等着这个窝儿呢!想跟我讲价钱打折扣,你就快倒霉了!”说着又把电话挂了。
这三人听得直发愣,觉得花局长真了不起,什么叫有水平有魄力,这回可见上儿了。花局长处理了两件大事,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象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得意的咧嘴笑了笑,照常和这几个人唠嗑儿,他让庄好汉和小滕去装桌椅,把十里香留下和他“办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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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院上岁数的人都知道:公鸡要踩蛋儿的时候,总是扬着脖子晃荡着脑袋,显示显示自个的那个冠。花局长是比公鸡高级的动物,当然更明白这个道理。他靠摆阔气和耍权势这两手儿,已经唬住了不少女人,柳顺条扬的让他拿下了。
十里香也不例外,她本来就是尿盆子里的馒头——骚货,看花局长这副派头,觉得能靠上这么个男人也不错,虽说快赶上自个老爹那把子年纪了,长相更是一小般,简直浑身上下没有招人喜欢的地方,可是这身官气啥都顶了。
花局长先跟她唠扯家乡那边男女搞对象的风俗习惯,搁话慢慢试探着。十里香经过多少回这样的事儿了,早就明白是啥意思,故意拉花架儿,装着啥也不懂,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似的。花局长是这方面的老行家,看出有门儿,就挑明了说:只要跟他扯,肯定给好处。十里香说:“你这么大的领导咋也这么下作?”花局长笑道:“遇着你这样的美人儿,皇上也得动心呐!”十里香扭捏了一会,就让他搂在了怀里。
起初她担心来人碰上,花局长告诉她:“无论是谁都得事先给我打电话,我不同意谁也进不了这个屋。别看是办公室,比自个家没人的时候还保险。”
俩人大战三百回合,把花局长累得浑身淌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不知底细的人看着他这副模样,肯定以为他应该当全国劳模。他究竟睡过多少女人,自个都记不清准数了,顶数十里香让他玩得最开心。如果说别的女人是白糖水,那么十里香就是蜜罐子,简直是味道好极了。好不容易得着这口食,无论如何不能撒口儿。他先打开抽屉,拿出一捆“四老头”,塞进十里香的挎包里;接着又提出让她当教师,一年之内就能转正,二年就能提拔当主任。她说不愿意哄小孩,就乐意当官。他想了想说,在大坑村办个木器厂,专门给全县各学校做桌椅,让她当厂长,给双份工资,按中学校长待遇。她这才点头,答应以后还来“办手续”。
花局长确实是神通广大,半个月的工夫,就在大坑村盖起一座房子,挂上了“长河县特种木器厂”的大牌子,拉来了一大堆木头和各式各样的工具。当地人会点儿木匠手艺的,都到这儿干活,就连常发财这样走道直打晃儿的病包子,也安排到这看堆儿,一天给五块钱,这么一年下来就能收入一千多。
瞎咋呼高兴了——家里不但有了来钱道儿,还省得男人在家哼哼叽叽的瞅着闹心。她是一个知恩必报的大好人,见着人就说:“庄村长真不简单,不光从上边白得回那些东西,还办起来这么大个厂子,全屯子人都跟着借光,连我们家那个混吃等死的也能对付份工钱。没有高山显不出洼地,象辛长好那土鳖样的,在上边净受大气,好事捞不着,坏事少不下,多昝象庄村长把事办得这么敞亮!”
最神气的要数十里香,成了人钱物一把抓的大厂长。看谁对心思,就给谁发奖金;瞅谁不顺眼,就得扣工钱,敢犟嘴的当时就打发回家吃去。那些来拉桌椅的,无论什么校长主任,对她都点头哈腰的,交钱直接揣在她兜里,上边收多少她自个留多少谁也不知道。看她整天打扮得象天仙似的,据说那身穿戴就值好几千,往脸上抹的那玩艺一瓶就够庄稼人挣半年。她时常到县城“汇报工作”,清一色车接车送。庄好汉见着她都矮半截,说话做事得先看看她的脸色,对她百依百顺,身前身后围着转,她说啥简直就是圣旨一样。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2-13 12:24
第十二章 初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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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十里香那么走红,庄好汉象老祖宗似的那么恭敬着,牤子媳妇心里酸溜溜的。想当初庄好汉偷偷摸摸找自个干那事的时候,啥愿都许过,那意思就是让他去死,他都不带打锛儿的。可如今跟自个再也没有那个热乎劲儿。有时她趁牤子不在家,上赶着找庄好汉,可是庄好汉总装糊涂,对完暗号干等也不来,连影儿都不冒,简直是拿她忽悠玩,整得她闹心巴拉的说不出的难受。
有一天,她看庄好汉过来了,瞅跟前没人,就上前截住问:“你别总跟我藏猫猫!今天你给我个交待,咱俩的事到底咋办?”
庄好汉笑道:“那还不好说,你要咋办就咋办呗。”
她骂道:“你他妈的糊弄小孩儿呐!刚跟我好的时候都放什么屁啦?为了跟我扯一把,豁出命来都乐意!现在可倒好,吃五谷想六谷,吃了鸡巴想脆骨,让那小妖精灌了迷魂汤子,整天围着她屁股后转,她放个屁都是香的,把我扔到脖子后,连面都不照了!她哪块儿出奇是咋的?看我好欺负啊?玩够了就拉倒啊?说不定哪天把我惹急眼了,我可啥事都能干出来!”
庄好汉笑嘻嘻的说:“你这是抽啥邪风呢?在我心里你排头一份,就是这些日子乱七八糟的事太多,等忙完了,一定好好陪你睡几宿,再给你买套好衣裳。”
牤子媳妇说:“我咋那么不值钱呐!我不图稀你那破玩艺,也不想借你多大光,可是男女最秘密的事你怎么当闹着玩儿似的?搁在谁身上不来气呀!看老面子给你把机会,再敢逗我,我就使招治你!”
又过了十多天,庄好汉还是不登门,牤子媳妇有点儿上火了——按理说搞破鞋这事,都是男的追求女的,女的就是早有那个意思,大面上也得端个架儿,装得象秀女一样,直到男的许给好处才解裤腰带。没想到庄好汉这小子,以前拿自个当个宝儿似的,如今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到了那山把脚跷。
她时常照镜子看看自个的长相,觉得这副小模样确实挺受看的,跟十里香比不差啥,就是脸没那么白。其实这也难怪,屋里屋外炕上地下啥都得自个手到,风吹日晒的,面口袋都得造黑喽!十里香一年到头油瓶子倒了都不扶,除了吃饭睡觉是活,别的啥也不干,拉屎撒尿都算出大力了。专门修理那张小脸儿,化妆品都挑值钱的买,养得细细发发的,自然能招人啦。
她找着了病根,就开始下药。正好牤子挣回来二百多块钱,她一咬牙买了十多样抹脸那玩艺。可惜她不识字,看不明白瓶子上写的啥意思,这事还没法问别人,就像以前擦胭粉和雪花膏那样,财神爷给东西——越多越好。抹完照照镜子,觉得确实好看多了,就连瞎咋呼都夸她年轻不少。
可惜刚乐半截儿肚子就岔气了——她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紧接着开始一片一片脱皮,几天的工夫就像长秃疮了似的,白一块红一块紫一块的,快赶上戏台上的三花脸了。搭了钱遭了罪丢了丑,养了两三个月才缓过来。
思来想去这都是庄好汉造的孽——如果俩人还象以前那么好,就不能出这些麻烦事!最恨人的是庄好汉和她见面嬉皮笑脸的,就是不提那个茬儿,好象根本没有以前那回事,闹得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发恨要报复庄好汉和十里香,可是打打杀杀她没那个力气,放火下毒她没那个胆量。不知道琢磨了几天几宿,她才想出了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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牤子媳妇和大兰处上了,闲着没事就去套近乎,有啥好吃的经常送点儿,大兰干活她也伸手帮忙。大兰土命人心眼实,不知道她以前和庄好汉有一腿,反倒觉得她这个人挺可交。一来二去俩人成了好姐妹,财钱不分你我,啥事也不背着。
这天俩人唠起男女睡觉的事,牤子媳妇说:她家男人回来就没有空宿的时候,来例假了还商量着要那样呢。大兰说:“我们家那死鬼,整天忙啊忙的,经常在村上过夜,回来了也就往炕上一躺,睡得呼呼直响,好象一点儿那个心思也没有,个月其程都不扯一回。”
牤子媳妇说:“你还蒙在鼓里呢?他外边有人了,跟十里香整得成例恋乎了,明铺暗盖多少日子了,魂都让那狐狸精勾去啦!全屯子都讲究得像本书似的,就背着你一个人呐。”
大兰骂道:“这个现世宝,咋不让车把他嘎崩一下子轧死!原来以为他当了共产党的干部,有人管着不能走下道,没想到他还是出去跑骚!我在家里炕上地下喂猪打食,成天拼死拼活的干,挣俩钱儿都让他喝酒送礼了。你最知道我过日子那个细线儿劲儿:一点儿锅嘎巴都熬粥喝,两块钱的雪花膏擦半年,自从回屯里到现在,说连个布丝儿都没上身是瞎话,就买了两个裤衩几双袜子。闹了半天是给后老婆攒包儿呢!”
牤子媳妇说:“你一年到头除了上地干活,连自个家院都不出,外头啥事也不知道。上回他跟颜红那把,差点没让人家讹上。十里香更不是东西,现在得着便宜了咋摆弄都行,说不定哪天翻脸,就把你家掌柜的送老梃儿去!你有孩儿有崽儿的,得跟他过一辈子,不能眼瞅着他掉进窟窿桥不管呐!”
大兰一拍大腿说:“我早就知道那骚娘儿们最掉歪,跟她扯肯定没好!等会我就得找他去,让他赶紧把这条路子断喽!”
牤子媳妇说:“傻妹子,你咋净说梦话呢?男人干那事,比抽大烟还有瘾呐,上来那邪劲啥都能豁出去,让他卖老婆卖孩儿他都干!贼心锁不住啊,别说你用嘴劝他,就是成天搁绳拴着他也是白搭,他能舍得了那口食吗?象猪一样记吃不记打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曲子,还得想点儿好办法,让他们以后再也不能扯那个了。”
大兰说:“好姐姐,我现在脑袋实在转不开磨了,你有啥好招儿赶紧告诉我吧。”
牤子媳妇说:“要是错个主儿,给我磕头我也不能出这主意。咱俩亲姐妹一样,我就得认可掏心窝子了。”说着把嘴凑到大兰耳朵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大兰听得直劲儿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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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到底来机会了。牤子媳妇看庄好汉进了狗蹦子家,就鸟悄儿的去告诉大兰。大兰顺手绰起烧火棍,从狗蹦子家房后绕过去直奔正门。
庄好汉觉得狗蹦子在卫生所上班,再没别人碍眼了,干脆放大胆儿趟,办那事连房门都没挂,想不到大兰抓他们个现行干革命!俩人正啃脸蛋子玩儿呢,烧火棍就劈头盖脸打下来,真好象一阵狂风起,刮得鸳鸯直转向。
庄好汉缓醒的快,提裤子站起来,骂道:“你他妈的疯娘儿们,敢打革命干部?我这就叫派出所把你抓起来!”大兰一听更来气了:“你们白天就大张旗鼓的搞破鞋,还他妈敢跟我装蛋!”边骂边抡起烧火棍撵着十里香打。
庄好汉看着心疼了,从后边一个破绊把大兰放倒,不分脑袋屁股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不一会大兰就直挺挺不动弹了。庄好汉一看不好,就紧忙跑去找小干巴来劝大兰,又让老混子和丰老六快来拉仗,千万别把狗蹦子家砸得不象样儿,事后自有重谢。
小干巴最早来到狗蹦子家,看大兰正在院里打滚放泼的边哭边骂:“你这个丧八辈天良的,我哪辈子做损了,瞎眼睛嫁给你这个现世宝!你蹲芭蓠子的时候,我一心扑实的等你,连挣带攒的让你随便花,恨不得把心扒出来给你吃!平常嘴扒麻似的劝你学好,可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刚当上手指盖儿那么大的官,就专门琢磨那些下三滥的事!不搞别人娘儿们活不了哇?都是一样的玩艺,这小婊子的咋就那么好?为它啥都豁出去了!家也不要了,脸也不要了,你的良心让狗吃啦!老天爷非打雷劈了你不可,那些养汉老婆也都不得好死!”
小干巴上前把她扶起来,劝道:“大兰,大兰,平常你最通情达理,这么闹扯多让人笑话呐,快回家看看孩子去吧,那可是你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一旦摔个好歹的就糟啦!”
这句话提醒了大兰,她一边往家走一边骂:“臭婊子!钻到哪个耗子洞里猫起来了?有种的你出来,老娘我和你兑命!你他妈的私孩子养活到家,走到哪儿都得找几个野汉子,光有臭味没有人味儿,老天爷白给你披这张人皮啦!你那些现眼事三岁小孩都知道,还腆脸活着呢!赶紧把脑袋藏到裤裆里,找棵歪脖树吊死得啦!”
大兰回到家,看孩子在炕上睡得好好的。她二话不说,收拾收拾东西,包上孩子抱起就走,小干巴她们怎么劝也劝不住。临出门时扔下一句话:“告诉那个缺德兽:我给他们倒地方了,省得耽误他们的好事。”
作者: 许安安 时间: 2016-12-17 11:16
喜欢这种方言的文字,让我想起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很喜欢,期待{:6_166:}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2-17 18:30
回复许安安先生:感谢您的关注与好评。拙作《畸形儿》可以从五个层次来审阅:一、语言特色——全部口语化,大多是当地口口相传的俗话,简洁明了,生动形象,耐人寻味,而且都是根据人物性格和情节发展定身打造的,除人名、地名外,从头至尾基本没有重复词句。二、人物形象——60多个人物各具特色,都代表着一个不同类型的人群,原型在现实中随处可见,过去、现在乃至将来,他们都在农村占相当大的比例。看到拙作中的某个人,就会很自然的联想到周围的某些人,觉得他们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三、故事情节——人物个性始终保持统一,出场前有铺垫,出局后有交代;事与事之间有紧密的内在逻辑联系,平淡中见突兀,自然中显新奇,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四、意在言外——多用白描手法,间杂诙谐幽默;没有着意刻画而心理昭然若揭,不加一字褒贬而答案不言自明;言已止而意未尽,事已毕而味犹存。五、社会意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状况?社会导向和价值观念从中起什么作用?使人很自然的产生深深的思索和淡淡的悲哀。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2-21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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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台小轿车拉着县里和乡里领导,四台大客车拉着乡村干部,二百多人成群结队的来到大坑屯参观。听说这地方企业办得好,象是个直冒香味儿的大包子,就是不知道什么面什么馅的,这回总算能开开眼了。
头一个来到的是路路通办的那个厂,据说这地方造的玉米粥是专给外国人吃的。光看那门脸儿就觉得气派不小,走进厂房里更觉得那些家巴什挺新鲜——这头苞米粒子倒进去了,那头就出来了馇子,还装进塑料袋封得严严实实,连分量都称好了,一斤就是一斤,可丁可卯一点儿不差。更稀奇的是那苞米馇子搁开水泡一会就能吃,和锅里熬出的粥一个味儿。田老歪说这玩艺是往美国出口的,一袋玉米粥就能换回一袋金子。虽说这话听着有点儿玄乎,可是都知道路路通在外边路子挺野,不由得不信。
甄小抠看这么大堆当官的围着,干得特别卖力气,照相机对着他闪了几下亮光,把他乐得简直要蹦起来,觉得活了五十来岁,头一回这么露脸,说不定上报纸上电视呢。兴头上着忙忘了消停,一个跟头张进料槽子里。丰大胆手急眼快,一把抓住了他的大腿。老面瓜一看不好,随手拉下了电闸,又和丰大胆一块把甄小抠拽出来。甄小抠差点儿没铰成肉泥烂酱,魂都吓丢了,发了半天呆才缓过来。
这帮参观的人看得挺有意思,机器冷丁停了,不知道是咋回事,不大一会儿又转了起来,都觉得这玩艺挺怪。田老歪说:这是外国机器,哪块儿有毛病一看电脑就知道,马上就能修好。大伙听了直点头,都说这玩艺太神了。因为对电脑都一窍不通,光听说有这么个名,啥样的从来没见过,就是拿个螺丝疙瘩说这就是电脑,他们也看不明白,反正都是应景儿的事,就假装么象挺懂行似的听听看看,免得说露白了出洋相。
铸造厂也挺好玩——各式各样儿废铁块子倒进大炉里,不大一会就淌出了通红的铁水,再倒进沙模子里就变得和模子一样了。老混子介绍说:这是四轮拖拉机的飞轮,先有这么个模样,拿到车床上一加工就行了。
阴乡长问:“效益怎么样?”
老混子听不懂这文词儿,可又不能不搭茬儿,就说:“孝衣都没预备,家里人有早死有晚死的,赶上形势紧的时候,连个白孝带都不让扎,更别说孝衣了。”
阴乡长让他逗乐了,笑着说:“我问的效益不是这个意思。”
老混子一拍脑门儿说:“我明白了!你说的是白大褂吧,就象医院大夫穿的那样。我跟你说实话:干这活穿不了白色的,一会儿就像墨染了似的。不但工人都整得浑身雀黑,就连跟前的住家都受拐带了。前几天有几个邻居来耍尿泥,说我们这儿冒出的灰把他们屋里屋外全造埋汰了。我姐夫拉来一大汽车打手,把他们吓蒙了,谁也不敢滋拉毛儿了。一就你这么大领导发话了,我指定当个大事办,跟我姐夫商量商量,一人发一身工作服,就象玉米粥厂那样的。”
阴乡长看他整两岔儿去了,只好直来直去的唠庄稼嗑儿了:“我是问你这东西能挣多少钱?”
老混子这回来神了:“这活可是最挣钱的!这么说吧:废铁搁炉里化成铁水再倒进模子里,一斤就比原来十斤还值钱。去了花销,一天少说能挣五百块。”
起初大伙听他俩唠嗑儿象说相声似的,都忍不住哈哈笑。这回听老混子说出这个数儿,又都瞪圆了眼睛——听这小子说话,驴唇不对马嘴的,象是吹牛皮,谁也想不到倒腾铁块子能挣这么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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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人们长见识的是木器厂。电锯电刨子嗡嗡直响,转眼之间就把木料锯两瓣,再几下子整溜光,比人工使的那些笨家伙快当多了。桌椅的油漆不是搁手刷的,是用机器喷上的,抽棵烟的工夫一排桌椅就都上了颜色。十里香的介绍更抓人,用的那些新词儿听得这帮干部迷迷噔噔的,两眼都直勾勾的盯在她那抹了口红的小嘴儿上。
老白捅了一下勾大铲说:“谁能娶这么个媳妇可真是烧八辈子高香了。”
勾大铲卟哧一笑:“你那边高香还没烧完,她这边早让你戴王八帽子啦。”
老白不输嘴:“有这样的媳妇宁肯当王八。”
勾大铲瞅着他的脸说:“那么你和狗蹦子商量商量换媳妇得了,他不干你就找给他俩钱儿。”
正说着听拍巴掌,他俩知道这是讲完了。勾大铲忍不住朝十里香看了一眼又一眼,老白逗他:“加点儿小心,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要是还有那心思,干脆接回去算了。“
勾大铲嘴硬:“我一看她心里直翻个儿,才不扯那个呢。”
老白说:“听说庄好汉和她好上了,俩人都相当来劲。狗还知道护食呢,着急着忙就掐一仗。你堂堂男子汉,就眼睁睁看着那么漂亮的小姘让人撬去了,真的一点儿也不吃醋吗?”
勾在铲笑道:“他是喝我的刷锅水,还甜嘴巴舌香滋辣味的呢!”
老白说:“别说他一个土包子觉得挺美,就连县里的大局长都让她整得五迷三道的,要啥给啥,就差没把教育局大楼许给她了。”
勾大铲:“都说新货转手三分旧,到这局长哪儿得过多少手了?新货都变成破货了,他还拿着当个宝儿呢!那么大的官怎么就这德性呢?”
老白说:‘你们都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了。”
勾大铲笑道:“你是不是也有那个意思,可是没机会下手,就念叨念叨解心疑?”
老白说:“也就是你们年轻人那么没出息,我都是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还能象你说的那么下作吗?”
勾大铲笑道:“你别跟我装正经了!我们屯老邹婆子,孙子都快赶上你那么高了,你还趁人家男人出去打更,时常偷偷摸摸到哪儿住一宿呢!如今你老鸹落在猪身上,光看人家黑了,没瞅瞅自个也是那个熊色儿!”
老白让人揭了老底,笑了起来,拍了勾大铲一下说:“你既然知道这层关系,往后可得多照顾她点儿。”
勾大铲说:“放心吧,从你这儿论我也得管她叫婶子,有啥好事肯定先想着她。”
那边十里香象个公主,扬着脖儿抬着脸,眼睛连看都不往这边看,好象根本不知道勾大铲在这块儿,再不就是觉得这样的小骚鞑子根本不值得费她的凤眼。人群往出走的时候,她满脸带笑,像电影明星似的摆划着手,连声说:“欢迎各位领导经常光临指导。”
县企业局的董局长说:“这个女干部确实挺有水平。”阴乡长对柳絮说:“下期发展新党员应该算她一个。”柳絮搁手指了一下庄好汉说:“这个也得考虑考虑。”看后边乡村干部跟上来了,阴乡长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到了这几个企业上,让庄好汉再加一把劲儿,接着整几个,那时候不但全乡拔头子,在全县也能排上头几名,等于给全乡争了面子。
这帮人溜达够 了,又回到乡里开大会。阴乡长夸庄好汉招商引资搞得好,一年间就办起了好几个大企业,各村干部都要向他学习。接着柳絮又给庄好汉表功,说他怎么费劲巴力和外边联系,吃了多少辛苦,受了多少磨难,是全乡干事业的典型。
柳絮说完,庄好汉上台发言,介绍说玉米粥厂一年出一百万,铸造厂八十万,木器厂四十万,合计二百二十万。那些村干部可以说都是屯里最出头的人,走南闯北的啥场面都见过,可是一个屯子光办工厂就能出这么些钱,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接着庄好汉说的几句话更让大伙伸舌头:“我村要百尺高杆,再进一步,再搞两个村办企业,保证年产值达到三百万!是好汉,是赖蛋,口头说了不能算,咱们实际行动见!”最后这两句嗑儿是庄英雄发明的,当时挺流行,如今隔了二十多年,一般人早忘了,冷丁说出来都觉得挺新鲜的。开会的人虽然知道庄好汉吹得山崩地裂海水红,可是敢上台说这些大话,就得有俩下子。话意刚落,乡领导就带头鼓掌,底下自然也跟着捧臭脚。
老白没坐上主席台,心里挺不得劲儿,就挨勾大铲坐下。看庄好汉白话得像真事似的,就逗勾大铲:“你是娄书记树的老典型,现在怎么落套了?先生的不如后养 的,反倒让庄好汉盖了帽儿!”
勾大铲笑道:“我已经出够风头了,犯不上再拿钱砸鸭子脑袋了。随大流儿跟着混吧,啥好事儿少不下我就行了。”
老白说:“这可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娄书记当令的时候,全乡数你最红。没想到如今让庄好汉一下子就撵过去了。”
勾大铲说:“毛没长全就想飞,铁定得挨摔。我家那么厚的底子还有张跟头的时候呢,就凭他这副小骨架儿,能一杆子支到头儿么?自以为是其实啥也不是!咱们都把眼睛睁大大的,看他到底能欢势几年!”
老白笑道:“你们俩不是一个眼儿连桥么?怎么背地咒人家呢?”
勾大铲也笑道:“要提那事儿,你这老干部带了个好头啊!扳了半天手指头,也没算明白你有多少个相好的,我是跟你照葫芦画瓢哇!”
老白笑起来:“你这破嘴真厉害,一口就能咬到骨头。”
正说着,主席台上喊勾大铲的官名,让他上台表态。他看庄好汉坐在阴乡长旁边,一副洋洋不睬的样子,心里挺来气,一走神儿把原先预备好的词儿忘个溜光,刚来了一句客套话:“各位领导,同志们……。”往下就不知道说啥好了。台上台下都知道勾大铲口才好,今天看他说话接不上捻儿了,觉得挺纳闷,以为他说不定又玩什么花样,就给他鼓掌。他突然间来了灵性,不知不觉随口整出来几句浪词儿:“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我们老典型,决不当狗熊;干部群众一条心,坚决赶上大坑村!”说完就下台了。
董局长夸了一句:“简明扼要,有态度有决心。”
勾大铲跟这人挺熟,是县企业局管新办企业的副局长,去年还朝自个要过干豆腐,当时以为这小子没啥用,就给安排五十斤,没想到今天借力了。他回头朝董局长一笑,挤了一下眼睛,吐了一下舌头,意思是我心里领情了。台下看勾大铲这么会耍宝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个会把头头们开得挺高兴。董局长在酒桌上一劲儿夸这几个企业办得好,回去得跟领导好好汇报,快点儿在全县推广,还得整个材料,题目就叫《大坑村的经验催人奋进》。又夸阴乡长和柳书记领导有方,写材料时得做为重点。阴乡长和柳絮都知道这个董局长没啥实权,可是笔杆子挺硬,企业局的材料差不多都出自他手,这个灶王爷回去美言几句,也等于给乡领导脸上贴金了。一高兴都多喝了几杯,听他们唠嗑儿的人都得说他们的舌头应当减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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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听了柳絮带来的好消息,乐得一蹦八丈高。过去他听唱词里有一句:“夫妻双双把家还”,这回真在自个身上应验了:和相好的一起入党,不是比“把家还”更光彩吗?
柳絮接着告诉他:“全乡总共才六个名额,各村和机关企事业总共三十个支部,平均五个支部才能摊上一个,你们村一个支部就给俩个招标。为这我可费老劲了,党委和各支部书记得罪一圈儿!你必须得干出个样儿来,千万不能给我堵嘴呀!最要紧的是得抓紧再办新企业,上回大会上你已经表态了,必须说到做到。这样我跟各村好说话,替你挣口袋的时候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庄好汉原来跟柳絮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一听这嗑儿不由得挠脑袋了,好象头发里全是虱子,咬得他受不了似的。
柳絮不高兴了:“我实话告诉你:有多少想入党的等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没排上号。你刚上来两天半,我就给你争来了机会。你得干出点儿漂亮事,让我在大面儿上说得过去呀!你知道入党有多大的好处吗?不但跟外人提起名好听,提拔也有优先权。你只有入党了才能当书记,不然前边总有个人挡着你,干啥都放不开手脚。如今给你铺好路子都不走,你到底啥 意思?”
庄好汉巴叽几下嘴说:“办企业可不是空口说白话,钱财硬通货,上哪张罗去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原来那十多万东一缗子西一缗子花个溜光,盖新校舍又把卖两座房子的钱都搁进去了,现在啥家底儿也没有,冷手抓热馒头能行吗?”
柳絮听出庄好汉话里有话,不但没缓和反倒来气了:“新校舍有啥毛病是咋的?金队长不是把五千块钱塞你兜里去了吗?还得请你吃喝玩乐!那点儿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啊?真抖露出去看谁倒灶!你能到这步多亏谁呀?翅膀没硬就想拆窝,真他妈仙丹难治没良心!我当时怎么瞎眼睛拉帮你呢?”
庄好汉紧忙说:“你千万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巧媳妇难做无米饭,实在没钱办企业了,空袋子立不起来呀,现在其实也是咬牙浪呢!再说我们村干起来好几个厂子,比别的村强多了,乡里不能鞭打快牛啊!”
柳絮还是不依不饶:“不能办你在大会上三吹六哨的,说再上多少企业,再增多少产值,没等拉屎先把狗叫来了。我听了就当真,一门儿夸你,结果你一到掯劲的时侯就秃撸扣!我这么拽你还打拖落,真是癞狗扶不上墙啊!人家企业局领导回去跟县里说了,到时候整不出那玩艺来,跟上边怎么交待?你们这样的小喽啰可以不嫌乎羞丑,我们乡领导可丢不起那份人!你红口白牙的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我们都得替你坐蜡呀!”
庄好汉没嗑儿摸了,闷了半天才挤出来半截话:“老姑父,我也真想往好整,可是……。”
柳絮不等他说完就抢过话头:“可是什么?还腆脸叫老姑父呢!你眼里还有这个老姑父吗?觉得混熟了是不是,靠庙的人家不敬神啦?你以为和大掌柜的套上交情了,去了姑家有姨家,再也用不着我了吗?可是给他溜须的有多是,你琢磨一下自个能排几号?你毕竟是后巴结的,不象咱俩是上宗谱的亲戚。勾大铲跟我的亲戚比你近一层呢,我都不管他,看你能有出息就一门心思给你使劲!你能混到今天,全靠谁还不明白吗?可如今偏疼的儿子不得济,一点儿小事不遂心,就拿小话儿磕打我,往后身板硬实了,还不得骑在我脖梗子上拉屎啊!”
庄好汉懵圈了,直劲儿给柳絮做揖:“老姑父,老姑父,你千万别多心,我怎么敢跟你老人家扯别的。我说过多少回,我没有亲爹亲妈了,你和我老姑就是我的亲爹亲妈,我要对不起你们天打五雷劈!我啥事都听你的,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扒皮楦草我也干,保证不报赖。你就下话吧!”
柳絮让他逗乐了,把话拉了回来:“你这小子,就会搁嘴哄人。说心里话,咱们是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咱爷儿俩处得不分你我了,我上来脾气修理你,是恨铁不成钢啊!其实是拽着小辫儿往起提溜你, 这份心情你还不明白吗?眼下是车到半坡停不得,没钱想办法呗,活人能让尿憋死吗?要是什么都得预备个四眼儿齐,黄花菜都凉了,还能抢上风头吗?这回我还帮你一把,让你唱好这台戏。”
庄好汉说:“那样太好了!有你架着,我就不犯愁了。”
柳絮寻思一会说:“现在是萝卜快了不洗泥,有模样就算企业,上边也乐不得多一个凑数儿。你们屯西不是有几个大坑么?搁推土机扩扩边,加加深,打个井往里一抽水,不就是养渔场吗?啥道都有弯儿,不能狗撵兔子照直蹦。没钱不要紧,你先抬两万打井、买抽水机、推土,村上大家大业的,这俩钱儿谁能信不着你?我到银行帮你贷两万,先交鱼苗的定金,剩下的我给你担保,先赊着。我马上就提升大乡长了,说到谁哪儿都得给我个面子。养鱼这行利钱特别大,就是公家鱼场糟损 点儿,二年也能挣回一套底子钱。那本来是个兔子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能让它出钱,谁不夸你有本事?而且鱼场一开起来,就把那些头头脑脑都招来了,你能交下很多好朋友。”
庄好汉乐了:“老姑父,你可真是高人高马有高招儿!这么难的事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安排明白,我是真服你了,往后我啥都听你的。”
柳絮说:“这回该说说你的私事了。入党对你一辈子都有好处,下回你选不上村长我可以安排你当书记。不过一些过场还得走,必须得党员大会讨论通过,你先挑和你好不错的串连串连,让他们到时候给你举手。我这边做做于仁的工作,免得他跟你顶牛。党委那头你放心,我一句话就定砣了。”
庄好汉 说:“哎呀老姑父,你替我想得太周到了,我可得怎么感激你才好呢?”
柳絮笑道:“咱爷儿俩不用说什么客气话,只要你真心诚意按我说的办,我保证你能步步登高!”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2-27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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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看于仁进屋了,使了挺大的劲才挤出一点儿笑,站起来说:“于书记,怎么样,病好些了吗?”一边说一边和于仁握握手。
于仁坐在凳子上,喘了一会粗气,问:“柳乡长亲自找我,肯定有啥要紧事儿”
柳絮说:“是啊是啊,今年又到发展新党员的时候了,考虑到你们村工作很出色,乡党委特别照顾,打算发展两名,今天咱们就开个全村党员大会讨论通过。这对你当书记的来说也是面上有光啊!有的村好几年了还是零蛋呢,一个都发展不上。”
于仁问:“都定发展谁呀?”
柳絮说:“乡党委定的是你们村长和妇女主任,村干部毕竟比一般群众优先,再说他俩都是很有成绩的啊。”
于仁说:“他们都有啥成绩,我咋不知道呢?”
柳絮说:“你这个书记呀,八成是让病折腾糊涂了,成绩不是在哪儿明摆着吗?庄好汉同志建起了新校舍,又引进了三个企业。葛红心同志工作得力,特别是在木器厂贡献更大,连县领导都直劲儿表扬她。这些成绩别的入党积极份子谁也比不上。”
于仁说:“柳乡长,今天你既然提起来了,咱们当面说话没是非:庄好汉自从当上村长以来,又卖这个又干那个,五马倒六羊的,简直不知道吃哪口儿能上膘了。结果怎么样?村上二十多万家底子都扔进去了,还拉了一大堆饥荒,这些日子可哪儿掂对抬钱呢!将来这钱不是还得老百姓平坑吗?”
柳絮说:“花钱也是干事业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原来的底子没了,现在的家业也是大了,有米不愁没饭吃啊!”
于仁说:“这不是掐虱子养虮子吗?你说的家业啥时候能变出钱来呀?扔出去的可得往老百姓身上摊!就说那校舍吧,眼睛不瞎的都能看着是个什么模样:门窗全是破木头对付的,大窟窿小眼子的,搁腻子一抹,刷上油漆一盖糊弄人玩儿呢!前几天棚掉下来一大片,多亏是晚上才没砸着人。这下子鞋破露出楦头来了——原来大柁都是搁两节木头接的,再用铁板儿一夹镙丝一拧,那么糟烂用不了几年就得趴架。老百姓花好钱盖个破房子,反倒成他的功劳了?”
柳絮说:“这是全县第一批规范化校舍,有质量问题也是难免的。但这毕竟是创业了,娶媳妇总比出殡强啊!改革开放嘛,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吃饭还免不了掉饭粒儿呢,出现损失就等于交学费了。上边也是这个说法,又不是那个人新出彩儿!”
于仁说:“你非要这么说,我也不能和你硬犟。你刚才又夸庄好汉引进企业了,这几个企业都是用我们村的房子办的,那房子究竟值多少钱?半价都没卖上啊!吃亏的不还是老百姓吗?”
柳絮说:“现在上边号召招商引资,能把企业引进来就是好样的,至于房子卖多少钱是次要问题。既然便宜,本屯老百姓咋没人张罗买呢?就是少卖几个子儿,也是放水养鱼呀,企业办起来全村都借光啊,光是安排剩余劳动力这一样就有帐算嘛!”
于仁说:“凡是长脑袋的都知道这里边是咋回事。那是什么企业?谁办的企业呀?钱都揣到谁兜里去啦?老百姓究竟能得着什么?现在咱俩说好说赖都没用,出水才见两腿泥呢!听说又要建什么鱼场,乱七八糟的花销得十多万,这不是从井里打水往河里倒吗?明情赔钱的买卖为啥非做不可呢?才半年多的光景,光搞名堂就花多少钱呐!今天开业明天庆典的,没影儿的钱糟践一万多块,照这么整老百姓能受得了吗?”
柳絮说:“丰收的年头家雀儿能弹多少啊!为了那场面,花点儿钱也是应该的。私人企业都这么办呢,公家更没啥说!”
于仁说:“公家不也是大伙的钱吗?捅出窟窿来,不是还得拿老百姓打补丁吗?”
柳絮的脸像挂了一层霜似的,斜了于仁一眼说:“照你这么说,庄好汉的工作一无是处了呗?”
于仁说:“我自个这一张嘴往出冒啥都不好使,老百姓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你可以打听打听去,屯子里背地都是怎么舆论的,早晚得有鼓包那一天。还有那个葛红心,工作咋样先不提,党员起码得作风端正吧?她搞破鞋臭名远扬,好几回差点儿打出人命来,十里八村长耳朵的谁没听说她那些馊巴事?象他俩这样的那块儿够条件?别说我是支部书记,就是一般党员,也坚决不同意他俩入党!”
柳絮一向觉得于仁挺好摆弄,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一股拗劲儿,他自从当站长到现在,很少有手下的敢跟他这样。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太放肆了!你知道你和谁说话吗?我是一乡之长,代表一级政府,你敢跟我唱对台戏,我非处分你不可!”
于仁冷笑一声:“要怕你处分,我就装哑巴了。你就是一刀攮死我,该说也得说!”
柳絮气得手直哆嗦,指着于仁说:“好哇,你真是胆大包天,敢跟我顶嘴,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知道你对庄好汉有成见,又怕他能力比你强,入了党就会新芽拱了老根儿,抢了你现在这个窝儿!你的小算盘打错了,啥事都能可你屁眼子灌铅吗?下级服从上级你懂不懂?党委定完的事你再横扒竖挡也没用。你等着,我回去就研究你!”
丰老六蹲在房根儿底下,屋里吵吵扒火的,他听得真真亮亮。看柳絮走了,就进屋劝于仁:“你这个人咋这样儿呢?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上边已经定砣的事了,你还拔硬脖梗儿干啥呀?官大一品压死人呐,你在村上干二三十年了,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吗?还不如随弯儿就弯儿,睁一眼闭一眼的对付着往前混得了!党员不党员,不值一分钱,能顶吃能顶喝呀,他愿意给谁就给谁呗,犯得上为这事把他得罪个六够吗?都说你的病老也不见好,其实纯粹是自个找气生。”
于仁说:“我就这个脾气,有话不能总在肚子里憋着。庄好汉把屯子造害啥样了?他还给评功摆好,简直虱子都双眼皮,虮子都花腰子,我能不拨正吗?我已经气出一身病来了,自个也知道没大活头儿,不能老让他熊着玩儿,说出来心里痛快痛快。”
丰老六说:“我看你可真傻得不轻!歪脖子树能扳直么?你也就是快当快当嘴儿,人家该咋办还咋办。那么多大事你都管不了,两张党票你还跟他扯啥呀?现在给公家干事的人都明白:不怕官,就怕管!你可倒好,当面 鼓对面锣啥嗑儿都敢往出掏,他心里能不恼个大疙瘩吗?我看你这书记快干到头儿了。”
于仁说:“我这几年干得实在没劲气,早就不想挂这个名了!他把我拿下来更好,省得再生这份闲气,养个好体格比啥都强。”
丰老六说:“你就是书记不当了,不是还得归人家管么?他心里记恨着你,能有你的好烟儿抽么?说不定哪天给你穿小鞋!”
于仁说:“我就不信他那个邪!心里没病死不了人,我啥错处没有,他得干瞅我站着,还能把我从人堆里抠出去吗?如果他非得逼我喘不出气儿来,我也得找个地方说道说道。他又不是皇上,不是还有人管着他吗?共产党能让这样的人一手遮天吗?”
丰老六看于仁越说越来气,就笑道:“你还是消消气吧,气死人可没有给偿命的。事情是大伙的,身板是自个的。照你这样下去,吃倒药架子病也治不好,又遭罪又糟钱又损寿,太不值啦!”
于仁也忍不住笑了:“我也知道是咋回事儿,可就是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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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乡长看柳絮摔打眉毛皱的那副模样,笑道:“谁犯精神病啦?敢把我们的大乡长气成这样?”
柳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于仁这小子,真他妈无组织无纪律!我特意找他合计发展新党员的事,没想到他坐小轿张跟头——不识抬举。三句话没来,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好像咱俩定的事有多大毛病似的!他白当这些年干部了,谁大谁小都不知道,这不简直是要造反吗?象他这样的必须撤职!”
阴乡长摇摇头说:“撤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就为跟领导说话过火了?这理由不太充分呐!”
柳絮说:“他反对改革开放,啥事总打破头楔,还用他干什么?我和你搭班子这么长时间了,啥事都听你的,你正式代理书记了,我头一回提出这么个要求,你无论如何得支持我。不然以后各村都跟我来这套,我还怎么开展工作?”
阴乡长笑道:“老弟呀,你对农村情况不太了解啊!村干部跟咱们玩儿倔是家常便饭,若是这样的都撤职,一年就得换好几茬。都整窜辕子了,谁还给咱们拉套啊?再说于仁跟别人不一样,门上的封条——扯不得呀!”
柳絮不服气:“他长三头六臂啦?不就是倚仗老资格吗?可是他干八百年也是下级支部的,用不用他不就是咱们一句话吗?他上边还有什么靠山是咋的?”
阴乡长说:“你说这话就外行了。于仁当了二十多年村干部,啥错误没犯过,身上连个黑点儿都没有,怎么能为几句话就撤职?说起靠山,你交下了穿红的,他还认识挂绿的呐!不少县领导对他都有好印象,上些日子我到地区开会,碰上了前年调走的李书记,他专门打听于仁怎么样了。别看李书记在县里是副职,可他现在是地区纪检委主管违纪案件的,县领导掉到他手里都够喝一壶啦!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没毛病啊?他想要收拾谁,谁就得遭瘟!别看于仁好象挺面乎,可是泥人还有个土性子呢,他真到上边跟咱们叫真儿,也够咱们抖落一阵子,能不能在这儿坐着都不好说呀!”
柳絮听阴乡长这么说,有点儿打蔫了,可是还不甘心,又说:“怎么也不能饶了这个老犊子,总得给个处分吧?”
阴乡长说:“这好办。哪天我找他谈话,给他个党内警告,村上要紧事再不让他管了,把他搁那块儿也就是个牌位,时间长了他觉得没趣儿,自个就说话了,这样不是比咱们硬摘瓜强么?如果现在就把他刷了,还能搁谁当书记?他们村那二十八宿我太知底了,再也找不出比他地道的啦!要是去了柳木换了朽木,咱们不是更得跟着操心吗?庄好汉还不是党员呢,就是指名让他负责,他能管全面吗?这小子给个梯子敢上天,当村长还撒不开手呢,那一摊子都交给他,捅出娄子还得咱们给他收场啊。”
柳絮又问:“那么庄好汉入党的事还整不整了?”
阴乡长说:“还是原定不变。其实这事挺简单,于仁放横咱们就绕个湾儿使点招儿呗。哪天趁他不在家开个党员大会,你先定个调子,再让庄好汉和葛红心表态,然后让党员举手表决。现在人都学乖了,知道顺情说好话,耿直讨人嫌,谁能抹得开当面不举手?更何况都怕庄好汉那个恶道劲儿。走完这个形式就算通过,于仁再反对也没啥用了。”
柳絮点点头,又说:“我总是咽不下这口气,太便宜那个老犊子了!”
阴乡长笑道:“他正好归你管,你嘴大他嘴小,啥时候咋捏咕不全在于你吗?天狗吃不了日头,没有会不着的亲家。何必现事现报,让大伙舆论你小肚鸡肠仗势欺人呐?”
柳絮咬咬牙说:“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耐性,用不了一年半载,我就得找茬儿把他治趴下,让他自个找地方抹眼泪去吧!”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6-12-31 11:53
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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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歪陡起来了,在大坑屯成了拔尖人物,差不多能和庄好汉造个平杵。那么大的厂子,他说一不二;三十来个工人,让他管得规规距距。他曾经当过头头,知道怎么摆弄人,谁什么脾气秉性他都摸得透熟,该哄的就哄,该整的就整,谁也不敢偸懒耍滑头。对不正经玩活儿的,他轻的叫一边训几句,重的当着大伙的面一顿臭损,让这人脸都没地方搁。虽说一个没打过,一个也没撵回家,可是都挺怕他。他歪着脖子斜着眼看谁时,就把谁吓够呛,简直象耗子见了猫似的。
他时常对这帮人说:“你们知道自个是咋回事吗?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啊,小名不济叫工人。毛主席都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领导就是干部,干部就是过去的官!你们比那些村官还强呢,他们一年到头才开一回工资,有的穷屯子还得给别人顶帐,那钱说不定啥时候才能到手。你们除了前两个月当押金,月月给现钱,风不吹日不晒的,这美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哇!谁要烧包儿不往好了干,我马上让他回家吃去,押金和没到月的工资一分不给,到那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后悔啦!话说回来,谁真心实意的出力,我对他保证够意思。”
他确实说到做到,过五月节的时候,一个工人白给一箱苹果一箱啤酒,甄小抠、老面瓜、丰大胆还一人奖励一件衣裳。下班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排起队,个个精神头儿特别足,简直快赶上吃皇粮的了。甄小抠喊着“一,二,一”的号子,这帮人搬着花花绿绿的箱子,引得过道人都站住脚看这些领导阶级。
甄小抠都快美出鼻涕泡儿来了。他特意绕了一个弯儿,人多的时候就停下歇歇。大伙围上来看,他就指着箱子说:“这苹果,有名啊,烟台的。这啤酒,铁罐的,咱庄稼人干一个月也挣不来呀!你们再看看这衣裳,进口货,上面还印着外国字呢,光这个包装盒也值几十子。”有人说:“不怪路路通名声那么大,处事真讲究,对待干活的多厚诚啊!”甄小抠说:“我跟别人不一样,在厂里干得最红,路路通大老板对我格外高看一眼,有啥好事都把我摆在前边,就连下班的时候都让我领着,这可不是我自个吹吧?就说这件衣裳,也是专门奖励我的,别的工人都没有,值多少钱末其论,穿在身上格外光彩呀!”
回到家里,油瓶子看他白得这些东西,也帮着他高兴。她打开盒子要看看衣裳啥料儿的,一不小心把塑料皮碰个口子,把他心疼得直跳脚,跟她闹了个半红脸儿。她生气的说:“反正也不是花钱来的,值得你这样吗?”他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想当年老面瓜穿县里奖的背心,大伙都挺眼气。咱这衣裳跟他那玩艺比,简直就是宝贝!这是路路通大老板给的呀,多大的名声啊!等珠子找婆家的时候,当着大伙的面拿出来一穿,脸上多有光啊!你把这皮儿整坏了,不就等于掉价了吗?”
平常油瓶子总压甄小抠三分点儿,动不动找毛病抻他几句,他也不敢还嘴。如今他得了便宜露了脸,身份自然就高了,油瓶子也只好认可让着他,憋屈得饭都没吃好,一劲儿长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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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该着田老歪走运——庄好汉急着整渔池,他的推土机是全乡独一无二的,庄好汉好话说了三千六,他才答应给干这份活,但是要求干一个小时六十元,还得先给他五千,剩下的干完活一把给齐。
庄好汉商量他先给三千,下欠的秋后算帐,保证不差事儿。他说一吊不如八百现,村上如今一点儿存款都没有,赊起来没头儿怎么办。庄好汉拍着胸脯子打保票:收完费用就结帐,头阳历年肯定如数送到家,少一分钱掰我庄村长的手指盖儿。他觉得推土机眼下正闲着,能捡这份活干也算不错,就装么挺为难似的应承下来。
开工那天,田老歪带着推土机来到大坑边,庄好汉和小滕先在哪儿等着呢。开推土机的说这地方坑坑洼洼的,活太难干,还得给加钱,最低推一个小时得给七十块。庄好汉说:“大行大市的一小时才四十元,现在给的已经是祖宗价了,不能再长猴了。”田老歪把脸一沉说:“是你上赶着我,又不是我求你的。咱们先明后不争,免得货到地头死,活干完了你再耍赖。”
庄好汉说:“你要得太过逾了,让我跟上边没法交待呀!”
田老歪说:“你别跟我整景儿!鸡巴头子那么点儿事,还得让路路通跟你过话是咋的?”
这话说出来不到半分钟,庄好汉却发了好一会愣,思来想去,觉得犯不上为这点儿事让路路通不乐意,田老歪也不是好惹的,背地里下个绊子就能整自个一个大前趴子。反正也不用自个掏兜,多少钱都是老百姓摊,不如拿大伙的钱装好人。就笑道:“大叔放心,开起店不怕大肚子汉,办渔场哪能心疼这点儿钱?一切都按你说的办。”
庄好汉话是这么说,可是心里不得劲儿,就拿小滕出气:“你他妈的属算盘珠子的,不扒拉不动弹呐!快把图纸拿来给田厂长看看!你他妈的真完犊子,手比脚还笨,把这个套子撸下来不就打开了吗?”
田老歪接过图纸说:“这图上画的倒是挺好,可是这地方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干起来得费多大的劲呐!”
庄好汉说:“这好办,碗大勺子有准儿,不好干的地方差一不二给你加点儿,不能让你吃亏。小滕你记住:那几个锅底坑推十个小时加两个小时!”
小滕摸摸兜子说:“忘了带笔和本子了。”
庄好汉骂道:“你他妈的屁眼子大把心丢啦?傻得出屋连家都找不着!让你看热闹来啦,自个干啥吃的不知道吗?这样还配当会计呢!”
田老歪截过去说:“你总这么骂骂吵吵的,是不是杀鸡给猴看呢?老子可不吃那一套!要管他你回村上去,我可懒得看你耍威风!笔和本子我早预备下了,你别难为他啦!”
庄好汉挨了卷,又不敢搭茬儿,就对小滕说:“刚才啥事你都听明白了,这块儿就是你监工,照着图纸定的干!别整天低头跟卵子算账,看哪儿不行吱一声,要是整差尺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小滕红头胀脸的说:“村长放心,你说啥我听啥就是了。”
庄好汉觉得再呆下去没啥意思,就说乡里有事,起身走了。
开推土机的要在田老歪面前露一手儿,轰轰隆隆在坑里干上了。田老歪掏出一合烟,递给小滕抽着,说:“我看你这官当得挺巴劲,庄好汉跟你是平级,怎么把你当成垫嘴的了?张嘴四六句,像骂儿女似的,你就心甘情愿受他这份气?”
小滕咧咧嘴说:“没办法的事儿,端人碗受人管呐!为了混口饭吃,就得忍着点儿。”
田老歪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是给共产党当干部,又没挣他家钱,他凭啥这么对待你?再说他把老百姓那些家底子都折腾没了,好处费全让他揣自个兜里了,你连碗边子饭都没捞着吃,他怎么还反倒跟你熊幺幺的!光棍儿肚里有杆秤,你当这些年干部了,自个心里一点数儿也没有吗?要搁在我身上,早不惯着他这臭毛病了!”
小滕打个嗨声说:“人家是有一份本事挣一份钱呐!在下边能打能骂,在上边又有靠山,我能比得起吗?气大不养家,慢慢耐求吧。”
田老歪说:“听别人喝,砸自个锅,啥都由着他的性子,你还能活得了吗?你让他欺负得放个屁都得夹着,照这么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儿哇?猪往前拱,鸡往后刨,自个都有找食的招儿,其实你想捞点儿外快,也是比吃饭拉屎都简单的事。”
小滕说:“村里钱匣子十里香把得蹬蹬紧,我连边儿都摸不着。大事小事都他一人说了算,我连插言的机会都没有。平常就是跑腿学舌,上哪儿捞外快?”
田老歪说:“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儿!就拿眼下来说吧,这里就挺有藏性——他让你看着推土,实际一天多少个小时他能知道吗?你给我多记点儿,自然你也有份,别白当一回村干部,屠户家的刷梳——多少也得沾点儿油水啊!”
小滕从来没经历过这事,有点儿害怕似的睁大眼睛,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说啥是好。田老歪笑道:“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庄好汉能把这么大的推土机给我,我要多少工钱他都得紧忙答应,你给多记几个小时算个啥?你知道,我这人嘴最严,啥事烂到肚子里也不带往出说的,他姓庄的到死那天也猜不透这里是咋回事。再说我和路路通啥关系你也有个耳闻,庄好汉一听这名都吓得发昏,刚才你也亲眼见着了他怕到啥程度,他就是往这上寻思也不敢往这上说。”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到小滕手里说:“快揣起来吧,咱爷儿俩一言为定,你一天多给记几个小时,这五百块钱是我的一点儿意思,他姓庄的吓破苦胆也不敢盘问这事。”
小滕连连推辞说:“咱爷儿们多少年交情了,我给你多记点儿也是应该的,那能收你这些钱呢!”
田老歪笑道:“你就别客气了,白得公家钱不是一个人花的。你没尝过这个甜头,往后工夫长了你就明白啦。你要再拉花架儿,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着从兜里掏出几盒烟放在地上说:“往后我就不到这儿来了,你在这儿呆着没事抽着解闷儿吧。”
小滕嘴唇哆嗦半天,说:“爷儿们你真够手儿,我是从心里服你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1-4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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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歪回到玉米粥厂,转了一圈,看那些干活的都挺卖力气,就回到自个办公室抽烟喝茶。他心里盘算着:粮库的黄主任又快来给送苞米了,上回俩人合计好,随行就市一斤多加五分钱,另外一百斤多加五斤份量,多出这份钱俩人二一添作五平分。反正苞米堆在哪儿得掉秤,粮价一天一个样,别说路路通是甩手掌柜的,根本不懂行,就是精心人,只要不瞪眼儿看着,也得让他俩拿迷糊,跑白钱了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他俩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发个小财。黄主任为了表示诚心,先给他扔下两千块,这笔买卖就算做成了。
突然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响,田老歪忍不住笑了: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钱比勾魂牌还好使,黄主任这不是上赶着钉上来了吗?自个得端个架儿在屋里等着。可是仔细一听不对劲儿——这喇叭声特别尖,还特别急,好象有什么大事。他骂了一句:“急着奔丧啊?演这节目干啥!”可是再也坐不住了。出屋一看,是路路通的车,他心里不由得忽悠一下子:自个这边才要伸手,怎么这么快就犯事了?事还没抄枝儿,路路通就是有千里眼顺风耳也不能知道哇!莫非姓黄的告密了?细看车里就司机一个人,冲他摆划手,没好气的说:“你咋这么磨蹭?快上车,有话跟你说!”他觉得大事不妙:平常路路通总管他叫田叔,手下那帮人对他也挺恭敬,今天怎么变脸了呢?他顾不得计较这些,紧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约摸过了十多分钟,田老歪下车回到工人干活的地方,喊了一声:“把机器停下,开全体大会!”甄小抠不识好歹,讨好说:“厂长,大伙干得正来劲,停了不是耽误活吗?”田老歪没好声的说:“少罗嗦!我叫停就停!”干活的那帮人都挺纳闷:刚才还看田老歪挺乐呵,怎么转眼就变脸了呢?是不是心脏病犯了?
田老歪点着一棵烟,拿烟的手直哆嗦。看三十来人齐刷刷站在他面前,就笑了笑说:“咱们这个厂子干得特别好,现在货供不上了,必须再建一个更大的厂子。我这就出去买机器,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说着指指身边的甄小抠说:“我不在家的时候,老甄就顶替我,从现在起他就是代厂长,你们都得服从他领导,干好了不会亏待你们的,干不好我不用细说,你们也知道啥结果!”又拍了拍甄小抠的肩膀说:“大哥你的能耐我知道,这么大块家业交给你我放心,你肯定能干出个样儿来让大伙瞧瞧。”说完出屋上车,甄小抠跟着在后边,象当年红卫兵小将向伟大领袖表忠心一样,举起右手说:“田厂长,请你放心,我一定可力量往好干。”也不知道田老歪听没听着,就看小轿车一溜烟走了。
甄小抠简直要乐没气儿了——自个活到五十来岁,净让别人管了,从来没管过别人。今天一下子出息了,眨眼之间就当上了厂长,虽然是代理,毕竟是管人说了算。别看人数没有生产队那昝多,可是干的机器活,这个厂长可比队长神气多了。平常队长得跟社员一样干活,田老歪从来一手不伸。那威势劲儿队长更比不了——咳嗽一声都把工人吓一跳;在屯里一露面,谁见着都客客气气打招呼,就连庄好汉那样的大手儿,也得一口一个田厂长叫着,满肚子不乐意也得笑一个给他看看。这回肯定是祖上烧高香了,自个也混到了这个程度。他搁手指盖儿抠抠手心,生疼生疼的,知道这不是做梦。看大伙直勾眼儿似的瞅着自个,想板起脸来象田老歪那样训几句话,可是总美滋滋的想笑,要说啥一时还琢磨不出词来,整漏兜了还怕大伙捡笑话。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都好好干活吧!”他自个还和往常一样扛苞米袋子上料。
晚上下班回到家,油瓶子看他总咧嘴笑,就问:“啥美事把你乐这样,捡着金子了?”
他一歪脑袋说:“比捡着金子还强,累坏了你也猜不着——捡个厂长当!”
油瓶子撇撇嘴说:“你是不是冲着哪路大仙了,怎么净说胡话呢?田老歪的厂长当得那么板正,怎么虎巴就让窝儿了?人家和路路通啥关系?你是那条线上的人?下七七四十九天牛毛细雨也淋不到你身上啊!”
他把脸一扬说:“不信你问问老妹夫去!”
油瓶子好信儿,真的上老面瓜家去打听,不大一会乐颠颠的回来了,说:“你老了老了,还稀里糊涂捡个官儿当,这回可真该着交好运了!”说着炒了一盘鸡蛋,又倒上一杯小烧。
甄小抠有滋有味的边吃边喝,他让油瓶子找出一块红布,裁成文化大革命那昝红卫兵袖标那么大,搁黄线绣上“代厂长”三个字。珠子说:“这代厂长能干几天呐?不值得费一回事。田老歪回来了,你还是小白丁一个,再把袖标摘下来反倒惹人耻笑。”
甄小抠这时已经喝下了半杯酒,听这话不顺耳,啪的一声把酒杯墩在桌子上,眼珠子一瞪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听田老歪说厂子要扩大,他往上升,这个厂子就归我说了算。等到把代字去掉,再绣一个厂长的袖标,让大伙一看就知道是咋回事!费点儿事怕啥,我当官了你们也跟着光彩呀!”
珠子说:“天上掉馅饼,八成是陷阱。吃饭先尝,做事先想,我总觉得这事挺怪气的:田老歪跟咱家非亲非故,以前关系也不咋好,有一回他跟你借推车子磨米,你说车胎冒炮了,可是第二天你就搁这推车子拉柴禾。为这事他老大不乐意,人前背后没少讲究你,他倒沫儿的那些话把我耳朵都塞得满满的。如今他冷不丁把那么大摊子交给你,我看不是什么好兆头,事快三分假呀!这老家伙一肚子拐骨心眼儿,他这一手肯定有啥说道,八成是忽悠你玩儿呢。”
甄小抠气得一拍桌子:“你他妈黄嘴丫子还没褪呢,就教训起我来了!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都混白毛儿了,啥人没遇着过?啥事没经历过?多昝吃亏上当了?别人瞧不起我有心可原,你当闺女的还整这一出儿?是不是在家呆够了?明天赶紧找个对象,快点儿给我滚犊子,要不然非让你活活气死不可!”
看珠子让他抻得眼泪汪汪的,他的口气又软和下来:“等我占住这个窝儿,你就是厂长闺女,那时候无论什么好人家好小伙,都得上赶着跟咱们结亲,咱就像选驸马似的随便挑,相中谁就是谁!咱家里人我先跟你交个实底:用不上一年,我就能搂个万八千的,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多陪送点儿,办席和送亲车也都整最象样的,在全屯子放个响炮,让大伙都承认咱家办事最敞亮!”
85
第二天,甄小抠早早来到厂里,直接奔田老歪办公室。他先仔细打量一下门框上挂的那个牌子——“厂长室”三个红字是印上去的,白底一衬特别显眼。平常他一看这几个字心里就发畏,今天怎么瞅怎么顺眼。田老歪临走时忘了锁门,正好给他留个方便。他进屋坐在那把皮转椅上,看桌子上摆着烟卷盒、茶叶桶、暖壶、茶杯什么的,就点上一棵烟,泡上一杯茶,先品品厂长的滋味。平常看田老歪当厂长的神气劲儿,他非常眼热,没想到自个也有今天。
等工人到齐,他左手夹着烟卷,右手端着茶杯,清清嗓子开始说话了:“你们都知道,我现在是代理厂长,让你们咋干就得咋干。从今天起,一天多加工十袋苞米。”
丰大胆接过话茬儿:“咱们是计件工资,田厂长在这的时候,多干多给钱,你有这个权力吗?”
甄小抠有点儿生气了:“你这个人脑袋有毛病啊,怎么不服从领导呢?我说白干也得干!”
丰大胆搁鼻子哼了哼说:“人家让你挂个名儿,把你美得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要使点儿什么权!田厂长让大伙多干活的时候先说明白给多少钱,从来不象你这样白支使人。要拿这帮人向老板表功买好啊?没门儿!”
甄小抠平时挺怕丰大胆,可今天觉得自个腰杆儿硬了,就一拍桌子说:“你到底想不想干了?我一句话就让你回家吃去!”
丰大胆说:“你别跟我穷装,不给加钱我就不多干,看你能怎么样?想跐别人肩膀头儿往上爬呀?在我这儿不好使!”
老面瓜看甄小抠下不来台了,紧忙上前打圆场:“你俩盟叔盟侄的,为这点儿小事整掰脸了多让人笑话呐,咱们还是快去干活吧。”
甄小抠知道治不服丰大胆,就自个找个台阶下,说了声:“我不喜和你小孩伢子一般见识!”就和每天一样去扛袋子上料。
老面瓜趁机跟他说:“大哥呀,妹夫说句话你别往心里去:让你当这个头儿也就是三天两早晨,别像真事似的那么扯了,把人得罪透了,你能得着啥呀?说不定哪天你还跟我们一样,那时候多抹不开呀!再说我看昨天田老歪临走的时候神气不对劲儿,那个开车的跟他也没好脸子,八成是出啥倒霉事了。”
甄小抠说:“你净瞎猜!路路通那是何等人物啊,在长河城打个喷嚏赶上下场雨了,谁敢招惹他呀?是不是田老歪背地里捅猫蛋露馅了?真那样正好,我就能接这个缺儿了。”
老面瓜看他这么拧,笑了笑再没往下说什么。
午休的时候,别人都回家吃饭,甄小抠没走。他从没封口的袋子里捧出一斤左右苞米馇子,放在一个大茶缸子里,搁开水沏上,盖上盖闷一会,就大口连孖的吃上了。虽然没有下饭的菜,可是他也觉得挺好。因为他听田老歪说,这玩艺都是给城里有钱人吃的,屯子里的庄稼人根本吃不起。如今自个也享受着了,还一分钱不用花,就凭这样,这个代厂长就当得挺有意思。明天拿点儿咸菜来,天天晌午就这么过,把自个家饭省下了,还显得爱厂如家。将来和路路通大老板见面,专门提提这事,兴许能给自个加工钱呢!
他吃得肚子有点儿胀了,大茶缸子里的玉米粥还剩下有一小碗。他有点犯寻思了——倒扔了吧?虽然不是自个家的东西,可是平常细线儿惯了,真有点儿舍不得;留着吧?又怕干活这帮人笑话,说自个这个代厂长没魄力,大事肯定更不敢做主。思前想后,咬咬牙,端起大茶缸子,拿起门旁端扫地土的小铁锹,到房后的空地挖了一个坑,把那些剩粥都倒在里边,撮了几锹土盖个溜严。他看了看挺满意,觉得这样谁也抓不住话把儿了。
他又回到办公室,从桌子上的烟盒拿出一棵烟抽了起来。冷丁想起来田老歪什么都有个数儿,回来看烟少了,肯定不愿意,追问起来自个没面子,为这事让人抻几句更不值个。可是转念一想:让自个当这个代厂长,把这么大摊子事交给自个管,还能在乎这一盒烟么?自个平常让这个歪脖子治怕了,一丁点儿事都不知道咋办好。如今自个好使了,还那么胆小干什么?往后得直起腰来,有个厂长的样儿,该摆谱儿的时候就得摆谱儿,再也不能跟别人一样干活了,得找个人替自个上料,自个也像田老歪似的,专门在一边看着别人挑毛病。
正想得出神,门哐当一响,老混子进来了。谁也说不明白是咋回事,他一见老混子,心里就哆嗦,忘了自个现在的身份,紧忙站起来打招呼。老混子也不客气,大咧咧坐在他的对面,他从桌子上拿起那盒烟递过去,老混子忍不住笑道:“嗬,鸟枪挨炮啦,老旱烟变成了红塔山?比我这个治保主任阔气多了!”他想客气几句,可是不知道说啥好,嗯啊的半天也没整出一句囫囵话,谁也听不明白他说的啥意思。
老混子笑着问:“你没找贾灵仙算一卦吗?看看这个代厂长啥时候转正啊?”
甄小抠陪笑说:“刚接手,事太多,还没顾得上扯那个。”
老混子嘿嘿冷笑几声说:“人家拿你当猴儿耍,你自个还不觉警儿呢?”
甄小抠愣了一下说:“能给路路通管事不是挺好吗?怎么还能提到猴儿不猴儿的呢?”
老混子打个响鼻儿说:“哼,路路通?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吗?咱爷儿俩处得不错,我实话告诉你:路路通已经让阎王爷叫去了!”
看甄小抠激凌一下子,坐窝儿傻眼了,老混子接着说:“我今天押车送货去,顺便到我姐夫家蹭酒喝,看他大白天躺在炕上蒙头睡觉,就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告诉我说出大事了:路路通在大酒店找小姐扯淡,上厕所的工夫,不知从哪窜出一个人来,把枪顶在他后脑勺儿上,连开好几枪,脑袋打稀碎。那人跑下楼就没影了。楼里人听着枪响,都吓得猫起来不敢出屋,只有值夜班的那个女工看着了是咋回事,等那人往出跑的时候,她紧忙钻到桌子底下,才算捡条命。公安局接到报案,马上召集人马赶到大酒店。陪路路通的那个小姐当时吓昏过去了,啥也说不明白。值班女工光说看那个人穿着黑衣裳,戴个黑面罩,再问别的也不知道。局长下令全体警察都到车站和道口堵截,这时候天就亮了。我姐夫领着几个人把守河桥,过人过车都得停下检查。他是个老油条,听说那人有枪,就坐在车上不下来,让手下人去干这事。忙乎了一天一宿,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上边说放假休息一天,事就这么搁下了。”
甄小抠想了一会说:“郎主任,你是不是因为你姐夫和他争房子的事背地咒人家?咱俩当个笑话,哪儿说哪了,你知道路路通的厉害,这话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混子笑了起来:“你呀你呀,让路路通的牌子吓坏了!整个长河城轰轰成一个蛋似的,把田老歪接走干啥去啦?这昝正忙着办丧事呐。”
正说着,干活的三一串俩一伙的进院了。老混子迎上去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的路路通大老板高升了,说不定那天请你们到饭店撮一顿呢!”看人们都盯着他看,他就把路路通让人打死的事说了一遍,还加了不少花点儿,连怎么满地脑浆子,小姐怎么光腚,都说得亲眼见着了似的,一边说一边比划。
丰大胆逗他:“这回你解恨了吧?你那饭桶姐夫再也不用磕头跪炉的赔不是了。”
老混子脸皮比牛皮还厚,这样的小话儿他根本不在乎,笑道:“想当初我姐夫是君子不和小人见,假装让他一步。结果怎么样?凡是跟我们做对的都得倒血霉!”
老面瓜把甄小抠扒拉到一边说:“别再那么大舍身的傻干了,给自个留点儿跐脚吧。”
甄小抠心里乱糟糟的,没听明白这话啥意思,嘟嘟囔囔的说:“十里地没准信儿,更何况这小子从来没个正经话,一个屁好几个谎儿,惹不起路路通就扯这套,信他话死了连裤子都穿不上。”
老混子这回可没撒谎,第三天屯里人就都知道确实有这码事。据说杀路路通这个人会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长得啥样谁也不知道,只听说浑身上下全是黑的,露着两只黑眼睛。又传闻路路通欺男霸女,光小老婆就好几十个,专门在一个大楼里养着。那些当官说了算的,也常跑来贴锛儿,为了过把瘾啥都答应,明知道路路通干坏事也没人敢管。还有人说那些做买卖的都让路路通熊苦了,看谁挣钱就上门要保护费,象买还愿猪似的一口价,要多少就得给多少,不然就找茬儿闹事,轻的砸个稀巴烂,重的整残了胳膊腿,让他熊黄摊儿的店铺老鼻子了。听说他死了,不少人家放鞭炮,上饭店包席庆贺,整个长河城简直象过年一样。庄稼人讲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这些事半信不信,觉得有点儿太玄乎了,共产党的天下哪能有这样的花花事儿?肯定是城里人闲得难受,编瞎话说着玩儿呢。
又过了几天,来了一辆大客车,把玉米粥厂干活的人都接走了。他们回来说:路路通今天下葬,那个排场长河城从来没有过——小轿车查不过来有几百辆,排了好几里地长,从东门一直连到火葬场,光花圈就拉了好几大汽车,个个都象半间房那么大。凡是给路路通打工的都去了,约摸得有二三百人,其实这些人也就是闯闯堆儿,插不上言也伸不上手。火化完就拉到卧虎山公墓,那水泥坟比两间房还大,四外圈儿还围着石头栏杆;大石碑一丈多高,上边的字大盆似的。还专门留人看坟,天天上供烧纸。完事了都上饭店,这些打工的十个人一桌,整整占了一层楼。那菜不少是没见过的,吃起来真是太解馋了,一个个造得大肚蝈蝈似的。成瓶的白酒、铁罐的啤酒管够喝,不少人都后悔肚子长得太小了。大伙都说:活这么些年了,从来没吃过那样的好东西,天天都有这事儿该多好啊!回家的时候,都舆论路路通活着那么威势,死了那么风光,托生一回人算是够本儿了。还有人说:给这样的人打工挨累也值个,再来的老板能这么敞亮就是福天了。
玉米粥厂还象以前那样。田老歪回来看了一趟,还让甄小抠管事,夸他这些日子干得不错。甄小抠说我那摊活是不是找个替工,田老歪说你先干着,冷丁来个生手找不上马道,你管事又干活,工资格外高,到时候搁钱给你找齐。甄小抠要的就是这话,连连点头说一定往好干,保证两样都能整个虎皮色儿。田老歪指着甄小抠的袖标对大伙说:“他现在就是货真价实的厂长了,等过几天消停了,新老板过来他再正装其式的上任。你们大伙好好干,肯定亏不着你们!”
田老歪真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天刚眼擦黑,他突然招呼甄小抠把干活的人都叫上,赶紧去厂子,半宿活一人给二十块钱加班费,干完活给现钱。这帮人听了都挺乐,觉得这个价码比平常翻一番还多呢。到厂子一看,几台大汽车已经停在院里了。田老歪说外边等着要货,把成品都装上车。还要在城里建个新厂子,得把机器和剩下的苞米整过去搞试验。倒出地方来好安新机器,到那时候活更轻巧了,工资还能更高。这帮人二话没说,就开始往车上装东西,不到两个时辰,就把屋里值钱的装个溜光。田老歪挨个发钱,说:“大伙都累够呛,从明天起开始放假,照样开工资。你们都好好歇歇,攒足劲等新机器来了再干。”又把发剩下的几张十元票塞进甄小抠的衣兜里,说:“甄厂长啊,这些日子你挺辛苦,自个买点儿酒喝吧。这几天你就在厂里值班,当厂长就得多操心呐,在新老板哪儿先打个好底吧。”
86
甄小抠一觉醒来,日头已经照屁股了。他又把那沓钱拿出来点了一遍,和昨天晚上一样,还是八张。少睡半宿觉就挣二十块,当了几天代厂长,又白得六十块,确实挺合算。回家跟那娘儿俩一亮货,她们都得帮着乐。看田老歪那意思,自个这把厂长的交椅指定坐稳了,将来便宜事多着呢。
他绕着厂房走了一圈儿,看各屋都空荡荡的了,觉得昨天晚上这事挺蹊跷,不知道田老歪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猜谜似的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就回到办公室喝他的玉米粥。
刚嚼了几口,就听外边汽车响,开门一看,两台带警灯的轿车已经停在院里。从车上下来几个大盖帽,连瞅都没瞅他就进了屋,不大一会儿就出来了,没好气的问:“厂里的东西都折腾到哪儿去了?怎么就剩下个空壳儿?”他看那龙瞪虎眼的模样,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晃了半天脑袋才整出一句:“不,不知道哇。”
领头的那个大盖帽指着他的袖标说:“你这小子揣着明白使糊涂啊!代厂长不知道厂里东西放哪儿啦?不到地方你是不能说实话啊!”说着搁手一比划,马上过来一个人咔咔两下给他戴上了手扣子,又上来两个人掐着他的胳膊拖拖耢耢往出拽,还有一个在旁边拿手枪对着他的脑袋直比量。他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光听说枪毙人是如此这般,这回真让自个摊上了。他觉得心里忽悠一下子,两眼一黑就迷糊过去了。
消息很快传到甄小抠家,油瓶子和珠子呜呜涛涛的哭起来。老面瓜和甄能干听信儿过来劝解。油瓶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你那个大哥呀,让他管几天事就乐得不知道铁锹几个齿儿了。没成想是人家把驴牵走了,他去拔橛子,让田老歪调理得可不轻啊!都是养家糊口的勾当,本来要打点儿水喝,结果掉进井里去了!啥好处没捞着还落到这个结果,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一定啊!”
老面瓜说:“我大哥那人横草不过,怎么也吃这样的愣亏?”
油瓶子说:“都怪他官迷心窍,非得当那个代厂长!田老歪晃他一下子,他就当真事了。他让人整死也是活该,可是我们娘儿俩跟着糟心呐!”
甄能干劝道:“事已经到了这步了,埋怨也没用,快想办法往出救人吧。”
油瓶子拍手打掌的说:“他上炕认识老婆孩子,下地认识自个那双鞋,平常日子谁也没交下,亲戚堆儿里没有一个当令的,上哪儿找门路去呀?求谁能好使啊!如今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老面瓜寻思一会儿说:“咱屯子就三个人上边有路子:田老歪现在没处找了,狗蹦子有摸珠子那码事说不进话去。再就是庄村长,跟上头整得相当明白,进衙门就像走平道似的,他要出头我大哥就有救了。可是这人一般的求不动啊!”
油瓶子抹抹眼泪说:“我家掌柜的跟他还挺有交情,珠子那事就是他平的,还请珠子他爸喝酒了呢。跟瞎咋呼干仗也挺向着我家。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就得豁出皮脸儿摔求他去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珠子说:“这年头儿求人办事没有空手的,总得拿点儿东西,再不扔俩钱儿也行。象庄好汉这样的,小来小去的看不上眼儿,他能真替咱们出力办正事吗?现在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时候了,想请灵仙就得烧高香啊!”
油瓶子犯难了:家里原来存的几千块钱是血一点汗一点口挪肚攒的,万万动不得;狗蹦子包的钱已经答应给珠子办嫁妆了。想来想去:厂里分的那箱啤酒还没舍得喝,看那包装挺值钱,对庄好汉也能拿得出手;再把这些日子卖鸡蛋攒的一百块钱也给庄好汉,就算说得过去了。她把这个意思一说,珠子直摇头:“勺子能喂饱骆驼么?那点儿东西腥不腥淡不淡的,根本打不动他的心,反倒惹他生气,这事非整插皮不可!”油瓶子一听这话急眼了:“死丫崽子,就知道败家!我五十来岁了,从来没送过这么大的礼呢!你要嫌乎少,干脆把你也送给他得了!”珠子不敢吱声了。老面瓜和甄能干知道油瓶子给别人一根柴禾棍都心疼得直冒汗,没法再往深说。油瓶子托他俩帮着照看家,自个揣上钱,和珠子抬着啤酒找庄好汉去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1-9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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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领着两台大汽车,来到兴旺鱼场拉鱼苗。疤瘌眼大老远迎上来和他打招呼。俩人是蹲风眼儿时候的患难之交,后来他俩在长河城遇着过,又到饭店喝个翻蹄亮掌。听说外国人在一块儿洗澡就是关系近乎,因为都脱光腚了,还有啥事背着?中国人只有在一块儿喝酒才算是好朋友,这时候才能说实话办真事,不然打一辈子交道也觉得隔心似的。自从那回都喝得找不着自个家了,他俩比以前更近了一层,真的成了老铁。
如今疤瘌眼好象发财了,牙床子上有豁儿的地方都搁金子堵上了,迎着日头直闪亮光。庄好汉照着疤瘌眼肩膀捅了一下说:“好小子,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开这么大鱼场也不告诉我一声,怕我白吃你的鱼是咋的?”
疤瘌眼笑道:“你太抬举我了!我这副身价那能有这么大家业?是替你们柳乡长看家望门呢,一个月给几百子赏钱就挺乐了。”
庄好汉说:“咱哥儿们这交情,你咋跟我一句正经话没有呢?打出领导的旗号吓唬我呐?”
疤瘌眼说:“我都敢对日头起誓,撒一句谎不得好死,活不到明天早上!你不知道这里的猫腻——当官的一般都有自个的买卖,可是这事有点儿犯说道,就搁别人应个名儿。其实挣多少钱都往他自个兜里揣,应名的就是跑龙套的,都不如过去给财主当管家,啥时候都得看人家的脸子,屁大的事说了也不算,他吃够了肉扔出一块骨头给应名的啃啃就算够意思了。现在一半会跟你说不明白,天长日久你就知道底细啦!咱哥儿俩还是先喝酒吧。”
俩人正喝得来劲,小滕急头掰脸的进来了。庄好汉挺不是心思,没好气的说:“你他妈的也不睁大眼睛瞅瞅,这是你发脾气的地方吗?”
小滕说:“不是不是,鱼苗整差帐了——我一桶一桶记着,五桶画一个正字,明明是二百四十桶,那人硬说是二百八十桶!我又问一桶多少斤,那人说是四十斤,我搁秤一约,满满的才三十五斤,这么总共就得差两千来斤份量啊!我看不行就再过一遍秤吧。”
疤瘌眼说:“那可不行,鱼苗一折腾非死不可,你能包得起是咋的?庄村长,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柳乡长让我跟你算完帐报告他,这事你看着办吧!”
庄好汉一拍桌子,冲小滕说:“你算干啥吃的?吃亏占相优我兜着,那显着你跟着乱打叭啦狗子了?上一边老实点儿呆一会得啦!”
疤瘌眼笑道:“庄村长出事就是讲究!你们是公家,我们是个人,只有袜子啃靴子的,那有靴子啃袜子的!再说你们又不给现钱,打个白条子就好使,我从中捞不着一分一文,只是让柳乡长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小滕毕竟当多少年村干部了,也能看出远近张,知道这事和柳乡长有关系,庄好汉又是那态度,一声没敢吱就转身走了。
庄好汉笑道:“这可真是货卖熟人钱呐!我老姑父占了便宜,自然得有你的好处,少说也得给你个千八的,别忘了哪天请我喝酒。”
疤瘌眼冷笑一声:“你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你老姑父多得八万藏,我也狗屌捞不着!咱哥儿俩没有走的话,他那个人你还不知底吗?那是个雁过拔毛的手儿,跟谁打交道都得闹个自个合式!说些个大爷话,净办三孙子事,一分钱都算计到骨头!远的不提:上些日子鱼苗卖不出去,在池子里存着还耽误长,等到成了商品鱼的时候就不值钱了。他急得直搓搓脚,让我出去搭格赶紧卖。我起早贪黑跑了十多天,车费饭费花了两千多,找他报销,他脑袋一晃荡说啥也不行,硬犟卖出去的那五千多斤鱼苗虽然是我找的下茬儿,可是都看他的面子来的,我是出去溜达玩儿去了,他不能当这冤大头。后来好说歹说,才给一千,我自个搭上了一千多。嘴巴子搭在人家饭锅上了,吃亏也得干挺着,来买主了还得帮他连蒙带唬的糊弄人,不然他知道了就不乐意。唉,没办法,谁让我当初做买卖抬他的钱给不上呢?等到还完这份饥荒,我一天也不侍候他了!”
庄好汉看疤瘌眼眼珠子通红,净唠些酒嗑儿,就把话题岔到一边去了。
俩人喝够了酒出来算帐,疤瘌眼把一张纸递到庄好汉面前让他签字。庄好汉看了看,忍不住说:“哎呀大哥,你是不是太黑了!这不纯粹是拿土鳖吗?谁心里没个小九九儿哇!现在鱼苗大行大市都是四元一斤,这上边怎么写成五元一斤呢?赊的这些日子还得算三分利!我得多花多少钱呐?你口口声声说咱俩是好哥儿们,刚才多少桶我都认帐,这价钱和利息你也整得太离谱儿了!”
疤瘌眼说:“这是柳乡长交待的,说你俩早就讲好了。有啥嗑儿找他唠去,跟我说不着!”
庄好汉说:“大哥你是买卖人出身,啥帐都算得最明白:这回我连差秤带加价得白扔一万多块呀!”
疤瘌眼笑道:“象你这样的,着急着忙自个掏兜还得进贡呢!有这机会不是正好拿公家送礼吗?上哪找这好事去!你自个啥也不搭,柳乡长又得了实惠,往后对你肯定有个照应。拿大伙向领导买好儿,你何乐而不为呢?”
庄好汉一听疤瘌眼说得确实有道理,皱了皱眉头,拿出了男子汉的气概,在那张纸上签了自个的大名,又让小滕盖上了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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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心眼儿来得特别快,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好象根本没有白搭一万多块那回事,大面上还装得挺亮堂。车进屯子的时候,他让司机一劲儿按喇叭,逗引得不少大人孩子出来看。这些年了,头一回看着这些鱼,都夸庄村长有能耐。到了西大坑鱼池,庄好汉就支使人往池里放鱼,看鱼活蹦乱跳的进了水里,确实挺有意思。
瞎咋呼是个打鼓上墙头的手儿,也跟车过来看热闹,故意当着庄好汉的面,说全屯子老百姓真有福,摊上这么个好村长,往后逢年遇节能分鱼吃了。
庄好汉嘴里叼个烟卷儿监工,心里可不是滋味——柳絮原先说和阴乡长来剪彩,不知道咋回事,昨天又秃撸扣了,说必须得到县里参加重要会议,只能派两个够级的乡干部来表表心意。可是眼看晌午歪了,连个兔子大的人也没见着,这时候不来给妆脸,不是拿人耍戏玩儿么?正在生闷气,油瓶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过来了,老远就喊:“庄村长,庄村长,你可让我好顿找啊,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庄好汉头也不回的说:“你没看我正忙着呢吗?就是火上房也得等我有工夫再说!”
油瓶子着急了:“哎呀庄村长,比火上房还厉害呀,人命关天呐!”
庄好汉以为珠子出啥事了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 眼,见珠子正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走,就放心了,说:“啥事一惊一炸的,胆儿小的都得让你吓出精神病来!”
油瓶子缓过点儿劲来,凑到庄好汉跟前,小声的说:“刚才我到你家去了,给你送去一箱子好酒,家没人我搁在窗台上了,这儿还给你带来一百块钱。”说着解开怀,把钱露出半截儿,让庄好汉看看这是真事儿。
庄好汉扫了她一眼说:“啥九啊十啊前啊后啊的,这场合怎么净唠那些没用的嗑儿!”
油瓶子这下划过戗来,明白这事摆不上大摊儿,只能背地里捅夹肢窝,自个着忙忘了规矩,就改口小声的说:“不好了,我家掌柜的让法院抓起来了。”
庄好汉不冷不热的说:“你家掌柜的不是当上代厂长了么?正是有权有势的时候,比我这个村长都牛,什么法院敢抓他呀?”
油瓶子说:“啥也别说了,让田老歪忽悠了!他把厂里值钱的半夜都整走了,法院来人一看急眼了,就拿我家掌柜的撒蝎虎气!其实他是给人家看堆儿的,这可真是抓送殡的埋坟呐!我们屈枉死了,没地方诉苦去呀!”说着狼狼哇哇的哭起来。
庄好汉有些不耐烦的说:“这事也值得你跑这儿连哭带嚎的么?今天放鱼苗是全屯子大喜事儿,没想到娶亲遇着哭丧的,好事全让你给搅了!你先回去吧,等我忙完了再说。”
这时珠子来到了跟前,不知是卡倒了还是真心的,一下子跪在庄好汉面前,颤声颤气的说:“庄村长啊,千万救我爸命啊,我求你了!”
庄好汉看珠子那粉红色的脸上都是眼泪,不由得来了心软劲儿,口气也缓和下来:“珠子啊,别上火,先跟你妈回家吧,等把这事儿忙完,我求山神拜土地,怎么讨二皮脸,也把你爸救回来!”
这娘儿俩吃了定心丸,擦干眼泪,回家听信儿去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1-14 11:14
89
鱼苗快放完的时候,一辆小型客货车开过来停在鱼池边上。 老白和小任从车上下来,抬着一个红底金字的大匾。他俩说书记乡长在县里有紧事儿,让他俩当代表,祝贺鱼池开业。老白特别介绍说:小任如今调到乡政府工作,在土地所管事,以后就叫他任所长吧。
庄好汉笑道:“我对这小子太熟了,头回见面就给我戴手扣子,,接着还给我开皮。”
小任也笑道:“这就叫不打不成交!你这家伙别没良心,后来取证的时候我净向着你说话,没少给姚老狠扎针。没有那码事你能发迹吗?应该好好谢谢我呀。”
庄好汉说:“今天我就给你这位所长大人接风,咱们好好喝一顿。”
这顿饭自然都是硬菜,三个人边喝边唠,庄好汉问小任:“在派出所多牛啊,怎么不干了呢?”
小任说:“在哪儿混有啥意思?一个月二百块钱,去了随礼没啥余桄。再说那是个临时的,说不定哪天领导看我来气,就打发回家吃去了。现在毕竟是端上了铁饭碗,小名儿不济叫国家干部,共产党不倒台子就得养活我,多昝死了才算拉倒。”
庄好汉说:“其实派出所那地方挺有油水,外捞儿比工资多得多,平常抓赌翻出多少钱,老天爷都整不出个准数儿,你们那几个值勤民兵随便往自个兜里揣。闲时候还能找人放局,哪天抽红儿都能对付个千八百的。另外没事找事罚点儿款,谁敢不交钱就抓起来塞进小黑屋里,来说情的都得给你们甩钱,是关是放罚多罚少全凭你们一句话,在老百姓眼里你们比乡长都好使。”
老白接过话头儿说:“这话确实一点儿不假。我们到各村检查,一盘大豆腐顶多再加盘炒鸡蛋就把我们糊弄走了。你们一去都杀鸡抹鸭子的,好烟好酒供着,村干部远接近送的,那些老百姓更吓得躲挺老远。我们讲道理没人听,嘴唇子磨起泡也是白扯。你们喊一嗓子他们就哆哆嗦嗦的不知道咋好了,叫干啥都马溜儿的。我们谈了半宿话,不如你们俩嘴巴。”
庄好汉说:“人家有实权呐,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一打二抓三罚款,没地方伸冤告状去。我哪天这个村长当腻味了,就到派出所当值勤民兵。”
小任笑笑说:“你们光看着小媳妇抱孩子美,不知道肚子疼的那个难受劲儿。外行人瞅我们呼风唤雨随便作妖,其实上边都得有靠山,惹出事来得有人兜后路,捞着钱了得先给他们送点儿,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就更不用说了。不出血就会得箍眼瘴,他们说犯毛病了,这饭碗就吃到头儿了。去了给他们进贡的,自个还能剩多少?结果是杀人白闹两手血,整不好瞎忙乎一场,啥也没攒下,说不上那天遇到茬子上,大概比姚老狠还惨。凉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正好赶上个机会,就势改行了。”
庄好汉哈哈大笑说:“别看你年轻,还真挺有道,一些拐骨事,比那些老社会油子吃得还透。佩服佩服!”说着三个人又干了一杯。
老白喝酒有个拉拉尿的毛病,出屋去倒他的水罐子。庄好汉看没有碍嘴的了,就挺神秘的说:“这回管土地,没地方打食儿去了,光指着那点儿死工资,日子可不好过呀。”
小任抿嘴一笑说:“咱们其实是隔行不隔理。你就知道村干部折腾家底子能拿回扣,不知道有权就有钱,管事就来钱。现在上边越来越看重土地,各式各样的文件左一个右一个往下发,支牙的地方成例些啦,这里边就能找窍门儿——一样占用土地,这个文件说合理,那个文件说不行;这个文件说可以保留,那个文件说必须拆除。就连罚款也没个准数儿,全看管事的啥意思了。你可别小瞧那些文件,说白了:限制当官的不如揩腚纸,吓唬老百姓还真挺好使。顺心眼子的,把天捅个窟窿,管事的说正好凉快凉快;瞅谁来气,他在地里踩个脚印,就说他犯毛病,文件往出一亮来个十八贴乎,谁听了都象真事似的,他告到中央都说不出理去。这么整几把人们就明白该咋办了,还愁没人给我送钱花吗?”
庄好汉听得直点头,又问:“能干上这角色,得花不少钱吧?”
小任说:“要是换别人,花两万块也捞不着这美事,我就犯不上扯那个。县政府办公室万主任你听说过吧?那就是我亲姐夫。他和牛县长是纯老铁,俩人没有不办的事。现在他是土地局大局长了,我去熊他要个官儿当,他就给上边打报告,说下边土地所缺人。不几天就批下来了,添了二十个编制,都是县头头的三亲六故,我是借光塞进来的。我姐夫最会整事儿,为了讨好那些头头,说是搞什么改革,把我们这帮人分到各乡镇土地所当所长,原来的那些老家伙全都脱袍退位。刚开始他们还闹闹吵吵的要炸刺儿,可是一打听这帮人来头全都鼠眯了,比刚上学的孩子还听话,没有一个敢翘棱的,都觉得能保住工资就算挺好,不砸饭碗就把他们乐够呛了。”
这时老白回来了,小任扯开话题:“都说人死如灯灭,这句话真应在了路路通身上。他活着的时候交下的那些大官,没有一个到场的,就是黑道儿上几个哥儿们给他张罗后事,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看,让大伙都知道他们讲义气,下完葬都闪边了。所有花销全是他小老婆掏的钱,她想得路路通的家产,不得不先扔点儿本钱。当时为了造声势,连求带雇整去不少车,光有开车的没有坐车的,没办法把打工的都整去凑人数装面子。散席了走得一干二净,连帮家属擦眼泪的人都没有。路路通一死啥事都露馅了——这小子活着的时候钱是没少整,除了买通当官的,还养活好几个小老婆,个个都有自个的楼房,装修得像皇宫似的。最败家的是这小子耍钱,上澳门去一趟就输一百来万。在外边勒大脖子供不上他花,就到银行贷款,他开的这些买卖实际都是银行的钱。他厂子出的东西,拉到地方咔咔往哪儿一扔,他要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别说还有东西在,就是他空手来要钱,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庄好汉问:“他那么有本事,现在厂子咋让人封了呢?”
小任说:“这事我最知道底细:当官的看他死了,就想装正经,表示和他没关系,啥事都一推二六五,好象他们原来根本不认识似的。银行管事的原来也得过他的好处,如今想洗清身儿,就向法院起诉追还贷款。钱是肯定给不上了,就把厂房啊设备呀这些东西扣押了顶帐,这样上边问起来他们好说话儿。”
老白接过去说:“不瞒你们说,我外甥就是法警。以前法院那帮人一提起路路通,就象夹尾巴狗似的,看他的车在哪停着都绕弯儿走。如今看路路通死了,他那些黑道上的哥儿们也不靠前,就都来章程了,扣押他财产的时候,不但把房子和东西都查封了,连他小老婆戴的钻石项链都拽下来了。那娘儿们搁脑袋顶着墙,不是好声的哭,这帮人没瞅着似的起身就走。”
正说着,一个五十左右岁的妇女骑自行车进院了,着急忙慌的进了屋。小任认得是老白媳妇,就笑着问:“大嫂咋这么得闲,刮啥风把你吹这来了?”
老白媳妇“嗯呐”一声,也顾不得和屋里人打招呼,就朝老白喊道:“你还有心思喝酒呢,快回家看看去吧,咱家小丽要自杀!”
老白问道:“怎么的,啥事这么想不开?”
老白媳妇高声大嗓的说:“还腆脸说呢!平常吹吹乎乎的说你这老干部在领导跟前怎么吃香,这回可倒好,小丽让人家从玩具 厂刷回来了!大卫听说这事不跟她处对象了,她觉得没脸活,非要喝药不可!”
老白说:“我和关厂长是老酒友,他咋这么不给面子呢?”
老白媳妇说:“我去问关厂长,他说这事是阴乡长定的,他也说不上话。”
老白张嘴就骂:“操他妈的,他们当头儿的连贪带搂,我闺女凭力气挣钱都不行?太拿我不识数儿了!老虎不发威就当成病猫啦?他们以为那点儿破事我不知道呐——卖林地的钱整哪儿去了?两个抽水站花多少钱,剩下那些揣谁兜里去了?铸造厂那么大的房子,怎么就卖了八万?一户三十元的综合保险上缴多少,他姓阴的楼房是怎么来的?有人说我作风不好,他比我还骚性!小裴怎么叫陪一宿?咋当上的政府秘书?如果没结扎,私孩子都得养活好几个了!我明天就到县纪委周他们的老底儿,看他们沾包儿不沾包儿!”
庄好汉听老白揭领导的短,就劝道:“算了算了,有啥事慢慢说,扯别的没用,还是先回家安慰安慰孩子去吧。”
这时小任叫来开客货车的司机,吩咐道:“你先把白主任送回家,再来接我,车费给你加二十元。”
老白还是骂不绝声:“杂种操的,等着,我非折腾他们个好歹不可!”酒喝得太多了,上车的时候脑袋哐的一下撞到车门框上,他没觉得疼,又骂道:“我豁出这脑袋不要了,也要和这帮王八犊子整个大头小尾,不把他们干耷拉膀子,我就不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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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回到家,劝了小丽几句,说的是啥自个都不知道,就躺炕上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老白媳妇把他扒拉醒了,没好气的说:“我以为你死过去了呐!刚才乡政府通信员来了,让你马上去,领导要找你谈话。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眼瞅伸脖儿等死了,自个还当好日子过呢!”
他恍惚记得昨天把阴乡长他们骂了一顿,这话大概长膀儿了,这么快就飞到人家耳朵里,现在要跟自个找后帐。可是话已经说出去,后悔得把舌头咬下来也不赶趟儿了。
老白媳妇愁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个劲儿埋怨:“你喝了两盅尿水子,舌头不搁嘴里头了,放着天祸不惹惹地祸!得罪了笑面虎能有你的好吗?这小子姓阴,出事也最阴损!他要是恨上谁,那人早晚得栽到他手里。畜牧站老焦就是因为跟他顶嘴,让他使招儿整回家喂猪去了。我看你这回也悬乎,找点儿毛病把你刷回来,咱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啦!”
老白也知道自个摊事儿了,可是心里没底嘴上硬:“我没有弯弯肚子不能吃镰刀头,既然说他就不怕他!我是坐骨生芽的老干部,他就是瞅我来气敢把我怎么样?真把我惹急眼了,就到上边告他,非把他整趴架不可!”
话是说得挺硬气,可是他心里知道阴乡长的厉害,以前总是抓住他的毛病记小帐,上来脾气就搁话磕打磕打他,整得他胆胆突突的,咋摆弄咋是,一句错话都不敢说。他两口喝没了一杯酒,给自个壮壮胆儿,心里盘算着: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这一关再难也得过。还不如趁早去见见面,认可自个低贱点儿,多赔不是多递小话儿,兴许就不深究了。
他怀里揣着个兔子似的进了阴乡长办公室,看笑面虎变成了瘟神模样,满脸都是阶级斗争,不是好眼睛看着他,当时就把他吓得缩脖鸡似得,明情知道要挨刀,可是想躲还躲不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就听阴乡长说:“好你个白吃饱!这些年我对你够照顾的了,没想到你背地里骂我,说我有多少毛病,简直够抄家问斩的了!你他妈的自个一屁股屎球子,还想给别人揩腚,今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你不是要周我老底儿吗?咱俩现在就手拉手上县纪委,当面鼓对面锣,好好掰扯掰扯。你能豁出死我还豁不出埋吗?咱们就试试谁把谁整卷沿子!”
老白觉得浑身发麻,嘴也不好使了,半天才说出一句:“都是酒后无德的事儿……。”
阴乡长冷笑一声:“别拿喝酒遮羞!喝人肚子还喝狗肚子去啦?背地里浑身是嘴,面对面那些话跑哪去了?舌头让耗子叼跑了,还是嗓子眼儿让屎橛子堵住啦?你装哑巴呀,那我就把你那些花花事儿抖露抖露!你管计划生育那昝罚了多少款?往上边交了多少?光一个小窝棚屯你就揣兜里一千四!让你抓宣传,到各村收报刊费明藏暗掖的,实际给人家订了多少报刊?建设文明村的补助款,上边拨下来一万,你就发下去八千,还让人家按一万给你出收据!给文明村的照相机和录音机,一回没使就让你拿家去了。再加上你搞破鞋的事:想当年你跟苑大嘴媳妇胡扯,让人家拍个老现,那媳妇反嘴说你强奸,你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让人埋汰得没法儿活了,还不是多亏我出头把事摆平吗?这些事往块堆儿凑凑,你自个掂量掂量够个什么罪!”
老白蒙圈了,原来想好的那些话一下子全忘没了,想争讲几句,可是又怕说过份了再惹祸,费了挺大劲才冒出一句:“哪家锅底不黑呀……”
阴乡长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那好哇!你就说说我黑在哪儿吧!你说的那些事都有帐在哪儿摆着呢,钱干啥了笔笔有踪,上边一查就明白!你再说说陪一宿的事,谁堵过我俩被窝子是咋的?现在就都叫来当面对证,你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就撕烂你的破车嘴,再告你个诬赖好人!今天我就跟你没完,不把你塞笆篱子吃窝窝头,我头朝下滚出湾沟乡!”说着起身就走。
别看老白平常没事的时候,亮着大嗓门咋呼得挺欢,可是对阵的时候真是个尿党,阴乡长几句话把他整得慌了神儿,不由得菠萝盖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阴乡长,不对不对,阴书记,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怨我尿水子灌多了,满嘴喷粪没有人嗑儿!好歹我跟你干了二三十年,一直对你忠心耿耿啊!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阴乡长假装要往出走,他抱住大腿不撒手,啥好听说啥。
阴乡长看他这样,长叹一声说:“你这个人呐,让我说你啥好呢?心眼子倒不坏,最大的毛病就是喝几盅小酒就不服天朝管了,啥话都敢说。我本来想跟你叫真儿,一把就让你吹灯拔蜡卷炕席,可是看你这样儿又下不了狠心。唉,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也不追究了。可是往后你得注意点儿,别坐家女儿哭孩子瞎咧咧。这事要换别的领导身上,非治你个好歹不可,把你党票工职全撸喽,再一狠劲就把你送那里头去,让你下半辈子都翻不过身来!”
老白磕头如捣蒜一般:“老领导,我错了,都怨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阴乡长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沙发上,又递给他一棵烟,说:“咱俩一个槽子吃食这些年了,你鞍前马后跑跑颠颠的没少出力,这几年逢年遇节都到我家串门,这些我心里有个单位。让小丽回家我是另有打算:安排她当老师不是更好吗?工资不少拿,还不用干活了,以后有机会托托人转成正式的,就能吃上皇粮了。在玩具厂干一辈子能出息到哪儿去?更何况这厂子说不定哪天黄摊儿呢!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能给你亏吃吗?可是你不来跟我对对光儿,问问到底啥意思,就扬风炸庙的要告我,这不是明白人净办糊涂事吗?我要真给你家小丽安排了,别人就得舆论我怕你,他们以后也想跟我整这节目,我还能支开窗户吗?所以这事就得以后再说了,这可怪不着我,都是你脚上的泡自个走的。”
老白接过阴乡长的烟,不敢抽又不好意思不抽,听到这儿不由得 把半截烟一扔,又给阴乡长跪下:“老领导啊,我求你了,小丽正在处对象呢,男方看他没工作还能要她了吗?如今她连着好几天要死要活的。这条小命儿就在你手心里攥着呐,你无论如何成全我这一把吧,就当积德行善了,我来世变牛变马报答你呀!”说着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阴乡长坐在哪儿大口抽烟,寻思了半天,挺为难的说:“多少人眼珠子瞪得豆包儿似的盯着这块肉呢,托人弄戗的求到我家,我都没舍得给他们,专门给你家小丽留着,为这事得罪多少人呐!可是你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究竟是图个啥呢?罢罢罢,咱哥儿们在一块儿好几十年了,把有错字那篇儿都翻过去,我好事还得做到底!你回去吧,让小丽明天就到教委办报到,我再吩咐一声,给她找个好地方,在家呆这几天照样给她开工资。”
老白听了这话,就象正要挨刀的人得了活命,接着又官升三级一样,连着给阴乡长磕了好几个响头。阴乡长扶起他,说:“快回去报个喜吧,小丽她们娘儿俩等你的信儿呢。”
老白回到家,看媳妇正在炕上抹眼泪呢,小丽眼泡儿都哭肿了。他乐呵呵的说:“你们娘儿俩这是怎么了?”
老白媳妇说:“都惦心你呐,说不定让笑面虎收拾啥样儿呢!”
老白点着一棵烟,慢悠悠的吐了一串烟圈,笑道:“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姓阴的让我震住了:一进屋他就给我点烟倒水,口口声声提老同志的交情,意思求我别再提他那些现眼事儿了,往后少不了我的好处。”
老白媳妇皱皱眉头说:“那小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心里有褶儿面上平,跟谁都冷笑热哈哈的,说不定啥时候背地里给你一闷棍。”
老白说:“他和我可不敢。不但态度好,还真办实事儿,明天小丽就能上班,这回不是干活,让她教学去啦!”
老白媳妇撇撇嘴说:“你这个人呐,从来说话都是二八扣,放屁都掺假!看我们娘儿俩上火,编这些瞎话哄我们开心呢,你就是把死人说活了我也不信!”
老白说:“明天就敲钟见响了,我还敢糊弄你们吗?当老师比上那破厂子干活强百套啊,阴乡长还答应帮着转正呢!”
老白媳妇说:“天底下那有这样的好事?你纯粹是大白天说梦话呢!”
老白说:“这叫歪打正着,多亏我架着酒劲儿骂他,不然他能把这块肥肉给咱们吗?你就瞧好吧!”
老白媳妇信实了,说:“你可千万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从今天开始起你就赶紧刹车,啥犯病的话也别说。回头看看和你一块儿上班的,都混个什么书记什么长的,就你还是个小白丁,不就因为你嘴大舌长吗?啥事都想吧儿吧儿几句,结果是撅嘴骡子不值个驴价钱,整得大伙瞧不起,啥好事都把你扣到盔儿外了。这回摔个跟头捡个明白,往后千万记住:到外边给你那破嘴戴上笼头,别再让它惹祸了!”
老白笑道:“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来,我烧火,你炒菜,咱俩陪老闺女好好乐呵乐呵。”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1-21 10:40
第十四章 牛刀小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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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来天过去了,油瓶子和珠子天天哭哭啼啼的去求庄好汉,说只要能把甄小抠救出来,认可花多少钱都行。庄好汉自个知道,法院一个认识人都没有,可是哪娘儿俩抓住他这根救命绳不撒手,当时许给人家了,办好办赖也得趟楞一把。思前想后,只好去求范管教,看看托人能不能把甄小抠抽出来。
俩人见面都挺亲热,头等大事自然是到饭店喝酒。
端起酒杯,先骂路路通,说这回老天爷睁开眼睛了,派神仙下凡除了这个祸害,替多少人出了气报了仇。接着又唠一会谁托门子当上了官,谁使啥高招儿划拉不少钱。话题慢慢扯到甄小抠身上,庄好汉说:“这家伙其实就是个卖苦力的,代厂长只不过担个名,是田老歪忽悠他玩儿呢,他就稀里糊涂钻人家套儿里去了。其实东西倒腾没了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现在是偷牛的没事,拔桩的受罪,拿他顶缸儿确实挺冤枉。”
范管教说:“法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哪儿去查封财产,一看就剩下个空壳儿,只好把管事的抓回来交差。审了他俩回,才知道烧窑的没拿住,逮了个卖罐子的。可是他毕竟有个代厂长的名号,摸摸筷子就算入席了。如今是有错抓的,没错放的,拘留到十五天得办个取保候审的手续才能让他回家。就说事没查出头绪,再关他个一年半载,谁也说不出啥来。我跟这家伙探过口风,想逗几个零花钱儿,没想到他舍命不舍财,是个一文大钱攥出汗的家伙,啃脑袋硬,啃屁股臭,最能勒大脖子的也拿他没办法,我都恨不得一把掐死他!前两天老混子来送货,我特意打听,才知道他家还住小土房呢,种点儿地养点儿小牲口,也就是混个年吃年用,鸡爪子炖豆腐——没多大油水。我一来气干脆不理他这个茬儿,让他在里边遭洋罪去吧!多昝法院来问再说,豁出半袋子包米面儿喂他,就把他蹲瘫巴喽。”
庄好汉说:“跟这样的榆木疙瘩脑袋置气没啥意思,他穷家破业的啥也不趁,整死他也白扯。既然法院都撒口儿了,你就把他当个屁似的放了得啦!”
范管教笑道:“是不是他家给你送礼了?怎么发这份善心呢?”
庄好汉也笑道:“他媳妇比他还抠门儿呢,让她掏一个铜子儿都赶上要她命了,那能舍得拿钱给我呢?”
范管教说:“啥人都是没有三分利,不起大五更,你这个大村长得不着好处犯得上为他托人说情吗?”
庄好汉说:“选村长的时候,他帮着串连,没少给我出力。如今他落难了,补补那个情,让大伙看看我姓庄的多讲义气,以后让他们干点儿啥也好说话。”
范管教笑道:“你这小子最能撒谎撂屁的,自个吃独食,不让我抽头儿,还想整出个名堂来糊弄我,心眼儿都让你长去了!”
庄好汉说:“你这么说我可真冤枉出大粪来了!他家穷得咸盐都买不起,跑道儿钱都得我自个搭,更别说什么好处啦。他媳妇天天哭咧咧的到我家哀求,我实在没办法才答应帮他找找路子。不信你问老混子去!”
范管教笑道:“你真是破车多揽载,八百家闲事都管,光图意自个维人缘儿,没想到这样等于把我的钱串子撅了!无论如何不能坏了规距呀!”
庄好汉也笑道:“咱哥儿们好一回,你帮我圆了这个脸,往后我慢慢补乎你。反正号里那些人呢,也别在乎他一个。”
范管教说:“你们哪儿开鱼池了,我和几个好哥儿们都喜欢钓鱼,说不定哪天蹽到你那儿去玩,你可得给个方便。”
庄好汉一拍胸脯说:“小事一桩。那一亩三分地全是兄弟我说了算,你就是去一百趟钓一万斤,一分钱不朝你要,还保证好酒好菜供着你。”
范管教笑了:“我能交你这么个朋友,也算挺有眼光。这把事我成全你:等会我跟法院打个招呼,他们没啥说道,你明后天就来领人吧。”
庄好汉说:“你干脆好人做到底,让我再给他送点儿东西吧。”
范管教说:“这事太简单了,咱们喝完酒再说吧。”
庄好汉买了一条烟,二十个烧饼,十根香肠,花了二十多块钱。大摇大摆随范管教来到号里,在办公室里等着。不一会甄小抠来了,一看庄好汉,好象见着亲人似的,眼泪哗哗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鼻涕淌出挺长,也顾不得擦。缓了一会,托庄好汉给他媳妇捎话,说他活不出去了,让她们娘儿俩好好过日子,给珠子找个好婆家。庄好汉安慰他说,正在给他托门子,也许快要出头儿了。说着把东西交给他。他顾不得客气,像几辈子没吃过似的,一顿狼吞虎咽,眨眼之间就塞肚子里八个烧饼三根香肠。范管教把剩下的抢过去,说:“你饿这些日子了,别一下子吃多了撑坏喽。”他说:“我眼瞅要死的人了,吃一口得一口吧!”又问:“剩下的这些能归我吗?拿进去就得让他们熊跑了。”范管教说:“等会我下话,往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送他进号的时候,范管教对坐在铺头长着吹风嘴的人说:“大镐把,这个是我亲戚,你多照看点儿,不许和他扯别的。”吹风嘴说:“你倒早吱声啊,何必给他梳皮子呢?”范管教说:“我让他先知道知道咋回事,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二铺头儿了。”吹风嘴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说着眼睛就盯在甄小抠拎的塑料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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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回到家,油瓶子娘儿俩早就等着听信儿。他进屋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把这娘儿俩吓得魂不附体,紧忙问怎么样了。庄好汉说这事可大发了,不枪毙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的,要不然田老歪那样的大手儿咋都吓跑了不敢回家呢!这娘儿俩一听放声大哭。
庄好汉说:“我一听就着急了,直接托朋友找院长。刚提起这事,院长就直摇头,说啥也不行。我朋友生气了,给省长打电话,省长告诉院长这事必须办。院长不敢不听,就把底下管事的叫来,让他们把罪过都推到田老歪身上,把你家掌柜的摘澄出来。我们又趁热打铁,跟院长好顿商量,他看省长有话了,只好推顺风船,答应三两天就放人。”
这娘儿俩原来心里凉了半截儿,听到这儿,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抹抹眼睛止住了泪。
庄好汉接着说:“唉!人进到那里头,不死也得扒层皮!我在那里呆过,知道是咋回事儿。象你家掌柜那样老实巴脚的,到那里就是受大气的角儿,肯定让人打赖了,他自个也饿坏了。我特意托人给他送进去点儿吃的抽的,看他造得象个扎彩人,就剩下一层皮,没有骨头隔着还得往里瘦。身上全是伤,走道直打晃儿,眼瞅着就不行了。多亏我朋友路子宽,错一个主儿,你家掌柜的那一百来斤就扔里头啦!”
油瓶子傻乎乎的一劲儿道谢,珠子听明白了这是要人情呢,就说:“庄村长,我爸多亏你救了命,该拿多少钱送礼,你发话就好使。”
庄好汉说:“咱们这关系你们就不必多心了,我朋友哪儿有我顶着,也不用你们破费。就是院长必须得安排好。”
油瓶子急忙问:“那得送多少钱呐?”
庄好汉说:“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人家那么大的官,给你家办那么大的事,把你家掌柜的硬从死人堆里拽出来了,最少也得给人家三千五千的吧?少了拿不出手儿哇!这还是我朋友面子大,不然就是认可拿两万,也是有猪头送不出庙门去呀!”
油瓶子一听“三千五千”就发蒙了,说道:“我们这样儿的人家上哪整这些钱去?”
庄好汉生气了,说:“事给你们办得这么漂亮,花俩钱儿还抽筋扒骨的难大受!明天我就告诉他们不管了,反正事正在道上走着,落到哪步还不一定呢,我可犯不上再操这份闲心!”吓得这娘儿俩跪在地上求情,说马上回家张罗钱,求他尽量少花点儿。
他寻思一会说:“我知道你们家不宽绰,能省就得帮你们省几个儿,可是不拿钱事办不直溜啊!你们先回去,有多少凑多少,不够就得我给你们垫上了,谁让我心肠软好管事呢,无论如何不能耽误接你家掌柜的呀!实在不行等人回到家再送上去吧。”
庄好汉真是说到做到的大丈夫,第三天就领着油瓶子娘儿俩来到公安局看守所。有个扛着法院肩牌的出来和他们说话,告诉他们非得有人担保不可,叫做什么“取保候审”,不然不能放人。听他这么一说,油瓶子娘儿俩又吓一跳,以为这事下半辈子都出不了头儿。庄好汉就去找范管教,范管教对那人说庄好汉是村长,就让他担保吧。那人点头同意,让庄好汉在几张纸上签字画押。临走时对油瓶子说:“这事不算完,回家等着吧!”
甄小抠出来,见着庄好汉,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油瓶子和珠子看他瘦得走在道上都不敢认了,脸上身上不少疤瘌,不由得哭了起来。甄小抠说:这些日子他可遭老罪了,不让吃饭,还得天天挨打,擦屋地洗衣裳刷碗抱便桶这些活都得干;田老歪给的八十块钱,他夹在屁沟子里也没藏住,进号里就让人翻出去了,家里送来的被褥也让铺头儿抢去换烟抽了。他晚上就像小狗似的在水泥地上一佝偻,冰凉冰凉的和地窖里一样,落下了腰腿疼的病,恐怕一辈子好不了。多亏庄好汉来看他,这几天才不挨熊。如果还象原来那样,再过些日子这把老骨头非扔那里不可。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抽搭抽搭哭上了。
这时过来一个警察,让甄小抠交伙食费。油瓶子问多少钱,那人说一天五元,二十天正好一百元。甄小抠一听急了,说:“一天一个窝窝头一勺包米馇子饭,怎么比药引子还值钱呢?”那人说:“这里就是这个规矩,你不交就别想走!”甄小抠又说:“一连十来天我那份窝窝头都让别人抢去了,没捞着吃还能花钱么?”那人说:“我不管那套烂眼子事,你不掏钱就跟我回去!”说着就上去拽甄小抠。
庄好汉对范管教说:“所长大人,天大的事你都成全了,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你就发句话吧。”范管教笑了,对那人说:“老肖啊,这个面子得给庄村长啊,伙食费就拉倒吧!”那人白愣甄小抠一眼,满肚子不乐意的走了。
甄小抠一家把庄好汉当成了救命恩人,当天就杀鸡买酒感谢一番。喝着酒提起话来,庄好汉说:“今天你们亲眼见了,我这个村长官不大,在城里好象不上数儿,可是到掯劲儿的时候还真挺有份量。要不是我签字,法院能放人么?伙食费虽说钱不多,可那是铁定的规矩,我跟范所长 一句话不就好使了么?”
甄小抠说:“范所长那人可是真厉害,长虫过去都得撸层皮!在里边蹲着的,如果外头有人给他上炮儿,他就格外照顾,告诉铺头儿不准给气受,还时常放出去散散心拉拉馋,好吃好喝也能带进来。没门子没窗户还舍不得花钱的,就在那里遭洋罪吧,铺头儿整死这人他都假装看不着。我这回总算熬出来了,多亏你庄村长啊!”
庄好汉说:“现在人是回家了,可是事儿没算完。那个法官说的你们听得明明白白,如果不早点儿把院长整平乎喽,说不定那天还得犯药儿,你还得进去遭罪。等他反桄子的时候,可是谁也说不进去话啦!咱们已经许愿了,人家山下擎货呢!”
甄小抠像出笼鸟儿似的只顾高兴了,一听这话,坐窝儿脸上就抽搐出一大堆褶子,眼泪在眼圈儿直转转,叹着气说:“我的家底儿你知道,这些年也就是癞蛤蟆打苍蝇刚供嘴,啥也没攒下。到厂子干了五个多月,头两个月当押金了,后来没到月厂子就黄了,掐头去尾开了三个月工资,总共一千二百来块钱。去了这些日子零花的,还能剩下五百多。珠子治腿指着这钱呢,没别的办法,病就得先挺着了,把这些钱送礼吧!”
油瓶子早听庄好汉拉过口儿,以为真少不了三千五千,觉得太不靠谱儿庄好汉得急眼,想趁机再压压价,还不能差太多,就插嘴说:“你脑袋让驴踢啦?这事怎么就犯傻呢!院长那么大的官都能定人生死,你三百五百的他能看得上眼儿吗?那俩钱儿好干啥,买鼻涕嘎巴都不够,能办得了正事吗?要是把他惹翻脸了,跟你找后帐,你非蹲死那里不可!我看最低得送两千,能把事摆平咱都天天念弥勒佛了。”
甄小抠火了:“你大嘴一张净挑好听的说,也不怕风大煽了舌头!咱家上哪儿整那些钱去呀?就是把咱骨头渣子磨碎了当眼药卖也不值啊!”
要是平时听这样扎耳朵的话,庄好汉早就发脾气了,可是他今天耐性特别好,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这话就不对劲儿了!我好不容易帮你捡回一条命,花俩钱儿你就像摘了灯笼挂儿似的!汗得从病人身上出,别人能替得了你吗?我为你跑前跑后托人弄戗的,总不能自个背着钱褡子给别人办事吧?跟我哭穷没用,你的家底儿我还不知道吗?光狗蹦子那一把就包你多少钱呐?”
油瓶子听他这么说,紧忙抢过话头:“珠子丢回人,才得那俩钱儿,如今落下点脚儿的毛病都舍不得花钱治,这钱得留着陪送她呢。”
珠子趴在炕稍呜呜哭上了,边哭边说:“人家把事办了,咱不能过了河就拆桥啊!你们还打啥哑巴缠?那钱我一分不要,该安排事就安排事吧!”
庄好汉伸出大拇指夸道:“别看珠子岁数不大,还真开事儿,将来肯定错不了。”
甄小抠嘴咧得像个瓢儿似的,哭叽赖尿的说:“庄村长啊,你看这孩子多可怜呐!听她这么一说,我死的心都有哇!你拔根汗毛比我们腰都粗,杀个杀个死,救人救个活,就把我们成全到底吧!我现在是血招儿没有,全靠你帮着圆全这事了。”
庄好汉抽了几口烟,打个嗨声说:“你们确实也够难的了。一就赶到这步了,我伸手不怕斩手,认可替你们摊一份了。院长哪儿最低也得送两千以上吧?我还得递小话儿,能不能行两说着呢!这钱你家拿一千,剩下的我认可掏兜倍上了。别人再不用你家出血了,欠的人情我全背着,甘心为你们花这份大头钱了。”
甄小抠一听这话,象要拉出去砍头的人突然遇上了大赦,磕头不解事恨不得滚一个。油瓶子打开柜,摸索着掏出一沓十元票,放在庄好汉面前说:“这是一千块,你查查够不够数儿。”
庄好汉拿起来揣进兜里,说:“我都愿意搭那么多钱了,这点儿事还信不着你们吗?话说回来,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里啥存蓄也没有,就是常在外边晃荡,好象比你们手头活软点儿似的。你们如果有心就记着这回事儿,你们忘了我也不能当帐要,谁叫咱们处得这么铁呢?人常见,钱不能常花,你们心里明白咋回事就行了。
甄小抠跪在哪儿要给庄好汉磕头,庄好汉把他扶起来说:“大叔千万别这样,这不等于折寿我吗?咱爷儿俩还是喝酒吧,祝贺你脱灾免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甄小抠说:“过去都说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你的恩情我死到脖梗儿也忘不了!等我缓过这口穷气来,一定好好补乎你!”说着又挤出几滴眼泪来。
庄好汉笑道:“咱爷儿俩好到这个份堆儿,再说别的就外道了。”
甄小抠原来提溜着的心到这回归位了,左一杯右一杯的给庄好汉敬酒,把他平时学会的那些好听话翻来覆去的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庄好汉实在喝不下去了,甄小抠也喝仰颏了,油瓶子才和珠子送庄好汉回家。
庄好汉人醉心不醉,趁珠子扶他的时候,抠珠子手心。珠子甩了一下撒开了手。庄好汉心想:这么大的姑娘,男女的事一点就透,没急眼就是有门儿。回家他躺在炕上就睡着了,梦见珠子小脸儿笑得像朵花似的钻进他被窝,那个美劲儿就别提啦。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1-30 15:24
感谢各位师友长期关注。祝大家新春愉快,阖家幸福。祝你们丁酉年身体好、运气好、心情好!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2-3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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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乡村干部都到乡里开大会,一百多号人坐了满满一屋子。于仁听说是今年收费用的会,也硬挺着来了。
阴乡长先讲话,说乡党政班子刚换人,工作得有新气象,收费用是一年当中最难的一件事,大伙都要使圆劲,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行风的行风,能行雨的行雨,谁完成得最好,就给谁奖励,头名三千,第二两千,第三一千。倒数的三名照这个数罚款。这是最能表现能力和水平的时候,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
柳絮接着讲,要求一个半月必须完成任务,上边已经下话了:谁不积极,轻的扣工资,重的就撤职。还用了一个新鲜词儿:“踢开绊脚石,打倒拦路虎。”当时虽说不讲什么阶级斗争了,可是都能听懂那话的意思是不好好干就和敌人差不多。
庄好汉又出头露面了,他到台上发言,象喊口号一样,右手攥着拳头举过头顶,大声说:“我不图奖金,向党献红心!饭不吃,觉不睡,保证一个月收完费!刀快不怕脖子硬,谁敢拖欠要谁命!”大伙听得直发傻,张开嘴闭不上了。柳絮带头拍巴掌,夸庄好汉有干劲有魄力,全乡干部都要向他学习。
散会了,于仁走进柳絮办公室,说:“柳乡长,虽然我和庄好汉搭班子,可是他不代表我。现在我得向你交个实底:每年收费用一般都得两个多月,今年费用又多那老些,一个月怎么能完成?去年黄豆不值钱,今年没有几家种的,全是大苞米,又摊上早霜了,有的搁手一掐还直冒浆呢,不上大冻不能脱粒。各家的费用一般都一千多,不卖粮上哪整钱去?”
柳絮一听这话就板起脸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怎么专门和上级唱反调,一到掯劲的时候就掉链子呢?庄好汉已经表态了,你为啥拖后腿?是不是觉得当干部时间长了倚老卖老,现在用人出力的时候想拿一把?我明告诉你:小鸡不下蛋,早晚锅里见!不愿意干说痛快话,别好象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似的!”
于仁说:“这个任务我确实完成不了,你想刷我我也擎着!”
柳絮说:“你敢跟我叫号儿哇!以前给你留面子了,这回我可不惯着你了!明跟你说,我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你干够了赶紧上一边凉快去,能当村支书的有多是,我就不信缺你这个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
于仁说:“那好,现在你就安排别人吧,你要求的那个我肯定办不到。”
柳絮站起来,一字一板的说:“根据县委县政府的规定,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免去你大坑村党支部书记职务!”
于仁瞅着他的脸,冷笑一声说:“你举的牌子太小了,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多好哇!刷我这小样儿的犯得上费那操持吗?你自个就有这个权力呀!”说完起身就走。
于仁走到大门口,想想又回来了,进了阴乡长办公室,说:“刚才柳乡长把我撤了,不过我还是党员,有句话得跟你这个代理党委书记说明白。”
阴乡长笑道:“坐坐坐,都是老同志了,有啥话慢慢说。你是不是看任务太难了,想打退堂鼓哇?还是他故意跟你找茬儿?”
于仁说:“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这么在钱数上层层加码,在日子上层层提前,底下能受得了吗?你们是骑驴不知道赶脚的苦啊!有的干部为了向领导买个好儿,啥大话都敢说,啥损事都敢干,结果是当官的开心,老百姓遭瘟。我跟他说说实情,要求宽限点儿,他就急眼了。”
阴乡长笑道:“你这人哪样都好,就是犟脾气改不了,一本老直帐,八百年不翻身的眼睛,也不看看现在啥火候。县里开大会,牛县长说得相当狠势:如果不能按时完成任务,乡干部降级调走,村干部就地免职。柳乡长原来就瞅你不顺眼,为了办企业和庄好汉的事,你俩没少闹吵子,造成挺多隔膜,他早就发狠要治你。以前我搁话点过你,你就是不醒腔。多亏我在当腰一劲儿和稀泥,你才维持到今天。可是现在上边来立茬儿的了,你怎么还能顶烟儿上呢?这回撞到他的枪口上了,我也护不了你啦。”
于仁说:“我不是没过够官瘾,还想当那个书记。我是说这么整老百姓受不了!他们外来的干部祸害一把拍拍屁股走人,换个地方照样升官发财,隔山听不着孩子哭,这儿的老百姓是死是活跟他没关系。你是土生土长的,得为老百姓说句公道话呀!”
阴乡长笑道:“我也是有苦难言呐!上边定的事我敢不干吗?就是换上张三李四坐这个位子,也得是磨道驴听喝,咋转也离不开那个圈儿。唉!县里逼着干,村里喊困难,我们乡里就象豆饼一样上挤下压呀!你当了二十多年书记,这苦处你还不知道吗?实不相瞒:一块过横道,不见得是同路人,别看我和柳乡长肩膀头挨着肩膀头,其实是各揣心腹事,面和心不和。他上边路子比我野,他的事我也不愿多插言。这人气性大,一半会不过劲。你别着急也别上火,先回家养养身体,隔些日子和他好好唠唠,把过来过去的话说开,我在乡里给你安排个好窝儿,不是比在村里直接和老百姓扯片儿栏强吗?咱们在一块干啥多顺撇儿啊!”
于仁摇摇头说:“我为啥低声下气找他去呀?指着他鼾砬子解渴呐!干啥还不吃碗饭呢,回家种种地养养猪,日子比现在过得富泰,起码闹个净心,省得再受这份窝囊气!我已经坐他眼睛里了,咋掂对随他的便好了。有句话你记着:干那万人恨的事,肯定没有好下场!”
94
庄好汉专用电台又开始广播了。平常屯里人让他那些老掉牙的破嗑儿整得烦透了,谁也不乐意听。这回他又讲了一个多时辰,大伙就听明白了两句话:一句是现在就开始收费用,一个月完成任务。第二句是一亩地一百二十块,一个劳力外加三百块。
不大一会工夫,屯里就象开锅粥似的,人们都舆论说:今年费用怎么比去年多那老些?再说新粮还没下来,期限这么紧,上哪儿整钱去呀。又听老混子那帮人说:于仁挨刷了,他以为自个是什么香饽饽呢,为了收费用的事找领导讲价钱,让乡长一顿暴剋,非要把他扫地出门不可。吓得他连哭带叫找阴书记求情,阴书记可怜他岁数大,网开一面,给他留下了党票,官职拿下。大伙听说这事,都觉得往后连个帮着老百姓挣口袋的人都没有了,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有的人想去劝劝于仁,可是又没啥话好说的,只好装么没那回事。
庄好汉确实有魄力有头脑。他让十里香和小滕到各家算帐收钱,老混子领着几个人,开着四轮车跟在后面,没钱的就拉粮食,舍不得粮食的就牵牲口顶帐。庄好汉在村部坐镇,谁不听摆弄就出头收拾谁。
头一天整得挺顺溜儿,凡是去要帐的人家都动了真格的,东挪西借的尽量交钱。老面瓜态度最好,直接把五百块钱送到村部,说两口子急着上地干活,别好象躲出去似的,不够的再张罗,保证不耽误事。庄好汉挺高兴,在广播里表扬老面瓜,说共产党员带了个好头。
二埋汰听说这事,就到老面瓜家,正碰上甄能干喂猪呢,就说:“你家真是有钱没地方花去了,别人家都没动秤儿呢,你们为啥上赶着给他送去?怕他庄好汉是咋的?”
甄能干说:“这钱也不是给哪个人的,他庄好汉怎么也不能揣自个兜去。皇粮国税啥时候都得交,谁也少不了,拖几天也是那么回事,何必让人家恶鼻子恶脸逼上门来呢?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宁可身子受苦,不让脸上受热。”
二埋汰说:“今年费用比去年多了将近一半,你家也认可拿那大头钱么?”
甄能干说:“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千家万户的事儿,我们这小样的能矫正得了么?我家认可随大流儿,犯不上为这事闹闹吵吵的,到最后一分钱省不下,反倒让人连怨带损的。石头挡道有人搬,谁要出头把事整明白,我家就跟着借光得了。”
二埋汰看她不信话,就说:“你家乐意当这冤大头谁也管不了,都象你这样就把那王八犊子成全了。我找丰大胆合计这事去,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第二天收费用的到常发财家就卡壳儿了。瞎咋呼说她家掌柜的在木器厂的工钱足够费用了,十里香和老混子说那份钱还没开支,怎么能顶帐呢?可是她不管这俩人好说歹说,就是硬咬那份儿死理。
庄好汉听信儿去了,问道:“你家常发财的工钱是咋挣的?”
瞎咋呼说:“他成天成宿在厂子守着,凭吃辛苦挣的呗!”
庄好汉说:“你说这话没良心!常发财这些年挣过钱吗?他那小体格儿,苍蝇尥蹶子都能踢个跟头,能干什么呀?给他找个养老爷子的地方,不操心不费力的,一年白给两千来块,不就因为你家贫困照顾你们吗?捡东西还得猫腰呢,他躺炕上望房扒就挣钱,你不蒙情不道谢,还带头放横儿,这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吗?事出得太不带劲了,把我惹急眼,明天就不用他!另外,日头不能总在一家门口红,年底的贫困补助也该轮到别人家了!”
瞎咋呼让庄好汉整得递不上管儿了,傻了似的站在哪儿。她儿子常有钱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凑到前边说:“人家庄村长对咱家够意思……。”冒出这么半句,往下就不知道再说啥好了。
庄好汉笑道:“你们大伙看看,有钱这小伙子真有出息,他说的话多好听!象他这么通情达理,咱们啥事都好办,到年底你家掌柜的工钱肯定一分不少,贫困补助还给你家排头号。”
瞎咋呼听庄好汉把话拉回来了,趁机自个找个台阶下:“我不是不想交费用。他们要象你庄村长说得这么明白,我能硬挺着吗?”
庄好汉说:“你态度好,咱们什么都好商量,不过你今天无论如何都得交钱。”
瞎咋呼咧咧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庄村长啊,我们家的日子你一眼如故:吃上顿没下顿的,穷得耗子都饿跑了;一年到头也没啥进项,买咸盐都指着抠鸡屁眼子那俩钱儿呢。我家你大哥病那样,连药都买不起;闺女小子那么大了,一件象样的衣裳都没有。现在是财神爷甩袖子——镚子儿皆无啊,但凡有点儿办法能不圆这个脸吗?”
庄好汉笑道:“你这个人真是四两鸭子半斤嘴,听你说的苦情劲儿,石头人也得掉眼泪。可惜今天你怎么花说柳说也不好使,费用是一铆顶一楔的,你不交别人能替你开付吗?拿不出钱也得拿物,要不然一个走着,百个瞧着,别人都跟你攀比,这个费用更没法收啦!”
瞎咋呼说:“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谁象我家这么穷啊?老天爷都可怜我家呐,谁跟我家攀比也太没人味儿了!”
庄好汉说:“林子大什么雀儿都有,咱屯两千多口人,你知道背地里说啥吗?你可别给我堵嘴了,反正你现在拿出去年底再给你找回来,你要不认可,我还得动横的,年底你还啥也没有了。吃饽饽都挑大的摸呢,这事儿你还掂量不出哪头轻哪头重来吗?”
瞎咋呼寻思一会说:“反正这钱早晚也得交,背着抱着一般沉,现在不盖盖面儿也确实不好办,干脆你把我家外头那口肥猪赶走吧!”
庄好汉笑道:“这就对了,常言说得好:顺的好吃,横的难咽。只要你不让我为难,我保证能对得起你,到时候你就知道给你顶多少帐了。”
瞎咋呼说:“我知道庄村长处事最讲究,能亏待我们这样的穷人家么,针过得去,线也应该过得去呀!”
庄好汉说:“这你放心好了,我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专门掐有尖磨有棱的!象你这样听说听道的,我咋也不能按葫芦抠籽儿,差一不三能交下差就行。”说着又和瞎咋呼闲唠几句,想借这机会看看常偏得,当面买个好儿。拐弯抹角的打听好几句,才套出实话来,原来那姑娘上地干活去了,只好和老混子把猪整走完事。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2-14 09:17
95
屯里很快就轰传开了:庄好汉砸个响窑儿——瞎喳呼那么尿性的人,被庄好汉收拾得老老实实,乖乖的让人家把大肥猪赶走了。那些一捏直冒水的庄稼人,更是咋摆弄咋是,有钱的交钱,没钱的交物,全都面面乎乎的,根本不敢争讲什么。
村部院里就象开了畜牧场,牛马猪羊样样齐全,成帮成群的。可是乡政府要的是现钱,如今有灯变不出火来,就得把这些玩艺往出卖。平常倒腾牲口的小贩子钻了这个空子,仨一群俩一伙的来搭格买牲口,个个都挺会侃价。庄好汉急着在全乡得第一,明知吃了亏也认可卖。村部快赶上市场那么热闹了,不少小贩子借这机会发了笔小财。
庄好汉一个人答对不过来,就让狗蹦子来帮忙。这小子根本不知道牲口啥行市,开始还装腔做势的拿价,结果是能人难躲匠人手,让懂行的小贩子一顿神忽悠就没主意了,还急着多成交好向庄好汉表功,不知不觉就钻进人家网兜里去了。有心眼儿的小贩子看他的烟瘾特别大,专门买几盒好烟偷着塞给他,他就更乐意给口儿了。
小窝棚屯有个做小买卖的妇女,猫着了狗蹦子的毛病,专门给他拿来一条好烟,跟他攀起了亲戚,边套近乎边往他身上摩挲,整得他像过电似的,昏头胀脑的不知道仨多俩少了,一头大牛五百元钱就卖给了这个妇女。院里人来人往闹哄哄的,天黑看不出麻子来,光瞅有人把牛牵走了,谁也不知道是咋回事。狗蹦子挺美,觉得自个快赶上庄好汉说了算了。大伙背地里直撇嘴,舆论他仗着自个娘儿们会搞破鞋,啥事都硬装二大爷。
过了几天一对帐,卖的钱比收的数差了一万多块。庄好汉抹不开收拾狗蹦子,就把气都撒在小滕身上:“你他妈的会计是怎么当的?几天工夫赔出这些钱,把你老婆孩子搭上都不够,这回非让你拿赔头不可!”小滕说:“我在底下忙着收费用了,他们卖多少怨不着我呀。”庄好汉说:“为什么不把哪样顶多少钱来的提前交个底?非得我掐耳根子告诉你呀!真他妈象扳不倒似的,不扒拉不动弹,说不定哪天我让你回家吃去!”小滕不敢再吱声,有理说不出,躲到一边偷着哭。
柳絮坐着小轿车到大坑村检查工作,听说收了那些钱,又看院里有这些牲口,夸庄好汉说:“这真是道在人走,事在人为,你干工作确实比别人开砟, 跟前几个村就你先来个开门红。”临走的时候把庄好汉拉到一边说:“阴书记想树勾大铲当典型,我说你比勾大铲强多了。现在看我的眼光儿不错,你确实真给我长脸。你当村长第一回收费用,头三脚难踢呀,一定要猛点儿,顺过架儿来就好了。要吃核桃肉,就得砸硬壳,必须把那些耍横的放挺的收拾老实喽。别忘了:为你我把于仁都刷了,免得他碍事,这你心里得有点数儿。要再加一把劲,收完费用我就安排你书记村长一肩挑,全屯子就你一个人说了算,还能挣双份工资,别的好处我就不用细说了。抓鱼别怕身子湿,为了你自个的前途,操心费力得罪人都值得。”
大乡长这么撑腰,庄好汉更是像样板戏唱的那样“心红胆壮志如钢”,他好像已经把大坑屯全攥在自个手里,要什么有什么,想咋样就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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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正琢磨美事呢,老混子着急忙慌来找他,说丰大胆放横,一分钱不拿,还说些乱七八糟不在行的。他已经让柳絮忽悠迷糊了,没顾得细寻思,就领着老混子来到丰大胆家,问为什么不交费用。丰大胆反问为什啥交这么多钱,庄好汉说:“这都是上边定的,有啥意见找上边提去,跟我说不着。”
丰大胆说:“你们平常打车、上饭店,再加上村里招待客什么的,净往好的上盯,花钱都不睁眼睛,凭什么都摊到费用上?”
庄好汉说:“这事和你没关系,你说这些没啥用。”
丰大胆说:“怎么能和我没关系呢?天上不掉钱,地上不长钱,你们胡吃乱糟的那些钱,最后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得全村老百姓往出掏哇!咱村去年才摊多少钱?今年怎么这老些呢?”
庄好汉说:“老皇历看不得了,今年就是这个规矩!”
丰大胆说:“今年谁定的规矩?沟沿村咋比咱村少差不多一半呢?”
庄好汉说:“咱村盖校舍办企业了,都是为了大伙,一驴驮草一驴吃,大伙不拿这份钱还能让我们干部个人背着吗?”
丰大胆说:“你别拿那些破事遮羞儿,校舍盖啥样大伙眼睛都不瞎!办企业钱都整谁兜里去了?那破鱼池啥时候能整回本钱来?老百姓脸朝黄土背朝天,好不容易攒下点儿钱,全都让你胡抡了!他们上边放个屁,你在底下唱台戏,左三番右两次又是典礼又是开业的,光搞那些臭名堂,老百姓好钱让你糟贱多少啊!你们这些小赃官儿,为了自己得点儿好处,就想一出是一出的瞎折腾。咱们屯子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家子!光这些日子收上去的牲口就赔多少钱?你们这么随心所欲的乱整一个点儿,结果吃亏的是共产党,倒霉的是老百姓!眼下多少人家换季买棉衣裳的钱都没有,你们还立马追枪时刻不容的往前赶,真是逼哑巴说话呀!”
庄好汉让丰大胆这么数道一顿,有点儿答对不上了,就说:“你少跟我扯别的,我没工夫跟你抬杠。你赶紧说到底交不交费用?要是再敢硬顶,别说我不客气!”
丰大胆冷笑一声说:“唾沫大淹不死人,不客气又能怎么样?都是两条腿支个屎瓜肚子,急眼了谁怕谁呀?你倚仗自个挎个官衔儿是不是,我就不信你能一口把我吃喽!”
这时跟前聚了一大帮人看热闹。这些人都是自个不敢打仗,专门愿意看别人打仗。更何况这俩人都是全屯子生死不怕最敢下手的,如今针尖对麦芒,肯定有好戏了。男女老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一个个跷着脚,都不眨巴眼睛的盯着,看看到底能打出个什么结果来。
庄好汉知道丰大胆上来倔劲儿能豁出命来,原来心里真惧怕三分,可如今已经闹扯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不能丢了面子。他喊道:“你今天不交钱,我就牵你马!”
丰大胆说:”你动一根灯草棍儿试试!”
庄好汉此时是鸭子吃酱杆儿——回不过脖儿来了,走进马圈就解马缰绳。丰大胆说:“你比过去的红胡子还恶呀,大白天就动抢的啦!”上去一把推庄好汉个大趔趄。庄好汉回手一巴掌,正打在丰大胆脸上。丰大胆的炮杖脾气沾火就着,原来就对庄好汉一肚子气,这回庄好汉又先伸手打他,就什么也不管了,上去就给庄好汉一个满脸花,接着又一个破绊就把庄好汉撂倒,骑到身上一顿胖揍。
老混子平常听说打仗就撸胳膊挽袖子的,嗓子眼儿都伸个小巴掌。要是庄好汉和别人动手,他不用寻思就帮上了。可是他对丰大胆特别打怵,看那凶势劲儿,原本挺大的胆子吓得缩缩回去不少。一下子想起来丰大胆最怕他爸,就撒丫子去找丰老六,简直比运动员赛跑还快,只恨爹娘少给他安了两条腿。多亏丰老六听信儿就往这块儿奔,老混子跑不远就碰上了。丰老六三步并成两步跑上去,把丰大胆拽住。
庄好汉这时已经被打得鼻口窜血五眼青,支巴着站起来,摸根棒子要跟丰大胆拼命。丰大胆指着他说:“你爹也就给你做一个脑袋,你敢先动家伙,我就让那狗卵子开瓢,认可把我自个的赔上了!”
看热闹的怕崩到身上血,谁也不敢靠前。丰老六绰根棍子撵着丰大胆打,辛小光和二埋汰抱住丰老六不撒手。
老混子假装拉仗,趴在庄好汉耳边说:“你往地上一躺讹上他多好,何必跟他平打平骂呢。”庄好汉一下子明白过来,一侧歪倒在地上,闭上眼睛不动弹了。
老混子扯脖子喊:“不好了,丰大胆把村长打死了!”
狗蹦子趁机凑过来,挺内行似的伸手到庄好汉鼻子上试了试,又扳过胳膊摸摸脉,瞪圆眼睛说:“这下坏菜了,庄村长休克了,快送医院抢救!”说完就去打电话。
人们不明白“休克”这个文词儿是咋回事,好象那意思是离死不远了,都觉得这热闹有看头,一个个瞪大眼睛使劲瞅,盼敬爱的庄村长快点儿断气。
97
不大一会工夫,就听一阵警笛响,一辆吉普车就像电影里破杀人案似的,嗷嗷叫唤着开过来,停在丰大胆家门口。
劳有水领着一个警察跳下车,厉声问:“那个是闹事的凶手?”看大伙听不明白啥意思,他又问:“是谁动手打庄村长?”
丰大胆迎上去说:“是我,啥意思你就说吧!”
劳有水冷笑道:“嗬,羊群里跳出个驴来,还有大牲口呢!敢抗税打村长,好哇,我现在就依法逮捕你!”
丰大胆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他先动手打我,我才还手打他的。”
劳有水说:“少废话,有理到地方说去!”
辛小光走上前说:“事从两来,莫怪一人,你们派出所也不问问: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他姓庄的熊到家门口来了,又牵马又打人的。兔子急了还咬手呢,骑脖梗拉屎还不兴晃荡晃荡脑袋么?”
劳有水搁手指着他说:“这么大的事哪儿显着你了?想算一个是咋的?”
二埋汰也凑上来说:“事怕颠倒理怕翻,搁到你们身上试试看!别以为派出所就可以仗势欺人,不让老百姓说话呀?”
劳有水喊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聚众造反呐?”说着从腰里掏出手枪,照天啪啪两下子:“你们谁敢再起哄,就是袭击警察,打死白打!”
丰大胆上前挡住辛小光和二埋汰,说:“你们别跟着瞎掺乎,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杀是剐和你们没关系。”又转脸对劳有水说:“别跟老百姓动刀动枪的耍威风,啥事冲我一个人说,咋折腾随便,我就不信你能把我脑袋揪下来放花!”说着伸出双手,让劳有水给他戴上手扣子,自己坐进警车里。
丰老六看儿子让人带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这下子完了,看样儿非挨枪子儿不可,老丰家到这辈儿断香火啦!”
这时候又开来一辆救护车,下来两个穿白大褂的,把庄好汉抬上车,老混子也跟车走了。
狗蹦子看老面瓜还站在那儿直勾眼儿发呆,觉得总算找着一个撒气的,就说:“都刹戏了,你还在这瞅啥呢,气不忿儿是咋的?”
甄能干在一边接过去说:“脑袋打丢了有我家啥事?谁想趟浑水谁自个明白,别拿我们做说儿!”
老面瓜紧忙上去拦住她:“少说话没不是,咱赶紧回家干活去吧。”又对狗蹦子笑道:“她这家伙不会唠人嗑儿,你多担当点儿,别跟她这样的混球惹气了。”
狗蹦子瞪了他一眼,搁鼻子哼了一声,找十里香报信儿去了。
作者: 谣谣 时间: 2017-2-15 15:36
不错,加偶吧1831346701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2-20 09:51
有人说:好的故事就是一连串的惊吓。现在许多文学作品都将此奉为圭臬,专门杜撰那些无中生有的惊险场面引人注目。愚以为:好的文学作品应该反映普遍存在的社会现实,应该刻画出永恒的人物形象,让读者感受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大量存在,比照自己周围的某些人就是作品中的某个人,进而从这样的人身上看清善恶美丑,重新确定自己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如果达不到这样的效果,那么文学作品除了娱乐功能之外,教育和审美的功能根本不存在。三足之鼎成为一木之撑,还有什么意义呢?一孔之见,等待批评。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2-24 09:41
第十五章 扶摇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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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忙乎起来了,个个都搞卫生,连那些平常横针不拿竖草不动的小姐少爷们,也装模做样的拎把笤梳拿块抹布,扫扫地擦擦桌子,好象这样就能当上全国劳模。
阮院长开大会的时候说:县政府来电话,说县领导要到医院来检查工作,多少年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大伙都好好表现,县领导心一乐儿,兴许拨点儿钱给大伙开工资。大伙听了这个消息都挺高兴——医院连着四个月一分钱没给,随礼都得找亲友现借,有的想买煤买菜,把衣裳兜翻坏了也掏不出钱来,真能开工资可解穷气了。有几个官瘾大的,也想借这个机会露一手儿,县领导看着了,表扬几句,大概就能弄个一官半职的,下半辈子提起来都算得上是一件挺光彩的事儿。平常有啥活动都是文齐武不齐的,有几个光棍儿阮院长根本叫不动庄,这回也都显得挺积极。
这帮人刚像真事儿似的绰起家伙,一个妇女抱着孩子来找大夫打针。那大夫没好气的说:“你没长眼睛吗?看我都忙成啥样了?等有工夫再说吧!”那妇女说:“这孩子憋得上不来气儿,再不打针就把病耽误了。”那大夫说:“我听你的还是听院长的?院长要求今天搞卫生雷打不动,如果我给你孩子打针去,院长怪罪下来,你能承担得起吗?”说完就再也不抬头。
那妇女看孩子折腾得受不了,就紧忙去找阮院长,哀求道:“院长啊,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就行行好,让他们先给打针吧!”阮院长连看也不看她,没好气的说:“是你孩子重要还是县领导重要?明天领导来了,一看卫生不好,全院职工都得吃锅烙儿!”那妇女说:“不就是扫地擦桌子什么的吗,这活我都会干,求你先让大夫给孩子打针,等会我和孩子他爸都来跟着干。”阮院长火了:“你咋这么磨叽呢!现在头等大事是搞卫生,顾不得搭理你!”
这时一个小姑娘连跑带颠的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院长,不好了,我妈又犯病了,疼得张跟头打把式的,眼看就没命了,你快打发人救救她吧!”阮院长说:“你们不去找管事的大夫,来跟我说什么?”小姑娘说:“我去找大夫了,他说搞卫生呢,没时间。”阮院长说:“你们这帮人也真怪,啥事非得往块堆儿赶,有点儿病就针扎火燎的,好象马上就要死人!得病容易去病难,那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么?都回病房等着吧,打扫完卫生就去给你们治病。要是都依着你们不就乱套了吗!”说着抬腿就要走。
小姑娘咕咚一声给他跪下,说:“院长,求你发句话,救我妈一命吧,她这辈子实在太苦了!”那妇女也哭道:“这孩子他爸是三辈单传,这孩子有个一差二错,我俩也没活路啦!”说着拽住阮院长的衣襟不撒手。
阮院长刚要急眼,一个秃头顶腆着啤酒肚儿走了过来,阮院长换上笑脸迎上去打招呼:“哎呀,巴局长,您那么忙,还亲临前线督阵,对我们这个落后单位真是关心呐!”
巴局长也笑道:“通知太急了,我知道你肯定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不到现场不放心呐。县领导难得到医院来一趟,我这个代理局长得鸣锣开道啊!”他说着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妇女,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没钱给停药了?”
那两个妇女紧忙说:“不是不是,我们一分钱也不差,现在我们认可花多少钱他们都不给治病。”
阮院长生气了:“你们这不是当着领导告我吗?”抢过话头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巴局长皱皱眉头说:“活再忙也不差仨俩人,一百多人呢,一人担一点儿就行了。谁要扯别的冲我说,快打发大夫给人家治病去吧。”
阮院长没法再犟,就让身边的人找主管大夫给治病去了。
巴局长对阮院长说:“你这个人可也真是的,让我说你点儿啥好呢?搞卫生应当天天坚持,你可倒好,屎不堵腚门子不拉,非得等领导要来了,才着急忙慌的干这面子活儿!遇着嘎杂人儿,就掰不开镊子了。其实事在那儿明摆着呢:你们医院本来就不挣钱,再把病人耽误了,传出去影响更不好啊!要是真死了人,家属告上去,还得追究你的责任呐!干啥得先摸摸哪头儿大哪头儿小,能因为有人攀比就不让大夫给人治病了吗?”
阮院长苦笑道:“看花容易绣花难,这事说着挺简单,实际不好办呐!现在医院的百十来号人,有一半是领导硬塞进来的,啥能耐没有,捣蛋一个顶好几个,天天光尥蹶子不拉套。我是戏台上的皇帝管不了真事,还没法往上反映,得罪了那些靠山,我的饭碗就端不住了。就拿今天打扫卫生来说,必须一个摽一个的干,谁不伸手的就有人咬他们,啥道理跟这些人也说不通。我蜡头儿剩不高了,可是儿子还在这上班呢,我把人得罪透了,说不定哪天让人打发回家,他在这儿不是得让人欺负死吗?就这么打一棒子躲一躲,糊涂庙糊涂神将就着玩儿吧!”
正说着,来了四五个穿白大褂的,走在最前边的那人问:“阮院长,那几个人怎么闪边了?他们见硬就躲,我们也不干啦!”阮院长急忙陪着笑脸说:“他们几个有急患,我让他们处理一下。”一个染黄头发的女人上前说:“搞卫生这活又埋汰又累得慌,谁愿意干呐?他们心眼儿多的使个托儿猫起来,我们也有业务,也得去处理!”说着起身就走。阮院长笑着拦住她劝道:“你们看这医院跟厕所差不多,能下得去眼儿吗?别说县领导来了得批评,你们自个在这工作心里也不得劲儿啊!”
一个满脑袋羊毛卷儿的小伙子,大嘴撅得能挂住油瓶子,气乎乎的说:“那些卫生员都是白吃饱啊!平常为啥不打扫卫生?着急着忙让大伙替她们遭罪!你惯着那些姑奶子,干脆砍块板儿把她们供起来得了!”阮院长一个劲儿挑好听的说,巴局长也在一旁商量他们,这几个人才说:“今天给局长个面子,往后你姓阮的再向着这个灭着那个,我们就跟你没完!”说着气昂昂的走了。
阮院长叹着气对巴局长说:“今天你亲眼看着了吧?就这么蛮不讲理混搅搅,不能干事专门整事。我是啥招儿没有,豆腐掉灰堆——吹不得打不得呀!”
巴局长说:“他们说得好象在理,卫生员为啥不搞好卫生呢?管弓弓得弯,管箭箭得直啊!你这个院长难道连几个卫生员都整不直溜吗?照这么下去,这院长当得也没啥意思,赶紧给好人倒地方吧!”
阮院长打个嗨声说:“那几个卫生员你也不是不知道,都和领导沾亲挂拐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拿着批条就来上班。大字不认识几个,连注射票都看不懂,俩肩膀头子扛个嘴就敢出来混饭吃!我看她们实在干不了别的,只好让她们当卫生员。可是她们穷人长个富身子,啥活也不乐意干,个个打扮得像妖精似的,整天坐在屋里打扑克扯淡玩儿,白养活这么一堆咸腊肉,就能糊弄共产党那俩钱儿。我支使过她们两回,刚一张嘴,她们就七嘴八牙把我堆搡回来,好象怎么屈了她们材料似的。有好几个领导给我打电话说:孩子在哪儿已经够委屈的了,你就别再难为她了,如果撕破脸皮对谁都不好。这话傻子也能听明白啥意思。这些人都比我官大,冷不防背地里扎一锥子,我这小身板儿能招架得住么?我向你汇报多少回了,你也没拿态度啊!”
巴局长拉下了脸,说:“你是院长,自个手下的人还管不了?屁大的事也往上交,动不动孩子哭了抱给他娘,我还用你这个院长干什么?好了,现在先不说这些,明天的场面很关键,县领导原来就对这儿印象不好,你得想办法往黑的里边掺点儿红,让它变变色儿。特别是牛县长,专门能找别人的毛病,肚脐眼儿都说成是疤瘌,连熊带吓唬,好给别人戴上笼头,让他牵着鼻子走。他看谁眼眶子发青,谁就得倒霉!如果这回再让他说出点儿什么不是来,你这院长就当到头儿了,那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阮院长连连点头说:“你放心吧,我豁死豁活也整得亮亮堂堂的,决不给咱们卫生战线丢脸。”
巴局长说:“埋怨你也没啥用了,明天千万加小心,准备齐全,见机行事,着急着忙我给你搭帮架。管咋的咱俩在一块儿混这些年了,宁肯受拐带也不能看你的笑话啊!”
阮院长听了这话,才觉得心落体了。
99
阮院长一大早就来到县医院。他又托人又啃面子的借了三十多盆花,放在刚进门的大厅里。还特意做了一个大横幅,上边写着“热烈欢迎县领导光临我院检查指导”,挂在楼房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他知道自个支使不动医院里的人,就临时雇了两个站大岗的,他在一边左看看右看看,一会说条幅偏了二三指,一会说这个花盆摆近了,那个花盆离远了。气得那俩人说他真难伺候,要摔耙子走人。他急忙说:“好好干,好好干,一人再给你们加五块钱。其实你们就知道干活挣钱,不知道今天的场合多重要——县太爷八抬大轿也请不到啊,好不容易来一回,如果他们心一乐,我们这儿一天云彩都散了;要是他们撅嘴了,我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平常累得发昏带小死也是白扯。”
忙乎了好大一阵,阮院长总算觉得顺眼了。这时职工也都来上班。阮院长告诉他们赶紧穿好白大褂,在门口一个挨一个站好。这帮人还算听话,不少平常就是在电视上见过县领导,今天总算能看着真人了,如果这些大官能瞅自个几眼,凑巧再拉拉手说几句话,往后跟别人唠嗑儿提起来都够光荣的了。他们个个都精心打扮了一番,许多妇女还起大早整了头型化了妆,有的咧嘴一笑脸上直掉渣儿。
阮院长让他们按个头大小排成队,又教他们说,看县领导一下车,就一齐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看县领导走过来就喊“首长您好!”就这么练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差不多喊齐了,可是县领导还没露影儿。
有人憋不住尿要上厕所,阮院长说谁耽误事扣谁二十元工资。那个羊毛卷儿头发瞪着眼睛说:“扣二百我也不在乎,憋坏了你能包得起是咋的!”说完转身就走,后边一帮人跟着。阮院长看挡不住了,就说:“上厕所都快一点儿,别误了欢迎领导!”
巴局长、阴乡长、柳絮也来了,互相打个招呼,就和这帮人一样,在门口站溜直的等着。约摸到十点钟左右,两辆锃亮的小轿车停在医院大门前。这帮人急忙迎上去,争着和车上下来的白胖子握手,这个说:“牛县长,您好!”那个说:“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阮院长身小力薄,费了挺大劲才挤到跟前,抢着说了一句:“我们县医院全体职工热烈欢迎您!”
这时后边轿车上下来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肩膀上扛个黑色机器,像半截炮筒子似的,对着这群人晃悠。牛县长刚进屋,站在那儿的白大褂就喊起了练好的那两句话,牛县长不由得笑了笑,朝人群摆摆手。阮院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觉得这两天没白忙乎,工资的事八成有门儿了。
牛县长走进二楼的一间病房。阴乡长急忙搬过一把沙发椅,柳絮掏出手绢把这椅子挨排擦了一遍,请牛县长坐下,扭头对躺在床上的庄好汉说:“牛县长看你来了!”
庄好汉正在打点滴,支巴着要坐起来。牛县长打个手势说:“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他身后那个长得挺俏皮的大姑娘递过一把鲜花,他接过来面向庄好汉,一字一顿的说:“庄好汉同志,你为了革命工作光荣负伤,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对你表示亲切的慰问!”
庄好汉看这么大的官跟自个唠这嗑儿,一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昨天柳絮来光教他要多挂几瓶子药,显得伤特别重,和县领导见面的时候还得说几句客气话。可如今听牛县长这么说,那台黑机器还总对着自个,整得他把原来想好的话全忘了,急得差点儿就要得火连症。突然想起领导慰问贫困户时,有个什么“热泪盈眶”,他也使出了这一招儿,没费劲就挤出了眼泪,浪词儿也跟着从嘴里冒出来了:“多谢牛县长,多谢县领导的关心!”说着就使劲抹眼睛,不一会就哭出了声。
牛县长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问他当几年村长了。他怕说少了让人小看,吭哧了足有两分钟,才说干好几年了。阴乡长紧忙打圆场:“庄好汉同志以前是全县模范治保主任,老百姓看他干得好,都选他当村长。上任以后,建起了规范化校舍,引进了好几个企业,还办起了渔场和木器厂,是个搞改革的大能人。”这几句话挺赶劲,给庄好汉添美了,撒的谎又不漏兜。
牛县长又问庄好汉入党几年了,庄好汉闷口了。阴乡长怕庄好汉吹大了,以后让牛县长知道了是个大麻烦,因为牛县长让人糊弄怕了,最恨当着自个面不说实话的人,发现了非往死收拾不可,就接过话茬儿说正在培养。牛县长有些不高兴了,说:“这么好的干部为什么不早发展入党?”柳絮说:“他们村支部书记嫉妒他,卡着不立会。”牛县长说:“我经常教育你们:干工作就要踢开绊脚石,打倒拦路虎!这样的支部书记就得狠治他,不能让他胡作非为。”柳絮接口说:“这老家伙在收费用的时候态度挺顽固,我按您的要求,已经把他拿下了。庄好汉同志的入党问题,近几天就召开党员大会研究通过。”
牛县长说:“你们也太教条了,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那道手续!改革嘛,就要特事特办,何必再让那些老框框套住手脚?这回来个一杆子捅到底,我现在就代表县委县政府决定:特批庄好汉同志入党,让他书记村长一肩挑!”阴乡长和柳絮听了连连点头。
牛县长又说:“最近全县要招聘一批干部,我多给你们乡一个指标,你们明天就到人事局给庄好汉同志办理手续,在乡政府按股站长安排,兼任书记村长,三项待遇都享受。”
阴乡长笑道:“庄好汉同志,今天你可是双喜临门呐,还不快谢谢牛县长!”
庄好汉大嘴咧到了耳朵丫子,乐得不知道说啥好了。想爬起来给牛县长磕头,牛县长笑着拦住了他,接着说:“很多人说我擅长表态,我认为当领导就必须这样。象庄好汉同志,干工作有魄力,敢于同歪风邪气做斗争,共产党的干部就应该象他这样!我要鼓励,要给重奖,要树立他当榜样!”
庄好汉的眼睛又冒水了,嘴唇哆嗦一会,带着哭腔说:“牛县长对我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难报答。过去都说忠不忠看行动,明天我就出院,回村收费用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革命到底。”牛县长说:“好哇好哇,这真叫轻伤不下火线,拿你当样板更有说服力。”又唠了几句,牛县长要打道回府,庄好汉要起身相送,看牛县长打着手势让他躺着别动,只好一边笑一边点头。
阮院长一直在门外等着没敢进屋,看牛县长出来,就迎上去说:“难得县长光临,看我们医院的面貌还可以吧?”牛县长搁鼻子嗯了一声,头也不抬的接着往前走。阮院长紧跟在后边说:“我想向县长汇报一下医院的情况。”牛县长瞪了他一眼说:“你懂不懂规矩?有啥话跟你们局长说去,向我汇报你还不够级!”
这时已经快到门口了,阮院长知道牛县长进了小轿车,就再也说不上话了。他顾不上看什么好赖脸,接着说:“我向巴局长汇报,他说解决不了,就是,就是我们医院干部职工已经四个月没开工资了……”
牛县长停住脚,狠狠的盯着阮院长,搁二拇指头指划着说:“你还腆脸跟我说这话!想让县财政给你拨钱是不是?真他妈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这医院都让你管出花儿来了:人家妇女来戴环,竟然把人家子宫给整漏了;阑尾炎那样的小手术,活活把人给割死了!光这两下子包人家多少钱?铁锅还有个耳朵呢,除了又聋又瞎的,听说这些事谁还敢到这样的医院看病?我没顾得上处理你,你就自个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得了!如今给你留脸不要脸,向我伸手来了!我明告诉你:要钱一分没有,要当院长的成车拉!你不能干别硬撑着,赶紧撂下,换上谁都不能整你这个熊样儿!”说完又瞪了阮院长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阮院长又急又怕,满脸淌汗,对巴局长说:“昨天合计好了到时候给我搭帮架,刚才看我掉地下了你也不接着啊!”
巴局长说:“你这个人怎么越活越回陷呢?好话到你嘴里也说不好,钱没要来反倒把我卖出去了,如今过不去河还赖裤裆大兜水!其实我对你够意思了,那些医疗事故我一直替你瞒着,不然你早就摊事儿了!今天没事先沟通就提工资的事,不纯粹是伸嘴巴子让人打吗?”
阮院长说:“出事故能怨着我吗?都是领导安排进来的那些二五子大夫干的好事啊!他们个个都比我牛气,我不住嘴儿的嘱咐过多少回,他们都不当耳旁风,还能成天跟在屁股后看着他们吗?结果可倒好,他们捅娄子了还整我一身包!好事都是花大姐,坏事全怪麻丫头,我一肚子屈跟谁说去呀?”
巴局长冷笑一声说:“我替你遮风挡雨,你不蒙情不道谢,还整出这些苞米穰子嗑儿!有啥想法你找牛县长说去,我可没闲心听你发毛秧!”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阮院长看巴局长那个态度,知道再说啥也没用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忙乎好几天落这么个下场,一个人站在那儿苶呆呆的发愣。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3-5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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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都有个习惯——看见别人得利了就眼红,也想跟着上去捞一把;看着别人吃亏了就害怕,吓得躲出挺老远,连边儿都不敢沾。丰大胆的硬气劲儿是出名的,可是因为和庄好汉楞搕,就让官家抓起来了,塞进芭蓠子不算,将来是死是活谁也说不准。屯里人听说这事,都吓得哆哆嗦嗦,东挪西借的凑钱交费用,有的认可花五分利抬钱,实在整不着钱就卖牲口。不几天的工夫,费用就收齐了。
乡里头头高兴,召开全乡干部大会,专门表扬庄好汉。庄好汉坐在主席台上,第一个发言,介绍了他的打法:“一是要紧,二是要狠;对于不革命的,必须动横的;动员白费嘴和纸,玩压力派最好使;无论他怎么哭穷耍滑,不动干货咱就伸手拿。”
阴乡长带头鼓掌,说这些话讲到了点子上。又夸庄好汉是“拳头打不倒的好干部”,牛县长都亲自到医院看望,破格让庄好汉书记村长一肩挑,还特批了一个招聘干部指标,现在庄好汉已经是乡政府水产站站长了。
牛县长给庄好汉献花的事,不少乡村干部已经从电视上看着了,当时成了湾沟乡的头号新闻。可是一般人还不知道庄好汉得了这么大堆好处,听阴乡长一说,都眼馋得直巴叽嘴,小声议论说:真该着庄好汉起暴点儿,挨了两巴掌就升了好几级,县头头一下子封他仨官。后悔咋没遇着个愣哥把自个打一顿,是不是也能象庄好汉这样名利双收,可惜熬白头发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柳絮接着话茬儿说:“庄好汉同志敢于和歪风邪气做坚决斗争,光荣负伤了。可是他正象县领导所说的,轻伤不下火线,自动要求出院干工作,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学习。”
庄好汉住院时,原打算好好讹丰大胆一把,给大夫送了一条好烟,开出了“脑震荡”的诊断。这回派上了用场,借柳絮提起这事的机会,他把那张盖着大红戳子的证明亮了出来。柳絮接过去瞅了两眼,举起来对大伙说:“你们看看,庄好汉同志脑袋都震荡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呐,伤得多么严重啊!毛主席都说了“五洲震荡风雷激”,了不得呀!可是他还坚持工作,在全乡第一个完成了收费用任务。我看这样的好干部,别说当站长,当乡长都是理所当然的。”
接着,阴乡长当场发给庄好汉三千元奖金,柳絮又把一面绣着金字的锦旗递到庄好汉手上。乡政府办公室的那个裴秘书还专门给照了好几张相,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响着,庄好汉脸上直劲儿闪光,把那些村干部眼气得快要上吊了,觉得这些好处拿半拉命去换也值个儿。
101
散会了,庄好汉非常高兴,让老白和小任这两个包村干部跟他一块儿到饭店喝酒,俩人自然是乐不得的。
吸铁石老远迎出来,满脸堆笑的说:“庄村长,恭喜你呀!县长都去给你献花了,这在咱们湾沟乡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呀,我们这些老乡都觉得脸上有光啊!”
庄好汉哈哈一笑算是谦虚了,小任在一旁插话说:“以后不能再叫庄村长了,他现在兼任村支部书记,还是乡水产站站长。”
吸铁石有点儿吃惊的说:“过去光听说有个叫寇老西的是双天官,吃两份俸禄。现在庄村长三个官衔啦,比那个寇老西还厉害呐,大喜大喜呀!可是往后见面让我们怎么称呼你呢?”
老白显出很有学问的样子说:“就叫庄书记吧,党是领导一切的嘛。”
小任抢过去说:“书记虽然是一把手,可毕竟是村干部。站长是吃皇粮的,在人事局挂号, 在乡政府有级别,还是叫站长好。”
老白说:“不管叫什么官名,一身兼三职在全县都是破记录。”
几个人说着进了屋,找了一个单间坐下。庄好汉满上酒端起酒杯,老白先说了一套喜庆话,小任接着说:“你现在进了政府,往后再提拔就省劲了。凭你这两下子,用不了几年,就能弄个副乡长当当,再有机会兴许能混到正科级呢。”
老白说:“你如今要名有名要利有利了,可别忘了大哥我呀!回乡汇报的时候,我总表你的功劳,总说于仁的不是。还跟柳乡长说你早应该入党,哪样都比于仁强多了。阴书记问我于仁工作怎么样,我说他啥事也整不明白,只有你干啥都嘎嘎叫,要一套来一套,若不是于仁在前边挡着,肯定能更好。现在真照我这话来了吧?我这可不是当面买好儿,不信你问问他们两个领导去!”
小任撇撇嘴说:“你可赶紧歇歇吧!我也在那大院混多少年了,咋回事我还不知道吗?咱们这样跑腿学舌的小喽罗,在领导那儿说话都不如狗放屁!狗放屁他闻着臭味还抽抽鼻子皱皱眉头呢,咱们说啥他们左耳听右耳冒,根本就不拿着当回事儿。有时候装模做样问问咱们,实际是借咱们嘴使唤使唤,大面儿上说着好听瞅着好看,咋对待谁他们心里早有数儿了。逗你玩儿你还当真事儿呢!”
庄好汉看老白下不来台了,就说:“白主任确实没少给我说好话,这份情我领了,来,我敬你一杯。”
正说着,吸铁石端着一盘菜放在桌子上,笑着说:“这个菜叫‘步步高升’,特意给庄站长取个吉利。”庄好汉说:“你既然是贺喜,就陪我们哥几个喝点儿吧!”吸铁石客气两句,就在庄好汉和老白中间坐下了。
庄好汉已经和这娘儿们睡过,觉得没啥大意思,哪块儿也不赶十里香,就是拿她凑个热闹打个短儿。老白早有那份心,搁话试探多少回,可惜这娘儿们嫌乎他官小家穷,对他总是带搭不喜理的,闹得他干眼馋不敢下口。这回看挨着自个坐下了,觉得这娘儿们大概是有那个意思了,不由得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那张小脸儿,馋虫都快爬出来了。吸铁石拍拍他的手背说:“白主任,今天是个好日子,你放开量多喝点儿。”他觉得浑身麻酥酥的相当好受,就笑道:“难得老妹这么看得起我,我先喝一个给你看看。”说着一仰脖儿干了一杯。
庄好汉说:“咱们今天行个新酒令:一人讲个笑话,讲得好奖烟一盒,讲不好罚酒三杯。”
老白正想趁这机会向吸铁石显示显示口才,第一个自报奋勇讲起来:“有个庄稼人进城卖粮,趁兜里有俩钱儿,就住下来找小姐。回家和别人唠起这事,他说那小姐才好呢。别人问他好在哪儿,他说:‘摸着老婆的手,就象左手摸右手,什么感觉也没有。摸着小姐的手,浑身发热心发抖,就象回到十八九,多少钱也得搂一宿。’”说完就势摸了摸吸铁石的小手。
吸铁石轻轻的打了他一巴掌说:“你这老干部,怎么说着说着就下道了呢!拿我当小姐呐?这笑话讲得一点也不着乐儿,得罚酒三杯!”老白笑道:“认罚认罚,不过得搁那一两的小杯,还得你亲手给我满酒。”
老白连干三杯,该轮到小任讲了。小任说:“我给你们讲个真事儿:我们屯有个老跑腿子,媳妇死好几年了,憋得挺难受。听说城里有个澡堂子养小姐,就揣着钱去了,进屋就跟坐台小姐说:‘听说你们这儿有那个,我豁出几袋子大苞米,给我找个年轻的扯一把。’坐台小姐看他那个土气劲儿,就说:‘那个都是给当官的预备的,你这个熊样儿的就别寻思那美事儿了!’老跑腿子吃了卷沿儿,讪不搭的回家了,可是总觉得不甘心。正巧当时有句流行话:过把瘾就死。他一听觉得有道理,就把家里的粮都卖了,又来到那个地方,啪的把一捆子‘四老头’搁在柜台上,问这些钱能不能找个年轻漂亮的。坐台小姐看他这么诚心,就指点他说:‘你有这些钱,不如先找当令的买个官,只要大哥你挎官衔儿,小妹我让你随便玩儿。’他一听这话不但没乐,反倒哇的一声哭上了,一边哭一边念叨:‘这个社会真黑暗,想要花钱扯把蛋,也得当官说了算!’”
吸铁石听完先笑起来,夸小任讲得好,老白不服气,又接着讲。这几个人正好拿他耍戏着玩儿,他也就装疯卖傻的说一些荤话当下酒菜,逗得庄好汉和小任乐得肚肠子生疼,那娘儿们也象听不明白似的跟着嘿儿嘿儿笑。
几个人一气喝到日头偏西,真象老白奉承庄好汉那样“破记录”了——总共喝下去六瓶白酒,两箱啤酒,一个个身子直趔歪,走道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
作者: 紫龙候 时间: 2017-3-6 22:56
很不错,阁下是专业写小说的吗
作者: 紫龙候 时间: 2017-3-6 22:58
故事发生在哪个年代?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3-7 13:04
谢谢先生夸奖。在下顶多能算个文学爱好者,15岁就到生产队当社员,8年后接父亲班到供销社当营业员,以后又当教员、乡干部,实质大部分时间是经营承包地,始终和农民在一起。拙作一、二章是引子,写“大跃进”和“文革”,都是一笔带过,不仅是回顾那段历史,更是为主人公出场做铺垫。此后是改革开放初期,虽未明确年代,但用“大队”改称“村”、“公社”改称“乡”、土地承包到户、交公粮交费用等那个时代的农村基本特征来暗示时间与背景了。愚以为 ;那些人和事现在依然大量存在,拙作所描述的,只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将来会如何,则不敢妄加猜测,但愿会有根本性变化,如果继续下去甚至越演越烈,农民真的很悲哀。
作者: 紫龙候 时间: 2017-3-7 22:22
余生也晚,没赶上那个时代。对于那个年代,党和政府讳莫如深,很少有相关的书籍,虽过去二三十年的样子,但人们的记忆都模糊了。少年时看《平凡的世界》,觉得深刻感动,现在细想,路遥眼光之狭隘,可见一斑。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3-8 10:27
鄙人在“大跃进”时期还是小孩,但对“社教”、“文革”记忆犹新——那时人们的愚昧与狂躁,非亲历者难以想象。对言论禁锢之严,远远超过现在,即使不是正面评论,也会被指为“含沙射影”,一旦认定为有“攻击”、“诬蔑”之嫌,就会被批斗甚至判刑,而揭发和批判者却以此为功。百姓所能做的,只有歌颂与服从,否则就会遭遇无妄之灾。在那样的大环境中,谄媚权势、闻风而动是进身之阶,胆小怕事、谨言慎行是自保之道。人格在高压之下已严重扭曲,一切以当权者的意志为转移。只有讨得他们的欢心,才会得到优待;只有符合他们的心愿,才能继续生存。更为可笑的是:他们做什么,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义,表示不满就是大逆不道,敢于抵制等于自取灭亡。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3-15 08:54
第十六章 二虎相争
102
庄好汉一连两天才过酒劲儿。他溜溜跶跶来到村部,脑袋里琢磨着新鲜词儿,准备在大喇叭里做重要讲话。点棵烟刚抽半截,小任骑着摩托车进院了。见面就问:“那天喜酒喝得怎么样?”庄好汉说:“整冒漾了,喷了好几回漆,像长场小病儿似的那么难受,现在还不得劲儿呢。”小任说:“你咋样是小事,喝出人命来你知道吗?”
庄好汉递给小任一棵烟,问到底怎么回事。小任吐了几个烟圈说:“就是咱们那位白主任!那天咱俩都走了,他又打马旋山返回饭店,死皮赖脸非要住一宿不可,让吸铁石给轰出来了。他八成是酒劲儿架着,犯瘾了憋不住,就跑到小窝棚屯找老邹婆子。他俩是老相好,有那事儿多少年了,正巧那家男人外出打工没在家,他就住下了。半夜时候,可能俩人正在一个被窝里玩得起兴,突然外边有人使劲的敲门。老邹婆子以前常放麻将局,以为派出所抓赌来了,让老白赶紧藏起来,她自个穿上衣裳出去开门。结果是东院邻居孩子发烧,想要几片退热药。她把邻居打发走,回来看老白还光腚拉叉在炕上躺着呢,心里话说你知道来人了怎么还放大胆儿趟呢,就上去掐了他一把。看没动静,又使劲扒拉,半天才知道没气儿了。老邹婆子吓傻了,也顾不得丢人现眼,急忙找车往医院拉。大夫说人已经死了,还整这儿来干啥?没法儿就把尸首搁在太平房里。老白家知道信儿不依不饶,就说那娘儿们给害死的,上公安局报了案,搞破鞋的事就这么露馅了。法医去了把老白割个稀巴烂,最后定了个心脏脱落,说这人原来就有心脏病,惊吓过度就会造成这样后果。他家白折腾一回,解剖费还得自个花。阴书记挺够意思,说管咋的在一块儿干回工作,乡里得去人看看呐,就派我去当代表。我正巧开开眼,瞅着割死人是咋回事儿了。”
庄好汉听完长出一口气,说:“这可真应着他平时常说的那句话了: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小任说:“他风不风流只有阎王爷知道,家里可苦透啦!给那点儿埋葬费不够办这把事花的呢,遗属补助一分钱没有。阴书记说这事给全乡都抹黑了,如果他活着肯定得开除,死了就更不能给啥待遇。他媳妇又哭又闹,阴书记到底没理那个茬儿。按理说乡干部死了,乡里都给送两个花圈,对他连这个都免了。”
庄好汉说:“阴书记和老白在一块干了二三十年,怎么也应该照顾一面儿啊,咋能让他死了还闹个光秃撸呢?”
小任说:“你不太了解阴书记那个人——冷在心里,笑在面上,好象跟谁都挺好,可是谁不顺他心就背地里下绊子,非整得那人摔个大跟头不可。老白那回在这儿喝醉酒骂他,咱俩把话捎过去了,他心里能不记仇吗?当时没收拾老白是怕那些可耻事真抖露出来对他影响不好,最后把事平了也难免往上攮钱。安排老白孩子上班只不过是糊弄他玩儿,代课教员算个啥呀?随时随地可以拿下,她又不是谁的大儿小女,还能保她一辈子吗?可是这么一来把老白熊得服服贴贴,哄得乐乐呵呵,省得真往上惊动惹麻烦了。这回老白啥也不能说了,再也不能提那些毛病了,他能不借这个机会报复一把吗?得罪山神爷养活不起小猪啊,领导恨上谁能有好吗?早晚得搂头盖脑给一家伙!昨天乡干部开会,阴书记在会上说:本来咱们乡能评上党风廉政建设先进典型,没想到老白出了这把现眼事儿,一个鱼腥了一锅汤,大伙全都受拐带了。干部听了都挺来气,逞赛似的骂老白跑骚连累了大伙,把他碎尸万段再祸灭九族才解恨。阴书记这可真是咬人的狗不露齿啊,瞅冷子掏一口就够呛!你说老白这辈子活得多窝囊啊,死了还光腚拉磨砢碜一圈儿,让大伙埋汰得没人样,说他从来没干过一件好事,早点儿死了省得国家再拿钱养他这个白吃饱了。还说他死了都不如死条狗,狗死了还能吃点儿肉落张皮,他死了只能臭块苣荬菜地。”
庄好汉笑道:“这回总好象缺点儿什么似的,再喝酒的时候拿谁开心呐?”
小任说:“把他吃喝那份儿省下喂狗也是好的,搭在他身上啥用没有。”
103
庄好汉和小任一瓶酒还没喝下去,田老歪大摇大摆走进来了。庄好汉不由得愣住了:这小子扔下副烂摊子,多少人想找他算账呢,怎么还敢回屯子晃荡?肯定是来者不善。看田老歪来到了近前,就笑道:“这不是田厂长吗?一向少见,今天咋这么得闲?”
田老歪坐在凳子上,掏出一棵烟自个抽着,板着脸说:“唠别的没用,我是来朝你要推 鱼池钱的,还欠我一万二。”
庄好汉故意装糊涂:“你说啥我听不明白。”
田老歪说:“你少跟我整这套事儿!推鱼池的时候是你上赶着商量我干这份活的,牙对牙口对口的讲好先给三千,剩下的收完费用全给齐。当时你起誓发愿的打保票,现在应该给钱了。”
庄好汉说:“你说我欠你钱,得拿出证据看看,私凭文书官凭印嘛,光搁嘴说可不好使。”
田老歪一听这话站了起来:“你叫庄好汉还是装犊子?你那是嘴还是屁眼子?是说话的地方还是拉屎放屁的地方?别以为跟我打赖我也没办法!我明告诉你:没有金钢钻,不敢揽瓷器活,没把握也不能和你这个大红人叫真儿!今天就要你一句话:这钱你到底给不给?”
庄好汉平常熊老实人挺有能耐,田老歪这么一叫号儿真把他闹蒙了,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四两半斤,只好换了个口气说:“借米能下锅,要米下不了锅。要帐哪有就地砸坑的,你这又不是三头二百的小数儿,得容我们对对帐再张罗张罗钱吧。”
要是一般老百姓,小任早就帮腔了。可是他对田老歪早有耳闻,虽说路路通死了,可是倒驴不倒架,黑道儿上的那些哥儿们照样吃得开,田老歪到那帮人跟前说句话肯定还好使,整出矛盾来对自个没啥好处,就在一旁豆干饭先焖着。如今看庄好汉松口儿了,就趁机上前打圆场:“田厂长啊,你是个明白人,村上啥情况你都知道,哪儿有现成的钱预备着还帐?事有事在,好钱不能赖要,这钱肯定黄不了,你别太着急,再等几天,我们给你想想办法。”
田老歪瞪了他一眼说:“这条船上没你的货,那显得着你尖尖着小嘴儿硬装好不错!”又搁手指着庄好汉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咱们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到那时候再不给钱,我就找人跟你说道说道!”说完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扭头就走。
屯里那些在玉米粥厂干活的人,听说田老歪回来了,聚在一块儿商量,准备找他去要欠的工钱。没想到田老歪刚一出马,庄好汉就捏铁了,让人家连损带骂都没敢还篇儿,还得低声下气一劲儿说好听的,应承三天之内给两万块钱。这帮人摸不透田老歪到底有多大本事,觉得别看路路通死了,可是金盆破了份量在,他手下那帮弟兄还挺邪乎。如果真和田老歪为这工钱闹翻了,说不定哪天半夜来几个蒙着脸的,给自个卸下个胳膊腿什么的,上哪儿说理去呀!合计来合计去,那俩来月就认可帮工了,有心思给几个儿,不给也就算拉倒。都这么想得开,见着田老歪都象没有那么回事似的打哈哈,谁也不提欠工钱的事。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3-21 10:39
104
庄好汉这回可犯愁了——收老百姓的费用除了交给乡里的,已经没啥余桄了。名上是收了二十多万,可是那些顶帐来的牲口和东西都是高价来低价走,村上赔了两万多。不少吃喝钱租车钱和食杂店的零碎帐根本还不上,推鱼池抬的两万块钱至今也没法安排,窟窿大补丁小,怎么抻巴也是不够用。眼下田老歪又横虎儿似的要钱,这一万多可上哪整去呀,实在没招儿还得找人抬钱。
正寻思着呢,老混子来找他喝酒。俩人唠起嗑儿来,老混子说:路路通死了,铁梁子走了,现在整个长河城滚地雷在黑道儿上是老大,比过去还神气。说的无意,听的有心,第二天庄好汉就跑到县城,找滚地雷讨底。
俩人一见面,滚地雷说:“听说你出息了,县长去看你,都上电视了,还当上了国家干部?”
庄好汉满面陪笑道:“那点儿小事不值一提,当初多亏你拉帮我,我才能有今天。现在混出点儿名堂来了,吃水别忘打井人,得好好谢谢雷哥你呀,往后有啥闪失还得求你帮忙。”
滚地雷说:“你这么想算对了。路路通兴隆那昝,我看在铁梁子面上,让着他三分点儿。如今长河城我全盖,谁也不敢跟我翘棱。”
庄好汉说:“那我以后更能借光了。话说回来:虎死了皮值钱,人死了名值钱,原来路路通手下那帮人,现在还挂着他的幌子穷蒙乱唬呢!”
滚地雷说:“这事你不知底细。路路通死的时候,都传闻说黑吃黑,上边下令严查严办。这一下沿凌水勾起了老冰排,整出不少花花事儿来,不少科局长受了牵连,搞了乌纱帽,回家哄孩子去了。后来越整越大扯,剐拉着省里的头头,没人敢再往下问,这事就搁下不提了。前几天你们屯的那个歪脖子张罗给路路通烧百天,原来躲起来那些人看那阵风过去了,就想趁这机会找补找补脸儿,装一把义气,都去跟着凑热闹。我也到场了,看看他们到底演什么节目。喝酒的时候,有人说咱们这帮人还得抱成团儿,谁有啥事都要舍命相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伙干杯酒,就等于起誓了。法院有个姓孙的庭长,路路通活着的时候紧着打溜须,贴乎得可近了。路路通摊事儿了,他为了洗清身儿,领人把路路通的厂子都封了,还抓了好几个人。如今觉得那把人还挺有势力,又跑来和这帮人拉关系。他吃喝够了,临走还拍拍那歪脖子肩膀说:‘你这人挺够哥儿们意思 ,往后有啥事到法院找我,指定给你办得直直溜溜’。其实唠的都是酒嗑儿,过三过五自个说啥都忘了。现在道儿上的人都犯这个毛病:喝蒙灯的时候是老许太太,明白过来了是老黄婆子,脑瓜子没病的人谁也不拿那些话当真事儿。”
庄好汉听完这话心里有底了。
105
田老歪连着找庄好汉好几天,这回总算遇上了。小任骑着摩托车驮着庄好汉刚进村部院里,他就迎了上去,沉着脸说:“你许的日子超过好几天了,现在欠我那笔钱该给了吧?”
庄好汉懒洋洋的答道:“你说的是啥意思啊,我记得不欠谁的钱呐!”
田老歪说:“你他妈的记性不好忘性不错!前几天脸对脸说得一清二楚:推渔池的一万二千块钱三天内全给我,现在又想整景儿是咋的?”
庄好汉说:“你说话嘴干净点儿!推渔池是公家的事,又不是我个人该你的,你怎么还逼起来没头儿了呢?”
田老歪说:“公家事不是你安排的么?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打酒 得朝提瓶的要钱!如今你想锯倒树拿老鸹,活干完了当没有那回事啊!别以为我是吃素的,今天你少一个子儿照量照量!”
庄好汉冷笑一声说:“嗬!你还讹上谁了呢!看你一副活不起的架式,我就知道咋回事儿:你是在外边吃不开了,打不着野狼打家狗,想到村上逗几个钱儿花花。我明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趁早死了那份心吧,一分钱你也逗不去!”
田老歪说:“没想到我打了一辈子雁,反倒让雁把眼睛鵮了!好几回你都答应得妥妥的,现在认可八个头大蜡自个坐,跟我一赖到底呀?以为我姓田的好欺负啊?可真瞎了你的狗眼!别觉得 当几天小官儿认识几个人就有多大神通了,豆芽子一丈长也是小菜!我看你不给钱试试,拿你的骨头肉顶帐!”
庄好汉说:“你拍桌子吓唬小猫呐?老子可不在乎那一套!这是村政府,不是大豆腐,你少在这儿装横!好蹦的兔子先挨枪,谁敢搅闹政府我就让他好看!”
田老歪说:“你还腆脸说什么村政府呢,你他妈的好歹名叫村长,怎么吃人饭不拉人屎,说人话不办人事呢!好说好商量不行,我可要使别的招儿了!”
庄好汉说:“你不就是倚仗路路通吗?拿他唬别人去吧,在我面前他算是几等狗鸟啊!”
田老歪说:“你就能背地里吹大牛!以前听着路路通的名你都直打冷战,现在他没了你就啥都敢说了,想练胆儿是咋的?我明告诉你:虎死威风 在,他那帮哥儿们照样要你的小命儿!”
庄好汉哼了一声说:“我根本就不尿那帮玩艺!有能耐咱就斗斗,谁告饶谁是三孙子!”
田老歪气得一蹦多高:“姓庄的,你以为路路通死了,就把我一碗清水看到底啦!困龙也有上天时,更何况还有哥儿们架着我!有种的你等着,不把你治得匍匐在地,我他妈的跟你一个姓!”
小任瞅着田老歪的背影说:“这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对这样的,话不要说死,事不要做绝,还是留条后路,免得大雨天打麦子——难收场。”
庄好汉打个响鼻儿说:“他纯粹是喝米汤耍酒疯,我能怕他那一套吗?既然当干部管这么大块事业,出摊床就是卖的,对这样的臭球子就得豁出命来和他骨碌,让他熊住不就完了么!我不管他什么黑道儿白道儿,要杀要砍随他便,死了就当睡着了!”
小任竖起大拇指说:“这回我是真见上儿了,你的魄力谁也比不了,乡长都没有你这两下子!我一定好好给你宣传宣传,让台面上那些人都知道你这生死不怕的劲头儿。”
庄好汉笑着拍了他一下说:“你这家伙最能玩忽悠门子,把我捧得太高了,掉下来摔坏了怎么办,谁陪着你喝酒扯淡啊?”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3-27 19:41
106
田老歪憋着一肚子气回到长河城,找路路通手下那些人,细打听才知道大多数都远走高飞,到别的地方打食儿去了。在本地的那几个,也不守黑道儿,改行干别的了。他跟这些人商量替他出气,都晃荡脑袋不答应,有的说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不能再干打打杀杀的事;有的说万八千的小事,不值得他那样的大手儿出头。跑了三四天,找了七八个人,谁也没有在酒桌子上拍胸脯子那个劲头儿了。-有的他找不着家遇不着人,就打电话,可是刚一报字号人家就把电话撂了,不想搭这个茬儿。气得他心里直骂:“这帮王八犊子,在场面上灌尿水子的时候,大牛吹得震天响,嘴巴子一抹就等于没有那回事了!白花三千多块请他们吃喝,喂狗再见着还晃荡晃荡尾巴呢,喂人转过脸就不认识了!”
连着几天,凡是有来往的都联系过了,可是没有一个人乐意出头为他平事,最后闹个灰土撸。实在没办法了,他就到法院去找孙庭长,想走这个后门和庄好汉打官司。刚进门口小屋,看屋的老头就指着墙上的大字给他看,上面写着“办案重地,闲人免进”。田老歪说他来找孙庭长,老头说:“你找孙院长也不行,我知道你是不是打冒支的呀,赶紧自个找个地方歇着去吧!”说着把他撵了出来。
他没办法,只好蹲墙根儿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一盒烟快抽没了,好不容易看孙庭长出来了,他急忙站起身上前打招呼。孙庭长愣了一下,打量着他的歪脖子想了一会说:“这不是老田吗?”他笑着回答:“正是正是,有点儿事想求你帮忙。”孙庭长说:“我正忙着办案,有啥事等我有时间再说吧。”
田老歪听这话里有活口儿,就又蹲在那儿等着。等得他两腿发麻,肚子直响,孙庭长才回来,走道里倒外斜的,两眼直勾勾的谁也不看。他迎上去笑道:“哎呀,孙庭长,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我就指着你这块云彩下雨呢!”孙庭长说话舌头都硬了,问:“你是哪儿的,在这干什么?”他说:“我是你田大哥呀,找你有要紧事。”
孙庭长一直往前走,他就在后边跟着,这回挺好,看门的老头没挡他。进了法院大楼里,他把庄好汉赖帐的事说了一遍,求孙庭长帮他做主。孙庭长说:“这事不归我管,你去找他们民庭吧!”边说边指着一个屋让他进去,自个到另外一个屋睡觉去了。
田老歪看指不上这个孙庭长了,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那个屋,说孙庭长让他来的。还没等他把事说完,坐在正位上的大下巴就没好气的说:“我一看你这人就是山炮,一点儿法律政策都不懂!现在上边定了个规矩:个人告集体,法院不受理。你还是回去把村干部整明白吧,我们这儿没工夫管你那狗扯羊皮的事!”他还想再商量几句,大下巴不容分说,把他推出来,随手关上了门。
田老歪的心一下子凉到底了——原指望靠这些哥儿们给他出气,把庄好汉收拾一顿。没想到都这么不讲究,如今死路绝方,一个给他办正经事的也没有。当初跟庄好汉对阵时把弓拉得太满了,以为这帮人一出头,就能把庄好汉吓个跟头,乖乖的把钱给自个,没想到叫真章儿谁也不是那样的。在外边闯荡一回,竟然落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有理都找不着地方说去,栽到了庄好汉这个小地癞子手里,没脸再回屯里了。如果路路通不出事,自个怎么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天上下雨地上滑,自个卡倒自个爬吧,快没路的时候也许就快上溜光大道了呢。
107
心里憋屈再加上肚子饿,田老歪不知不觉进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一盘麻辣豆腐,一杯小烧。正喝着闷酒,丰老六和丰大胆爷儿俩进来了,他不由得心头一亮:这爷儿俩跟庄好汉是死对头,仇疙瘩一辈子也解不开,和自个肯定能整到一个裤腿儿里去,斗庄好汉有了好帮手。他挺热乎的让这爷儿俩坐下,点了几样菜,要了两瓶酒,笑着说:“咱们在这遇着真是缘份,今天就算给大侄子接风压惊了。”接着又打听起来丰大胆这些日子的事儿。
丰老六说:原来县里要杀鸡吓猴,非把丰大胆判刑不可。检察院觉得不够罪,顶着不批捕。后来又要整个劳动教养,正巧南边因为收费用逼出人命来了,上边下文件不让动硬的,扒粮仓牵牲口那套不时兴了,专门有人管这事。丰大胆借了死人的光,教育一顿放出来了。
丰老六边说边打嗨声:“这些日子可真是劁猪割耳朵——两头受苦:这边紧着安慰庄好汉,天天买好吃好喝给送去,见面啥好听说啥,就差没跪地上磕一个。哪边还得求亲靠友借钱,去给庄好汉交医疗费。那可真是钱串子倒提溜着花呀——医院净给他用值钱的药,巴掌打的皮里肉外那点儿伤,几天的工夫花了四千多块!明明是放讹咱也得挺着啊,找谁说理去呀!原来家底儿就挺空,这回车马都挑了也没够花销,又拉了一大堆饥荒。还惦心他说不定哪年能放出来呢,在里边挨打遭罪落下毛病,一家老老小小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我成天一股肠子八下扯,这把老骨头都折腾糟烂了。”
田老歪劝道:“钱是人挣的,只要人好好的,瞎几个钱儿算啥?管咋的没让那骚根儿熊住,给全屯子老百姓出了口气,大伙提起来都竖大拇指,夸大胆敢跟那骚根儿动手,真有小子骨头!万两黄金难买名啊,就凭这个拉多少饥荒也值个儿!”说着端起酒杯:“大侄子,我敬你一杯,你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这事啥时候提起来都光荣!”
丰大胆说:“爷儿们你真是个明白人!庄好汉横行霸道没人敢惹,我就不信他那个邪!站着都是一般高,一样的大活人怕他干啥呀?宁肯让他杀死,不能让他吓死,欺负到头上,八搂粗的光棍儿我也要试巴试巴!”
田老歪一拍大腿说:“这话最对我心思。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这样!”
丰老六说:“你这是顺情说好话,宽慰我们爷儿俩呢。其不知我们闹个一枪两眼儿:他在里边遭罪,我在外边糟钱。我从小就教育他,好汉不和势 力斗哇!可是他就是板不住那个破脾气,结果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田老歪说:“这事不能那么看,敢动手打庄好汉谁不叫好?可是如果让他熊得喘不过气儿来,还能活得了吗?要象狗蹦子那样,有钱活得也窝囊!”说着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搁在丰大胆手里:“我最宾服你的为人,这俩钱儿你先花着,往后缺边少袖吱一声,保证好使。”
丰老六要推辞,田老歪说:“你如果看我这人还值这俩钱儿,就别客气了。如果这点儿意思都不接受,咱们往后还能处了吗!”这爷儿俩是渴底儿,正缺钱呢,看他实心实意的,也就把钱揣兜了。
田老歪又问丰老六:“我到村上去好几趟,咋没看着你呢?”
丰老六说:“那天我安排完庄好汉,回头想找人打两天掌子,老混子说:‘你养活的好儿子,把村长打那样,还腆脸在村上混饭吃呢?’这不明情是往出开我吗?干脆就势撂下得了,不然庄好汉回来再见面也木个张的。”
田老歪说:“这就对了!五十多岁的人了,犯得上为那两吊二百五低声下气侍候他们吗?再说我看骚根儿脸上的红点子,可以肯定他已经得了花柳病。总在他跟前儿,说不定哪 天把你招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还得花着钱遭着罪!不如我在城里给你找个地方看堆儿,啥活不干,供吃供喝,还挣现钱。”
丰老六说:“能那样可真挺好。我不能总呆着啊,得想法挣俩钱儿还还饥荒呐。”说着出去找地方撒尿。
田老歪对丰大胆说:“看样儿你爸让骚根儿整哆嗦了,可是咱爷儿们不能报赖呀!”
丰大胆说:“我才不怕他呢!他再恨我也得直溜儿的朝我站着,把我惹急了还揍他,豁出来再蹲大狱了!”
田老歪说:“这回咱们换个招式跟他斗。这小子贪污、吃二烩的事老鼻子啦,咱们串连几个人告他,肯定能把他告倒喽。”
丰大胆说:“我早就有这个心,辛小光和二埋汰也跟我合计过,可是我爸不让,说千家万户的事,炒豆大伙吃,炸锅一人赔,给别人当枪使犯不上;再说庄好汉手眼通天,又正是打腰的时候,凭我们几个小孩伢子根本告不动。就这么硬按着不让我伸头。”
田老歪说:“这回我给他找个好地方享福去,让他不知道这回事。等咱们真告赢了,他也得替咱们高兴。”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4-4 07:30
第十七章 以卵击石
108
丰大胆回到家,辛小光和二埋汰去看他。商量起告庄好汉的事,辛小光说:“于书记和我爸费劲巴力二十多年,好容易打下那点儿家底儿,都让这小子败化溜光,又拉那些饥荒,以后还得摊在全屯子老百姓身上。咱们把他告倒了,也等于给大伙办好事了。”二埋汰说:“咱们光听轱辘把响,不知道井在哪块儿。他这一年多没少捞赃钱,可是咋捞的咱就说不准了。”丰大胆说:“田老歪耳朵最灵,屯里那些花花儿事都瞒不过他,庄好汉怎么捅猫蛋他肯定能说明白。”
正说着,田老歪来了,告诉丰大胆,已经把他爸安排到一家酒厂打更,一月三百块,白吃白住,省得自个做饭了。丰大胆听了挺高兴,不用害怕他爸再挡着了。
提起庄好汉,田老歪说:“这小子一撅尾巴拉几个粪蛋儿我都知道,他干的那些烂眼子事自个觉得挺秘密,我一搭眼就能看透,玩的那些套路全在我心里呢。虽然钱数整不太准,可是那事指定不差尺。现在最要紧的是咱们得拧成一股绳儿,到官场谁也不许往后缩,当堂不让步,举手不留情。说的事就一口咬死不改嘴,更不能背地里装好人。”
丰大胆说:“我们对那狗犊子早就恨得牙根直了,豁出一头儿来也要跟他斗到底,你就不用疑讳这事儿了。”辛小光和二埋汰也满口应承。
田老歪就把卖老房子、盖新校舍、建渔场和平常胡吃乱造的事大荒儿说一下,三个年轻人都说就凭这些事也够判个十年八年的,劲头儿更足了。
第二天,四个人来到了县城。田老歪领他们直接奔县政府大门。
就看一左一右两个大石头抱门柱相当威势,柱子前边是比庄稼院房子还高的狮子,门两边挂着好几块一丈多高的大牌子,有红字的,有黑字的。门里是两座玻璃做的小楼,二虎把门一般。正面是仰脖儿才能看着顶层的大楼,楼下排着一溜锃亮的小轿车,门口站着两个当兵的,都是帅小伙,站得标标溜直,眼珠子瞪溜圆,好象随时防备有刺客。几个庄稼人从来没进过县衙门,一看这阵势心里就有点儿发畏。
田老歪毕竟当过干部,见过场面,领头往里走,三个年轻人也壮着胆儿在后面跟着。刚进大门,旁边小楼里就出来一个人把他们挡住了,问他们想干什么。田老歪说告状,那人说告状上法院,别在这儿捣乱。田老歪说告干部贪污腐化的事,那人说得到信访办,这儿不管那些小事。田老歪说我们的事特别大,必须找书记县长才能说明白。那人说人命关天也得先到信访办,你不懂规矩还不懂人语么?说着就把这四个人撵出来。
四个人没办法,又打听信访办。好在离这不远,还没有把门的。进屋后一个小眼睛迎住了他们,问他们是哪儿的,要反映啥事。田老歪说是湾沟乡大坑村的,要告村长庄好汉贪污腐化的事。小眼睛搁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们提别的我不清楚,大坑村的庄好汉可是牛县长亲手树的样板,上过电视登过报纸,县政府正在宣传他的先进事迹,你们这不是顶风扛秫杆吗?我看你们纯粹是吃几顿饱饭撑的没事找事!”
丰大胆一听这话来气了,说:“你凭什么说他是先进?全屯子人让他闹腾得快穿不上裤子了,你还替他说好话?他就会到上边糊弄共产党,在下边祸害老百姓,反倒成他的功劳啦?这么大的铺口也有帮虎吃食的呀?”
小眼睛说:“你这个臭土包子,敢在政府机关这么撒野,辱骂国家干部,我马上叫人把你抓起来!”
二埋汰在旁边把话接了过去:“你们这是说理的地方还是熊人的地方,怎么跟老百姓连蒙带唬的呢?”
小眼睛说:“看你长得象烟囱塞子似的,黑得掉地下找不着!凭你这副小样儿,还敢跑到这来穷装?跟干部闹点儿别扭就想整邪的,针鼻儿大的事说得磨盘似的,多昝给点儿好处把嘴堵上才能消停。这套小把戏在我心里呢,还敢跟我玩轮子!”
正吵吵着,屋里出来个白头发,冲小眼睛摆摆手,然后叫这四个人坐下,挺和气的问他们叫啥名,想说啥事,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等这四个人把事说完了,他才慢声拉语的说:“你们说的事挺重要。庄好汉是县政府树的典型,竟然有这么多问题,如果查证属实确实够处分的了。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核桃栗子一起数嘛。可是这事你们得回乡政府解决,这块儿只能给你们做个登记,催办催办。”
四个人只好从信访办出来。田老歪看几个年轻人有点儿泄气,就说已经晌午了,吃完饭再回去,他拿钱请客。吃饭时辛小光担心的说:“庄好汉怎么和牛县长挂上了,有那么硬的靠山,咱们恐怕告不动他。”
田老歪笑道:“牛县长是个什么东西呀?就知道戴着常务副县长那顶官帽瞎唬。我最知道他的底细:原来就是个生产队社员,后来当过社教工作队,不知道使了什么高招儿,和县人事科科长套上了交情,找机会混上了国家干部,进了县政府,那人退休就把窝儿倒给他了,后来又爬到现在的位置。别看他整天前呼后拥的好象挺了不起,其实跟庙里的神像一样,乍看挺稀奇,细瞅是摊泥。大字识不了几个,是有名的白字儿老先生,闹出来很多笑话——当人事科长的时候,在大会上传达文件,把‘谆谆教导’念成了‘哼哼教导’,大伙背地都管他叫‘哼哼科长’。当上副县长以后,有一回接待华侨,秘书事先写好的稿他照着念,里边有一句‘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从他嘴里出来就成了‘淡黄子孙’,大伙又给他起外号叫‘淡黄县长’”。
三个年轻人听到这儿,都忍不住笑起来。辛小光说:“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当上县长呢?”
田老歪说:“这家伙有两样本事一般人比不上:一是会溜,二是能唬。对上边说了算的,谁也整不明白他使什么法儿,保证用不了几天就能贴乎上,据说和副省长都称兄道弟的。县里跟上边有啥事整不平乎,他一出头保证能办妥,简直有呼风唤雨的神通,书记县长都让他三分。对比他官小的,专门绷着脸找毛病,动不动把对方丢人事周出来要研究研究,把这帮人吓得心直蹦,他咳嗽一声都紧忙侧棱耳朵听。他还时常在会上敲山震虎,点出什么什么事来,说要严肃处理,干这事的人就得赶紧送礼求情,不然就真给个眼罩儿戴戴。这一手儿把许多人治得胆战心惊,在他面前垂手立站的,大气儿都不敢多喘,他说啥简直是圣旨一样,让趴下都不敢跪着。可是心里都挺恨他,背地里啥话都骂,盼着他让车撞死、长病瘟死才好呢!
二埋汰问:“照你说这人脾气挺特眼挺高啊,怎么能看上庄好汉呢?”
田老歪说:“那是一脚踢出个屁来——赶巧了。哪时候各村都因为粮食没变钱,费用还比往年多,老百姓都和干部顶牛,上边就想树个典型给干部鼓鼓劲儿。帽子底下总得有个人呐,正好庄好汉挨打,这顶高帽就戴到他头上了。其实纯属是他走运,县头头一时心血来潮,要整个景,并不是真的怎么看重他,风头一过,见面都不认识他老大贵姓了。管信访办那个小眼睛一看就是刚出学校门,不知道官场咋回事,听风就是雨,帮着瞎忽悠。庄好汉跟淡黄县长根本靠不上,跪地磕头管人家叫祖宗,人家也不喜理他这小样儿的。想送礼买通更没门儿,他就是把老婆孩子都卖了,全给人家送去,人家也瞧不上眼儿!”
听田老歪这么一说,几个年轻人又来了精神头儿。
109
四个人来到了乡政府。这回田老歪不含糊,直接领他们上二楼,敲阴乡长办公室的门。阴乡长认识田老歪和辛小光,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问他们有啥事儿。田老歪把大概意思说了,阴乡长笑道:“我虽然是代理书记,可是我们党委内部有分工。你们村是柳乡长包的点儿,啥事都归他管,我不能越权呐。”
田老歪说:“柳乡长和庄好汉是实在亲戚,关系相当靠,他俩是扯耳朵腮动啊,我们能跟他整明白吗?”
阴乡长不笑了,很认真的说:“老田呐,你也是当过干部的人,说话咋这么没水平呢?柳乡长和庄好汉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调这儿来之前根本不认识,现在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有些人是看谁当权了就捋杆儿往上爬,怎么好怎么近都是瞎传扬,你怎么能当真事儿说呢?更何况柳乡长受党的教育多少年了,很有觉悟,很有正义感,这事他肯定会公事公办,你们去找他好了。”
四个人又去找柳絮。柳絮对他们态度挺好,听得特别上心。等他们说完。柳絮说:“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没想到庄好汉这么可恶,查证属实一定从严处理!可是这些事光搁嘴说不行,你们必须写个材料交给我,我好派人调查。如果真象你们说的那样,该杀该押我决不含糊!”
回到家,四个人有点难住了——三个年轻人就是辛小光文化高,写个信什么的还凑合,整材料就不行了。田老歪对帐目还算懂行,可是写点儿什么就提笔忘字的。合计半天,只好求人代笔。找谁去呢?全屯顶数于仁文化高,可是这事抹不开让他掺乎;再就是贾灵仙能写,破关和出殡的时候,拿起水笔刷刷点点眨眼之间就写满一大张纸,不过这人跟庄好汉处得挺粘乎,咋商量也不能扯这个。最后辛小光提出去求小石老师,这人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毕业生,不知怎么回事儿,分配到这穷地方哄小孩来了。离家一百多里地,怕耽误上班,只好住在学校里。辛小光跟他挺对心思,时常不短给他送点儿庄稼菜,俩人多少也算有点儿交情。
四个人趁天黑来到学校。只有小石老师一个人在哪儿。辛小光拐弯抹角的把写材料的事透露一下,没想到小石老师答应的挺痛快,说道:“我早就看他八仙桌上摆尿壶——不是个家伙!想方设法搂老百姓的血汗钱,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这样的怎么能配当干部呢?把他告掉真是为民除害了!就说这校舍吧,门窗木头都糟烂了,一碰直掉渣儿,又漏风又灌雨。屋里的墙全是搁沙泥抹的,反潮了一片一片往下掉,象秃疮似的。上回掉下的那片棚搁铁丝吊着呢,进屋都怕砸着。房盖上的铁皮开始长黑锈了,还能挺几年?说他不拿回扣鬼都不信!他为了自个整俩钱儿,害得多少人跟着遭罪呀!”
田老歪夸道:“没想到你岁数不大,还真敢替老百姓说实话。”
小石老师说:“我们在学校时候,老师就教育我们做人要正直,要勇于同坏人坏事做斗争。当时我就暗下决心,今天终于有机会了,我一定竭尽全力支持你们。”说着拿出纸和笔,这几个人说他就写,写完改了改又抄了一遍。田老歪趁这工夫到食杂店买来了一兜子酒菜。小石老师一向烟酒不动,可是架不住三句好话,不知不觉喝得醉么哈的,连桌子都没顾得收拾就躺在炕上睡着了。
四个人拿着材料往出走,看见个人影一闪跳过墙去。二埋汰说:“八成是来偷东西的,让咱们给冲跑了,得告诉小石老师一声,让他加点儿小心。”田老歪说:“这地方有啥好偷的?破桌子烂板凳,除了烧火没啥用,白给都没人要。我看这人是来听声儿的,肯定是庄好汉那伙人。”这话把几个年轻人点醒了,二埋汰说:“我影影绰绰看那人象是老混子,准保是来探听信儿。”田老歪说:“愿意是谁就是谁吧。咱们是光明正大的告状,偷来的锣鼓打不得,这事早晚得摆在大面儿上,何必腰藏背掖的?他们想听就让他们随便听,咱们担心那事干什么?”几个人觉得有道理,就都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他们又到乡政府,办公室里就一个女人,正对着镜子抹口红,看他们进屋了,生气的说:“你们怎么不敲门呢,把我吓得心直跳!”他们说找柳乡长有事,那女人说今天休息不办公。他们说有急事,非找柳乡长不可。那女人说出人命了也得等星期一上班再说。
他们要使桌子上的电话找柳乡长,这回女人转过脸来了,没好气的说:“你们自个是干啥吃的知道不?电话是给你们这样人预备的吗?一拍脑袋脚底下直冒灰,张嘴喘气都一股土腥味儿,还敢跑到政府大院来摆谱儿?谁惯着你们的臭毛病!赶紧出去,把地踩埋汰了你们给擦是咋的?”田老歪说:“我们也是来办公事的,你凭啥对我们耍态度?”那女人说:“你们这帮顺垅沟找豆包吃的屯迷糊,也配说办公事?看谁态度好找谁去,别在这妨碍我值班。如果失火失盗了你们担当得起吗?”说着把这几个人撵了出来。
常言道“好男不和女斗”,四个人满肚子气只好干憋着,可是大老远来一趟,不甘心白跑,就蹲墙根儿傻等。过了好几个时辰,一个个都冻贴壳了,可是管事的好像都沉底了,一冒没冒。
又跑了几趟乡政府,总算见着了柳絮,把材料递了上去。柳絮挺仔细的看了一遍,说:“这些情况挺重要,如果真都是实事,庄好汉应该蹲监坐狱了。我们得先派人查一下,你们回去等信儿吧。”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4-7 09:03
110
这天晚上,学校还是小石老师一个人。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听一阵咔嚓咔嚓不是好响。他一着急顾不得穿衣裳,披着棉被就从屋里跑出来,看见一个黑影正要跳墙,他就在后边紧追。棉被碍事他就扔在地上,身上只剩下衬衣衬裤。那黑影进屯子转了几个湾就找不着了,屯里的狗咬成一个蛋似的,黑灯瞎火的,谁也不知那黑影钻那个耗子窟窿里去了。他人生地不熟的,没法再撵,就返回学校。打开手电筒察 看,窗玻璃砸碎二十多块,窗框本来就糟烂,也碎了好几扇。
天刚亮,他就找校长报告,校长急忙找庄好汉说了这事。庄好汉一听瞪圆了眼睛,说:“这可怎么办?得花多少钱才能修好啊!再说也耽误上课呀!”又问校长:“你们学校没有值宿的吗?”校长说:“石少文总在这儿住,昨天晚上也是他在这儿了。”庄好汉说:“这不是严重失职吗,和搞破坏有什么两样?”
他俩来到学校,进屋一看,小石老师在炕上躺着呢,庄好汉更来火了:“你这家伙心真不小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值宿的没有责任吗?还轻闲自在的躺在这儿养身板儿呢!赶紧起来跟我到教育局说个明白!”
小石老师有气无力的说:“我听外边有动静就出去了,看着了那个人影,可惜没追上。当时没顾得穿衣裳,天太冷冻着了,现在发高烧,脑袋像要裂开似的那么疼。”
校长在一边插嘴说:“他眼睛和脸都烧通红,我一摸身上都烫手,确实是有病了。”
庄好汉说:“装病也不好使,事在这儿明摆着,谁的过错谁得背!现在是村办小学,造成这么大损失不是得全屯子老百姓承担吗?他值宿的能躲清净吗?这小子总觉得自个喝了几天墨水子,半瓶醋乱晃荡,动不动牛皮烘烘的说自个是什么大学生!谁家好孩子往庙上舍呀?他要是真有俩下子,能到这破地方哄小孩来吗?现在看确实是干啥都不顶人使唤,值宿这么简单的事还造出这么大的麻烦!事儿一就这样了,说别的都没用,你当校长的讲不起辛苦一趟,到派出所去报案;我到县教育局专门汇报这事,局里奖励他我才乐呢。”
庄好汉带上十里香,又到县城潇洒走一回。
俩人见着花局长,把窗玻璃被砸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十里香在一旁帮腔说:“这小子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舍奶几天,就想玩邪的!平常在学校招些不三不四的人,一喝酒就喝到半夜。这回又和屯里几个地癞子串联到一块儿,写材料告庄村长,都整到大乡长哪儿去啦!”
花局长听完,把桌子一拍说:“这小子原来我就看他不是好饼!刚分配工作时就跟我装倔,别的大学生都到我家三拜九叩的有个表示,他就当没有这个规矩,根本不尿我这个局长,好象给他安排工作是应该的。我这人上来脾气那个厉害劲儿你们不是不知道,谁不烧香我就让他脑袋疼!在我这块地盘儿敢跟我翘棱,我非治扁乎他不可!不管他出身什么名校,到我这儿全都无效!无论他多高的水平,落到我手里全都摆平!本来他应该留在城里教高中,我就偏偏打发他到背旮旯子受穷风去,来回跑道儿自个糟钱遭罪。可是光棍儿沾点就犯,土鳖棒打不回,他上班快一年了,一趟也不到我家来。如今挣了几天工资又不知道自个四两半斤了,竟然敢跟我的老铁作对,我非让他认识认识不可!”
花局长说着按了一下桌子上的电铃。不大一会就进来个戴眼镜的青年人,立正姿势站在门口。花局长对他说:“你马上写个简报,就写石少文值宿严重失职,把校舍造得不象样了,整得学生没法上课,为此给他记大过,停职反省,损失全让他个人包!”青年人答应道:“是,我这就去办,请问局长还有什么指示?”花局长摆划一下手,那青年人就退出去了。
十里香对庄好汉说:“你看花局长多有威力,办事真杀茬,处理问题哜嚓咔崩脆,象你一丁点儿事还挨告。”
庄好汉说:“我跟花局长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样,以后得专门拜师学艺,就是不知道他收不收我这个徒弟呀?”
花局长轻轻一笑:“别说是收拾一个小白丁,就是局领导班子里也没人敢跟我鼓包。那个姓叶的副局长,我点头的事他背地里放横儿,我跟上边一句话,不几天他就到电大喝凉开水去了。”
庄好汉和十里香又说了一大堆奉承话,花局长说:“这回给你们出气了,你们得怎么感谢我呀?”庄好汉说:“我一定知恩必报,保证让你满意。”花局长又瞅着十里香说:“你这个大厂长很长时间没向我汇报工作了,不服从领导是咋的?”十里香笑道:“下午我专门汇报我的成绩,你可得给我发奖金呐。”庄好汉说:“中午我在群仙聚请局长,喝完酒你们再慢慢谈。”花局长和十里香四只眼睛对光了,都哈哈笑起来。
111
一帮乡干部来到大坑屯,在村部开起了群英会,摩托车面包车摆了满院。领头的就是把告状的四个人撵出来的那个女人,大伙都管她叫什么裴秘书。
裴秘书登台亮相做的第一件大事,是用她的女高音在庄好汉广播电台发了个安民告示:“村民同志们,你们好!我们是乡党委乡政府派来的工作组,到你们村来处理重要问题。你们要忠于革命忠于党,靠近组织靠近领导,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有啥情况都向我们反映,对我们的工作大力支持,我们是欢迎你们的。”
她拿腔捏调的照着纸单上写的连念三遍,然后问站在她身后的小任:“任所长,我讲话怎么样?”
小任说:“确实有水平,嗓音比中央广播员还带劲,讲的内容也特别过硬,全都是最时髦的新鲜词儿。不怪把你当副乡长候选人,凭你这能力都应该直接提乡长。”
裴秘书嘻嘻笑了,照小任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说:“你这小子就会奉承人,既然说我有水平,下回民主评议得帮我多串连几票。”
小任啪的来个立正,一字一板的说:“敬爱的裴秘书,请你放心,你的话对我来说就是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我一定坚决照办,永远照办,为了你,让我豁出命我都干。”
裴秘书瞅了他俩眼说:“别耍花舌子,来点儿真格的,你这个包村干部这回得好好表现,把后勤服务工作搞上去。”
老混子成了大忙人,抓鸡打鱼,买酒买烟,找人到村部谈话,东一趟西一趟的紧忙乎。嘴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凡是找的人,他都背地里嘱咐:“庄村长平常对你可是不错啊,掯劲儿的时候可别划不开拐呀。”“这回说的可是大事,千万话到舌尖留半句呀!”“这年头干啥都得看看哪面风硬,是庄村长好使,还是那几个告状的好使,掂掂分量不就明白了吗?”庄稼人本来就胆小怕事,老混子这么敲山震虎,想说的话也憋回去了。
进村部一看那阵势,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十里香和小任把门,一回只放进一个人,进屋后说啥谁也不许听。两个乡干部像阴曹地府的判官似的坐在哪儿,前边摆着纸和笔,先问来人叫啥名,是男是女,多大岁数,几年文化,干什么的,家住那乡那村,老家是哪儿的人。问完这些又问庄好汉工作干得咋样,怎么卖的校舍和村部,怎么建的新校舍和渔场,有没有什么贪污腐化的事儿。问一句写一句,写完了还得问:“你说的都属实吗?”这一整套下来,一般人就有点儿迷糊了。接着就是签名画押,看着那血红的印色盒足有巴掌大,来人都觉得眼晕——电影里的杨白劳就是因为按了手印,闺女让人家拽走了顶帐。新中国虽说不时兴抢男霸女了,可是按手印总不是什么好事儿,除了蹲监坐狱的,就是欠人钱财打承认,最轻的也是买卖房屋,手印一按就换主儿了。更何况问的是庄好汉的事,谁都知道他是秋后的茄子红得发紫,县太爷都上赶着跟他套近乎,又上电视又登报纸的,还连升三级,想告他简直就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沾边儿的都免不了倒霉!他那恶道劲儿一般人提起来头皮都发炸,不但当面张嘴骂举手打,背地里祸害人更受不了——那个小石老师不就是因为帮告状的写材料,铁饭碗都打两瓣儿了么?谁砸了玻璃,谁到上边扎针,庙里拉屎猜不出鬼去,傻子都知道是咋回事。打骡子马惊,躲都怕躲不开呢,谁还敢上凑说实话,那不等于自个找罪遭么?
结果来的人都变得又聋又哑,问啥就是一个劲儿晃荡脑袋。记录的也乐不得省事,稀里糊涂的按套路问一番,写上一连串的“不知道”就算完活儿。被问的临走的时候,那两个判官还挺神秘的嘱咐:“这事要严格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说呀!”
到了晌午,好酒好菜摆了上来,一个个吃得嘴巴油亮,喝得满面红光。太劳累了自然得歇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睡够了就起来打扑克,用裴秘书的文词儿来说,这叫什么“劳逸结合”。日头偏西了,就卷帘散朝,各奔家乡。大车小辆突突直响,一阵尘土飞扬就都没影儿了。
屯里人闲着没事,背地里舆论今天都找谁谈话了,这人和庄好汉是啥关系,能不能照本实发。还有的看庄好汉没露面儿,就到他家去买好儿,说今天乡干部找他都问啥事了,他怎么帮着一瞒到底。庄好汉对这样的人都挺客气,又点烟又倒水的,说的话也挺有意思:“你的一片好心我知道了,往后日子长着呢,我保证少不了你的好处。那些跟我过不去的,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我指定让他有抹大鼻涕那天!”经他这么一哄一吓,来人都觉得自个没说啥算是对了,若不然这小子反过把来,还能有自个好吗?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4-15 12:45
112
告状的四个人又来到乡政府讨说法。
柳絮从抽匣里拿出一沓纸,对他们说:“经过我们深入调查,你们反映的情况基本都不属实。”
丰大胆一下子蹦起来:“你凭什么说我们反映的不属实?那些都是铁定的事,差一点儿把我们拽出去走铜!”
柳絮笑道:“你先别发急燥,我一样一样给你们说:第一:你们说庄好汉卖校舍盖校舍吃了回扣,可是吃谁的回扣吃了多少拿不出证据。第二,卖旧房子的钱都用在新校舍上了,新校舍是教育局验收合格的规范化校舍,啥毛病不犯。第三,建渔场是集体事业,村民掏钱村民受益,有肉烂到锅里了,肉肥汤也肥嘛。第四,你们说庄好汉有作风问题,可是没一个人承认,也没人能证明真有这事。第五,你们说庄好汉欺压群众,可是欺压谁了怎么欺压的群众都不知道,光你们几个说就好使吗?至于大吃大喝铺张浪费了,这是革命工作需要——大点儿说,国家领导人还摆宴席招待外宾呢;小点儿说,县长还得陪客人上大酒店呢。谁能说这样做不对呢?”
田老歪听到这儿,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照你这么说,庄好汉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呗?你说校舍是什么规范化,长眼睛的都去看看校舍现在啥模样!建渔场买鱼苗,猫洞子来狗洞子去的,搞的都是些什么名堂?公家花了多少钱?那些东西值多少钱?秃头的虱子明摆着,瞎子都能看明白!你还说有肉烂到锅里了,现在锅里就剩下了清汤,肉早让有心眼儿的捞走了!庄好汉搞破鞋一名二声的谁不知道?颜红怎么搬家走的?牤子媳妇家的炕都让庄好汉压塌了,大伙当成笑话说!十里香为啥让庄好汉媳妇撵着打?现在不承认就等于没有那回事啦?庄好汉平常祖宗三代挂在嘴上,不骂人不说话,不是欺压群众是什么?”
柳絮说:“你激动也没有用,政府处理啥事得讲究个证据,这儿有二十多份证言,完全可以代表群众嘛,政府能你们说啥就信啥吗?我知道你们有个人恩怨:你是于仁的大舅哥,庄好汉书记村长一肩挑,你心里肯定不得劲儿;辛小光的爸爸原来是村长,因为竞选和庄好汉闹成了矛盾;丰大胆和庄好汉打得头破血出,从此结下了冤仇。你们告庄好汉是为了出口气,就这么有一尺玄一丈,非给他定个罪名不可。我没屈说你们吧?”
辛小光听这话受不住了:“你到底是啥意思啊?先把舌头伸直了再说话!我们早就知道你和庄好汉穿连裆裤,你怕他犯事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整得你乌纱帽戴不稳,所以就使圆劲帮他捂着盖着!”
柳絮从皮转椅上站了起来,指着辛小光说:“你怎么疯狗似的乱咬呢,我和庄好汉有什么瓜葛?如果我想护着他,能派专案组去查他么?”
田老歪说:“演戏还得走个过场呢,你那不过是玩个障眼法儿,以为我们庄稼人好糊弄呐?那些小把戏连小孩都瞒不住!别以为你一锤定音了,上边不是还有人管这事吗?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柳絮冷笑一声说:“人嘴两扇皮,说啥都由你,乐意上哪儿告就上哪儿告去,告到中央我也擎着,乡政府就是这个态度了!”
丰大胆说:“真的假不了,假的安不牢,事有事在,你向情向不了理,雪堆里埋孩子总有露出来那天!等着吧,到时候连你一勺烩!”
柳絮满不在乎的说:“我是脚正不怕鞋歪,咋折腾随你们的便。我要让你们这小样儿的吓唬住,不如趁早死了得啦,还能在这个窝儿上坐着吗?”
四个人一气之下,又来到县政府,看门的让他们还上信访办。那个小眼睛认出了他们,没好气的说:“你们怎么还没头儿了呢,都象你们这么难缠,我们还答对不过来了呢!”这几个人学乖了,不跟他惹那份闲气,直接去找白头发。白头发说:“你们乡已经把处理意见报上来了,你们不服我还得跟领导请示,多昝领导表态了,我才能告诉你们结果。”
四个人又跑了好几趟。这天白头发告诉他们:“领导已经发话了,同意你们乡的处理意见。”
田老歪说:“照你们这么说,水过地皮湿就算拉倒了?柳絮本来就和庄好汉一个鼻眼儿出气,打骡子马惊,他当然死保啦!你们怎么能听柳絮的呢?这不是和旧社会一样官官相护吗?”
白头发说:“你们想告谁得有个正头香主,抓一根线儿往前拽,别把乡里县里都牵扯上。你们不服可以到地区上访嘛,跟我这样的小喽罗喊破嗓子也没用。”
丰大胆说:“不用你指明路,我们也得接着告,认可砸锅卖铁当路费。这事不整个大头小尾,死都闭不上眼睛!”
白头发说:“我告诉你们的是好话,树根儿不动,树稍儿干摇,信不信由你们。”说完拿起几张纸看了起来。
四个人知道在这没戏了,就出来合计下一步怎么办。二埋汰说:“这可真是当地衙门赛铁箍啊,乡里定完了县里也这么说,到地区还是听乡里的,照这么下去,咱们就白费劲了。”田老歪说:“事情已经到这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告到中央也得告,兴许啥时候遇着个清官,咱们就拨开乌云见晴天了!”辛小光忽悠一下想起来了:“听说在咱们哪儿包村的李书记调地区去了,专门治贪官。咱们找他去,只要他伸手,这事就有指望了。
113
四个人坐了汽车又坐火车,下了火车又坐汽车,来到了地区办公大楼。打听了一天,总算问明白了确实有个叫李教真的,在纪委工作。他们进不去屋,就在门外等着,渴得嗓子直冒烟也顾不得找水喝,眼珠儿不转个的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挨个看。可是一连三天都没碰着,田老歪兜里那俩钱儿眼看就快花没了。
第四天他们接着等,上班的一个挨一个,辛小光看有个人长得挺面熟,就喊了一声:“李书记!”那人一回头,先认出了田老歪,问道:“你们是长河县来的吧?”几个人这回认准了,都围上来搭话。丰大胆提起丰老六的名,李书记笑道:“记得记得,你爸没少给我做饭吃,炖的大豆腐可香了。”又指着辛小光说:“我还给你买过养猪和种菜的书呐。”
四个人跟着李书记进了他的办公室,提起了庄好汉的事,田老歪说:“这小子胆子晒干了也有窝瓜那么大,啥事都敢干,啥钱都敢花,村上的那些东西如果能安上轱辘,他都得推自个家去。让他管全村的事,真是狐狸看鸡越看越稀,原来村上二十多万存款花没了,几座房子造巴出去了,又拉了好几万饥荒。”
辛小光说:“我爸当了二十多年村干部,家里买咸盐吃都费劲。这小子可倒好,刚干上两天半,就骑上了大摩托,平常掏钱一把一把的,他那钱是好道儿来的吗?”接着把庄好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了一遍。
丰大胆说:“我们告到乡里,乡长和他是往一个壶眼儿里泚尿的,假装么派人调查几天,其实是烟大火苗低,干打雷不下雨,架式拉到哪儿象真事儿似的,结果还是护着庄好汉,长的说成扁的,方的说成圆的,瞎子都得气冒眼睛!”
李书记问:“你们没到县里反映情况吗?”田老歪说:“县里连问都没问我们,就说同意乡里处理意见了。被逼无奈,才来找你。”李书记说:“我在哪儿的时候,你们村家底儿挺厚实,在全县都能排上头几名,怎么几年的光景就这样了呢?”二埋汰说:“如果再让那小子祸害下去,老百姓就穷得连苞米馇粥都喝不上流儿了,你快派人去处理处理吧!”
李书记说:“我们这些日子总忙着查一些大案子,没太注意乡村情况,真是挠不着的地方好痒痒。我知道你们说的这些不是谎话,肯定有事实和证据,无风树不响啊。有人帮着掩盖不要紧,纸里包不住火,总有露馅的时候。可是我们这儿也有制度,不是我想咋定就咋定。我记着有这回事了,你们回去等信儿吧!”
田老歪说:“凉水刷不净油渍子,你最好派几个煞实的,别象乡里那帮人,粘粘乎乎不干正事,盖盖面儿走走形式就算拉倒。”
辛小光说:“你要能把这事整透亮了,大坑屯老百姓一辈子念叨你个好。”
李书记笑道:“我不要什么好,就盼着老百姓能得好。”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4-22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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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坑屯来了几个人,走东门串西户的,专门找那些老实巴脚的人唠嗑儿。晌午在村部吃挂面,晚上回乡政府。庄好汉和老混子这帮人想讨好,可是根本靠不上前。
常言道:“心里有鬼怕响动”。庄好汉发毛了,趁晚上找柳絮讨底,结果柳絮没在家。他就顺道来到小任家。
小任对他挺热情,先拿出好烟给他抽着,又端出水果给他吃。他打听这几天调查啥了,小任说:“我也就是给领领道儿看看狗,人家唠嗑儿都不让我听。领头的那个廉科长,整天绷着脸,像个丧门神似的,别说我这样的小喽罗,连柳乡长都不在他眼里。晚上回到乡政府,做好的他不吃,成瓶的好酒摆在哪儿他不喝,扒拉碗饭就回屋看书整材料去了。看样子你这事儿不小,谁也说不进话去。”
庄好汉听他这么说,心里咔噔一下子,又问:“这小子到底多大的官儿,咋这么能装呢?”
小任说:“其实他也就是科级,跟柳乡长一般大。可是人家是地区的官,还是专门找毛病的,听说那些县太爷见着他都客客气气的,乡镇这一格的头头更不算啥了。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那些当权的,常在江边站,哪有不湿鞋的,说不定啥时侯就落在人家手里,平常就得想着给自个留条后路。咱哥儿们好一回,我不能看你热闹,可惜现在是骑老牛撵免子——有劲使不上,你自个多加小心吧。他们临走前肯定得找你谈话,那时候你什么也别承认,最后还能有人帮你收场。如果一唬就蒙了,啥都交待出去,整到那步神仙也救不了你的驾!他们大概摸着点儿须子了,这一关肯定难过,你就等着接招儿吧。”
庄好汉一劲儿抽烟,闷了一会又问:“这事求你姐夫出头说说,能不能有点儿活动气儿。”
小任摇摇头说:“我姐夫跟这个廉科长也不熟。要是再托别人,事更容易插皮。现在官场上都有这个忌讳:除了至亲好友能去啃面子,要是没啥至近关系的去说情,别人就疑心张嘴这人得着了多少好处,能办的事也推着玩儿了。最好有靠近的人搭个桥,本人直接到管事的家说去。不过你这事还真不敢那么办,看姓廉的那个真气劲儿,弄不好把这事周出去,说你收买办案人员,他跐这个台阶能往上爬,你可是罪上加罪了。”
庄好汉说:“刀架在脖子上了,我也不能干挺着啊!”
小任说:“估计乡领导能保你,打一个和尚满寺羞啊,你受处分了他们面子上也过不去。更何况书记乡长跟你都挺有交情的,一门儿树你当典型,你摊事儿了他们能袖手旁观吗?到最掯劲儿的时候肯定帮你说话。”
庄好汉听他说得有理,觉得心里轻松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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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庄好汉被找到乡政府。
办公室里通亮,正面桌子后边皮转椅上坐着个大眼珠子,在屯里他从旁边看着过,不用问就是领头查他的那个廉科长。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伙,面前放着纸和笔。那场面和公安局审案子一模一样。
庄好汉刚进屋的时候,心也扑腾了一阵子。好在这阵势他见过多了,觉得凭自个这俩下子,现砍现安也赶趟儿,怎么也能糊弄过去。他没事人似的笑着打招呼:“廉科长,您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廉科长象是没听着这话,大声说:“庄好汉,我们今天找你谈很重要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庄好汉笑道:“我这个人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属茄子的不开谎花儿,有啥事你尽管问好了。”
廉科长说:“你少扯那些没用的,先把自个贪污受贿的事交待一下!”
庄好汉咧咧嘴说:“你这不是朝姑子要孩子吗?我可是清清白白一本正经啊!村上的钱和帐都归别人管,我就是想贪污也到不了手哇!受贿更跟我挨不上边儿,一个破村长,就是听人支使的小骚鞑子,根本啥权力也没有,能办什么正经事啊?谁贿赂我干啥呀?”
廉科长说:“你少跟我装糊涂,我们没有真凭实据是不会乱放炮的!放屁瞒响瞒不了臭,你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我们已经知底了!”
庄好汉说:“这可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呐!那几个告状的想占村上便宜,我没答应他们,他们就整些没影儿的事,硬往我身上贴膏药!你们当领导的最明白:一个难趁百人意,百人难合一人心。当干部的难免有对立面儿,不遂心的那帮人没缝也下蛆呀!再说我也知道自个半斤八两:上边有人管着,下边有人看着,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干那些犯毛病的事啊!”
廉科长冷笑一声说:“你大概以为自个做得挺巧妙的吧?其不知雀儿飞还有个影儿呢!更何况老百姓八百只眼睛瞅着那点儿玩艺,你能瞒得过去么?别觉得自个挺凶势,屯里人都怕你,坛子嘴儿能扎住,人嘴儿能扎住么?这个不说那个不说,还有说的呢!我现在明告诉你:在这儿谈是给你机会,你如果不坦白,必然得从重处理,到进监狱那天,哭死都不赶趟了!”
庄好汉一拍大腿说:“真是哪座庙都有屈死的鬼呀!我干工作太认真,得罪小人了,他们就拉帮结伙陷害我,三寸舌头能杀丈二的汉呐!你如果信他们的,咋处理我咋领,我是心屈命不屈啦!”
廉科长使劲一拍桌子:“庄好汉!你闭着眼睛说瞎话,就能把那些事都赖没么?告诉你:巧嘴八哥过不了潼关,你再会说也没用,这回绝对蒙混不过去!我再问你一遍:能不能如实交待?如果你还是那套嗑儿,我就再不跟你费口舌了!”
庄好汉抽搐着脸,好象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说话的声儿也有点儿发颤:“廉科长啊,照你这意思,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刀把儿在你手里攥着呢,杀剐存留全凭你的心思啦。可惜我费劲巴力的给老百姓拉套,现在没等卸磨就要杀驴了。”
廉科长气得站起来,两眼冒着杀气,咬牙切齿的说:“你别以为不认帐我们就没办法,象你这样事明摆着硬打赖的我见着多了,到最后该咋处理还咋处理!杀人犯谁愿意认罪,不是照样拽出去枪毙吗?你也许觉得有什么护身符,一赖到底就能过关,别做那美梦啦!回去等着吧,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的小命儿!”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4-29 15:49
第十八章 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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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走了出来,心里可是直劲翻个儿。廉科长那语气那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已经抓着把柄了,马上就要下狠茬子。这回他可是狗咬卵子转磨磨儿了,躺在炕上翻过来掉过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心烦得眼毛都嫌乎碍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到柳絮家,把咋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学述了。临末说:“这下子大概要完蛋,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柳絮不冷不热的说:“上回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你保住了。没想到去了咳嗽添了喘,这回可比上回厉害多了,还给我惹了一身包,那个廉科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包庇你。他手里拿着尚方宝剑,我也没法深管。现在我是手大捂不过天来了,你能请神就能送神,自个想办法安排吧!”
庄好汉一盆火似的扑奔来了,看柳絮那模样,坐窝就心凉半截。如今柳絮明面封门儿了,他就好象掉进了冰窖里。苏醒一会缓过点劲儿,憋在肚子里的话一下子都倒了出来:“我原来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想到指着破鞋扎了脚!你看我要掉进去了不拉一把,反倒想推出去拉倒!那些事都是我自个干的吗?哪回不是你拿大头儿?咱们是一根绳拴的俩蚂蚱,我脱不了身你也别想好,我临死得抓个垫背的,进监狱咱俩一路去!”
柳絮一拍茶儿站起来,喊道:“我怎么看走眼了,把心掏出来喂了你这白眼狼!你升官发财多亏谁呀,有人整你还得我给你当挡箭牌!如今熊到家门斜口我来了,好啊,咱俩不用他们再查了,直接找个地方说道说道!你给我送钱有收条吗?别人给我送钱你有证据吗?鱼苗我占你点儿便宜,那是愿意的买卖合式的亲家,现在鱼搁池子里能称出多少斤吗?你那些事我一人证着就好使,你想赖也赖不了,一下子就把你送老梃儿去!”说着披上风衣就要走。
庄好汉慌神儿了,上去一把拉住柳絮,就势咕咚一声跪下,说:“老姑父,老姑父,你千万别生气,我刚才一着急,自个说啥都不知道了,你就全当是狗放屁了!”
看柳絮站下了,他又接着说:“现在我的事就象邻居家失火,不救就容易烧到自个家呀!我拙嘴笨腮的,说话比拉屎都臭,你当老的千万多担当点儿。管咋的我死心塌地投靠你一回,我摊事儿了你不能看热闹啊!”
柳絮叹了口气说:“你小子三十来岁了不是白活吗?一点儿事不顺茬儿就跟我翻脸,刚才那话你怎么能抹得开说出口?太让我伤心啦!河里孩子岸上娘啊,你落难了我能不着急上火吗?得破死破活的往出拽你,这个官不当了我都认可呀!上回的事我费了多少劲担了多大责任呐,对你也算够意思了吧?如今地区来人直接办这事,我实在没法伸手啊!正给你琢磨招儿呢,你反倒肚子疼埋怨灶王爷,没听明白咋回事,就跟我整这一出儿,我还有法儿再管了吗?这回我算认识你了,往后再也不跟你扯了!”
庄好汉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说:“老姑父啊,当初都是你把我拽起来的,事情到这步了,你能见死不救吗?我是打倒金刚赖倒佛,这事就得在你手里出灾啦!有一样你放心:我就是挨枪子儿那天,也不能剐拉着你一丁点儿”
柳絮说:“你也在社会上混这些年了,怎么离开拐棍儿就倒呢?啥都指着我,我一面墙能挡八面风么?现成的办法在那儿摆着,你怎么非得吃等食儿呢?”
庄好汉说:“我现在脑袋像盆酱子似的,啥道儿也想不出来了,你快给我指条明路吧!”
柳絮说:“你小子放赖呀?躺在怀里不起来了!真拿你没办法,我就给你支一招儿吧:他有关门计,咱有跳墙法。常言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只见鬼打墙。只要你能豁出注儿来,火大没湿柴,保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庄好汉说:“只要能平事儿,我情愿花钱消灾。可是我跟姓廉的不认不识,看他那个真气样儿,还敢使老招子吗?一旦他不吃这口儿,把事捅上去,白瞎钱了还得加罪,没成事反倒坏事了!”
柳絮说:“你可真是赢钱三只眼,输钱一抹黑啊!我告诉你:这年头谁怕钱扎手哇?狗不咬拉屎的,官不打送礼的,啥时候都是这个理儿。别看他名叫廉洁,眼珠子瞪溜圆唬得挺愣,其实也知道钱好花。我有个同学的跟他挺熟,知道他的底细:象他们纪检委那样的清水衙门,平常啥油水也没有,想捞个豆儿吃都找不着地方,见着钱不像蚊子见着血一样吗?就是抛下他自个不说,他老婆孩子都盼着他整回去仨瓜倆枣解解馋呢!别看他绷着脸装得象个清官,可是心里也和咱们一样总找机会琢磨钱。不抓住你毛病把你熊老实喽,你能心甘情愿的给他上供吗?急水也有回头浪嘛,他现在只拉弓不放箭,就是故意给你留活口儿呢!不认识怕啥,他毕竟认识钱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呐,他老人家求情最好使。别说你这事可大可小,拿钱买命的得有多少哇!那有猫不吃腥的,放心大胆的去吧,老毛头保证能显灵。”
庄好汉一下子开窍了,连声说:“还是老姑父见多识广,明天我就照你说的去办。”
柳絮说:“我听说姓廉的也在地委家属区住,三号楼那个单元就不清楚了,你鼻子底下长个嘴呢,到哪儿一问就找着了。话说回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就妥了。当年我把工程款揣兜里了,上边查得挺紧,也是用这个办法平的事,过后照样提副书记又升正乡长,败棋也有胜招儿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保住了官位,就等于抓住了搂钱的耙子,今天甩出去明天再划拉回来,兴许比原先多得多呢!你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过肥猪走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能不明白?”
看庄好汉直劲儿点头,柳絮又说:“老阴哪儿你也得安排安排。这个人的脾气我摸透了,光搁嘴拱不行,送点儿东西他也瞧不上眼儿,必须得搁现钱杵。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送多少钱办多大事儿,下回再求他还得接着送。以前我提拔你他总卡着,就是觉得你送的不够口儿。这回研究你的时候还得靠他说话,我俩一唱一和就等于党委政府全表态了。他这个人挺讲究,一般不让上炮儿的赔本,你把路子铺到哪儿了,他怎么想办法也让你走过去。是花钱平事还是硬挺,必须两头儿着一头儿了。”
看庄好汉有点儿为难的样子,柳絮又说:“你别怕我挑理,以为你脚踩两只船。到啥时候还是咱爷儿俩比别人近,眼下这事非这么办不可,几方面一块儿使劲才能把你救出来呀。”
庄好汉想了想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我不能抻脖等死,成葫芦瘪葫芦也得照量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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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蹦子又露了一把脸——一辆锃亮的小轿车开到屯里,把他接走了。大伙猜不出是什么事,可是都知道肯定是光彩事儿。
过了几天,狗蹦子回来了,穿了一件里外都是毛的半截大衣,那毛日头一晃直闪亮光。袖子上还戴一个黑胳膊箍,上面用白线绣着一个“孝”字。
正是猫冬的时候,卫生所屋里烧得挺热乎,没事的人就到这儿来卖呆。狗蹦子当然是主角,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你们都看着了吧?我坐的那台车就是我舅舅的专车。这回他病重,专门把我接去了。在医院里,每天都有人去看他,去时大包小裹没有空手的。现在数九寒天,西瓜得说是稀罕物了,好几块钱一斤,他病房里搁着十来个,都象饭盒那么大的。其实以前到他家串门的人都是给钱,一沓一沓的。这回听说得了癌症,来看他的都拿东西了,意思是知道他家不缺钱,不如买点儿好吃的,快死的人,攒多少钱都白扯,吃肚子里才算得啦。结果全家都跟着吃还是吃不了,家里又没那么大的地方存放,我舅母就让我整回来了。不信你们看看去,我家桔子苹果就有个十箱八箱的,全是一个个用细纸包着的上等货!一般人家过年都买不起这好玩艺,我这些日子吃得够不耐够的!。”
他说得满嘴直冒沫子,看大伙抻脖子听得挺有意思,就喝了几口水,点着一棵烟抽上了几口,说得更来劲儿了:“出殡那天才叫敞亮呢,大车小车好几十台,光花圈就拉了一大汽车,大个的花圈赶上半间房子那么大了。骨灰盒相当漂亮,三层楼式的,还镶着照片,听说一个值三千多块呢,庄稼人种二年大苞米也挣不来呀!送完殡都到饭店,就是最有名的那个群仙聚,那酒那菜都是高级的,一个个吃得有滋有味,喝得小脸儿通红。我是实在亲戚得陪酒啊,整过量了,就到旅社睡觉。醒过来听说因为分家产哥儿几个打起来,把我舅母气得抽疯了,我就紧忙过去拉仗。我表姐说我这些日子累够呛,回家歇歇去吧,就把这件大衣给我了。这是我舅舅出国带回来的,正宗名牌老毛子货,纯水貂皮,就是现在也值个万八千的。庄稼院把出国看得挺神,我舅出国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他家飞机票就一大摞子。从国外带回的那些好东西,你们都没见过!就说这个小玩意吧,比烟卷盒还小,它叫随身听,戴上耳机就能听歌,比收音机还好使呢。不跟你们吹,他们家的洋货老杆儿的了,等我舅烧三七的时候,我再带回几样给你们开开眼!”
正说着,一辆小轿车停在卫生所门前。狗蹦子乐了:“这是我表哥的车,他找我来肯定又有什么好事了!”一边说一边迎出来。
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酒糟鼻子,绷着脸,瞪着一双睡不醒的眼睛。狗蹦子伸出双手要跟他握手,他连瞅都没瞅,象喊一样大声说:“你这个混蛋,骂你好象我嘴损,可是真不能拿你当人!你怎么偷着把貂皮大衣给穿跑了?这是我爸从苏联带回来的纪念品,你赶紧给脱下来,省得我费事!”
狗蹦子傻眼了,一句话也没敢说,就把那件毛大衣脱下来递了过去。酒糟鼻子拎着扔在车后坐上,狠歹歹的说了一句:“往后少上我家嘚瑟去,别自个找挨揍!”说完开车就走。
狗蹦子看大伙都瞅他,知道这场面把他整得挺掉价,得赶紧找补找补脸儿,就说:“我这表哥哪样都好,就是喝两盅酒六亲不认,跟谁都发脾气,过三过五觉得不是滋味又该赔礼道歉来了。为这事离了两回婚。多亏我舅势力大,随礼的人多,每回结婚都接个十万八万的。要是一般人家,这三房媳妇都娶不起。不是和你们吹着唠,我舅提拔多少人当官,安排多少人上班,他自个都不记不清准数儿了,到他家送礼的不断头儿,赶上啥节令都挤破门!我到卫生局去,那些人见着我都远接近送点头哈腰的。我往哪儿一坐,马上有人好烟点着好茶沏上,临走时还一劲儿跟我套近乎,嘱咐我有啥事尽管说话,他们保证办到。不信咱们就试试,那个五层楼里满算着,我咳嗽一声都好使。”
狗蹦子说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工夫,觉得转回了面子。人们三三两两回家吃晌午饭,他也想起该过酒瘾了。正起身要走,老混子着急忙慌的进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见屋里没别人,就说:“大事不好!刚才卫生院打发人送来个通知,这上边的字我认不全,听来的那个人说,现在上边开始裁人,你让人刷了,我没听明白叫什么下岗还是下坡。”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狗蹦子接过去看了看,不由得脑袋轰的一下,定定神说:“肯定是把名字写错了!就是全乡留一个,也必然留我。巴局长早跟我透底了,还说如果我家能脱开身,就提我到乡卫生院当副院长,怎么能一个多月就反桄子呢?”
老混子说:“事在这明摆着,你还做梦呐!现在不是你舅舅当令的时候了,过去溜须的那些人谁还理你?活着的官都是人一走茶就凉,更何况你舅舅进了火葬场啊!”
狗蹦子不甘心:“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有打人傢伙,到哪儿都得对我另眼相待!”说着打开抽匣,拿出好几个小红本,说:“你看看,这是大专证,这是医师证,这是论文证,这是先进工作者证。这些硬件别人谁有?就凭这些东西,也不能让我下岗。”
老混子说:“你这些宝贝屯里人已经看一百遍了。过去没有它你也照样打腰,现在这玩艺你成车拉也没啥用,还是趁早找说了算的活动活动吧!”
狗蹦子好象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说:“还是你心眼儿多!我舅当一回局长,怎么也交下几个人,正好我家现在还有几箱水果,不行再给他们甩点儿干货,我直接送到他们家,他们还能不开面儿么?”
老混子说:“你赶紧找个地方凉快去吧!长着二斤半沉的舌头,除了吹大牛啥也不会,说话比骂人都难听,好话也让你说坏了。不如让你家葛主任出头,她能说会唠的,生气的也能给逗乐喽,不行的事也能办妥喽。再说这年头女的办事好说话儿,当官的都德意这口儿。”
狗蹦子有点儿为难了:“她听说我不端铁饭碗了,还不得和我闹离婚呐?”
老混子说:“这你就不懂行了!她出一家入一家容易吗?上哪找你这么听摆弄的?她安排安排,你饭碗就能保住了,总比另找主儿强啊。如果她跟你撒气,我跟好汉哥当说合人去。”
狗蹦子听老混子这么说,又有了乐模样儿:“我舅下葬那天,我从席上折下的海鲜和肘子还有不少呢,咱哥儿俩喝一顿吧,你趁机再给我说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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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从廉科长家出来,心里底实了。顺道又到阴乡长家。阴乡长好烟好茶招待他,光水果就摆上了好几样。
提起告状的事,庄好汉说:“这些日子多亏你费心了,如果不是你当顶门杠,我早就胎歪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搁在茶几上,说:“眼看来到年了,多少这么点儿心意,你自个喜欢啥买点儿啥吧。”
阴乡长朝那沓钱瞄了一眼,说:“咱们之间哪能用得着这个!这几年咱爷儿俩处得多靠啊,你有事了我应该大舍身的护着你呀!以前那几回我怕你多心,抹不开不收。现在你是掉碟子的时候,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说啥也不能再留了。赶快把这钱拿回去,要不然我啥事都不给你办。”边说边拿起那沓钱往庄好汉兜里塞。
庄好汉紧忙掏出来又放在茶几上,说:“阴书记呀,你对我的恩情我当牛做马都报不完,如果这点儿心意你都不接受,可真是让我没脸再见你了。我是诚心诚意感谢你来了,难道非得让我开膛破肚把心扒出来给你看看吗?”
阴乡长挺为难的打个嗨声:“你这孩子啊,真让我没办法!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就以实为实了,要不然好象我推手不管你似的。”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阴乡长顺手拿起装桔子的水果盘把那沓钱盖上,起身出去开门。原来是送煤气罐的,不一会就走了。
阴乡长给庄好汉点着一棵烟,自己也抽着,说:“好汉呐,今天坐在我家里,不象在单位,啥都得端着身份,咱爷儿俩得说点儿心里话,办点儿实在事儿。如果我说得不对,你也别往心里去,总之是为你好。”
庄好汉说:“难得你能当面教育我,换个人给你三拜九叩你也不能跟他说心里话呀。”
阴乡长抽了两口烟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听说你在屯里出马一条枪,张嘴四六句,还经常巴掌撇子的,这样得伤损多少人呐!我在社会上混的年头比你多,啥事都经着过,清一色唬牌儿的不好使啊!说不定啥时候遇着吃生米的,你就非卷沿子不可。就是没人和你对着干,其实是面儿上惧怕你,心里恨死你。许多人都是毛驴子脾气,喜欢顺毛摩挲,你总是恶鼻子恶脸的,他肯定记你的仇。别以为老百姓象块泥似的咋捏咕咋是,土垃坷也有绊脚的时候啊!真都和你较上劲,最后吃亏的还是你。总记住:叫唤雀儿没肉吃。你连吵带骂也就是快当快当嘴儿,人家心里可恨你下半辈儿,着急着忙找你的毛病,就够你抖落一阵子。经过这把事儿你也该学乖了,往后得换个打法啦!软刀子扎人不疼,哄死人不偿命啊!”
他看庄好汉听得出神,烟都快烧手了也没顾得扔,又说:“当干部特别是掌实权的干部,有几个干净的?谁拉屎也盖不上屁眼子啊!家家都有丑,不露是好手。这就得靠使招儿:把外行的蒙住,把管事的哄住,把炸刺儿的整住。眼下正时兴这一套——就拿告状这事来说吧,屯里老百姓你得把他们蒙住,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老底;廉科长哪儿你得安排明白;告状的你得想办法让他们消停。”
庄好汉说:“实不相瞒,我刚跟廉科长见过面,他已经松口儿了。”
阴乡长点点头说:“这就好办了。乡里这头儿你不用惦心,我和柳乡长肯定死保,咋也不能让你掉进去呀!现在就差那几个告状的了,得想办法把他们按住,不然他们再接着往上告,啥结果可就不好说了。如果省里下来人,还能象廉科长那样好答对吗?”
庄好汉说:“实在不行我求滚地雷打发几个小哥儿们,半夜祸害他们一顿,他们就老实了。”
阴乡长摇摇头说:“你怎么还要干那傻事呢?报复检举人可是罪加一等啊!南方的一个县委书记就为这事把脑袋都整没了。我看打牛不如抹油,都给他们点儿好处,认可自个低贱点儿,坐到他家商量他去。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他对你再有气,伸手不打笑脸人,差一不二也就拉倒了。”
庄好汉说:“田老歪和丰大胆他爸我们过去还算有点儿交情,我认可给他们点儿好处再说点儿好听的,也许能有个差不多。辛小光以前就跟我干过仗,为了和他爸争村长又成了冤家对头,实在说不进话去呀!能挡千人手,难捂一人口,这小子要接着告,事还是利索不了啊。”
阴乡长说:“辛长好毕竟在我手下干多少年,我俩的关系还算可以,我说话他肯定能给点儿面子。咱俩处得父子爷儿们似的,为了你早完事儿,我认可豁出这张老脸出头去平包了。就剩下那个二埋汰,本来就是随帮唱影儿的,看别人都撤梯儿了,他自个也没啥奔头,不用安排也就自消自灭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呐,不认可烧香磕头不行啊!”
庄好汉说:“姜还是老的辣,你的韬略够我学几辈子的了。我明天就安排那俩个蹦得欢的,老辛家就靠你费心了。”
阴乡长笑道:“一家人别说俩家话,咱爷儿们你客气啥!现在最要紧的是能保住你。光棍不输净手钱,只要你还当这个官,有骨头不愁肉,钱花出去还能整回来,到时候不用你找钱,钱就上赶着找你了。庄稼不收年年种,总有一年好收成,啥道都有弯儿,啥事都没有一帆风顺的,那些当官的都经过锛锛砍砍,最顺溜儿的也有倒霉的时候,就象再乐呵的人家也死过人一样。要紧的是得卡个跟头捡个明白,不能再吃这样的愣亏了。”
庄好汉连连点头说:“阴书记啊,你不但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师傅,教我这些高招儿多少钱都买不来呀。”
阴乡长笑笑说:“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儿,还是好好安排事去吧,让我省点儿心比啥都强。”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5-5 10:34
119
田老歪一个人坐在炕上喝闷酒。听房门响了一下,他以为媳妇出去串门回来了,没太在意。夹起一块炒鸡蛋刚搁进嘴里,庄好汉已经站在他面前。他不由得激凌一下子,问:“是你!深更半夜来干什么?”
庄好汉挨着他坐在炕沿上,笑呵呵的说:“我知道大叔你还生我的气,我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田老歪哼了一声说:““你少来这套!你现在是得势的狸猫欢似虎,我现在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可是你也别美大劲儿喽,瘸子踩高跷——总有张跟头的时候!”
庄好汉笑道:“话不说不透,砂锅不打不漏,今天咱爷儿俩好好唠唠,把过来过去的话都说开了,省得憋在心里挺难受。其实咱爷儿俩原先处得挺好,我对你总是有均有让的,把大礼摆在头前儿,咋个意思不用细说你也明白。那天我正赶在气头上,说了几句不在行的,结果就是为了那么几句话,你就跟我掰脸了。如今整得两败俱伤——你进府上县的又搭工又搭钱;我让人家查了两回,如今落到哪步谁也说不准,肯定没啥好结果。你说咱们到底都图个啥呢?上回那把事是整误会了,村上现在有多少饥荒你心里也有个谱儿,亏你的一万多块钱那么好张罗吗?我原本答应你好好的,可是你时刻不容,非立马给钱不可。偏赶上我喝大了,话赶话就啥难听说啥了。都怪我这张破嘴,上来脾气说话比拉屎都臭!这事都怨我当小的对不起你当老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小毛孩子一样的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沓钱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万五,你的推土钱是一万二,剩下的就等于补补我的过儿了。”
田老歪瞥了一眼说:“你这是孩子死了才来奶,当初你就这样何必惊师动众的折腾好几个月?如今下过雨送蓑衣,想搁便宜堵堵我的嘴呀?我明告诉你:没门儿!好虎不吃回头食,你现在给多少也没用,我跟你没完,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你别高兴得太早,有你乐不出来的时候!”
庄好汉掏出烟盒,满面带笑递给田老歪一棵。田老歪不接,他就搁在桌子上,自个点着一棵抽了几口说:“咱们庄稼院都说勺子难免碰锅沿儿,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冤仇宜解不宜结呀!更何况咱爷儿俩狗皮袜头子没反正,也就是言高语低那么点儿事,犯得上拼死拼活吗?我已经伤筋动骨捎带秃撸皮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整到这份堆儿,你也就算出气了吧?你就是把我告倒了,换个别人就能事事随你心吗?你亲妹夫当了那些年书记你借过啥光?还不是我让你又买车又推土的实实惠惠的捞了几把吗?要是别人干这角,新官不理旧事,你那推土钱就先挂帐吧,说不定哪年心一乐才能给你,多余的好处更别想。这社会掂量着自个不吃亏就得了,咱爷儿俩是一争两丑,一让两有,这个理你心里不是太有数儿了吗?”
田老歪从兜里掏出自个的烟,连着抽了两棵,最后把烟头使劲拧在桌子上,说:“我明人不做暗事,有话说在当场:我的眼睛可不揉沙子,往后你少撩骚儿,我也不愿意找你麻烦。你记着:没有老死的兔子,我不信你总这么神气!别忘了:笑大劲儿该出眼泪了。”说着一把抓过那两沓钱:“以前的事都算一笔勾销,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再跟我过不去,兔子回头猛似虎,我说啥结果好象吓唬你!反正我已经落到这步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急眼啥都能豁出去!”
庄好汉又笑了:“大叔别再说气话了,我陪你喝两盅消消火吧!”说着就到外屋去拿自个带来的酒菜。
120
庄好汉按住了田老歪,又开始琢磨丰老六。
这天他找到了丰老六看堆儿的地方,俩人一块儿来到就近的小饭店,边喝边唠扯,显得特别近乎。
庄好汉说:“六舅啊,听说你在这儿混得不太好,我总惦心着。那老板赔钱躲出去了,你好几个月工钱没处要,在这苦熬干修的,吃顿饭都费劲,再混下去有啥意思?还是回屯里吧,守家在地的,跟我大兄弟还能互相有个照看。”
丰老六挺纳闷:庄好汉多少日子见着自个都没个好脸儿,今天怎么冲着喜神了呢?上赶着没好事,笑脸打死人,应当多加小心。他摇摇头说:“我出来也就是找个猫脑袋的地方混口饭吃,再能对付几个零花钱儿就算挺好。没想到白忙乎了,到头来两手空空,回屯里让大伙笑话呐!另外我也不想和那大犊子生闲气,他打官司告状那套我实在看不惯。”
庄好汉叹着气说:“你家我大兄弟那人确实挺怪。我是屯里挑头的,啥事都得管,跟大伙哪有舌头不碰腮的,过三过五也就拉倒呗。可是有人纵疯狗咬傻子,我大兄弟心眼太实,人家装枪他就放,跟我像生死仇人似的,我一想这事儿心里就不得劲儿。咱们是父一辈子一辈的老交情啦,我爸那昝还是你给保的媒呢,从我妈哪儿论你是我的娘舅,这可不是三包果子两包糖认乎的。你在村上的时候,咱爷儿俩处得多厚诚啊!我总寻思你这么大岁数了,桌上桌下侍侯我们不容易,钱是钱物是物的没少搭帮你,这不是我屈说枉道吧?上回那码事能怨着我吗?他让公安局抓起来不是我追的,凑巧赶上那个形势了,出头椽子先烂呐,上边要掐尖,摊上还能有好吗?他把这帐全记到我身上了,非要跟我过不去!其实我知道这都是田老歪使的坏,那家伙一肚子花花肠子,在他屁股后能捡出好粪蛋儿来么?谁跟他靠近都得让他坑一把!远的不说:屯里在玉米粥厂干活的那些人欠的工钱没地方要去,亏不都吃在他身上么?你在这儿干多少日子了不也是白帮工吗?跟着凤凰走是俊鸟,跟着黑瞎子走就是狗砣子啊!”
庄好汉说着举起酒杯陪丰老六喝了下去,又都倒满,接着说:“那小子歪歪个脖子想治我一下子,把他累吐血也是白费劲!别说我在上边还交下几个人,就是一般的工作关系,我那点儿事也不能怎么样,毕竟是他们手下的干部,肉臭不能往外扔啊!小窝棚屯的几个老百姓都告到北京了,勾大铲照样干得挺红。官断十条路,咋说咋有理,老百姓能整出甜酸来吗?你多昝听说过民告官整赢了?怎么还能当那份鼻试头呢?”
看丰老六闷头不吱声,庄好汉又说:“咱爷儿俩唠心里话:你这么大岁数了,抛家舍业的在外边给人打工,挣不着钱白遭罪,成宿睡不着觉还损寿,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样吧:趁我现在还说了算,安排你看鱼池,一年给你五千,还落个白吃白住。你家我大兄弟让他上乡公路站,那是个养身板儿的好地方,一年也干不了几天活儿,还不耽误回家侍弄地,到时候乡政府就给四千元,简直赶上白捡的一样。咱爷儿俩先把话说到这儿,你回去劝劝我大兄弟:何必放着溜光的大道不走,非得钻那牛角尖呢?歪脖子存心给咱们拴对,哪能上他那个当呢?咱们以后还得往好了处,看你这个外甥对你够不够意思。”
俩人唠得挺对心思,喝得也挺透流儿,三杯下肚,丰老六痛痛快快答应把丰大胆压住。
丰老六回到家,看丰大胆正张罗卖苞米,要凑钱到省里告状去。丰老六跟他把庄好汉的意思说了,丰大胆说:“这骚根儿把咱家折腾成啥样了,咋还能跟他讲和呢?收费用的时候横虎似的又抢又打,我还手还让他抓住理了,依权仗势把我抓起来。那时候他瞅咱们象黑眼蜂似的,恨不得一下掐死才解恨!现在怕我们告他,才使招儿拉拢咱。再说屯子让他祸害这样,我得替大伙出这口气。”
丰老六生气了,骂道;“你这虎犊子!他咋祸害和你有啥关系?轮到你头上摊多少?那显着你硬充好汉骨!跑跑颠颠打官司告状的,谁给你工钱和路费啦?本来就不少饥荒,这不是越渴越吃盐吗?更要紧的你是四楞木头没从圆圆眼儿里钻过,不知道这里的厉害,啥时候都是枪打出头鸟啊!我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听过见过多少为这样事吃大亏的!满洲国的时候,前屯阚大头为出荷粮的事和保长犟了几句嘴,就让小日本子塞冰窟窿里去了。大跃进的时候,湾沟屯林小宝说一马拉三犁是瞎扯淡,因为这句话成了右派,斗争几回就整残废了。小窝棚屯的杜老尿子,说卖黑地就是卖老百姓,让勾大铲找人打得浑身没有好地方,现在还躺在炕上起不来呢,他家告到省里也没整出理来呀!前些日子咱们屯小石老师,就是为了给你们写状子,啥结果你没看着吗?庄好汉现在正走红,黑白两道全吃得开,咱土里刨食的庄稼人能斗得过他吗?到最后打不住黄貔子反惹一身骚,连累家里大人孩子都得跟着你遭罪!上回就是因为你非要直罗锅,蹲了那些天笆篱子,家里又花四千多块冤枉钱。怎么吃一百个豆儿不嫌乎腥呢,还要硬逞干巴强啊!简直是属耗子的,撂下爪儿就忘!”
丰大胆说:“上回跟现在是两码事儿。上回我毕竟是打他了,现在是咱们抓住他毛病了,要不然他能商量你吗?不就是怕咱们告下去他沾包儿吗?”
丰老六一听这话更火了:“我讲今比古的嘴扒麻似的这么说,你他妈的还一劲儿冒虎气,咬住屎橛子给麻花都不换!庄好汉现在上赶着和咱们讲和,许给咱这个那个的,咱应当见好就收,再闹腾下去就能整出头绪来么?啥时候都是官向官吏向吏,他们放屁打饱嗝上下通气,装腔作势的忽悠着玩儿,乍看霹雳闪电的,最后是雷声大雨点儿稀,谁能真心实意给老百姓争理?指望着再出来个包青天,别做梦了!当官的都是那样式的,染缸坊能倒出白布来么?告来告去能有什么好结果啊,闹出事来后悔就不赶趟儿了。”
丰大胆说:“我豁出这把身梁骨,探探黄河几丈深,非得把那个王八犊子干趴架不可!不然都对不起抱把子哥儿们,他们白拿我当人了!”
丰老六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哭道:“你说这话真没长心呐!别人一架弄,你就傻狗不识臭,认可命都不要了。你的命是拿咸盐换的呀?要死要活是你自个的事吗?你八岁就没妈,我怕再找一个给你气受,当了二十多年跑腿子,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如今你只有一个小丫头,我还没见着孙子面呢!我土埋半截的人了,又是光棍儿一个,跳井不挂下巴。可是你要有个一差二错,咱这股人就绝户啦!我死那天见着你爷爷奶奶怎么交待呀?”
丰大胆看丰老六这样,咕咚一声跪下说:“爸,你别生气,我听你的就是了。”
丰老六止住眼泪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咱斗不过人家,给个台阶就下吧,还落个好里好面儿。等会我告诉庄好汉一声,你就上公路站得了。”
丰大胆说:“男子汉饿死不吃猫食碗,他安排的角色我坚决不能干,不然让屯里人耻笑我下半辈儿,也对不起小石老师啊!凭我这身力气到哪儿都能挣碗饭吃,明天我就找前屯郭老疙瘩,到火车站扛大个去。”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5-12 09:20
121
辛长好蹬着三轮车,车上驮着豆腐盘子,一边走一边吆喝:“大豆腐啦!老辛做的卤水豆腐啊!”他做的豆腐块大好吃,一来二去出了点小名儿,跟前这几趟街许多人都专门买他的豆腐,很少剩下过。今天也不知道咋回事,眼看过饭时了,还有好几十块豆腐没卖出去,再晚就更没人买了。他心里盘算着:那些同行一般的家里都有冰柜,卖剩下的搁进去,以后当冻豆腐卖,要不然过宿就变味儿了。自个也应该整个那玩艺,听说得一千来块钱,还挺费电,可是长干这行不预备还真不行。他一边吆喝一边琢磨,不知不觉又转回了自个的豆腐坊。早有两个人等在哪买豆腐,他答对完了,看看还剩下三十多块豆腐,不由得挠挠脑袋,想再出去吆喝一圈。
冷不丁一台小轿车停在他面前,把他吓得心都快出槽了——前两天有个蹬三轮车的,让小轿车剐了,可是轿车上下来俩人,愣说是蹬三轮的撞了他们,车就剐坏鸡蛋大的一块漆,蹬三轮的为这挨了一顿大嘴巴,还包了两千块钱,全家哭得死去活来。这样的倒霉事八成又让自个摊上了,整不好白做一年豆腐都不够。
正发愣呢,车上的人下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使劲儿晃荡:“哎呀,辛老哥呀,我可好想你呀!早就要过来看看,可是忙得总脱不开身,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辛长好认出来了,不由得说道:“阴乡长,是你呀,差点儿把我吓出心脏病来。”
小任从车后边下来说:“不是乡长,是书记,咱乡的一把手。”
阴乡长瞪了他一眼说:“什么乡长书记的,这是我处了二十多年的铁哥儿们,啥时候我也不敢在他面前装大呀。”
辛长好说:“你又升官了?好哇,咱们坐地户这些年真就出你这么一个书记,也算给咱们湾沟乡长脸了。”
阴乡长笑笑说:“其实乡长书记也就是个名号,我这人你最知底,干啥都是为了混那点儿工资养家糊口。今天咱老哥儿俩好容易见面了,得好好唠唠知心嗑儿。”
辛长好说:“我还有点儿豆腐没卖呢,搁到明天就酸了,有啥话等哪天有工夫再说吧。”
阴乡长说:“这点儿小事太好办了。小任,你和司机把这些豆腐送到同乐酒店,就势把钱算回来,告诉他们蔡老板一声,就说我有话:从明天起辛老哥的豆腐就专门卖给他家,按市场零售价给钱。”
阴乡长吩咐完了拉着辛长好钻进轿车坐下,神神道道的说:“老哥,有个好事你也许还没听说吧?上边有新政策了,你们老干部不干的都按年头儿给补贴。你和老于时间最长,我看有这么个机会,特意到县组织部替你俩要求,把你当队长那几年都算上了,这么你一年能得一千多块,比种两垧地大苞米都强。另外你家小光我一直惦心着,总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陷在屯里搬土垃坷白瞎那块料了。正好前几天乡农技站用人,我就把他报了上去,估计快批下来了。我准备安排他搞种籽试验田,除了工资还有奖金,干好了出名快提拔也快。好几个人背地里托门子挖窗户的要干这个角,说啥我都没答应,好窝儿得给咱们自个家的孩子留着哇!”
辛长好感动了,连声说:“能摊上你这么个好领导,我那么多年算没白干,你要能多坐几帝就好了。”
阴乡长叹口气说:“坐几帝有啥意思啊!别人看着当个领导好象是咋回事似的,其实哪碗饭也不易吃啊!上边的任务完不成不行,对下边逼得太紧也不行。特别是我这样的本地人,一些事儿实在下不了手,宁肯在上边受气,也不能拿下边开刀。好人护三屯,好狗护三邻呐,我不能因为当几天官就把大伙都得罪了,让乡亲们骂我一辈子。就为这个挨了不少批评,有些不沾边儿的事也整到我头上了。远的不提,就说你们屯的庄好汉吧,告他的那些事儿没我缸儿没我碴儿,可是越级上访就是给我上眼药哇!这下可好,县里头头拿我塞牙缝子,把我叫去一顿臭骂,今年的奖励全部取消,再有这事就把我一撸到底!你说我闹心不闹心?”
辛长好说:“庄好汉的事跟你啥瓜葛没有,凭啥让你担过呢?”
阴乡长说:“老哥呀,你是有所不知,现在讲安定团结了,哪块儿有上访的,不论谁理谁非,领导都得负责任,轻的骂个狗血喷头,重的就地拿下,再不就让你小孩拉屎挪挪窝儿。你知道,当干部最怕的就是这一套啊!所以一出上访的就得好说好商量的,老百姓拿着不是当理说,当干部的也得点头说对对对行行行,不然就到上边告去。上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愣说下边干部工作没做好,不容分说伸手就收拾,一肚子冤屈跟谁说去呀!象你们屯的庄好汉,跟别人还有所不同,这小子确实挺可恨,简直是可杀不可留——他拿根竹竿就想把月亮捅下来,刚当了几天小村长,就不知道自个咋回事儿了,公家的钱大把往出抡,好吃不留籽儿,你打下的那些家底全都让他败化了,把我肚子气多大!要让我说了算,早就治他个罪了!可是县里树他当典型,我干生气下不了手。你当那些年干部啥事都明白:隔枝不打鸟啊!可是有人这么一告,倒把我拐带上了,说我平常没管好他,连损带骂好顿修理。你说我多冤,想哭都没有眼泪呀!”
辛长好是个直肠子人,听阴乡长说得这么苦情,就接过话茬儿说:“这个事听说我家小光也掺乎了,没想到给你惹这么大麻烦。要知道让你为难,我早就挡他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怎么也不能让你面子上过不去。管咋的我在你手底下干一回工作,这些年你对我挺够意思,老哥长老哥短的,不笑不说话。不象别的乡领导,一点儿事不顺心就掉小脸子。我总觉得跟你比别人近便一层。这样吧:明天卖完豆腐我就回屯里,让小光老老实实等着上班,他敢再蹦哒我就把他腿打折喽!”
阴乡长紧紧抓住辛长好的手说:“老哥呀,你真是个明白人!我脸上蒙牛皮也抹不开和你说这话呀,你却替我想到了,咱哥儿俩真没白好一回呀!我这个角色,难唱曲儿太多啦,上边有领导,下边有群众,把我夹在当腰儿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事要是换个别人,我得咬牙挺着。老哥你太通情达理了:不能干部不当了,就撂下棒子打花子啊,好歹得让兄弟我吃这碗饭呐,就是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也得抬抬手让我过去呀!听你这么一说,我别提多高兴了,为难着窄的时候老哥你真能帮一把啊!”
辛长好说:“这是我的本份,不值一提。是你帮了我的大忙啊——小光的事没用我求你,你就上赶着给我安排了,别人花多少钱也干不上啊!”
阴乡长说:“咱哥儿俩这些年处得像亲兄弟似的,有啥好事我能不想着你吗?趁我现在说了还好使,得让这帮好哥儿们多少借点儿力呀!”
这时小任和司机回来了。小任掏出钱对阴乡长说:“到那儿一提你,他们马溜儿收下了,给按最高价算的帐。没有零钱儿,又多给了几块。”
阴乡长把钱递给辛长好说:“老哥,你点点对不对数儿。从明天起你就不用满街喊了,直接给同乐酒店送去,他们保证给你好钱。”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5-20 09:53
第十九章 心腹大患
122
老面瓜吃完钣,就拎着粪筐出去捡粪。走到卫生所跟前,看老混子正在哪儿比比划划说着什么,十来个人围着听。他想返身回去,又觉得前边是粪最多的地方,不捡回去了可惜,想绕过去还得多走半里多地。正犯寻思,老混 子往这边看,他就只好捡直往前走。
屯里人都知道:老混子自从当上治保主任,真是官升脾气长——他说啥话屯里人都得听完,谁要是半道儿走了,他就拉下脸问:“我说话你不愿意听是咋的?还是嫌乎我官小啊?省长讲话你也敢溜号吗?”屯里人本来就怕他暗下毒肠,让他这么闹扯两回,谁都知道了这个规矩,看他在哪唠嗑儿一般都躲着。可是他专乐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只要他张嘴说话,在场的就得硬挺到他说完。
老面瓜胆子小米粒儿似的,爬来个毛毛虫都把他吓一跳,更不敢犯老混子的忌讳,就假装么凑到跟前听。老混子说得正来劲儿:“屯里有那么几个愣头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别人一架弄,就不知自个能吃几碗干饭了,想要和庄站长过不去!告了好几个月还不是瞎折腾,庄站长没闪腰没岔气儿,给记个什么过,也就像弹个脑瓜崩儿似的,该当官照样当,还是咱屯子的人王地主!我早就说过:泥鳅掀不起大浪,蛆多拱不倒酱缸。结果真照我这话来了吧!还有的人,屎克螂跟着屁哄哄,看告状的蹦得挺欢,就不知道哪头儿炕热了,上边来调查的时候也跟着说庄站长的坏话,这样的人比告状的还可恶!别以为自个做得挺巧妙,背地奏本谁也不知道,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庄站长交得那么宽,啥事整不明白?你说的那些三七嘎杂话,早传到他耳朵里啦!我们哥儿们的厉害大伙也不是不知道,说不定哪天瞅冷子给你一家伙,让你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老面瓜听出老混子话里有话,知道是冲着自个来的,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工夫庄好汉走过来,穿着一身蓝西服,大背头溜光,大皮鞋锃亮,朝人群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又对老混子说:“郎主任,村上有要紧事研究,跟我回去吧。”人们看他俩走了,也都一哄而散。
老面瓜不知不觉的远远跟着这俩人,就听庄好汉说:“你快成二百五了,脑袋里少根弦儿!说你多少回了也没个记性,狗肚子里装不了四两香油,寻思啥就说啥,照这样能干得了大事么?谁对咱哥儿们啥样自个有个数儿就行了,这块地皮不是咱们说了算吗?恨谁就想法拾掇他,早早晚晚逃不出咱们的手心儿。跟这些人说那个有啥用,不等于是朝瞎子瞪眼睛吗?大吵大嚷的,没等下手先让人有防备了,到时候还抓你的话把儿!”说完这话回头瞅。老面瓜紧忙猫腰假装么捡粪,庄好汉好象也没在意,还是一边走一边说,究竟说的是啥就有点儿听不真亮了。
天头还不算冷,可是说不上是咋回事,老面瓜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
123
老面瓜躺在炕上,越想越闹心,翻过来掉过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心,象庄好汉老混子那样的,恨上谁肯定没好,自个是在劫难逃了。他总觉得嗓子眼儿象往出冒火似的,一会就得下地咕咚咕咚喝凉水。
甄能干睡得迷迷糊糊,连着让他搅醒两回,忍不住问:“你今天咋的啦,是不是冲着什么邪门歪道了?”他说:“没啥事,没啥事,就是老渴。”甄能干说:“你别跟我连藏带掖的了,我听你一劲儿打嗨声,就知道你遇上了什么犯愁事儿。”他嗯嗯两声想遮过去,甄能干又说:“是疖子早晚得出头儿,拔出脓塞子还能少遭点儿罪。赶紧跟我说痛快话,我还能帮你熬过这一关。要不然真出事的时候,你一个人更扛不了,我还得怨恨你。”他想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就把今天老混子和庄好汉的话学述了一遍。
甄能干说:“那俩小子就那德性:三天不吹牛,嘴唇子都干巴!信他们话就没法活了。咱家啥事得罪过他们?选村长你把票让他们随便划,这事我都觉得对不起辛长好,可也顺着你了。交费用咱上赶着把钱送去,告状那事咱也没沾边儿,他们从哪能恨着咱?咱有病的不吃,犯法的不为,他们就是权力再大,还能把咱撕巴撕巴蘸酱吃啊?”
老面瓜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就得跟你说实话了——那天我上前屯大表侄家帮工,回来你就出去打猪食,我收拾园子里的乱柴禾。这时候来了两个人,大眼珠子的叫什么科长,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小伙。他们先说知道我老实厚道,劳而苦干,想找我问问屯里的事。我说:我就知道干活吃饭,别的啥也不知道。那科长说:你交多少费用还不知道吗?我说去年交了一千六百多,当时要得急,猪羔子没等长够个儿就卖了交费用,园田地打的那几麻袋黄豆也都送去顶帐,过后一算计比私买地都贵了,还格外搭了好几个义务工。那科长问校舍和渔池的事,我说:老房子新房子都在哪摆着呢,都是啥样你们自个一看就明白了;渔池我连边儿都没沾过,问我等于问菠罗盖儿了。那科长又问现在的村干部好还是以前的村干部好,我说都好。他问好在哪儿,我说:以前的村干部过日子细线儿,费用少;现在的村干部干得红,上边说好,那肯定就是好呗。那科长笑了,说:你这人确实挺实在。再没说啥,他们就走了。”
甄能干呼的一下子从被窝里坐起来:“你还腆脸说呢!我告诉你多少回了:紧睁眼睛慢张口,遇上是非躲着走。这回可好倒好,酒壮熊人胆,喝过量了啥都不管不顾,不分好赖话,连寻思都不寻思拿过来就说!你说费用多,这话就最犯忌讳!庄好汉和老混子是啥人你还不知底吗?坏得直冒脓!屯里左一出右一场背地下手的缺德事都是谁干的呀,他们恨上谁还能有个好吗?你就等着受祸害吧!”
老面瓜急得鼻涕眼泪一齐淌:“我当时也不知道这话犯毛病啊,现在把舌头咬下来也不解事了。干脆明天我就喝点儿敌敌畏得了,他们看我死了也就消气了,省得拐带你们娘儿几个。”
甄能干说:“大老爷儿们怎么说这没囊气的话!这点儿事就犯得上死呀活呀的么?错了错安排呗。我是说闲唠嗑儿惹这麻烦不值得!收费用全屯子老百姓都一样,不是光对咱一家来的。咱吃亏挺着点儿,路凭别人踩,咱在后头跟着,慢慢就有说公道话的人了,哪显着你说什么多啦少啦!”
老面瓜不哭了,寻思一会说:“实在没别的办法,三两天我看庄好汉在家闲着呢,我进屋就给他跪下,把当时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告诉他,求他千万别误会,他也许就不记恨咱了。”
甄能干说:“咱好歹也叫个人,凭啥跟他那么低贱呢!”
老面瓜说:“这事不递小话儿解不了哇,我认可当一回三孙子了。”
甄能干说:“算了吧,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嘴像棉裤腰似的,好话也得说走板儿了,反倒惹人家生气。有病去烧香,死得更快当。人家本来不一定说你,你反倒上赶着去认错,不正好让人家抓个冤大头吗?越怕越有鬼,干脆就当没有那么回事,他还能平白无故要谁的命啊!”
老面瓜说:“明情说的就是我,如果还装糊涂,庄好汉不是更来气吗?实在不行托个可靠人把话递过去,说明白咋回事,再垫几句好言,求他高高手,等几天我再拎点儿东西到他家串个门,这个仇疙瘩就能解开了。”
甄能干说:“就是我依着你,上哪儿找那接洽人去?”
老面瓜说:“我看就托你大哥吧,他跟庄好汉挺靠,几把事都是庄好汉圆全的,还经常到他家喝酒去。”
甄能干说:“灯草棍儿能当火把使么,根本就不是那玩艺啊!我那个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的,干啥都得自个先捞点儿便宜,多昝给别人办过正经事?再说我俩不是一奶同胞,他是他妈走道儿带到我家的,就跟着姓甄了,前一窝后一块的,隔层肚皮差层山呐。平常咱俩家就没啥太大来往,自个过自个日子,人不求人一般大。这回托他说合事,成不成都象咱欠他一辈子人情似的,扯尾巴抡起来没头儿,咱受得了吗?你别忘了那是个赖搭儿啊!”
老面瓜说:“他好图小利我知道,咱就顺着他的脾气,先请他撮一顿,他能把事办好了,等大君过年回来,再到他家送点儿东西去,也就把他答对得挺乐呵了。”
甄能干说:“他这个人最差劲,卖石头都想掺点儿水,为了自个得利谁都糊弄,从来没有准秤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不底实。顶要紧的是他跟庄好汉真好假好?他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庄好汉能拿他当回事么?跟他挺近便似的八成是逗他玩儿,再不就是图稀他点儿什么。要真是这样,求他也是白扯,捡药渣子吃能治病么?”
老面瓜说:“和庄好汉最好的就是老混子和狗蹦子,还有那几个跑骚的娘儿们,这样人能帮咱们说好话么?咱也求不动啊!算来算去还是你家大哥,我听他说多少回了,庄好汉帮他办了不少事,给他挺多好处,他俩确实挺有交情。管咋的一笔写不出两个甄来,他肯定能帮着使把劲。偏方治大病,这法子也许能顶用。不管办到啥程度,也比这么干挺着强啊!”
甄能干叹了口气说:“我担心这是跟瞎子打听道儿,啥也整不明白还闹个白费事。看你眼泪巴叉的这副可怜样儿,怕你憋屈出个好歹来,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宁肯破费一把也由着你的性儿吧!不然你成天这么提心吊胆的,用不了多少日子就得趴架,认可花点儿钱解解心疑了。我心明镜儿似的这是肚子疼抹眼药水,可就是啥事不顶也比你愁坏了强啊!”
老面瓜说:“这事能整明白我心里就去块病。往后我一天多捡两筐粪,几个月就能把这笔花销挣回来。反正力气攒不下,没有干活累死的,多吃点儿辛苦算啥,只要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就行啊。”
老两口没心思睡觉了,坐起来合计怎么办置那个场面,到时候怎么说,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124
炕桌上摆着一盘煎鸡蛋,一盘炖豆腐,一盘油炸花生米。中间是一个小盆儿,里边装着鸡肉炖蘑菇。桌角摆着一盒过滤嘴烟,两瓶商标都掉色了的成瓶酒。
甄小抠盘腿坐在炕头,巴叽着嘴说:“老妹夫你也太多心了,咱哥儿俩啥关系?亲戚还有比咱们再近的吗?要喝酒随便整个家常菜得了,哪犯得上为一个兔子摽盘夹子呢?就是凉水温成热水,大哥心里也领情了,这么破费让我不好意思啊!”
老面瓜蹲在他的对面,恭恭敬敬给他倒满一杯酒,说:“大哥别见外,这些年没少拉帮我,请你喝酒还不应该?菜都是自个家出的,烟酒是大君拿回来的,好孬是个心情吧。”
甄小抠喝了一大口酒,夸了声好酒,又啃了一块鸡肉。老面瓜知道他口壮,把鸡大腿夹到他碗里,他也不推辞,眨眼的工夫就存进肚子里。又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说:“如今日子好过了,不象生产队那昝,粮都不够吃,天天早晨空肚子干活去,吃顿饱饭都赶上过年了。平常谁家能舍得吃鸡蛋呐?豆腐也得来客才买,养几个鸡自个舍不得杀,卖了换点儿零花钱儿。”
老面瓜也陪着喝了一口,说:“可不是咋的,那时候不但吃的不行,活也特别累,整天起早贪黑,一年四季没有闲时候,真是拿着身子当地种啊!要不然就得胀肚,胀多少扣多少口粮,本来那点儿玩艺就不夸堆儿,让生产队扣点儿就更没啥了。没办法,只好咬牙挺着,豁死豁活的干,忙铲忙割那些日子,一天到晚没有断汗的时候,小布衫儿都能拧出水来。唉,庄稼人就是这么回事,磨骨头养肠子啊!”
甄小抠说:“那昝你确实真出力,可是细寻思也没吃着亏。掏大粪那活没人愿意干,让你干你就干,结果一天多挣两分,阴天下雨别人呆着,你照样出工挣分,全队社员年年数你工分多。有一回上边来检查,那个领头的官不小,看你挑着两桶大粪,问你臭不臭,你说不臭,只要能多打粮就行。他高兴了,当时就赏你一张党票,还让你当劳模,奖给你一套线衣线裤外带个背心儿,上边还印着县政府的大红字呢。你记得不?当时提你当粪肥组长,我坐在炕头旯旮,先举手同意你的,从那儿往后你一天又多一分。”
老面瓜说:“跟大哥你实不相瞒,没干掏大粪那活之前,我一般不在外边拉屎,宁肯憋得肚子生疼,连跑带颠往家走,也要拉到自个家屎缸里。这么积少成多,一年也能换个十分二十分的。等到我挑起大粪桶以后,就不能再那样式的了,赶到哪儿拉到哪儿。要不然我家大粪工分多了,别人不知底细,以为我做弊,让人说闲话呀。其实生产队那昝你最光棍儿,会捅咕个机器啥的,细作活都让你干,一年少挨多少累啊?特别是开油坊那几年你更神气,家里吃油像喝水似的,大酱都搁油炸熟了再吃。”
甄小抠乐了,又抿了一口酒,夹了一块鸡肉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那时候在油坊干活的都是高草,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拉屎都油汪汪的。拿豆饼换烧酒换白面,半夜歇着就整油炸饼吃,酒管够喝,没啥下酒菜也能整进斤八两的。有一回让辛长好知道了风声,我猜傍八成要查我们的岗了,就让大伙把屋烧滚热,脱光膀子干。辛长好来了,看我们个个满身是汗,没抹得开动真格的,临走时说了一句:往后那事少干点儿!就这么躲过了一难。要不然面口袋和酒瓶子就在黄豆袋子夹空藏着,不费劲就能翻出来,追究下去一人扣几百分都不屈。”
老面瓜说:“生产队的便宜事我是一点儿也没捞着。不怕大哥笑话:我家平常一天熬一顿菜,就搁那么几滴油,净搁咸菜大酱糊弄肚子了。来客了讲不起多搁点儿油,客一走刷锅水都当汤喝,挣不来就得认可自个节省点儿呗。”
甄小抠说:“这事我想开了:反正是大家驴大家骑,必须得藏个心眼儿,找机会能多对付点儿就多对付点儿,这么干大伙都得承认有能耐。象你就不行,论起庄稼院这些活儿,你干啥都是把好手,扶犁点种赶车扬场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从来不藏奸,没有讨人嫌的时候。可惜总是那么实打实凿,结果最后啥实惠也没捞着,落个费力不讨好。”
甄小抠越说越高兴,看老面瓜直发愣,就说:“老妹夫,你怎么不伸筷儿呢?这鸡肉炖得可香啦,光我自个吃不好意思啊!”
老面瓜急忙又给他夹了一块,看鸡肉挺下货,自个就挑了一块骨头多的放进碗里,却舍不得往嘴里搁。笑道:“大哥你觉得顺口就多吃点儿,在这儿就和自个家一样,千万别装假。”
甄能干放好桌子摆上酒菜就到外边去喂猪,添完猪食在外屋剁白菜叶子准备喂鸡,听俩人净唠闲嗑儿,酒喝了一瓶多还没扯上正题,就进屋插嘴说:“大哥你还不知道呐,这几天他连着急带上火,吃饭象咽药似的。别说炖鸡肉,就是摆御宴他也吃不下去呀!”
甄小抠说:“是因为房子破还是大君急着娶媳妇?啥事也不能耽误吃饭睡觉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着急上火能当事办呐?”
甄能干说:“要是自个家的事何至于这样?这回是天上掉下来的事——他喝了两盅小酒儿,忘了自个啥身份,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八成冲犯着庄村长了。”接着把老面瓜跟那个科长说的话掐头去尾学述一遍。
甄小抠一拍大腿说:“老妹夫啊,你平常啥事都加小心,放屁都怕砸着脚后跟,这回是咋的啦?上边查庄村长,你还说费用多,连校舍的事你也敢搭话儿,这不是给庄村长加罪吗?背后讲究人,恨过掘祖坟呐!你怎么敢惹他呢?往后日子还有个过吗?他跟上边的关系咣咣的,我摊事的时候可亲眼见了。如果哪天他找老道会气,你可就倒灶啦,能不能给你留活口儿都不好说呀!”
听他这么一说,老面瓜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本来想好的话也忘个溜溜光儿,吭哧半天才说:“话一就说出去了,不能象放八卦那样再拽回来呀,我可该咋办呢?”
甄能干接着说:“妹子这人你也知道,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抹不开张嘴求人,今天把大哥请来就为这事。你和庄村长挺铁,想求你过个话儿,你先探探他口风,看他知不知道你妹夫说啥,如果他不知底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就搁话岔过去,象没有啥事似的。如果他听说了,你就跟他解释解释:你妹夫当时说那话就当闲唠嗑儿呢,要是知道对他不利,吓死我们也不敢冒那个炮啊!捎话捎多了,捎东西捎少了,肯定有人为了向庄村长买好,里一嘴外一舌头的,添油加醋的传瞎话,求他千万别往心里去。只要他不怪罪我们,逢年过节我们都想着答谢他。你面子大,这事就靠你说合了。”
甄小抠这时已经喝到量了,听甄能干这么说,心里挺高兴——活这么大岁数了,还真没人这么求他;托他找村长办事,这证明自个混出名堂来了,在这块地皮上能吃得开了。他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又点着一棵烟,抽了两口,使劲把腿盘了盘,说:“换个别人,杀一刀我也不能说,可是咱哥儿们我啥也不能背着你。我和庄村长确实是纯老铁,好几回事全靠他了:和瞎咋呼打官司,还有狗蹦子那码事,他都向着我,处处让我占便宜。特别是我进去那回,他托完局长托院长,最后求到省长头上,硬把我要出来了,走人情钱都是他花的,我想还他,他说啥也不要。好几千块呀!你说我俩得好啥样吧?话说回来,大哥我心里也不叉车,对他也得有个意思,钱是钱物是物的,就连咱们分的那箱啤酒我都没舍得喝,全给他送去啦!我当时就想:君子留道后来走,就是我没啥事求他,老亲少友一旦托我找他办事呢?我得给这帮人铺条道儿哇!眼下就证明我看事远吧?多亏当时送个人情留条后路,不然现在能好意思和他说话吗?你们两口子放心,包在大哥身上,保证你们百病不犯,还得对你们格外高看。这点儿事办不好我就不姓甄了,你们以后别认这个大哥!”
听他这么一说,老面瓜心里开两扇门似的,紧忙举起酒杯说:“大哥呀,有你出头安排,我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妹夫先谢谢你啦。只要庄村长不记我的仇,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大哥你呀!”
甄小抠喝了一口酒,抿抿嘴说:“咱老哥儿俩谁跟谁呀,你这么说不是太外道了吗?我什么好处也不要,就是庄村长哪儿,也用不着这个那个的。大哥的面子比什么都值钱,我跟他说话铁定好使!”
有经验的人常说,喝醉酒的人少不了三大样:一是硬说自个没喝多,二是朝人要酒喝,三是净唠没影的嗑儿。甄小抠也不例外,喝着喝着问:“老妹夫,你分的那箱好啤酒呢?我那箱等于给你走人情了,你的干脆拿出来咱哥儿俩喝它得了。”
老面瓜原本留着这酒等大君回来过年的时候再喝,如今大舅哥提出来了,自个又求人办事,不能舍不得。没等甄能干发话,他就从身后被垛里把那箱啤酒拽出来,打开箱子掏出几罐摆在桌子上。甄小抠摸起一罐啪的一下子打开,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巴叽巴叽嘴说:“真是一分钱一分货,这啤酒的滋味比玻璃瓶装的好多了。我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公安局长请我和庄村长吃饭,喝的酒就和这个差不多。老妹夫,你也喝一罐尝尝。”
老面瓜说:“我喝不惯那玩艺,总觉得酸叽溜的没啥意思,就搁白酒陪着你吧。”
甄小抠又打开一罐,边喝边把嘴凑到老面瓜耳朵跟前,挺神道的说:“老妹夫,有个事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今天第一个告诉你吧:我这回进去,真是因祸得福了,交下不少大官,公安局的,法院的,说了算的都成了好朋友。要是一般人,非得替路路通顶缸儿不可,说不上判几年呢!我就靠这帮哥儿们保着,啥事没有,白吃白住一个来月,一分钱没花。老混子姐夫就是那里的头头,不信你问问他去。往后咱亲戚圈儿里谁家有事,要和公安局法院打交道,我一句话就能把事摆平!”
老面瓜喝得也有点儿晕乎,听这话就当真了,说:“没想到大哥有这门路,往后谁欺负我,你可得帮着说话呀。”
甄小抠说:“老妹夫你就瞧好吧,咱哥儿们在大坑屯一马平川!不是大哥跟你拉宽绰:往后你遇上波波折折的事我全兜着,谁敢跟你扯别的,我跟管事的喊一嗓子,当天就把他抓进去蹲风眼儿,多昝把他整告饶拉倒!”
老面瓜说:“我可不想把别人怎么样,只要别人不找茬儿熊我,就挺知足了。”
甄小抠肚子楦得溜圆,打着饱嗝,抽着烟卷,又和老面瓜天南地北的唠起来,说他有多大能耐,办过多少漂亮事儿,听那意思都快赶上庄好汉了。除了这位大爷,全屯子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不在话下,根本没法和他比。
正说得来劲儿,油瓶子来喊他回家打猪食,他才穿鞋下地。临走先把剩下的那半盒烟揣进兜里,又顺手把喝剩下的那半箱啤酒夹在夹肢窝底下,边走边说:“反正你也不乐意喝这玩艺,我当大舅哥的就不客气了,留着哪天庄村长到我家好请他喝。”
甄能干有点儿舍不得,心疼也得咬牙挺着。
出屋时老面瓜嘱咐道:“大哥呀,那事全靠你费心了。”
甄小抠拍拍胸脯说:“老妹夫这点儿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油瓶子说:“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连吃带拿呢?脸让黑瞎子舔啦?我都替你臊得慌!”
甄小抠咧咧嘴说:“这也不是外人家,我越实在他们越高兴。”回头对老面瓜说:“老妹夫别送了,你安心等着吧,大哥我指定办把敞亮事儿!”
油瓶子看甄小抠走道就象扭秧歌似的,不由得来气了:“看你喝得那熊样儿,把人家酒壶都捏扁扁了!也不搬块豆饼照照自个牙长齐了没有,就到人家混饭吃,得馋痨了还是咱家没米下锅了?听你玄天日蛋的,好象浑身都是能耐,不知道许死人想死人,到时候答应人家的事你办不明白,吃下去的还能吐出来吗?看你怎么腆脸和人家见面!”
甄小抠说:“这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求金不求银的,只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妥。”
油瓶子说:“夸口的大夫没好药,看你这样就知道啥也办不成。”
甄小抠说:“你真是隔门缝瞅人把我看扁了,天长日久就知道你男人有多大本事了。”
油瓶子说:“你真是脸大不嫌乎坷碜,吹得自个都不信!当代厂长那几天也是这个德性,好象你马上就能发财了,卖水的看大河都是钱!结果怎么样?没撵着山里的梅花鹿,反丢了自家的小毛驴,搭了一千四五百块,还背了一裤兜子人情!”
甄小抠说:“你净说那些没用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得了,别的先不提,我今天起码闹个肚子圆吧!”
油瓶子说:“香嘴臭屁股的攒下啥了是咋的?就图稀吃那口东西,什么都不顾了,许天许地的啥都敢答应,整不好还得让人家撸肠子!”
甄小抠说:“还落了这些啤酒呢,等珠子相亲的时候往出一拿多好看呐,谁都得承认够级别。”
说话的工夫到家了,甄小抠往炕上一躺就过二道岭了,油瓶子磨叽啥他也听不着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5-27 20:23
125
大坑屯的鱼池成了热闹地方,来钓鱼的成帮结伙,小轿车天天排一溜。
滚地雷成了这里的常客,一来就是好几台轿车,都是这个长那个长的。庄好汉见着这帮人,摇头摆尾,满面带笑,啥好听说啥。杀鸡炖鱼是当然的了,有时候还得雇几个妇女去挖小根蒜苣荬菜什么的,听说这些大官都喜欢吃野菜,临走还要拿点儿给家里人尝鲜。酒桌上最能套近乎,一来二去庄好汉都和他们混熟了,连他们老婆孩子叫啥名都知道。他们也觉得庄好汉挺会来事儿,一口一个庄村长叫着,不象刚见面那样带搭不喜理的了。
这天滚地雷又陪着个长字号人物来钓鱼。快到晌午的时候,那人接着个电话,着急忙慌走了。只剩下了滚地雷,庄好汉就专门陪他,俩人喝起了体已酒,唠上了知心嗑儿。
滚地雷说:“你这二年村长当得怎么样,划拉的钱有没有一巴掌?”
庄好汉说:“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原先卖家底盖房子办企业啥的,还真对付了几个儿。那帮小子一告状,揣兜里那俩钱都掏出来平事儿,好不容易养个孩子让猫叼去了。现在闹个里外白忙乎,也就是平常花钱方便点儿。”
滚地雷说:“这年头当官的搂不着钱都怨自个没能耐,手捧着金碗要饭吃,不是自个找的吗?不提太大的,就说你乡里那两个上眼皮吧,都有两处楼房,家里花钱象淌水似的。你再看人家勾大铲,和你是一样的村干部,家里的大房子装修得比城里楼房都漂亮,骑着摩托挎着手机,外头还养着小姘。你可倒好,应名打鼓干一回,守着大河没水喝,现在还住小土房呢,我这做朋友的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庄好汉说:“哪个人不想得好啊!看别人吃肉我也馋得直淌鼾砬子,就是让人告得有点儿胆怯,怕再掉进去就更麻烦。上回那事虽说平乎了,可是刀口药再好不如不拉口儿,毕竟又是警告又是记过的,要是再犯事恐怕就一完到底。再说勾大铲哪儿能卖地皮卖砂子什么的,我们这穷屯子没啥值钱东西了。”
滚地雷说:“破船还有三千钉呢,你们屯不是还有那些地那些人吗?哪块刮出点儿都够你花的了。眼前这座渔池就能让你发个小财儿,你怎么守着米口袋硬挺着挨饿呢?告状的能把你怎么样?你不还是照样当官么?虽说搭几个钱儿,可是路子更宽了,收你钱的到啥时候都得想方设法护着你,不然怕你把他们咬出来,其实你比以前还保险了。就是再有人告你,他们也就是拉拉花架儿,不能真把你怎么样,葱叶瞅着尖利扎不坏人呐!你看谁让老百姓告倒了?挨告的反倒比以前还闹势,就像柿子似的,着霜更甜了。这些年的形势你还没看明白吗?胆大吃馒头,胆小吃拳头,你那点儿事跟上边那些赃官比算个啥呀?管事的狼吃不见狗吃撵出屎,就把你吓酥骨了。象你这样的,想吃鱼还怕扎嘴,到最后连点儿荤汤都喝不着。”
庄好汉说:“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也早就琢磨:费了挺大劲当上这个官,整俩钱儿这手来那手走的,自个啥也没剩下,搁到谁身上都觉得包屈。这渔池对我能有两样好处:一个是能交交上边的头头,往后自个办点儿啥事好说话;再一个就是收的钱少往公家交点儿,自个背地里捞点儿,鱼在水雁在空,过三过五谁也没法查证,这么一年下来也能对付几千块。让田老歪他们这一告把我整惊了,看着大块肉不敢伸筷子,怕贪多嚼不烂。着忙别忘了消停啊,输条大牛赢个耗子,就这么慢慢捞稍吧。”
滚地雷哼了一声说:“都说瘦死厨丈八百斤,不偷嘴不留后手能上膘么?你可倒好,屁大的事前怕狼后怕虎的,见肉不敢往嘴里搁,反倒舔骨头棒子解馋!照你这小样儿的,官当不当没啥意思了。”
庄好汉让滚地雷连钢带损,心里没了主意,说:“我总觉得不能一锹挖个井。刚入道不懂行,啥事都得靠雷哥你多指点,你说咋干就咋干,我全听你的。”
滚地雷说::“其实这事儿也挺简单: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来钓鱼的这些人都是能当家作主的头头,他们一句话就能成全一个人,也能祸害一个人,谁敢和他们叫真儿,肯定得倒灶,折腾到八衙门也说不出理。你最好直接和他们挂钩儿,先跟他们说明白:钓多少鱼都不要钱,照样给他们开收据,这样他们回去报销的钱就能直接揣自个兜里了。空来空走的帐谁能查去?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这不比你偷偷摸摸的留俩钱儿强多了吗?你要是觉得这么干能行,我就找机会给你过个话儿。”
庄好汉说:“你一句话把我点醒了,就照你说的办!就是我现在手头太紧,正是马渴奔井沿儿的时候,他们能不能给我办点儿现解利的事?”
滚地雷说:“这事太好办了。哪天你专门请场客,我替你化缘,就说你正是手背朝下的时候,让他们施舍施舍,给你安排点儿材料,帮你把房子盖起来。材料足用工就好办了,肉多不缺油嘛。到竖房架子上梁那天,你再贺一把喜,随礼钱就够你花些日子的了。这是跑折腿也找不着的好事,套到你脚上了咋还不捡呢?”
庄好汉一下子站起来,抓住滚地雷的手使劲晃荡好几下子,说:“哎呀雷哥,不怪你能打那么大的天下,确实真有韬略,我这狗脑袋下辈子也想不出这好主意,这事办成我就不犯愁了。可惜我身价太低叫不动庄,还得靠你帮我说话呀。”
滚地雷说:“那没问题,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为朋友啥都能豁出来。事办得咋样还得到时候看,有枣没枣先打一棒子吧!”
庄好汉乐了:“有雷哥你这句话,这事就算妥了,凭你的地位,谁敢不给面子!我能交上你这个朋友,就是交上了好运。这一勺子舀正道,我肚子就有底了。”
滚地雷说:“趁你现在说了算,该下手时就下手。别象他们那些傻帽儿,有肉不吃荤,没肉找皮啃。前有车后有辙的,你自个还不知道怎么办吗?村上没啥家底儿不要紧,缺粮饿不着做饭的,碗边盆底也够你吃的了。窍门儿满地跑,就看找不找,趁现在当官的都乐意钓鱼玩儿,你还不赶紧整一把?要不然用不了几年这鱼池赔黄了,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样的机会了。”
庄好汉说:“我得好了,应该感谢雷哥你,这方面的事都靠你经手帮我办,有多少好处咱哥儿俩对半扒。”
滚地雷说:“我倒不图这几个小钱儿,你有这份心思比啥都强。”
庄好汉紧忙接着说:“我这个人知恩必报,要是敢对你耍奸心眼儿,我就不得好死,都活不到明天早上。”
滚地雷忍不住笑了:“你这小子,动不动就起誓发愿的,我还信不过你吗?来,咱哥儿俩干一个!”
126
人不服人不行——庄好汉象变戏法似的,大汽车左一趟右一趟,送来了木材、钢筋、铁皮、水泥,砖和砂子堆得小山似的。一般老百姓,就是手托着钱,买齐这些东西也得个月其程的,可是庄好汉象是会神仙的小搬运法术,几天的工夫,就都整到家里来了。
许多人都是一个特性:专往肥肉上贴膘。屯里人有些会溜须的,看见大汽车站在庄好汉家门口,就去帮着卸车。庄好汉倒背着手,在旁边看着,干完活道一声辛苦,给点一棵烟抽,就把帮工的乐够呛,觉得庄村长看见自个出力了,以后自然少不了好处——甄小抠就是因为总给庄好汉干零活,当上了什么“护林员”,吃完饭屯里屯外转一圈儿,一年就给两千块工钱。说不定哪天,庄村长心一乐,这样的好事也能轮到自个头上。这样人为了得便宜心甘情愿,别的人害怕挑理随帮唱影,就象有人牵着笼头一样,都来给庄好汉捧场。
人多材料足,三间大房气儿吹似的盖了起来。竖架子那天,庄好汉杀了两头猪,买了一车菜,大办酒席,院里院外放了好几十张桌子。来随礼的得有三四百人。上梁的时候,简直象抢孝帽子似的一拥而上,不大一会就把那点儿活干完了。
小滕也在这儿忙乎了好几天,干不动重活就打个零儿。老混子故意耍戏他玩,让他往房子正脊上系那些随礼送来的被面。小滕不敢推辞,哆哆嗦嗦爬上去,往下一瞅就觉得尾巴根子发麻,手也不好使唤了,半个时辰也没系上几个。
老混子生气了,说道:“不怪上边把你刷了,确实真是个吃屎的货,快别在哪丢人现眼了,看我的!”说着上了房脊,不大一会儿就把那些被面全系在正梁上,大约摸有上百套,花花绿绿的遮住一面墙,老远一瞅特别好看。一般人家上梁也就是实在亲戚送套被面,十家八家凑一块儿也没今天这么多。最后一样活是把一挂鞭炮系在正梁上,老混子整完,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贾灵仙伸出大拇指夸道:“大伙看看咱们的郎主任,简直会武林轻功,这么高的房子象在平地上似的,一点儿不眼晕。”
老混子笑了,说:“这算啥,那天有工夫到你家表演个绝活。”
贾灵仙笑道:“我不用掐算就知道是啥绝活,不用表演,请你喝酒就是了。”
老混子说:“今天的客人最多,等会就看你这仙儿灵不灵了。”
贾灵仙说:“你放心好了,保证不带丢手艺的。”
狗蹦子比老混子还欢势。他和十里香站在大门口接客,见着谁都抱拳说一声:“您好您好,欢迎欢迎!”他见过世面,参加过城里人的庆典,觉得这个架式这套嗑儿挺时髦,今天总算有了派用场的机会,他当然得好好露一手儿显示自个。
突然一阵汽车喇叭响,眨眼之间两台小轿车已经开到门前。狗蹦子大喊一声:“庄站长,来贵宾了!”,就一溜小跑儿迎了上去。
最先下车的是花局长,狗蹦子迎上去问好,花局长只是点点头,就奔十里香来了。四只眼睛碰磁儿,都美滋滋的抿嘴笑了。这时第二台车上的巴局长也下来了,狗蹦子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说:“局长您好,大驾光临,我们三生有幸啊!”巴局长搁鼻子嗯了一声,也往十里香这边凑乎,看她和花局长那个近便劲儿,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问道:“原来你们早熟啊?”花局长笑道:“这是我们特种木器厂的厂长。”巴局长指着贴上来的狗蹦子说:“这是我新提拔的业务院长,咱俩都挺有眼力,选贤任能啊。”
这时庄好汉骑着摩托车回来了,连连打躬作揖:“刚听说二位局长亲自到场,有失远迎,请求原谅。”
花局长说:“一家人别客气。”
巴局长说:“在渔池刚认识你,就觉得你这人够朋友,往后咱们得越处越厚。”
庄好汉说:“二位局长真给面子,能屈尊到我这茅屋草舍来,让我不知如何感激是好。”
十里香说:“农村整这事儿更有意思,就象你们在城里吃够了山珍海味,倒想尝尝苞米馇粥和野菜是啥滋味儿。”
巴局长说:“葛厂长就是厉害,啥活从她那小嘴儿说出来都特别中听。”
花局长说:“我发现的人才,那还有错儿吗?”
巴局长说:“我发现的人才也挺了不起。”说着朝狗蹦子招招手说:“亮出你的拿手戏给花局长看看。”
狗蹦子原来就有准备,打算开席喝酒的时候再显示一番。听巴局长这么说,当然乐不得的,一句谦虚话也没说,就从兜里掏出个顶针似的东西,搁手一捂,滋滋哇哇吹了个小曲儿。
花局长听得愣眉愣眼,说:“我可以说吹打弹拉样样皆通,牛县长都夸我多才多艺!可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乐器。”
巴局长笑道:“你手下有这样的高人么?就凭这俩下子,到你们重点校当个校长也够水平吧?等以后有时间再给你表演个撒把骑自行车,简直比杂技团的还厉害。”
花局长不服气的说:“我的人才比你那更过硬,葛厂长,你给他唱一个让他领教领教。”
十里香听了吩咐,就娇声浪气的唱了起来,叽哩抓啦的,一般人听不懂啥词儿,花局长却带头拍起了巴掌,得意的说:“这是我们家乡最流行的情歌,比‘何日君再来’还有味儿吧?”
巴局长说:“今天我算长见识了,邓丽君也没葛厂长唱得带劲。”
花局长说:“你能把一个小护士提拔成院长,管着上百人。凭我们葛厂长的本事,当个副局长也不为过吧?”
巴局长笑道:“你不也是一样吗?那个单老美,连二年级小学生都教不好,咔嚓一下子就当上大校长啦!”
狗蹦子没等听明白子午卯酉,就在一旁插嘴说:“我在医院听他们舆论什么‘裤裆干部’,没点名道姓,是不是指的就是这帮人啊?”
花局长和巴局长一听这话都沉下了脸,过一会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十里香有点儿吃不住劲了,上去狠狠掐了狗蹦子一把,没好气儿的说:“你消没声的咬草根儿眯一会得了!少说两句能把你当哑巴卖啦?还不赶紧闭住你那臭嘴!”
狗蹦子紧忙说:“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花局长笑道:“还是我的葛厂长霸道,一下子就把你的丛院长整没电了。”
巴局长也笑道:“我算服了,活了四十多岁,才知道这年头穿旁开门儿裤子的最好使。”
来捧场的屯里人看一帮大官在一块儿连说带笑的,谁也不敢往前凑乎,也听不明白他们唠的什么国家大事,光看出来狗蹦子俩口子好象在大官跟前挺得脸。只有贾灵仙耳朵尖,听他们扯到花子案上去了,就扯脖子喊了一声:“吉日良辰到!”
老混子早在一边等不及了,按事先演习好的,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憋足了吃奶的劲大声说:“庄站长庄书记庄村长新宅上梁仪式正式开始!鸣炮!”
辟辟啪啪的鞭炮声响起来。只见贾灵仙身穿八卦衣,手拿桃木剑,披头散发,左右盘旋,那架式象是和谁正在拼命,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的什么当然谁也听不明白,可是都知道肯定是特别灵验的真言咒语。足有抽一袋烟的工夫,鞭炮响完了,贾灵仙伸直胳膊,把黑红色的桃木剑向天上高高举起,嗓音宏亮的说道:“踩天罡,步北斗,各路神仙来聚首,太上老君已到位,妖魔鬼怪快逃走!新房盖在老龙肩,祖祖辈辈做高官;新房盖在老龙首,金银财宝样样有;新房盖在老龙腰,一辈一个铁阁老。东家大吉大利升官发财呀!”
老混子头一回当支客人,看狗蹦子两口子跟那些大官贴贴乎乎的,自个不认不识的靠不上前,觉得人客百众的挺没面子。这回总算可以露脸了——贾灵仙打完喜歌,他拿着一张百元大票举过头顶,高喊道:“喜歌打得好,胜似张果老。大仙受累,东家有赏!”贾灵仙双手接过,说了一声:“谢赏!”
老混子又走到那两个大官面前,弯下腰搁右手向里比划一下说:“请各位领导入席。”
花局长和巴局长觉得这个场面挺有意思,忘了刚才争风吃醋的事。老混子一句话提醒了他们,花局长对庄好汉说:“我还有要紧事等着处理,就不吃饭了。”说着掏出几张粉红色的“老毛头”塞到庄好汉手里说:“多少这点儿心意,表示祝贺吧!”巴局长也掏出一沓钱来递给庄好汉,说:“哥儿们感情,别嫌少。”
狗蹦子借机讨好说:“难得二位局长到场,请你们给大伙讲讲话好吗?”巴局长一摆手说:“免了吧!”十里香笑道:“象二位局长这样的大领导,只能在大场合向够级别的人讲话。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一帮俩五不知一十的土包子,根本不值得他们露才。”花局长哈哈大笑说:“葛厂长说话就是有水平,把人挖苦了,还得让你笑一个给她看看。”巴局长不由得也跟着乐了。
庄好汉知道这俩人不会在院里吃饭,就说:“眼看快晌午了,领导都忙,我也没法深留。那样吧:让葛厂长陪二位领导回城里,在群仙聚吃顿便饭。”
十里香接过去说:“吃好吃赖二位领导千万给个面子,要不然庄站长太过意不去了,我这个下级的小脸儿都没地方搁呀。”
花局长看了看巴局长说:“再忙也不差这一会儿,咱就别客气了。”
巴局长说:“这顿饭不能白吃,葛厂长必须得给唱一个。”
十里香说:“只要您喜欢听,我天天给您唱才好呢。”
狗蹦子说:“我也去陪局长吧。”
巴局长看了看十里香,说:“本来狗肉上不了席,今天你是兔子跟着月亮走——借着好人光了,就算你一个吧。”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6-3 08:17
第二十章 燕子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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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竖架子大办置的事在湾沟乡成了头号新闻。人们说,庄好汉放了六十多席,肉山肉海的,酒都是成瓶的,烟都是硬盒的,这么些年办喜事的头一份。有人说:那房料庄稼院一般都没用过,上下梁都是钢筋混凝土,门窗都是铝合金的,屋里屋外瓷砖到顶,苍蝇落上都打滑儿,那个漂亮劲儿全乡数第一,那个结实劲几辈子也住不坏,人能混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没白活一回。有人说:庄好汉确实是个人物,一帮人进县上府的告来告去,虽说给个处分,可是人家能死能托生,照样挺吃得开,正日子那天,门口小轿车一大溜,来贺喜的都是平常老百姓见不着的大官,随礼掏钱一大把一大把的,没本事能交上这些好朋友么?还有人说:庄好汉在屯里接礼两万多块,全屯子除了于仁和那几个告状的,没有不随礼的;隔一天乡政府开大会,吸铁石的饭店让他包了,乡村干部都去贺喜,书记乡长都到场了,随礼的全是大票,接了一皮包钱,真是越肥越添膘,光这些礼钱就够小门小户挣个十年八年的了。唉,人走运的时侯,兔子都往家叼草!
老面瓜和庄好汉住一条街,来回路过,看庄好汉的大房子像天宫似的,再看看自个家东倒西歪的小土房,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晚上睡不着觉,和甄能干商量,也打算盖座新房。
甄能干说:“你看人家拉屎屁眼子都疵挠,也不摸摸自个肚子里有多少干货。咱跟人家庄好汉比,连个犄角儿也赶不上啊!盖房子象小孩子吹泡泡似的那么容易呐?咱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搁啥往起盖呀!再说咱家大君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娶媳妇不得一万多块啊!和他岁数差不多的,都有儿有女的啦,咱能因为没钱看着孩子打光棍儿吗?”
老面瓜说:“咱这房子确实挺不下去了,胆儿小的都不敢进屋,连着下几场大雨非倒不可,整不好就得把咱俩砸里头。大君的事是张罗得了,可这孩子根本不让提这档子事,说他自个有安排,不用父母操心了。还是由着他吧,好歹他的工作挺吃香,找媳妇不犯愁。”
甄能干说:“你这人有毛病啊?是聋还是瞎呀?不知道老常家偏得跟大君通信呐!那人家啥样咱还不知底吗?指着聘闺女的彩礼钱解穷气呢!就是常发财好说话儿,瞎咋呼那一关过得了吗?少了两三万这事能成吗?”
老面瓜说:“管咋的两个孩子从小在一块打恋恋,总是挺亲性,好象前世有缘似的,那姑娘跟你也格外近便。咱家大君现在上班挣现钱,他们得上赶着咱们,抹不开要太多的彩礼。”
甄能干说:“你可得了吧!瞎咋呼早就卖口了:凭他闺女的长相,干折干卷三万块少一个子儿也不行。到你这儿就能打折扣啊?”
老面瓜说:“正因为要娶媳妇,咱才应该盖房子,咋也不能让小两口住地窨子吧?再说没个好房也让人小瞧,瞎咋呼更说不上怎么贬低咱们呢!大君的婚事可以撂一撂,房子可是不容再缓了。”
甄能干说:“你简直是得魔症了,想一出儿是一出儿,我都没法说你了!这些年苦扒苦掖口挪肚攒的,好不容易存下了六千来块钱,你就以为自个也算是有钱人了,看人家庄好汉阔气了,就想跟人一样装一把,真是受穷等不到天亮!也不掂量掂量自个那把身梁骨:咱家全是靠出苦力,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儿,拼死拼活挣来哪俩钱儿,平常日子熬菜都舍不得多搁盐,掉个饭粒儿都紧忙捡起来搁嘴里,说啥也不能让你瞎糟害!”
老面瓜说:“有钱留着干啥?还不如盖座房子,大君结婚时候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老亲少友瞅着也好看。”
甄能干说:“你净琢磨美事儿!也不回头想想:六千能盖个啥样房子啊?缺东少西的上哪儿求借去?有钱的咱靠不上,肯帮咱的还没钱。如果房子盖半拉架儿整不起来,不就抓瞎了吗?撂那块儿更让人笑话!”
老面瓜说:“咱家钱不够认可拉点儿饥荒,井里没水四下淘呗。”
甄能干说:“看你说得多轻巧,好象有多大能耐似的!现在都讲三分利四分利抬钱,谁能把钱白借给咱们?要是抬钱的话,咱家种地养猪收入那点儿钱都不够还利息的,吃啥穿啥?总不能光腚喝西北风吧?再说人情往份的礼钱咋安排?那可是刻不容缓的,差一把就得有一帮人瞅你来气,变着法子臭屁你!”
老面瓜说:“现在咱俩瞎犟犟也没用,你要同意盖房子,明天我就出去试试看,就不信没一个人真心帮我!”
甄能干说:“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也就是搁嘴说说。你要真能整着钱,我给你磕一个!”
128
老面瓜拎着粪筐,来到于仁家。于仁正在喂猪,打过招呼,老面瓜就红头胀脸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了。
于仁问:“大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你就直说吧,我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肯定能帮你一把。”
老面瓜说:“我家房子快倒了,想盖个新的。”
于仁说:“这是好事啊,你那房子早该扳倒扶起了。”
老面瓜说:“心里是那么想,可惜八字还没一撇呢。咱哥儿俩不能瞒你,现在手里就六千,大框子都不太够用。”
于仁说:“缺钱不要紧,那有攒土打墙的?这些老哥儿们帮你想想办法呗。”
老面瓜说:“我知道你手头也挺紧巴,想求你张不开嘴。”
于仁不由得笑了起来:“大哥你今天是咋的啦?说话半吐半咽的,你说的挺费劲,我听得挺闹心!不就是想借钱么?我家没啥存蓄这是真的,可是我这些猪再有十天半月就出栏了,怎么也卖个四五千吧?到时候都给你拿去。包砖厂的老郑是我表弟,我跟他说一声,你用多少砖先赊给你,这么你就等于又有三四千了。我再找辛长好,让他帮你俩千,再加上你自个的,盖个一般的房子可也就差不多了。”
老面瓜听于仁这么说,乐得差点儿蹦起来,可是马上又搭拉下脑袋,说:“辛长好哪儿我实在抹不开求他,选村长时候我没投他的票……。”
于仁又笑了:“你这个人怎么学这样了呢?咱们都是从小的光腚娃娃,在一块摸爬滚打五十来年了,谁能跟你计较哪点儿小事!屯里多少人都让庄好汉的张狂劲儿吓唬住了,你本来胆小怕事,不敢不顺着他。其实谁是啥人心里都有数儿,到什么时候咱们都是好哥儿们,看你马高镫短我们能不扶你一把么。辛长好哪儿不用你说话,我就找他给你办了。你先搁自个手里的钱安排着吧,我答应的保证一点儿不耽误事,咋也不能眼瞅着你掉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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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面瓜和甄能干正在放线,定挖地沟的边界,恰好贾灵仙从前边道上路过,向这边看了一会,嘴里一劲儿说:“不妙不妙,祸事来到!”这老俩口挺纳闷,就停下手里的活上前打招呼。贾灵仙说:“咱们一个屯住着,这么些年了,提亲有亲提友有友。要是一般人,说啥我也不能告诉他。可是对你们我不忍心瞒着,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听,我也得实话直说:你这房宅犯说道儿啊!”
一句话把老俩口闹蒙了,象掉进井里一样,只觉得浑身拔凉。老面瓜紧忙问到底是咋回事,贾灵仙不紧不慢的说:“你们这房宅原来底下有阴宅,冤魂不散,一直寻找出头之日。有这房子压着,他出不来,可是你家日子也过不好。不然凭你们两口子的能干劲儿,不早就发了么?怎么还紧紧巴巴的,手够不着脚脚够不着手的呢?全是这冤魂搅的呀!现在房子扒了,如果还在原窝儿盖,就又把他压上了,他不还得闹扯你们吗?我们经书上有句话‘大房套小房,三天哭两场’,这是最犯忌讳的呀!”
老面瓜一听这话想起来了——他刚记事的时候,听老辈人说过:有一天半夜,一帮胡子让兵围住了,枪响得象爆豆儿似的。屯里人都知道枪子儿没长眼睛,在身上穿个窟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没人包钱没人偿命。吓得都趴在炕沿根儿底下不敢动弹,有屎有尿硬憋着也不出屋。仗打完扔下了不少死尸,多少日子没人管,屯里人过往都挺害怕,实在没办法,只好按户平摊,花钱雇人,就地挖坑把那些死尸埋了。过后再也没人上坟添土,到处长满了黄蒿,啥记号也没留下。后来外地到这儿安家落户的和本地分家另住的,就靠原来老屯,在那地方盖起了房子。隔得年头多了,哪家房子底下有死尸谁也不知道。没想到贾灵仙能掐会算,一下子就看透了。他不由得着急的问:“这下子糟了,是不是把房子往前挪挪能破解呢?”
贾灵仙摇摇头说:“不行不行,那样就像马拉套似的,你们出力,别人得利。不如往后好,把原来的房窝儿让出来,冤魂就可以转世投胎了。不然他还得找麻烦,搅得你家不得安宁,弄不好还得摊暴事!”
甄能干说:“庄村长家也是你给看的房宅,说得往前挪三丈三,我家为啥得往后呢?”
贾灵仙说:“庄村长多有本事啊!拉套能拉动,别人也得在后面帮他,你有他那个腰劲儿吗?再说庄村长福大命大造化大,有点儿歪门邪道能镇住,他平时摆弄的那些事,大伙都看着了,你家能比得了吗?”
老面瓜说:“这可怎么办呢,全靠大仙你了!”
贾灵仙说:“多亏我法术高强,先把这机关看破了,自然就有招儿治他。我给你三道符三把剑,前屯赵村长求我看房宅,这原本是给他预备的,咱哥儿们有交情,先给你家用上吧!你按我说的,房宅往后挪八尺八,取八八大发的吉利,和庄村长的三丈三做高官是一个意思。”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层黄绸子,又打开一层红绸子,指着里边的东西说:“你们打完地基的当天晚上,等星星出全了,在事先丈量好的立正门的地方,挖一尺见方二尺深的坑,把三道符字朝上摆好,再把三把剑尖朝外搁在符上,然后就把坑填平,一边填一边念叨:‘神灵保佑,祖宗保佑,妖魔鬼怪,不敢上凑!’一直念叨到平完坑拉倒。等到你们竖架子那天,我再来做法把冤魂送走,往后你们就太平无事了,保证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甄能干接过这包神物,揣进贴身的衣兜里,又从屋里拿出二十块钱,递给贾灵仙说:“难得大哥这一片好心,多少这点儿意思,拿着买几斤酒喝吧。”
贾灵仙连连摆手说:“老妹子,你何必多这份心?我是看你们两口子老实厚道,不忍心眼瞅着你们招灾惹祸。你们知道打发一个冤魂得费我几成功力吗?要是换个别人,给多少钱我都不能扯这个呀!我盖房子的时候,你家掌柜的没少帮工,这回就当结个善缘还份人情吧,你要给钱就显得咱哥儿们处得太薄啦。”
甄能干看他百般不要,千恩万谢的说了不少好话,约定竖架子时候请贾灵仙前来做法。
老面瓜心里总忘不了房子底下的死尸,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自个正在地里猫腰干活,突然来了个生人,穿着一身黄衣裳,大高个,四方脸,两只三角眼直放光,恶狼扑食的冲他来了,咬牙切齿的说:“你压了我这些年,不让我出头,这回我造反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边说边伸出两只毛烘烘的大手,眼看就要抓到他身上了,吓得他妈呀一声转身就跑,刚跑几步就掉进一个大坑里,心想这下子完了,落到那人手里肯定没命。一害怕就直劲儿叫唤,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甄能干让他喊醒了,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把做的梦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甄能干说:“梦是心头想,你总惦心那事,就应在梦上了。咱走正道干正事,从来没昧过良心,什么鬼呀怪呀的能把咱怎么样!你这个人就是胆儿小疑心大,净自个吓唬自个。”
老面瓜说:“那个人的架式,有点儿象庄英雄斗走资派。”
甄能干笑了,说:“你这一提我想起来了,当年庄英雄斗老张书记那昝好象说的就是这套嗑儿。他死得那么埋汰,还敢来做妖欺负咱们老实人!我要是遇着他,就豁出命来和他撕巴,想当年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教我几套拳脚,他那个干巴样儿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到啥时候都是邪不侵正,咱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谁都得干瞅咱站着!”
她这么一说,等于给老面瓜壮胆儿了,可是那两只毛烘烘的大手总在他脑袋里晃悠。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6-9 20:25
130
难怪毛主席说:“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看庄好汉游游逛逛就盖起了那么大的房子,轮到老面瓜两口子身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简直比小燕儿垒窝还费劲!
先是挖地沟,接着拉沙子拉砖,跑市场买各种各样的材料,整天忙得钻头不顾腚,浑身造得像灰驴子似的。甄能干确实不含糊,干起活来比男人还顶壳儿,开车的吃顿饭工夫,她就能卸完一车砖;好几十米沙子,她大半宿就填到地沟里,比两个棒小伙还出活。连着多少日子,老两口忙得连汗都顾不得擦,晚上打个盹儿就算睡觉了,累得像摊泥似的,简直得拽猫尾巴上炕,一闭眼睛就直哼哼。
本来他俩在屯里人缘不错,平常也没少帮别人的工,可是到自个家用工的时候,就不好意思张嘴求人了,总觉得人家出去打工一天都能对付个十块二十块的,怎么能轻易耽误人家挣钱?再说求人帮工必然得买酒买菜好好招待,自个多辛苦点儿就能省下这份花销,也免得再背人情。反正平常也劳累惯了,好吃好喝没见过,好活可干点子。现在也就是比过去加点码儿,挺挺就过去了。
看着新房子一天一个样,他俩虽然累得浑身骨头像散架子似的,可是心里也觉得高兴。老俩口私下合计:等还完饥荒把屋里好好装修一下,亮亮堂堂给儿子办喜事,这辈子就算没白吃苦,在屯里人面前说话腰杆儿也直溜。
到了竖架子那天,老面瓜把圈里肥猪拉出一头杀了,又买了一些青菜和烟酒,赁来了二十套桌子板凳,在院里搭上大棚,放席招待来贺喜的人。他们两口子平常屯里谁家有大事小情,都实心实意去帮忙,设礼帐桌子的,他们都随份礼。听说他们家办置,也来了不少人,有送一匹红的,有送一个被面的,还有随三十二十元礼钱的。
老混子自从张罗庄好汉那把事,一下子出了名。这回自然还是请他当支客人。他总觉得自个能说会唠的,当然乐意找机会显示显示。看人来得不少了,他站在院里一个土包上,学着柳絮讲话的样子,一手卡腰,一手比划着,清清嗓子开腔了:“各位领导,老亲少友:今天,是老面瓜,不对不对,是耿老先生上梁的大喜日子,啊,是啊,大伙来了,东家挺乐呵,预备下了薄酒素菜招待大伙。来者不外,外者不来,咱们先干活后吃饭,把房梁安完,再请大伙入席喝酒。是啊!赶早不赶晚,现在就动手吧!”
人们开始成群结伙上房架子。甄小抠凑到老混子跟前,笑着小声说:“郎主任真出息得不善了,讲话的时候真象电影里的大官。”
老混子笑道:“都是老少爷儿们的事,别人不愿意出头,就得我凑合着闹。水平不高,大伙别见笑。”
甄小抠说:“有水平,太有水平啦,比那些吭哧瘪肚的乡干部强多了!我不是捧你说,柳乡长讲话和你一模一样啊!我算是看明白了:庄村长升到乡里去的时候,咱们屯子就得你执掌乾坤。我今天先把话说到这儿,真到那天可别忘了我呀!”
老混子又乐了,说:“我要真能说了算,也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让你再挎上红胳膊箍儿美两天。”
最后这句话挺噎脖子,甄小抠知道老混子也是顺嘴瞎咧咧,不是有心揭他的短,就假装没听明白似的,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先扔个籽儿,你就能让它出苗,我得谢谢你。”
二埋汰听着来气,就在一旁念秧儿:“捧臭脚都是图点儿好处,啥也没捞着反倒让人好顿挖苦,这事要搁到一般人身上,都羞臊得把脸藏在裤兜子里了,还有心思哈哈儿呢!”
甄小抠本来就觉得不够脸儿,一听二埋汰这话,把气全撒在他身上:“我跟别人闲唠嗑儿,哪显着你插嘴了!其实人堆儿里顶数你最次,说你狗屌不是真没冤枉你!告状的那些都得着好处了,就你鸡巴毛没捞着,白搭工钱和路费,挨告的照样熊你玩儿!叫个人都比你强,还有脸在这说风凉话呢!”
二埋汰嘴也不让人:“我没捞着啥总算给老百姓出口气,怎么也没象你那样势利眼,看谁好使紧贴乎,溜须舔腚捡狗剩儿!”
甄小抠根本不拿二埋汰当回事,听他敢整这嗑儿,就更急眼了;“你他妈那是说话呢还是放屁呢?以为我老天巴地打不过你呀!”说着就奔过去了。
于仁正跟着抬房架子,看俩人要打起来了,就急忙过来劝道;“你们都老大不小了,这场合还象小孩似的斗口玩儿?他家好不容易盖回房子,你们是增光道喜来了,还是添孬糟来了?让大伙看你们耍猴儿呐?”
甄小抠和二埋汰让于仁这么一说,也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互相揭短确实丢人,就都不吱声了,跟别人去干活。
这时老面瓜把贾灵仙请来了。只见贾灵仙身披八卦衣,手拿桃木剑,拉出一副大将上阵打仗的架势,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儿,连说不好不好,在房门口站住,举起桃木剑直指正南,口念咒语,又大喊三声“疾!疾!疾!”老面瓜见他那副模样,吓得脸都变色了,急忙问:“大仙,我们又犯啥说道儿了吗?”贾灵仙不应声,一边念咒一边抡起桃木剑上劈下砍,念到最后一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才住手,累得鼻尖儿都冒汗了 。他转身盯住老面瓜说:“这个冤魂又回来要闹扯你们,多亏我赶上把他打跑了,不然非出大事不可!”
老面瓜说:“你给我的符和剑我都安排了,冤魂咋还不老实呢?”
贾灵仙:“你肯定摆放的不对,不然今天我就用不着费这事了。”
老面瓜想想说:“你告诉等星星出全了再埋,那时候快到半夜了,黑眉糊眼的啥都看不真亮,三把剑我是搁手摸着尖朝外摆好的,符是正面反面就拿不准了。”
贾灵仙一拍巴掌说:“就是这个毛病,不然能把我累成这样吗?又消了三成功力!算啦,事情过去了就别后悔,幸亏 我看破了他的鬼把戏,帮你搪了这场灾。以后保不准还出啥事,到时候你找我就行,我肯定得想法把这冤魂斩草除根。”
老面瓜说:“多亏你法力高强,啥事先有个防备,不然我家又要遭殃了。”
这时老混子走过来说:“难得大仙到场,让他就势打个喜歌儿吧。”
贾灵仙说:“其实我正忙着到前屯老万家给他们孩子破关,那个时辰是误不得的。可是老耿大兄弟这么些年头一回办喜事,我咋为难也得成全到底。”说着举起手中桃木剑,高声说道:“孤鬼冤魂,快快转世为人,从此消声灭迹,别进这个家门。新宅选地好,东家是良民,年年交好运,代代不受贫,吃完苦中苦,就做人上人,儿子发大财,孙子当大臣。东家大吉大利呀!”
贾灵仙念叨那套嗑儿的时候,老面瓜两口子知道按规矩必然得赏钱,就合计给多少好。甄能干说:“一般都赏三十二十的,前几天咱还欠着人家一份情,就给五十吧。”
老面瓜说:“人家费了那么大劲,累得呼呼直喘,好不容易把冤魂撵走了,按老规矩能好意思吗?再说庄村长那昝打喜歌儿的时候赏了一百,咱也不能掉价呀!”
甄能干寻思寻思说:“一辈子不就盖这一回房子吗?就依你装回大方吧。唉,这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呀!”说着把兜里钱掏出来,就剩四十多块了,又紧忙到礼帐桌子上凑齐了数儿。老混子举起这沓钱说:“大仙辛苦,东家有赏!”贾灵仙看那些十元票,忍不住咧嘴笑了,喊了一声“谢赏!”接过去揣进兜里起身告辞。
131
上完梁老混子就张罗开席,老面瓜过来跟他说等等庄村长,老混子埋怨说:“你怎么不早点儿去请?他那身份到场了多给你妆脸呐!”
老面瓜说:“昨天我就告诉他了,他答应有工夫就过来。早晨我又去一趟,大兰说他上乡了。你稍微等一会,我这就去请他。”说着顺手在院里摸过一台自行车,箭儿打似的骑跑了。不大一会又回来了,对老混子说:“大兰说他在乡里不一定啥时候回来。”老混子说:“那准保是办什么大事去了,这昝没到家,肯定是和那帮铁哥儿们在饭店喝上了。”老面瓜不放心的说:“如果庄村长挑理怎么办?”老混子说:“他盖房子你帮了那些工,这点儿事他还能计较吗?明天我跟他解说明白,保证你啥说道儿没有。”老面瓜知道老混子和庄好汉的关系,就求他千万给过个话儿,老混子满口答应。
开席了。人们吃着喝着,都夸老面瓜两口子。这个说:老面瓜这些年捡的粪,够全屯子的地铺一层。那个说:这两口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过日子那个仔细劲儿谁也比不了,生产队那昝分的豆油攒到现在,多少年也不添件新衣裳,从来不花钱买菜,两个大饼子一碗豆芽汤就糊弄一顿,老肠老肚一年到头也沾不着多少油水。这个说:老两口子干活真能吃辛苦,南北二屯没人能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早起晚睡没有闲手的时候,得比一般人多挨多少累呀,盖房子那些钱全是搁汗珠子串起来的。那个说:功夫到家,石头开花,老两口子吃尽千辛万苦,到底把日子过起来了,这房子够住两辈人的,儿子又在外国人的厂子坐办公室,庄稼人能到这份儿上就算可以了。
老面瓜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有这么些人捧场,大伙又这么夸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挨个说好话,敬这个一杯,陪那个一口,喝得晕乎乎的,走道脚底下都象没根儿了似的。
别人都走了,只剩下老混子和甄小抠,俩人喝得正来劲儿,老面瓜就坐下来专门陪他俩。猪身上的那点儿好玩艺都在这桌上,猪心肝猪舌头猪耳朵什么的,都是老混子最喜欢吃的,预先告诉厨房给他留着。甄小抠也德意这口儿,就过来贴锛儿,趁机和老混子套近乎。
老面瓜说:“郎主任,今天让你费心了,我这事安排得挺好。”
老混子说:“还是你家准备得足性,大伙都说你们老两口平常过日子挺谨守,可是到真章儿挺好脸儿。这些家办事的,除了庄站长顶数你了,肉打滚儿的席吃不了的吃。不象有些人家,酒没等喝完就得舔盘子啦,干喊填菜没人搭茬儿,整得我这个支客人脸上都无光。”
老面瓜说:“我这不过是耗子娶媳妇——小打小闹,没钱的勾当,只好这么将就事儿了。我总寻思多少年了,大伙头一回端我的饭碗,又出力又捧场的,这份心意实在难得,管咋的得让大伙吃饱喝足啊。”
正说着,老混子起身去撒尿,甄小抠打了个饱嗝儿说:“人家郎主任忙前忙后的给你张罗事,我这个实在亲戚不得不替你陪着,宁肯喝多了遭罪也得跟着喝。整不好回家你嫂子还得数道我,说我没出息恋桌子,丢透娘家人了。”
老面瓜说:“大哥你可别多心,咱哥儿俩啥关系?再说今天都特别乐呵,你能帮我陪客,我得感激你才对,大伙能多喝一会儿是给我面子啊。”
甄小抠挺神道的把嘴贴近老面瓜的耳朵边,小声说:“我这当大舅哥的有话就得直说:今天的事你太大头了!”一句话闹得老面瓜不知道边框四至了,就听甄小抠接着说:“贾灵仙到这儿来瞎忽悠一顿,你凭啥给他那老些钱?最讲究的人家也就是给个三十四十的,你那钱是大风刮来的呀?还是跟他有啥过码儿啊?”
老面瓜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这回事,也知道过去贾灵仙给珠子破关,甄小抠压案子才搁十块钱。贾灵仙背后说:没有这么处事的,珠子的腿落下毛病就是因为神灵怪罪甄小抠太小气。这话传到甄小抠耳朵里,从此就和贾灵仙闹别扭了。老面瓜心明镜儿似的知道这个大舅哥是在拴对,只好装糊涂,说:“贾灵仙上回给我看房宅,给他二十块钱说啥没要,这就等于先欠下一份人情。况且这事有拉头出儿的了:人家庄村长出手就给一百,轮到咱家再穷也不能装土鳖呀。”
甄小抠嘿嘿一笑,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贾灵仙根本没要那钱,随手就写礼帐上了。你的钱可是让他实实在在揣兜里了,连一分钱的礼都没随,这不纯粹拿你不识数儿吗?看你这傻样,真叫人来气,你得捡多少筐粪才能换来那些钱呐?就这么白模拉眼的让他糊弄去了!再说那是个什么东西呀,啥用性没有,勒扯他干啥?”
看老混子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往这边走,甄小抠岔开了话题,夸老混子当支客人真够料儿,啥事都能调开扇儿,经他这么一张罗,给东家增光不少。老混子说:“我这两下子你们不是不知道,以前我是骑绞椎过河——有尖儿不显。庄站长那么大的场面,我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没想到一下子整出名了,再也刹不住车。现在趁我没喝多,跟你们说句心里话:耿大哥这人老实厚道,我无论如何得帮这个忙!从今往后我就金盆洗手啦,别人就是跪地下磕头,管我叫点儿啥,我也不操这份心了!”
老面瓜紧忙又给老混子满上一杯酒,说:“郎主任对我确实够意思,这份心情我下半辈儿都忘不了。”甄小抠冲老面瓜直挤眼睛,又指着桌上的烟打手势。老面瓜起身到小下屋里,把招待客剩下的那几盒烟都拿出来,放在老混子面前,笑着说:“郎主任,劳累一天了,把我的事办得这么好,多少一点儿心意,千万别见笑。”
老混子说:“这不是瞎子戴眼镜——多余这一层嘛,虽说有给支客人拿烟这个规矩,可是凭咱们哥儿们的交情根本用不着这个,你要非给不可,就等于看不起兄弟了。”
老面瓜说:“以你的身份,这么帮我忙乎,咋也不能让你空手走哇!你要不收就是嫌乎少,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老混子说:“你这话真是说到家了,我实在没法推辞了,无论如何得给你这个面子啊。”说着把烟全揣进兜里。
三个人又接着喝起来,一箱啤酒都成了空瓶,老混子和甄小抠肚子里实在没地方了,才算散席。老面瓜送他俩往出走,老混子说:“你家平时好象穷得过不上手儿似的,没想到干货没少攒。全屯子满算着,没几个有你这么大的腰劲儿,不到两个月,哜嚓咔嚓大房子盖起来了,真是有尿不在喝凉水啊!今天的席也挺够场面。办了这把漂亮事儿,全屯子人都得对你另眼看待了。“又拍拍甄小抠的肩膀说:”你这个人确实挺会来事儿,等我走马上任那天,保证给你安排个好窝儿。”甄小抠说:“我最乐意在你鞍前马后效力,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管保处事儿随你心。”
老面瓜恭恭敬敬的站在道边,看他俩回头就摆划手说:“慢走,走好。”直到他俩没影儿了,才松了一口气。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6-17 08:26
第二十一章 处世秘诀
132
小任像过去的大官私访似的,溜溜达达走进老面瓜家院里。
老面瓜正收拾地上碎砖头,听到有人吆喝一声,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小伙,穿着西服,戴着墨镜,左边夹着皮包,右手拿着卷尺,一瞅那样来头儿不小。仔细打量想起来了:这人在派出所干过,颜红那把事就是他找自个去打对嘴子,后来时常在村部和庄好汉闲扯,听说当上了乡里什么长,一时又叫不出官衔儿。就笑道:“乡领导来了,有啥事尽管吩咐。”
小任说:“我刚才问你,这房子是不是你家盖的,你耳朵塞鸡巴毛了,还是听不懂人话呀?”
老面瓜从小就落下病根儿——瞅着顶官星下凡的人心里就哆嗦。如今看见小任这副架势,不由得心咕咚咕咚的直撞胸脯子,话都不会说了。
甄能干迎上来说:“这位领导别生气,我俩正忙着干活,确实没听着。这房子是我家盖的。”
小任翻楞一下眼皮说:“承认就好。你们犯法了自个知道不知道?”
甄能干说:“我们凭自个筋力盖的房子,钱不够都是正道抬的借的,怎么能犯法呢?”
小任说:“哈,你还挺硬气的呢?我看你是不见真神不磕头啊!现在我明跟你说:我就是乡政府土地管理所所长,专管你们这些乱盖房的。你们这房子没经过我审批,这就是毛病!你们村建设规划上的房子都是一趟线儿的,你往后挪了好几米远,这就是犯法!”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和一卷纸,说:“你们长眼睛自个看看,这工作证上有我的照片,上面盖着钢印,不是冒充的吧?这是你们村的建设规划图,上边的哪趟街都是溜直的,不是我现编的吧?”
甄能干说:“你这不是吹开浮土找裂缝儿吗?屯里老房子新房子里出外进象狗牙似的,我家也是随大流儿,又在屯子边儿上,前点儿后点儿能差啥?看我们这穷家破业的损样,高高手让我们过去得了。”
小任冷笑一声说:“你还觉得浑身是理呢,不让你明白明白真不行啊!”说着从皮包掏出一沓纸,说:“这是红字头文件,和过去的圣旨是一个意思。你看这儿:违犯建设规划的,罚款一千至五千元。你再看看这儿:情节严重的,要就地拆毁,抗拒者一律严惩不贷!你睁开眼睛细瞅,这上边写着县长的大名,盖着县政府的官印,不是我造假吧?就这么俩条道,是罚款还是扒房你自个选吧!”
老面瓜俩口子坐窝儿全傻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不容易盖起这么一座房,没招谁没惹谁的,怎么就虎巴的犯法了呢?小任看他们不吱声,就说:“怎么的,都成哑巴啦?认罚认扒给我个痛快话,再装梦种我可动横的了!”
老面瓜缓过点劲儿来,急忙说:“别扒别扒,我们认罚还不行么?”
甄能干瞪了他一眼说:“认罚认罚,空口说白话就完事啦,钱从哪儿来呀?”
小任冷笑一声说:“你不用跟我哭穷!盖这么大房子,少说也得两万来块吧!买起马还备不起鞍么?这点儿罚款拿不出来,糊弄鬼都不信!再说前天你们竖架子,不是还接两三千吗?这事我就不提了,不然凭你们大操大办这一条,就得罚款,礼钱还得没收!”
甄能干说:“我们盖这房子,纯粹是瘦驴拉犟屎啊,老亲少友都求遍了,现在饥荒像筛子眼儿似的。接礼那俩钱儿都拿走买铁皮去了,现在家里就剩四十来块钱,实在不行就都给你吧。”
小任说:“刚给你们看完文件,那上边不是写着罚款一至五千元吗?你拿这么几个小钱儿答对要饭花子呐?我告诉你们:干我们这行的,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敢再跟我扯别的,我一声令下,你的房子就没了,到那时候哭死也没用,不信咱们就试试!”
老面瓜紧忙说:“所长大人别生气,我这就想法借钱去,求你在这儿等一会。”
这回小任挺给面子,转身走进房框子里,找个凉快地方抽烟去了。
甄能干对老面瓜说:“你怎么顺口就应承下来了呢?咱上哪儿整钱去呀?”
老面瓜小声说:“你先去找你大哥挪点儿,我去找庄村长来求求情。要不然把这领导惹火了,咱家可就摊大事儿了!”说着就放小跑儿了。到了庄好汉家,大兰说庄好汉早晨就出去了,他又急忙到村部。
挺凑巧,庄好汉正在哪和老混子闲扯呢,说到狗蹦子在长河城买楼安家那一节。老面瓜上气不接下气的进屋了,把事说了一遍,求庄好汉去给说情。庄好汉挠挠脑袋说:“任所长那个人可是老茄子不进油盐,最不好说话儿,上来那倔劲儿对谁都不开面儿。要是换个别人,趴在地上给我磕一个,我也不能去自讨没趣儿。可是咱们这关系太铁了,我认可挨卷也得去求这个情!”
老面瓜象正要掉进山涧的人抓住了救命绳,觉得又有活路了。他要给庄好汉磕头,让庄好汉扶住了,就一边做揖一边说:“你能出头,我就有主心骨了。我家能躲过这一劫,全靠你帮我搪灾了,我咽气那天也忘不了你的恩情!”
133
小任使劲儿的弹着烟灰,一副不耐烦的架式。看庄好汉进院了,像不认识似的连个招呼也不打,转过脸冲老面瓜没好气的说:“你说你出去借钱,把庄站长找来干什么,他能顶罚款是咋的?”
庄好汉笑嘻嘻的接过话头说:“他是我的好哥儿们,你这个所长的就当没瞅着这事,闭上眼睛装糊涂得了。庄稼人盖回房子真不易呀,你就当行行好儿吧。”
小任说:“我也乐意没事呆一会儿,喘气都匀乎,可是不行啊!你看看这些文件,上边卡得这么死,我要是在底下开口子,这碗饭还想不想吃了?这也是官身不由自己呀!”说着把一沓纸递给庄好汉。
庄好汉接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说:“这红字头文件可了不得,是正经的打人家巴什,谁不服也不行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他家这房子确实犯毛病,该罚得罚,该扒得扒。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到我管的这块地皮上了,无论如何得让我面子上过得去,也算咱俩没白处一回。跟你说心里话:这人太好了,我俩关系太靠了,要是换个别人,我无论如何不能舍皮扒脸的跟你求情。”
小任挺为难的寻思一会说:“庄站长已经把话说到家了,我宁肯自个犯错误也得给他这个面子,可是终究不能破大格儿,只能在可左可右可上可下方面活动活动。那样吧:我跟上边瞒着,不提该扒的事;罚款是必须得交了,文件上不是规定一到五千吗?我从中间给你掰开,就罚两千五吧。你这房子毛病太大了,在屯子边儿就差这老些,到里边儿不得盖到大道上去呀!罚得太少不好交待呀。”
老面瓜说:“所长大人确实开恩了,可是我家穷得这样,确实拿不起那些,你看能不能再少点儿。”
小任瞪了一下眼睛说:“这是做买卖呀,还兴讲价的么?”
庄好汉笑嘻嘻的从兜里掏出烟来给小任点着,陪礼似的说:“一就赶到这步了,你好事就做到底吧,再少罚点儿,上边真追究你太宽大了,这罪过咱哥儿俩担着。”
小任闷头抽了一会烟说:“你的脸咋那么大呢?我可真架不住你这个癞皮缠,就得认可少要点儿。上边怪罪下来你可得帮我说话呀,若是闪边就把我逗了!你别白张一回嘴,我就再让五百吧!”
庄好汉说:“凭咱哥儿俩的交情,啃回面子才让五百?你真好意思说出口!干脆凑个整数让一千,他们就交一千五得了。”也不等小任答应,就对老面瓜说:“你也看明白了,我吃着言语,递着小话儿,就能把事办到这个程度了。你别磨蹭了,快去整钱吧!”
老面瓜挺听话的往出走,刚到大道碰上了甄能干,就问:“到你大哥哪借回来多少?”
甄能干说:“你还有心思提他呢?拿他当人耽误事!平常啥都满应满许的,没想到一磨就掉色,叫真章儿求到他头上一毛不拔!我跟他好说歹说,他说正可哪借钱给珠子看病呢,鞋破得挂不住脚了都没钱买,自个家那台戏还不知道咋唱呐,那有闲心给别人帮腔。我嘴唇子都磨薄了,他就是一口一个没钱,整得我都没脸出屋了!珠子看不过眼儿,把她准备买衣裳的五十块钱拿出来借给我了。”
老面瓜说:“我把庄村长找来说情,那所长总算开面儿了,答应就罚一千五。咱得赶紧张罗,不然他翻脸就更糟糕了。”
甄能干说:“庄好汉盖的房子往前挪了好几丈,啥说道儿也没有!咱们才往后挪了几尺,怎么就又要罚款又扒房呢?把我惹急眼了,就跟他好好折腾折腾!”
老面瓜说:“人家庄村长好心好意来给咱说情,咱怎么还能往出咬人家?丢了扁担怨恨挑柴禾的,那么做事让人指脊梁骨啊!再说他挨收拾了,咱们也好不了,犯得上卖一个搭一个吗?把庄村长得罪了,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咱家更没个过啦,说不上咋报复咱们呐!”
甄能干看老面瓜憋屈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忍心再往下说,转过身又出去借钱。俩人走东家串西家,凡是能张嘴求借的人家都走到了。这些人家也挺够意思,有多少给拿多少,连几毛钱的小瘪子都给掏出来了。跑了一个多时辰,老两口都回来了,把钱放在窗台上。小任往那堆钱上扫了一眼,看一张大票也没有,不由得来气了:“你们让我等了这么半天,就整回这几个小钱儿!这不是存心做扣儿糊弄我玩吗?庄站长一再讲情,我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宁肯自个担责任,把罚款降到最低限度。没想到越让你越往前赶,这回可别怨我下手狠,全是你们自作自受!“
甄能干说:“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般人家都挺紧巴,吃咸盐都得拿鸡蛋去换。这二百二十块钱是跑了十多家一点儿一点儿凑的,二埋汰把孩子买本子的钱都拿出来了。现在实在是求借无门,真是一分钱憋倒英雄汉呐!”
小任冷笑一声说:“就你们这小样儿的,还提什么英雄汉呢!别跟我整这一出儿,我上来脾气可是棒子手不听鼓词儿,伸手就下家伙。你们再装老猫肉,三天之内就扒你家房子!”
庄好汉上前劝道:“任所长先别发火,现在钱确实挺难借,但凡有点儿章程,他们也得使圆劲,有头发谁愿意装秃子啊!你们俩口子可不能放挺啊,这一千五实在不能再少了,不然跟上边没法交差啊!唉,盖房子真能折腾穷人呐,赶上下场苦霜了!我现在也是穷得嘎崩嘎崩的,大兰发烧连药都买不起,不然我也能帮你们张过这个跟头啊。”
老面瓜两口子又出去借了一圈儿,总共借了五十多块钱,放在了那堆钱上。小任更来气了:“你们先说拉了多少饥荒,那昝能借,现在怎么不能借了呢?”
甄能干说:“那昝事先说好了能缓空儿,不象现在时刻不容啊!再说该借的都借到了,他们能存多少钱呐,供一饥不能供百饱啊!”
小任使劲一拍窗台说:“你他妈的还浑身是理呢!从早晨到晌午,我够有耐性的了,你们还舍不出来,简直是不知道仨多两少了!就看你们这态度,一千五不行了,最少得罚三千,少一个子儿就扒房子!”
老面瓜咕咚一声跪下,哀求道:“所长大人,你可千万开恩,发发善心吧,现在钱实在不凑手哇!求你再容两天,两天,我把铁皮卖了,一千五一分不少给你送去。”
小任打个响鼻儿说:“你别跟我支着玩儿,我这人办事可跟耍钱一样,有老母猪得赶到牌垫儿上哼哼几声!现在两条道由你选:要么拿钱,要么扒房子。”
庄好汉说:“任所长啊,容我再说一句话:他们虽然钱没整够数儿,可是连跑带颠的紧张罗,态度还是挺好的。你工作一头晌了,先到村部歇一会儿,等到下班时候,如果他们能把钱交上,还按一千五罚吧。”
小任瞪了庄好汉一眼说:“你专门里外装好人,知道我从中多为难吗?这事整不好我就得回家哄孩子去了!可是一就你这么说了,我就放他一马,等到下午四点。到那时候再交不上钱,我可就公事公办了,县长来讲情都不好使!”说完夹起皮包就走。
老两口顾不得吃晌午饭,走东家串西家,不知说了多少好听的,总算又借了二百来块钱。看日头偏西了,怕到时候那所长甩袖子走人,就紧忙来到村部。进屋一看,庄好汉和小任躺在炕上对着打呼噜,二八红子抽得正来劲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敢惊动这二位爷台,就在外屋门口干等,想咳嗽都得憋着。
过了吃顿饭的工夫,小任一下子坐起来,大概是尿憋的,下地趿拉上鞋就解裤腰带 ,也没看看跟前有没有人,走出房门就掏出家伙哗哗放水。转过身瞅着老面瓜两口子,没好气的说:“怎么才来,让我等了你们这么老半天!我还急着向领导汇报呢,现在都下班个屁老丫子的了,耽误了大事你们能承担得起吗?”
老面瓜看他眼仁都睡变色了,说话舌头梆硬,知道他还没醒酒,紧忙陪着笑脸说:“我们两口子东跑西颠的都借到了,寻思尽量多整点儿,让所长大人跟上边好说话。来了看你们老二位睡得正香,没敢惊动,就在这悄没声儿等着。”
小任说:“少说那些废话,你们到底拿来多少钱?”
老面瓜哆哆嗦嗦从怀里把钱掏出来搁在办公桌上,说:“连前带后总共是四百六十六,差那些明后天一定安排上。”
小任生气的说:“你真他妈象牲口一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已经给你们活口儿了,还敢跟我装艮,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等着吧,治不服你们我把任字都更喽!”说完使劲一跺脚,起身骑上摩托车,一溜烟没影儿了。
庄好汉这时起来了,伸个懒腰,揉揉眼睛,看这两口子木头似的戳在那儿,就问:“怎么样,整明白了吗?”
甄能干说:“这个所长官不大架子不小,三句话不来先火了,跟他能说明白啥呀?”
庄好汉问:“你们给他交多少钱呐?”
甄能干说:“总共四百六十多,他嫌乎少,连瞅都没瞅。”
庄好汉吧叽吧叽嘴说:“他不拿钱这事就难办,这小子如果真把事捅上去,非让你们房子归原位不可,我就是想帮你们也使不上劲啦!这样吧,明天我再找他说说情,求他网开一面儿,究竟能到啥程度可就拿不准了。”
老面瓜说:“明天我就去卖铁皮,保证能按数交罚款,你可千万求他手下留情啊!”
134
老面瓜连着好几天,心都在嗓子眼儿提溜着,就象圈里的肥猪已经不喂食了,空空肚儿清等着挨宰。他根本没心思干活,更不想吃饭,只是想方设法要凑齐罚款。卖铁皮得找个合适的人家,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不上房盖的人家贱卖也不愿意要,越着急越找不着买主。实在没法就给大君打电话,说有份紧饥荒要还,赶紧邮回一千块钱来,大君答应明天就往回邮,可是说不定还得几天才能到手。他左一趟右一趟找庄好汉,可是连着两天也没抓住影儿。后来好不容易碰上了,庄好汉说他也没见着小任,听说在县里开会,等回来再商量商量吧。
他估摸这事凶多吉少,就像丢魂似的,走道都觉得费劲了。甄能干看他这样,就说:“你老犯愁干啥?愁坏了也不当事办呐!发昏挡不了死,即然摊上了,就得往宽处想:不就是要钱吗?咱多干点儿多省点儿,一年半载找回来了。这可倒好,来个人熊你一顿,就有心下蛋没心抱窝了,一大堆活儿搁那都不干了,老这样不就完了吗?咱日子该咋过还咋过,瞎子过泥坑——一步一步走吧。赶紧吃饭,今天先把炕搭上再说。”说着盛了一碗小米粥喝起来。
老面瓜也端起了饭碗,虽然好几天没正经吃啥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唤,可是饭到嗓子眼儿硬是咽不去。二埋汰从门前路过,惦心着是回事似的,进屋看老面瓜愁眉不展的模样,劝道:“虽说遇着了这倒霉事,可也没啥大不了的!一千多块钱不算啥,大伙挣着帮你还。我家有窝猪羔子,已经和买主讲好了八百五,下晌他就抓走,这些钱都给你送来。”
老面瓜说:“二侄子,难得你有这片好心。我总觉得心里憋得慌,活了五十多岁了,从来不招灾不惹祸的,可是跟头把式没有顺溜儿的时侯,这回又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大块事儿。“
二埋汰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你们挨罚都是庄好汉使的坏!那回上边调查,他们猜疑你没说好话,老混子背地里没少发毛秧。凭庄好汉那副德性,能不报复你吗?”
老面瓜说:“我已经托老甄我大哥跟他说明白了,他盖房我又帮了好几天工,一个闲唠嗑儿的事,又不是经意说他坏话儿,他还能总是不依不饶吗?这些日子他跟我态度挺好,见面老远就搭话儿,我摊这事他一劲儿帮着说情呢。”
二埋汰说:“这小子经过挨打挨告这两把事,已经学乖了,不像过去那么张牙舞爪的了。见着我还兄弟长兄弟短的套近乎呢,其实我早就看透了,他是嘴甜心苦,拉屎攥拳头——暗使劲,当面糖哥哥蜜姐姐的,转过身就要下傢伙,满肚子坏水儿说不定啥时候冒出来。你谁都能信得着,走道不哼哼就是好人,其不知他是好人堆里挑出来的!你怎么讨好他也没啥用,羊再老实狼照样吃,如果不是他背地使坏,乡干部怎么能找上门来?那个什么所长也是一点儿人味也没有,你们家都穷到啥份堆儿啦,还来熊幺幺的想逗几个钱儿花,给四五百还不够口儿,真是阎王爷不嫌乎鬼瘦!”
老面瓜说:“他是受了皇封的土地佬,专管这些事,还拿着什么红头文件,我这小样儿的能抗得了吗?”
正说着,一辆小轿车开进院里,小任先从车里钻出来,打开前边车门,搁一只手挡住车门上框,好象怕车里人出来撞着脑袋。一个穿灰西服的人慢慢悠悠的下了车,小任毕恭毕敬的说:“娄局长,这就是那座房子。”
这时又一辆面包车开进院里,从车上跳下十来个穿警服的,个个武装带上挎着手枪,手里拎着电警棍,龙瞪虎眼要杀人的架式,和枪毙死刑犯一模一样。老面瓜一看这阵势,以为这回轮到他了,吓得真魂都出窍了,道也不会走了,话也不会说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是甄能干胆子大,迎上去问:“你们兴师动众的来干什么?我家犯了什么王法?”
娄局长说:“你们家房子不符合规划,必须拆除,我们来扒房子!”
小任指着甄能干说:“这老娘儿们最搅牙,谁也不服,简直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她。”
娄局长说:“我就不在乎这套事儿!今天我倒要看看这个母夜叉是什么面儿做的!”
甄能干说:“你们不就是要罚款吗?钱我已经给你们预备下了,今天不到明天到。”
娄局长说:“你现在说啥都不好使了。你家违章建筑,还抗拒执法人员,我们县土地局已经做出决定,马上就扒你家房子!”
甄能干说:“谁抗拒执法人员了?他来要罚款,我 们就给他紧张罗,庄家院一年到头能看着几回钱呐,一时凑不上那些,他就急眼了。吃奶还得容人解开怀呢,谁家有闲钱留着交罚款呐?”
小任在一旁加钢儿:“局长您亲耳听到了,我没屈说枉道吧?她对你这样的大领导都敢整这套嗑儿,对我们又该怎么样了呢?”
娄局长说:“这回我确实看明白了,她真是一个刁棒的。”
甄能干说:“小鸡儿挨刀还得扑楞几下子呢!你们又要罚款又要扒房的,还不容人说话呀?就因为你们官大我还得把嘴缝上啊!
娄局长说:“你不用穷叫唤,我这个人最不惧硬,谁敢跟我较劲,我就非把他治趴下不可!你这是自找倒霉,怨不着山神怨不着土地!”
这时于仁听信儿来了。他站在娄局长对面,问道:“娄书记,你们为什么要扒这房子呢?”
娄局长说:“你算干啥吃的,怎么操心不见老呢!我们依法执行公务,哪儿显着你哑吧堆儿里装说客!赶紧上一边去,我没工夫搭理你!”
于仁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当领导的怎么不体谅老百姓的苦处呢?这老两口拼死拼活干了大半辈子,遭了多少罪费了多少劲,身上脱好几层皮,还拉下不少饥荒,才盖起这座房子,你们怎么能说扒就扒呢?”
娄局长说:“你纯粹是放罗圈儿屁!我们是执法的,又不是可怜穷人的,他家违章了,我们就得法办他!”
于仁说:“要提违章,庄好汉更严重,他家房子都快盖到大道上去了,就在这趟街上,你们怎么假装么看不着呢?现在都讲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事也不能例外。你们先把庄好汉的房子处理明白,再来收拾这家也不晚,不能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
娄局长说:“你啰嗦那些没用,我们就发现他了,就得拿他开刀!法院判刑的那么多,他们也可以说还有不少杀人犯没抓住呢,等枪毙完他们再来处理我,都攀这个咬那个不就乱套了吗?”
于仁说:“怎么也得有个先后轻重啊!放走打铁的来抓锔锅的,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呀!”
娄局长瞪了于仁一 眼说:“你别以为自个当了几天村干部,睁眼瞎看唱本愣充明白人,不管啥场合都想吧吧儿几句,你要真行何苦让人刷下来?初一十五都过了,你算老几呀?到这儿硬装大屁眼子!少废话,离远点儿,再多嘴多舌我就先把你抓起来!”
于仁说:“你权力再大也不能把别人嘴都堵上,整死我该说也得说!你们逼得老百姓没活路了,共产党干部有这么干的吗?
这时一辆大铲车一辆小轿车开进院里,轿车上下来几个人,扛着录像机端着照相机。小任和他们说了几句什么,又来到娄局长面前,打了个立正说:“报告局长,一切准备好了,随时等待命令。”
娄局长蹬上院里一个砖堆,象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去决战,高高扬起右手,喊了一声:“准备!”接着手使劲往下一劈:“开始!”
大铲车轰轰隆隆奔房子去了,老面瓜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劲,疯了似的扑到车前面,边哭边喊:“不能,不能啊,这可是我家的命根子啊!”甄能干一骨碌躺在大铲车底下,喊道:“你们干脆先把我轧死得了!”
那帮警察这时显出了神通,几个一伙把这两口子拽住。甄能干还要往出挣,一个警察搁电警棍照她脖子杵几下子,她就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于仁冲上去想挡车,娄局长说:“把这小子铐起来,等会带回去!”立马窜上来两个警察,给于仁戴上手扣子,拽到一边。老面瓜眼看着大铲车把前檐墙推倒了,喊一声:“完啦!”就没气儿了。
135
房子四外圈儿早围了一大帮人。大车小辆的来扒房子,这撇子有人家以来头一回。过去胡子无论“下底”还是“绑票”,都是只要金银财宝不要房子。小日本子够恶道的了,可是只烧房子不扒房子。如今出了这么个稀奇事,自然都想开开眼,反正不是自个家的,糟害啥样也没人心疼,闹扯的越厉害越有意思,以后见着熟人,唠起嗑儿来能当新闻说,保证谁都愿意听。有几个和老面瓜家关系至近的,觉得实在下不去眼儿,可是看那些挎枪的真害怕,后来又亲眼见把于仁铐起来了,吓得有话也咽回去了。
瞎咋呼人多的时候总想说几句显示显示自个,这时有点儿憋不住了,小声说道:“这可真是严霜偏打独根草,黄鼠狼单咬病鸭子。”有个警察听的模模糊糊,拎着电警棍过来找茬儿,她紧忙闭住嘴,钻进人堆里再不敢吱声。
娄局长领着那帮人得胜还朝了,看热闹的才凑到跟前,看老面瓜和甄能干直挺挺躺在那儿,就喷凉水、掐人中,好大一会才整苏醒过来。看好好的房子变成一堆乱糟糟的砖头子,都不由得放声大哭。老面瓜哭着哭着一头撞过去,二埋汰紧忙把他抱住,没好声的召唤:“大叔,大叔,你可不能死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甄能干看老面瓜要死,顾不得哭了,过来劝道:“多大的事儿啊,要死要活的!你两眼一闭落个净心,拉下那些饥荒怎么还呐,不等于把帮咱们的那些人都坑了吗?”
老面瓜听她这么一说,更跳着脚哭:“这可咋办好啊!现在死不起活不起呀!天呐,天呐,你怎么不睁眼呐!我这一辈子没干过丧良心的事,怎么遭这报应啊!”
甄能干说:“哭有啥用?哭死房子也扒了,有那眼泪还留着洗脚后根呢!咱就是这受大穷的命,想好也不行!只要老天爷不按脑袋,咱俩没病没灾的,对付着慢慢往前过吧!”
老面瓜又哭道:“这帮人也太狠啦,忽隆一下子就把房子推倒了,前几天买的那箱玻璃都砸到里头了,四百多块呀!”
甄能干说:“脚都掉了,还心疼那只鞋干啥!好歹没要咱们的命,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活着就有奔头!”
人们光顾劝这老两口子,不知道啥时候于仁回来了。二埋汰问:“他们咋没把你塞笆篱子去呢,是不是原来在咱们乡当书记那人照顾你们的老面子,发善心把你放回来了。”
于仁说:“其实给我戴手扣子就是镇唬你们大伙,我犯了啥罪?把我整回去往哪儿搁呀?要不是急着回来安慰这两人,我非跟他们走到地方不可!说什么老面子,根本没有那八宗事!哪个局长在这儿当书记的时候,我跟他连盒烟的交情都没有,他对我就象不认识似的,你们没听他对我说话啥口气吗?”边说边走到那老两口身旁,劝道:“一就这样了,失火了眼泪能浇灭吗?再哭再嚎也没啥用。天大的事也有过去的时候,打右派、搞文革那昝不是比现在还闹势吗?结果都怎么样了?整人的也没出息到哪儿去,挨祸害的只要挺过来,现在活得都挺好。鹅毛满天飞,终有落地时啊!话虽然这么说,这事搁到谁身上都够呛,两事旁人劝皮劝不了瓤,只能靠你们自己想开点儿。先在小下屋里猫些日子吧,到秋天大伙的庄稼和牲口出钱了,再帮你们盖个新的。”
老面瓜就象没听着,还是一劲儿哭。甄能干挺刚强,抹抹眼泪说:“这码事让我明白了,他姓庄的早就踅摸好了,端着家什在那等着呢!躲了三枪躲不了一马叉,把我家祸害到这个程度他也该出气了。反正也没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也不能让他消停喽!明天我就上告,看到底有没有人管!”
甄小抠这时凑到跟前劝解道:“咱们打盆论盆,打罐论罐,何必牵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宁吃过头饭,别说过头话,啥事不顶,还让人家记恨你。”
甄能干一听来火了:“都是你,楞装好不错,说能给平事,我们俩给个棒槌当针(真)认。你事没说合好,他反倒把我家害得这么惨!如今他坑死人看出殡,你连句直溜话都不敢说,我说几句反倒把你吓成这小样儿!我算看透了,从此咱们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家也不欠你什么人情,你溜须捧胜得啥好处我们也不眼热,看你到最后能有啥好结果!”
甄小抠没想到甄能干真能拉下脸来,啥话都能拿得出,觉得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就说:“你这人咋这样呐?怎么好赖不分呢?我是实心实意为你着想,怕你再惹是非啊!你不敢和扒房子的正头香主对阵,反倒拿我这个当哥哥的撒蝎虎气,这不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吗?”
甄能干说:“你别搁这话钢我,也不用替姓庄的遮羞!没有家香,引不来外鬼,他姓庄的就是戳事精!我过去让着他,是怕耽误干正经活,没想到他逼得我没活路!大不了是个死,绵羊急眼了也敢顶狼!今天当着大伙的面,我把话挑明喽:他庄好汉没啥了不得,我现在除了这条小命儿啥也没有了,死活都是一个价,豁出这身糟烂骨头,非得跟他拼个好歹不可!我就不信,天底下这么大,还找不着说理的地方吗?”说着就要到县里去告状。二埋汰跑过去拉住她说:“我大叔又哭背气了。”甄能干顾不得别的,紧忙返回身劝老面瓜。
大伙怕老面瓜寻短见,就轮班看着他。他没黑天没白天的一劲儿哭,嘴里总念叨他怎么吃辛苦怎么节省那些事儿。眼皮肿得多老高,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好几天啥也不吃,差点儿摸了阎王爷的鼻子。
还是于仁有办法:出事当天就给大君打电话。大君和他的经理坐一辆小轿车回来了,经理说大君干得挺好,已经提升技术科长了,又搞了个发明,批下来以后能给好几万奖金,足够盖个新房的了。临走时经理又扔下两千块钱,说过些日子那笔奖金发了就给送来。老两口看儿子出息得能挣大钱了,心里敞亮不少,干脆先不琢磨盖房子的事,搁推倒的砖垒了几个猪圈,开始养起猪来。
甄能干心里憋了一口气,跑到县里去告状,县里说扒得对,告土地局就等于告县政府。她不甘心,又告到地区,地区说县里已经有文件了,再告就是无理取闹。她又问庄好汉的房子为啥不处理,地区说这事不归他们管,有啥意见找乡政府提去。她又回到乡里,这事自然不能问小任,就找管土地的另一个人。那人告诉她:庄好汉的房子算门式房子,乡里早就批了,什么说道儿也没有,和扒呀罚呀的不沾边儿。
她来回跑了七八天,路费搭了一百多块,连句人话都没听着,反倒耽误家里不少活。事情闹到这一步,啥好人也得气抽喽。过去她听老辈人常说“屈死别告状”,当时没拿着当回事,这回她总算明白了这话真有道理。多亏她心大,自个劝自个:善恶到头终有报,人不报天还报呢!咱苦命人只要有个好身板儿就行,使劲儿干活慢慢补那个窟窿吧。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6-24 20:16
136
在海鲜火锅店的一个单间里。庄好汉夹起一个乌鱼蛋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说:“嗯,味道确实不错。”
小任说:“你再尝尝这螃蟹和大虾,全是活的现煮,更是越品越有味儿。在这个屋,我就请过娄局长和阴书记,你是第三个,够哥儿们意思吧?”
庄好汉说:“我跑前跑后没少费劲,就算跟你混顿饭吃,好处全让你得去了。全局大会上披红戴花,还发你给五百块奖金,这都全靠我出点子啊,请我撮一顿不是应该的吗?”
小任说:“可得了吧,你心眼子都长到肋巴上去了!我说谷糠榨不出油来,你硬说钱出饥家门,保准能对付个千八的花花。结果动真格的时候,你一头人情两面光,成了圆全事的红娘,拿我当傻丫头,你装白脸的,我唱黑脸的。忙乎一天,闹个冲柳树打枣吃,我应当找你要辛苦钱呢!”
庄好汉笑道:“咱俩是戏台上找对象——早合计好的,这把双簧就得这么演呐!我跟那些人一个屯住着,熟头马面的,啥事不能整得太露骨了。没熊出钱来怨你胃口太大,当时你不也是猫爪子伸进鱼缸里——想捞一把吗?三年前我就知道你的能耐,天生勒大脖子的好手,抓住个蛤蟆都能捏出尿来!在派出所那昝,出去没有空手的时候,穷得吃不上饭的也得照样给你拿钱,谁敢牙蹦半个不字,就得让你整个皮开肉绽。如今你当所长了,大权在握,又有局长撑腰,想整俩钱儿不是比过去更容易吗?现在看没拿那钱算是对了,都是五百来块钱,背地揣兜里多没名儿啊,这么在大会上当奖金发给你多光彩呀!”
小任笑道:“你最知道我的老底,可是你不知道现在和过去是两码事儿——在派出所是光凭冲劲,瞎唬一个点儿,老百姓都知道大盖帽的厉害,抓起来说不出理去,挨打受骂更是活该,只好乖乖听摆弄。现在上边有文件,这样可以罚,那样可以扒,究竟应该怎么办也没个准数儿,管事的咋说咋有理。你大概也琢磨出这个门道来了:上边多设一道卡子,管事的就多一层油水。就象一条大道,原来随便走,谁都觉得这是应该的。突然上边下令不许走了,谁敢再走就处理谁,想走这条道的就得往管事的兜里塞钱啦。管事的得了好处,闭闭眼睛抬抬手就让他过去了;再不就找个理由,说这人这事如何特殊,应该放行,谁攀比也是白扯。对那些死眉疙瘩眼的,就挡住他不让过,他往前走几步就说他犯法了,给他来个连打带罚。这么闹扯几把,人们都知道咋回事了,一般守规矩的老实头儿,再不想走这条道了,真想过去的就得认可私下捅,管事的能不发财吗?可是这么干必须得把当令的整明白,送的钱得够厚儿,再见面他就先瞅你笑了,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他也想法给你堵上,保证不让你掉进去。何况还有这样那样的文件当护身符,他给你来个十八贴乎,想方设法帮你争理。实在不行也就是写个检讨,批评几句盖盖面儿拉倒,一点儿也不耽误你接着往自个兜里揣钱。送礼哪有白送的?谁也不做赔本的买卖。给领导送的钱,其实都是从老百姓手里熊出来的,拿别人的馒头堵他的嘴,送出一千得划拉回来一万。他把权力给你了,宝刀不用如废铁呀!另外你得摸透领导的心思,他喜欢什么给他安排点儿什么。就说我们这个土地局吧,这几年地皮艰贵了,油水越来越大。我姐夫调走以后,多少个人想到这个地方当一把手啊!党心民意臭狗屁,啥也不如人民币!舍不得下大注儿不行,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不着那好窝儿。按当时的行情,大伙估摸娄局长最少也得花七八万,把在咱们乡当书记搂的那些钱扔里一多半儿,才坐上这把金交椅。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搞点儿名堂,让他的靠山好替他说话。凑巧那个老面瓜该着当冤大头,那天他们两口子拿一堆零钱儿糊弄我,气的我恨不得一把掐死他们!这些年什么古怪人没见过?我就不信鸡毛烧不出火炭儿来!第二天我就添枝加叶向娄局长汇报,他马上来神儿了,桌子一拍说声扒,接着就打电话把事定下来了。也真该着他走字儿——那天牛县长正好给一家公司剪彩,要在电视新闻里看看自个的光辉形象,一帮会溜须的都围在电视旁边借机说奉承话,捎带看着了娄局长扒房子的事儿。牛县长当众夸他有水平有魄力,他听了比娶媳妇都高兴,专门召开全局大会,名义上是表扬我,其实是给自个吹喇叭呢!”
庄好汉说:“你这回妥了,不但是给你那俩钱儿,往后有机会肯定先提拔你,高升那天可别忘了这个傻大哥呀!”
小任笑道:“提拔不提拔是肯定不一定的事儿,不过是打下了这个底儿,往后一样送钱肯定比别人好使。你也不用老搁小话敲打,兄弟我心里有个单位,明白这事有你的功劳。那五百块今天咱哥儿俩就可汤吃面,先让你上边尝尝鲜,再让你下边过过瘾。我知道你的口味:吃点儿不冒烟儿的最解馋。”
庄好汉忍不住笑了:“兄弟你真能整景儿,干那事都得背人,哪有几个人合计好一块扯的呢?你还当过去逛花窑儿呐?”
小任也笑道:“跟我装呐?你还是啥文明人啊!德意哪口食我还不知底吗?平常你好我好都是瞎扯,拿到大面儿上的有多少正经事?只有一块儿干背人事的才是真正的铁哥儿们!说白了,人活着图个啥,不就是为了上下这几个眼子吗?耳朵喜欢好听的,眼睛喜欢好看的,鼻子喜欢好闻的,嘴更是喜欢好吃的,多少人忙忙乎乎就是为了这张嘴呀!底下这个眼子更了不得,为了让它痛快痛快,脸都不要了,费多少劲搭多少钱心甘情愿,着急着忙小命儿都能豁出去!这样的傻事咱们不都干过吗?有时候自个问自个,回答只有一个字:值!”
庄好汉连连点头说:“兄弟呀,别看我比你多吃几年咸盐,可是你啥事都比我看得透,哥从心里服你。现在大官小官都讲什么处世哲学,他们那套比你差老远了!干脆给你起一个名号,就叫任所长哲学。”
小任笑道:“我那小官儿不值一提,还是小任,就叫小任哲学得了。”
庄好汉一拍巴掌说:“好,好!以后有机会我得跟这帮好哥儿们给你使劲宣扬宣扬:别的都是遮羞布,眼子才是命根子。”
小任说:“这话一点儿不假。一般小喽啰我都不屑提,就说咱们认识的那些头头吧,大面儿上一个个装得可带劲啦,两瓣儿屁股往台上一坐,小嘴儿吧吧儿的净唠人嗑,掉过腚就不拉人屎!他们那心比咱们还脏呢,成天总琢磨怎么让自个身上那几个眼子好受,谁能给他安排明白了,他就给谁好处。不信你掐手指头数数,哪个不是这样?河边的臭鱼——全都是一个味儿!”
庄好汉伸出两个大拇指,说:“高!高!实在是高!处世诀窍一下子都让你道破了,哥这就拜你为师。以前走了不少瞎道儿,这回知道怎么抄近儿了。”
俩人酒足饭饱,小任说:“咱不能看着那些当官的进肉儿干眼馋,今天我也领你开开洋荤。”
庄好汉说:“听说公安局专门有人管这事,抓住就罚款。象我这样的犯事了还抹不开求人说情,真让他们逮住可就费钱啦!”
小任说:“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干这好事怎么还来了胆小劲儿?我明告诉你吧:凡是干这行的都有靠山,不然谁也不敢做这人肉买卖!再说那帮狗早让他们喂好了,也就是假装么瞎汪汪几声,不能真的下口咬,不然搞三陪的能越来越多吗?只要你家巴什好使,就放心大胆的可力量干吧!”
说着领庄好汉曲里拐弯来到一个小屋,屋里的灯象鬼火儿似的。小任出去不大一会儿,进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大姑娘。庄好汉梦着多少回年轻女人上赶着跟他扯那事儿,如今变成真的了。
扯完了往出走的时候,小任问庄好汉怎么样,庄好汉笑道:“比搞破鞋强多了,不用担心女人翻脸,不用害怕别人碰着。那丫头可会拿情了,确实挺过瘾!”
小任笑道:“这一说行家就知道你是个老赶,往后千万别整这套嗑儿,不然人家该拿你土鳖了。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爽,再进一层就说一人错错错错,比说爽更内行。”
庄好汉也笑道:“想不到干这事儿还有那些说道儿,你这小子啥都琢磨得这么透。”
从此以后,庄好汉时常不短就到这地方“潇洒潇洒”,连看门的一只眼老头儿都认识他了,知道有一个五大三粗的什么长最好扯,花多少钱都不心疼。他有时候也给这老头儿三十二十的买酒喝,这老头儿就给他当底线,新来小姐都想法告诉他一声。他不用国家主席指派,就成了常驻大使,从屯里整的钱差不多都扔在这儿了。
137
劳有水领着一帮人来到了大坑屯渔场,刚一下车就招呼庄好汉:“哎,庄村长,今天公安局来几个哥儿们,到你这玩玩,中午你好好安排安排。”
庄好汉迎上去,和来的人挨个握手,劳有水给他介绍这个科长那个队长,连专管送报纸的小青年都说成是办公室主任。那些人也好象上了封神榜,真是那个官似的。因为现在社会上都时兴这个,报官衔越大越好,叫着让人心里得劲儿,又没人说叫什么名号犯法,更何况说不定哪天捅上钱,兴许真能当上那个官呢。范管教走在最后边,和庄好汉拽着手不撒开,象多少年没见面的亲兄弟,那个亲热劲儿真叫人感动。
行过见面礼,这帮人自个忙自个的,找个窝子开始钓鱼。庄好汉让丰老六到屯里多买几只鸡,再炖一锅鱼。他和劳有水一边抽烟一边闲唠,劳有水说:“你这些日子到外面参观去了,有个好消息你还不知道吧?牛县长已经升了正县长,和他靠近的那把人都借光了,柳絮提了党委书记,老阴调到县里当了局长。”
庄好汉说:“听说老阴和牛县长不是靠的太紧,怎么一下子提了大局长呢?”
劳有水说:“他这是明升暗降——局和局之间差多了,老阴这回去的是计量局,手下就十来个人,几间房的办公室,连台象样的车都没有。一年到头就管大秤小秤准不准,根本没啥实权,都不如公安局一个小科长好使。领导和他谈完话,他大嘴撅多长,回家就发高烧,病得起不了炕。上边还以为他泡蘑菇呢,下令让他 四十八小时之内报到,不然把他挂起来,连这样的局长都不让他当。他只好挺着去上班,几天的工夫,小脸儿造得蜡渣黄,人瘦了一圈儿,满嘴燎浆大泡直冒脓。来钱道儿没了,就指着那点儿死工资,日子还有个过吗?这事搁到谁身上也上火呀!其实全怨他自个,纯粹是聪明反为聪明误——背地里捞了那些外快,都被窝里放屁独吞了,根本舍不得拿出来往上边送;平时总是装回子,好象是他怎么清白不动荤腥似的。这点儿小把戏能瞒得了人么?上边那几个头头都是老行家,能容谅他这么打马虎眼吗?现在只是磕打磕打他,如果再不开窍,说不定哪天找后帐,让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他可就更惨了。柳絮当书记了,抱住摇钱树,没有撒手的,怎么也得干个三年五载的吧?别看书记乡长都是正科级,实际上那权力可差多啦!啥事都是书记说了算,乡长只能跟着答应,不然书记就找上边谈,非把乡长踹出去不可。乡长到哪个科局也就当个股站长,连个副局长都混不上。坐椅子的一下子变成打小旗儿的,再也没有提拔的机会了,谁不怕落到那一步啊!所以都忍气吞声不敢和书记争讲,书记捞一万,能给乡长两千,已经算是高看了,分文不给也只好当没有那么回事儿。柳絮上边根子那么硬,也照样是跪在床底下拜年——伸不开腰,做梦都盼着往前挪那么一位。这回可妥了,柳絮掌全权,往后有啥好事儿肯定少不下你,湾沟乡你可以报爷台了。”
庄好汉正要打听点儿什么,冷丁听着一阵车喇叭响。回头一看,两辆小轿车朝鱼池这边开过来,前边的轿车一看就知道是进口货,乌黑锃亮,车棚上还露着一节亮晶晶的天线,不用猜里面坐的准是大官。后面是原来乡书记坐的车。
车停稳了,先下车的是一个小老头儿,黑黄的脸上全是垄沟垄台,鼻梁上卡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后紧跟着一个留着披肩发的小媳妇,给他打着洋伞。再往后是个小伙儿,拎着一个网兜,夹着一个黑皮包,不知道是秘书还是保镖。柳絮在后边脚跟脚随着,还不住嘴的说着什么。
庄好汉一看这阵势,顾不得和劳有水再唠什么,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去,喊一声:“柳书记,大喜呀!”柳絮笑着点点头,说:“这位领导是鹿行长。”庄好汉紧忙说:“鹿行长,您好!”伸出两只手去握。鹿行长只轻轻“嗯”了一声,根本没理他这个茬儿。庄好汉不知道行长究竟是多大的官,看柳絮那个恭敬劲儿,就明白这人肯定很了不起,嘿嘿笑了几声,厚着脸皮跟在后边。
到了鱼池边儿上,小伙儿打开兜子,拿出两节小棍子似的东西,三拽两拽,就成了两根七八尺长的钓鱼杆。又从兜里掏出几根铁管儿,嘁嚓喀嚓拼成一个小凳子,然后拿出个坐垫铺在上边。
鹿行长慢慢坐下开始钓鱼,小媳妇撑着洋伞在他身边站得溜直,柳絮蹲在他身后,介绍这地方怎么好,池子里的鱼怎么香。庄好汉也蹲下来,想和柳絮套套近乎,看鹿行长板着脸,象正在想着国家大事,就什么也没敢说,只是在心里象当年祝愿毛主席万寿无疆那样,祷告鱼早点儿上钩,能让行长高兴。
这时几个挖猪食菜的妇女挎着筐从这里路过。庄好汉心里着急,就喊道:“你们绕个弯儿走,别把领导的鱼吓跑了!”一个妇女说:“什么领导这么大的娇毛?就这么一条道,我们从哪儿绕啊,难道还得让我们把脚扛起来么?”话虽然不太顺耳,那声音可比雀儿叫唤还好听。
鹿行长忍不住扭过脸来,正和常偏得打个照面儿,眼睛坐窝儿就不够使了,真魂都出壳了。这些妇女走出老远,他才回过神儿来,用左手两个手指头比划一下。小伙儿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铁盒,抽出一棵烟递上去,关上铁盒,啪的一声冒出一股火苗。鹿行长点着烟吸了一口,问庄好汉:“你是这儿干什么的?”柳絮接过去说:“他是这个村的书记兼村长,还兼乡水产站站长。”鹿行长“噢”了一声,又问:“刚才那几个女人是你们村的?”庄好汉回答说:“正是正是,都怪我没教育好她们,让行长见笑了。对这些女的也真下不了手,要是男的,我早窜上去搧他一顿大嘴巴子了。”
鹿行长不由得笑了,说:“你这个地方官还挺霸气呢。”
柳絮接过去说:“农村干部就得实行家长作风,说服教育根本行不通。现在他书记村长一肩挑,这块地皮让他管得相当板正。”
庄好汉说:“庄稼人都是贱皮子,跟他们就得来硬的。多昝把他们收拾老实了,他们才能卑卑服服的听摆弄。”
鹿行长拿过烟盒,递给庄好汉一棵。庄好汉不敢接,看柳絮朝他点点头,才双手接过去点火抽着。鹿行长放下官架子,和庄好汉唠起了家常,问问村里的事,又问刚才那几个人,随后又问到说话那姑娘叫啥名,多大岁数了。庄好汉就把常发财怎么得的病,常有钱怎么傻,瞎咋呼那张破车嘴,偏得的名是怎么来的,讲故事似说了一遍。鹿行长听得挺有意思,鱼咬钩都顾不得拽鱼杆了。
庄好汉看他乐意听,又说:“那姑娘长相可以说全乡头一份儿,炕上地下活也拿得起放得下,说话处世更是没比的,她家过日子全靠她了,干啥都象神叉子似的。这几年提亲保媒的都说不出来有多少,可是她谁也不搭理,八成想找个当官儿的。”
鹿行长闷头抽烟,过了一会儿收拾起鱼杆,要启驾回宫。庄好汉实心实意要留他尝尝庄稼院的饭菜,柳絮搁下巴指了指公安局那帮人说:“鹿行长能光临鱼池已经够给面子的了,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在一块儿吃饭呢?他们太不配了!”庄好汉听了这话不敢深留,毕恭毕敬的送鹿行长上车,一直到车没影了,他还摆划手说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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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有水早就不耐烦了,指着庄好汉的鼻子说:“我总觉得咱哥儿们挺铁,没想到你这么差劲!有了大红袄,扔了旧蓑衣,贴贴乎乎巴结那姓鹿的,摇头尾巴晃的紧着溜,把我们这些人扔到一边晒干儿!他官大还是钱多啊?你自个拍着良心想一想,我给你出过多少力?颜红那事不是我给你使招儿,你现在还得在那里吃窝头呢!选村长的时候是我给你站脚助威,挨打了是我给你抓人出气!如果不是我撑得硬,你早完犊子了!现在攀上了高枝想踹我呀?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啊!我跟你说明白:谁也不知道哪块云彩能下雨,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今天在这坐交椅,明天兴许跑龙套去呢!派出所你可离不了,说不定哪天还得求我给你遮风挡雨,到时候别说我难为你!”
庄好汉陪着笑脸说:“姐夫今天冲着哪路神仙了,啥事把你气这样?要兄弟干啥,哼一声就办了,搭上小命儿我都不带有二话的。”
劳有水说:“你少跟我玩嘴皮子!对那些上眼皮该溜得溜,可是不能住在河边就扔了水壶啊,往后说不上啥时候还有用呢!特别是咱们这样的好哥儿们,更得看重老交情啊!早晨我跟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今天来的都是局领导,招待必须够级别,结果你一头晌连面都不照!刚才我进厨房一看,就两只小鸡,这么些人够谁吃的?那老犊子想搁土豆糊弄我们,正在那打皮儿呢!这些人都是啥身份,什么好吃好喝没见过?不是就得图稀吃你那口东西,要的就是这个脸面!别人来了都是好酒好菜招待,我们比他们低多少是咋的?你这块地皮土硬我拱不动啊?你要是让我面子上过不去,等会儿我就让你丢砢碜,往后更有你的好瞧!”
庄好汉笑道:“哎呀姐夫,我还不知道哪趟线儿撞了车呢?不就是差几只鸡吗?兄弟早就预备下了,马上连烟酒一块拿回来,肯定让这些领导满意。”说完嗬嗬一笑,跨上自个摩托车就走。
庄好汉进屯里找着老混子,让老混子赶紧买十只小鸡。老混子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问道:“你这是咋的啦,简直就象失火了似的呢?”
庄好汉叹口气说:“添个香炉多群鬼,有这么个破鱼池招来了这些二大爷,吹五喝六一个比一个牛气!这不是嘛,公安局来了二三十人,就买着两只鸡,劳有水不是心思了,把我好顿甩唬,七十年谷子八十年糠的,整的那些屁嗑儿都能臭死人,还抹不开和他翻脸。”
老混子说:“这些玩艺太不象话了,白吃包子还嫌面黑!你咋那么愿意侍侯他们呢?再说屯里的鸡都快抓没了,马上要吃到哪淘澄去呀!”
庄好汉说:“你对这是行家,琢磨琢磨谁家还有,价高点儿也买。”
老混子说:“就是甄小抠家还有几只,上回花局长来,给六十块一只还不卖呢,说是留着下蛋。说不定哪天我一来气就给他全端窝!”
庄好汉说:“跟那样的人犯不上生闲气,你去给他一百块一只,有多少全抓着,快点儿送到鱼池去,那边等着下锅呢。正好你家姐夫也来了,你就势帮我陪陪客。”
到了中午,鸡鱼肉蛋好烟好酒把桌子摆得满满的,公安局这帮人连吃带喝,特别开胃,都夸劳有水真有眼光,交了一个好朋友。劳有水也和庄好汉格外亲热,贴在他耳边说:“咱们是姐夫小舅子闹着玩儿,说你两句别往心里去。咱哥儿俩啥说儿都没有,我是瞅那姓鹿的生气!那小子外号叫鹿鞭,是咱们县的头名大骚仙,看哪个女的长得好看,非划拉到手不可。听说有新出台的小姐,他都要尝尝鲜,花多少钱都不在乎。群仙聚有个南方来的丫头,听说叫什么卖艺不卖身,他点个歌出手就是两千,当天晚上那丫头就跟他上车找地方睡觉去了。他手下有几个盘儿亮的,都让他玩个够,给多少钱外人不知道,反正都安排个官当,这个科长那个主任的,整出一大堆裤裆干部。人们给他编个顺口溜:‘女人屁股能换权,漂亮脸蛋儿最值钱’。牛县长当人事科长的时候,和他磕头拜把子,还有公安局长和财政科长,大伙儿管他们叫‘四大天王’。后来他这几个干兄弟都升上去了,他也跟着扬棒起来,到哪儿说句话都好使。我们这帮人可不尿他,他管不着我们,我们也不想求他贷款。要说上边的靠山,跟他比也不报下洼地,他瞅我们干鼓肚儿。”
庄好汉说:“我看柳书记挺敬他,他肯定是有闭人的地方。”
劳有水说:“柳絮又搞工程又养鱼的,得靠他拽钱串子啊!听说这回提书记,也是托他牵线搭桥走牛县长的门路。”
庄好汉说:“平常你跟柳书记关系不错,今天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呢?”
劳有水一笑,说:“以前虽然不归他领导,可是有工作关系,毕竟得维持个花达面儿。现在我已经提治安科长了,跟他沾不上边儿,还勒扯他干啥。”
庄好汉说:“想不到姐夫你这么厉害,根子比柳书记还硬。”
劳有水说:“他跟当令的说不上话,往上爬得经过二传手。我和牛县长是单线联系,自然象共产党号召的那样,少花钱多办事了。”
这时候范管教举着酒杯走过来,说:“大伙儿让我敬庄村长一杯,感谢你的盛情招待。”
庄好汉笑道:“各位领导到我这儿来,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你们再客气,我就臊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啦!”
范管教说:“今天大伙儿来两个意思:一是祝贺劳所长高升,聚块堆儿喝顿喜酒;二是听说你处世最仗义,借机跟你交个朋友。听人说百遍,不如亲眼见,这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哥儿们跟你唠几句酒嗑儿:往后这帮人你说到谁头上都好使,掉脑袋的事也给你安排明白,张嘴保证让你闭上。”
庄好汉说:“凭你们的身份,不小看我这个屯迷糊,我从心里往外感谢你们。等会儿喝好了都先歇歇,我找人给你们拉几网,谁愿意拿多少随便!”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7-3 15:32
第二十二章 天赐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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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睡得正香,大兰把他叫醒了。他有点儿粉子味儿,刚要发火,一抬头看柳絮站在他的面前。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知道这不是做梦。虽说俩人交往好几年了,可是柳絮到他家还是头一回,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先挺亲性的叫了一声:“老姑父!”
柳絮笑着说:“遇着什么知心朋友了,把你喝成这个小样儿?快去洗把脸精神精神,我有大事和你说。”
大兰知趣的抱孩子躲了出去,三间房就剩下了他俩。柳絮笑道:“这回你真走运,鹿行长看好你了。这人的本事你不知道,跟县里那几个当令的头头好得象亲哥兄弟一样,你能找着这样的靠山,等于搭上了登天梯。现在我是一把手,先提你当副乡长,直接就转成国家干部。过二年我再往上拽你一把,用不上到我这个岁数,你就比我官大了。”
庄好汉:“这事全靠老姑父你帮我使劲,和鹿行长有啥关系?”
柳絮说:“这你就不明白了:提拔乡镇科局的正副职,都得县领导点头,我说只是一方面。现在谁不想升官?为这啥都豁出来了,多少人手驮着钱狠劲往前挤,可还是抢不上槽儿,靠得住的门路更难找。若是鹿行长直接在县领导面前替你说话,我提出来他们就能答应,你这个副乡长肯定手掐把拿了。”
庄好汉说:“这事全靠老姑父费心了,求你哪天有工夫给我引见引见,我给他意思意思。”
柳絮说:”你送个万八千的就挺抻劲了,可是人家根本瞧不上眼儿,还不如给他办点儿实在事。”
庄好汉说:“我这小样儿的能给他办什么事?”
柳絮说:“现在就有个好机会——今天他来玩儿,看着你们屯那个姑娘,一眼就相中了,让我托你保媒,成了自有重谢。”
庄好汉挺为难的说:“老姑父啊,你这不是等于赶鸭子上架、让公鸡下蛋吗?保媒拉纤的事儿我一窍不通啊!况且那丫头脾气忒古怪,谁也说不进话去。再说鹿行长最低得五十大多了吧?比那丫头她爹岁数还大呢,俩人也不般配呀!我跟她提这事,嘴唇子磨破了也是白搭。”
柳絮不高兴了,说:“你这人怎么凿死铆儿呢?鹿行长确实不年轻了,可是钱多官大,媳妇死了一年多,保媒的得有上千个,多少漂亮姑娘上赶着他都不干呢,就信着你了。你能办妥这事,比送他十万元都强。这几年官位比啥都值钱,眼下还一劲儿涨价,啥行情你也听说,在职的国家干部想提到副乡长少说也得四五万吧?你连提拔带转干,两步并成一步走,得花多少钱才能整明白呀?现在你啥也不用,保个媒全顶了,这样抓野猪还愿的美事上哪儿找去呀?谁有这机会不都得乐抽了啊!不好说话怕什么,水足哪有刷不净的锅?鹿行长已经跟我交底了,花多少钱没关系,只要女方乐意就行。这样的媒叫个人就能保!事无三不成,跑腿递小话儿是免不了的,猴儿不上杆多敲几遍锣呗!你要是再推托,该交的没交下,不该得罪的得罪了,转干提升也全泡汤了!你不傻不苶的,这点儿事还划不开拐吗?”
庄好汉不敢再提难处,闷头抽了一会儿烟说:“我知道老姑父全是为我好,这回我认可割下鼻子换酒喝——不要这个脸了!我看得先和她爹妈商量明白,让她爹妈劝她,强扭的瓜不甜,总得她自个愿意才行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得慢慢来,我肯定使圆劲,盼望着功到自然成吧!”
柳絮说:“不管怎么说,你得抓紧办,鹿行长等我回话呢!越快对你越有利,你下半辈儿怎么样全看这件事了。”临出屋时又特别嘱咐:“我找你保媒这件事对任何人也不准说,千万别露出我来,功劳全都归你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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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发财正蹲在木器厂小房门前喘粗气,离老远看庄好汉走过来,以为又是检查什么工作,就强支巴站起来,到木头堆旁边收拾刨花子。庄好汉走到跟前,招呼他过来歇一会,他说:“能干就挺着干点儿吧,前几天葛厂长来把我好顿抻,说我成天干呆,锹镐不动,白混公家钱。其实这都是没影儿的活,我这个糟烂体格,白天让人家招唤来支使去的,晚上一宿不敢睡觉,怕东西丢了包不起。忙乎一天骨头肉都不象自个的了,就这么咬牙硬挺着。若不是等着开欠的那些工钱,我真的不能再干了。”
庄好汉笑道:“那个人就是一会儿猫脸一会儿狗脸的,她瞎咧咧的那些话你就当臭狗屁!现在她调走了,这块儿归我说了算,从今往后你就看堆儿,啥也不用干,工钱每月加一百。”
常发财说:“这二年你没少照顾我,如今又给我这么大块好处,可让我怎么感激你呀?”
庄好汉说:“咱爷俩儿说这些就外道了。我这个人可以说心眼儿最好使,知道疼苦人,你是为公家事落下了这个病根儿,,公家养活你也是应该的,别人眼气也说不出啥来。”
俩人越唠越近乎,慢慢提到孩子的婚事上。常发财说:“我一看我家有钱就上火,他人还傻,我们家还穷,住的破房像狗窝似的,眼看快三十的人了,连个保媒的都没有,照这么下去肯定说不上媳妇了,我们家到这辈儿就断香火啦。”说着忍不住直淌眼泪。
庄好汉说:“其实这事还真好办——凭你闺女的长相和为人,找个有钱有势的姑爷,拉帮你一把,这难不就解了吗?庄稼院常说拆东墙补西墙,你闺女平你儿子那个坑儿富富有余。”
常发财说:“我家偏得不但长得好,干活出事都是一个,扔哪儿都能砸出坑。还能吃辛苦,家里家外全靠她了。保媒的倒不少,可都是一帮出大力的,别说偏得谁家也不同意,就是妥了,也没能力帮我家说媳妇啊!”
庄好汉说:“这回我可遇着一个相当的——这人论官位比咱们乡长大好几级,论钱财咱们全屯子凑块堆儿也没他一个人多。这门亲事要成了,你家一天云彩全散了。”
常发财说:“人家那么有钱有势的,能看得上我们这样穷人家闺女吗?”
庄好汉看常发财活心了,就说:“这人想得和你说的正相反,他说城里姑娘浮华,农村姑娘底实。我俩是多少年铁哥儿们,这事我一提就能差不多。”
常发财说:“真那样赶情好,就怕偏得不同意。经从佛口出啊,她不说行,我们再劝也是白扯。我看她好像跟耿大君处对象呢,平常她跟甄能干挺近便,老面瓜家盖房子时候,她跟着忙乎好几天。扒房子以后,她天天过去劝解。甄能干放出风来,说大君挣回钱来就张罗结婚,让小两口先在大君上班的地方找个房住,等有小孩了再落点。她要真铁了心,你这事就没法再提了,一个闺女不能找两个婆家呀!”
庄好汉说:“大叔你可真是的,都啥年代了,还是旧脑筋!老耿家也没托媒人,大财小礼更是一点儿没有,背地里说那么几句话,就想扔把笤梳占盘碾子啊?穷富末其论,起码得讲究谁先下米谁吃饭吧?这头抻脖等着,那头搁嘴支着,这么下去不是把偏得一辈子都耽误了吗?再说老耿家穷得连上吊绳儿都买不起,尿尿还泚别人家墙根呢,就是成亲了你家能借上什么力呀?他们自个连个猫脑袋地方都没有呢,能帮你家盖房子娶媳妇吗?我给你介绍的这个是开银行的,长河县头一个大财主,不但钱多,神通更大,要风就来风,要雨就下雨!有这样的姑爷,可是烫面搁在炕头上——快发了!我跟你家我婶说了,她特别乐意。只要你一点头,这事儿就算妥了。”
常发财是个没主意的人,架不住庄好汉花说柳说 ,忽悠忽悠就上道儿了,答应回家让偏得相亲。庄好汉说:“我这就找人给你顶班,你在家歇些日子,工钱照样开,一分不差你的,多喒你把这事安排明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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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发财回到家,听瞎咋呼正在吵吵:“你这个死丫崽子,跟你说一百遍了,你怎么不往心里去呀?庄村长说的这个人多好啊,论权势和县太爷平起平坐,论钱财家里的钱搁大铁柜装,这样的姑爷打着灯笼也难找哇!多亏庄村长在外边交得宽,还挺看得起咱家,有这样的好主儿先给咱家介绍,不然咱庄家院的姑娘能巴结上人家吗?你和这人成亲了,他肯定能豁出钱来帮咱们,到那时候你哥也好说媳妇了,咱家也能盖房子了。你哑巴啦?说话呀!”
偏得说:“你这套话我早都听够了,我也跟你说好几遍了:他就是皇上,他家金银堆成山,我也不嫁给他!”
瞎咋呼说:“我知道你对耿大君有意思。那是个啥人家啊?小河沟儿能养活住大鱼吗?那小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小就不着窑性,从来没靠排儿干过庄稼活。成天屌儿啷铛的,穿衣裳都没个板正劲儿,水裆尿裤的,捧本儿破书看起来就象傻了一样,从来不象别人家小伙帅了巴叽儿的。在外边混好几年了,没听说他成宗往家拿过钱!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儿租台破车,坐着回来摆谱儿,还求个人冒充什么经理抬高他的身价,玩这套把戏糊弄咱们屯里人。他要真能行,家里房子能让人扒了吗?庄村长盖的房子咋没人敢说犯毛病呢?现在他家房子成了一堆砖头子,还拉了好几万块的饥荒,穷得饭锅吊起来当钟打,这几天甄能干端个破盆儿可哪借米吃呢,你到那人家跟着受一辈子大穷啊?都说他们老两口子能干活,其实狗屁不顶,大桶撒香油,满地捡芝麻,扒这回房子够他们挣多少年的了?你脑袋灌水啦?放着现成的福不享,非要自个找罪遭,我们当爹妈的可不能眼瞅着你往火坑里跳!”
看常发财进屋了,瞎咋呼又说:“看看你的好闺女吧!都说听人劝吃饱饭,可是当妈的怎么劝也不行,好话说了一大车,嘴唇子都磨没皮了,她还是脑瓜子一拨浪八个劲儿,这不是存心气死几口子吗?”
常发财在炕上坐着喘了一会,对偏得说:“闺女啊,爸从来舍不得说你,拿你象眼珠儿似的。可是这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得替咱们家想想啊。你哥本来就缺心眼儿,又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咱家房子还破这样,照这么下去能娶上媳妇吗?咱们老常家这股人到他这辈就算绝户啦!爸是土没脖子的人,说不定哪天一口气儿上不来就过去了,可是家里这样,我死也闭不上眼睛啊!咱家这几头烂蒜明摆着呐,就指着你出菜呢!爸求你了,委屈点儿把这门亲事答应下来吧,咱家等着钱下炉啊!”
偏得说:“爸呀,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知道这些日子咱家给你买止咳药的钱都没有,可是再饿也不能嚼烂舌头当肉吃啊!家穷就得把闺女卖钱花吗?过去我啥都听你的,可是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你就让我自个做回主吧!我从十四岁出学生门,家里家外的活我全包了,十年的光景,成天没有着实闲的时候,没好吃没好穿的,好罪可遭点子!就这么一件事还不能让我遂心吗?”
瞎咋呼听她这么一说又吵吵起来:“你还闹一身理呢!没闲着是不假,可是你挣来啥啦?看人家解小玲,出去找活干,一下子靠上个大老板,逢年遇节钱是钱物是物的,坐着小轿车往家送,前几天又扔家一万块,说是给她兄弟娶媳妇。你可倒好,除了干活啥也不会,认准自个那条道儿,十个老牛都拉不回来。”
正说着,常有钱深一脚浅一脚闯进屋来,亮着嗓门说:“你们看看去,你们看看去呀!解老崽子把媳妇领回来了,长得可好看啦!我比他大好几岁,你们还不张罗给我说媳妇,当爹妈的没正事,我也不能让你们得好!”一边说一边到碗架子里摸出一个磁盘子,啪的一下子摔稀碎,说道:“你们再不托人给我保媒,我就天天这么闹扯你们!说不定哪天一把火烧了这小鳖窝儿,我也一头扎到西大坑死了得啦!”说完一跺脚走了。
常发财气得直翻白眼根子,瞎咋呼哇哇大哭,边哭边喊 :“都说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可是也没有你们这么不懂人味儿的,不把我逼死你们是不能刹戏呀!我哪辈子做孽了,咋养活你们这帮要帐鬼!我不如一头撞死得了,两眼一闭落个省心呐!”说着搁脑袋照后墙咕咚咕咚连撞三下。
偏得一把拽住她说:“你也别哭了,他也别闹了,我都答应你们就是了。”
瞎咋呼一听咧嘴乐了,说:“这才是我的好闺女,我这就去告诉庄村长。回来给你们蒸鸡蛋糕子吃。”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常发财觉得闺女转湾儿太快了,有点儿不信实,心里直劲祷告祖宗保佑,让这事早点儿定下来,那娘俩就不做猴儿了。看偏得出屋,以为是上茅楼,也没太在意。不大一会珠子跑进来,没好声的喊:“大叔,大叔,可不好了,我凤姐喝药了!”
常发财紧忙跑出来,看偏得躺在小仓房门口,两眼紧闭,身边放着一个装农药的瓶子,不由得哭了起来,喊道:“偏得,偏得,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这个家都指着你呢,你要死了就全完了!”
这时候庄好汉骑着摩托车驮着瞎咋呼进院了,一看这样也傻眼了。常发财指着瞎咋呼说:“都怪你!把孩子逼得没活路了,才走这一步!”
瞎咋呼没好气地说:“谁死该着谁命短,是她自个喝的,又不是我往她嘴里灌的!”
庄好汉说:“都啥火候了,你们还有心思斗口!快给她灌狗屎,让她把药吐出来,我这就去给巴局长打电话要救护车!”
常发财紧忙去找狗屎,瞎咋呼一头钻进屋里,打开柜翻起来。珠子在外边喊:“大婶,你快过来帮着扶一把啊!”
瞎咋呼说:“等我换套象样的衣裳。不然一会上医院,穿得破破烂烂的让人笑话,传出去更没人给我儿子保媒了。”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7-8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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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这回可是尽心尽力了,在医院楼上楼下连跑带颠,大把掏钱连眼睛也不眨。也算偏得命大,到底抢救过来了。县电视台听说了来录像,地区报纸也登出了新闻,标题是:农家女自寻短见,好村长慷慨解囊。
巴局长也挺够意思,天天过来问问病情,阮院长更是一天进好几趟病房。出院那天,医院派了一台车,拉着常发财全家。巴局长和阮院长送到大门口,瞎咋呼说:“多亏你们二位领导,救了我闺女一命,我们全家人到啥时候都忘不了你们的恩情。”
巴局长笑道:“这位大嫂真会说话。”
阮院长说:“这几天她总夸我医道高,若是遇着一般的大夫,这姑娘非死不可。”
巴局长对着他耳朵小声说:“你这个人有机会就想表功,說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呢!我早打听好了,这姑娘喝的是假药,要不然大半瓶子敌百虫进肚儿了,神仙也救不活。”又转过脸对常发财说:“知道大哥身体不好,我们奉送给你点儿消炎止咳药,全部免费,已经放到车上了。”
瞎咋呼说:“二位领导替我们想得太周到了,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们才好,过些日子我给你们送点儿咸鸭蛋表表心意。”
巴局长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比我们吃了都强。我们什么也不缺,你就不用费心了。”
瞎咋呼坐在车最前排靠司机那个座位上,小脖儿扬扬着。她觉得这回真有面子,医院车接车送在大坑屯是从来没有过的,局长院长这样的大官都挺关照,还夸自个会说话,这事足够跟屯里人唠几天的了。常发财问她:“住院这些日子花多少钱?”她不在意地说:“庄村长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我听说是三千二百多块,床费和饭钱还都没算。”常发财“啊”了一声,再没往下说什么。
到家天已经黑透了,常发财把偏得扶到炕上躺下,颤颤哆嗦的说:“孩子,你是咱家的顶梁柱啊,千万好好活着,不能想不开呀!如果咱家该出人命,就让爸替你去死吧!”
偏得看她爸的脸灰呛呛的象死人一样,本来就是排骨队那伙的,这回更瘦靠楞了,眼眶子都塌坑了。她不由得眼泪在眼圈儿直转转,怕她爸看着心难受,就扭过脸去。连着几天让各式各样的药折腾赖了,她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一阵吵闹声把偏得惊醒了,睁眼一看满屋子都是人,就听老混子亮着公鸭嗓说:“我看他一边走一边哭,不知道出了啥事,就在后边鸟悄儿的跟着。他走到屯西头那棵老榆树底下,从兜里掏出根绳子系在树杈上,接着找来两块坯头子垫到脚底下,一扬脖儿就吊上了。我一看不好,紧忙上去把他抱住,正好我裤兜里有把刀子,就把绳子割折了。你们知道不?救上吊的人不能硬周硬放,必须一手扳住脖子,一手堵住屁眼子,不然泄了元气就缓不过来了。就这么我把他平放在地上,又揉胸脯子又招唤,他总算喘出来了那口气儿,我就把他背回来了。都说上吊的有鬼迷着,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我就看他前面有个黑影,一窜一窜的,连湾儿都没拐,就把他领到那棵树底下,黑影一晃就没了。多亏我胆大,搁一般人早就吓蒙了,再晚半分钟他就非吊死不可!”
那边常发财哭开了:“这个哭那个闹的,都没长心呐!这回又糟了三四千块,抄家也不够啊!往后怎么活呀?不如让我死了得啦,家里没我这个累赘,你们就得好了!”
偏得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劲,呼的一下从炕上蹦到地下,对常发财说:“爸,你别哭了,这回我真的答应你们。”回过头来对老混子说:“你这就去告诉姓庄的,让他过来撂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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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好汉坐在柳絮对面,一边说一边比划:“这事实在太难了,瘸子上楼梯——步步是坎儿!我先把她妈说服了,又去劝他爸,费了挺大劲,好不容易让她爸上道儿了。可是她说啥也不干,她妈逼着她答应,她一赌气喝下去满满一大瓶子毒药。为了救她,我连着几宿没合眼,腿都跑直了,累得蒙头转向,连着急带上火,嘴都起泡了,吃啥都是木头渣子味儿,总算把她从阎王爷哪儿拽回来了。没想到按倒葫芦瓢起来,她爸又捂捂扎扎整根小绳儿把自个撸上了。幸亏我事先藏个心眼儿,嘱咐老混子看着他们点儿,不然又多个吊死鬼。真那样不但咱的事黄汤了,我还得包脚布子当围脖——臭一圈儿,屯里人都得舆论我保媒闹出人命来了!当时真是手捧刺猬猬,拿不起撂不下呀!结果还挺走运,谁也没死,那丫头还撒口儿了,同意了这门亲事。”
柳絮原来一直沉着脸,听到这儿才长出一口气,问:“你跟鹿行长报告这个好消息了吗?”
庄好汉说:“我正要跟你合计这事呢,她要的彩礼太多啦!一是要五万块钱,二是得给她家盖座全屯最好的房子,三是必须给她傻哥哥安排个象样的工作。这三样都办到,就是叭拉狗子她也认可给当媳妇,如果差一丁点儿就别寻思那美事儿。一般庄稼人娶三个媳妇也用不了这些钱呐,再说现在安排工作也不是个简单事儿啊!可是看她那意思,根本不容还篇儿。这可让我怎么和鹿行长去说呢?”
柳絮笑了:“你真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大天儿,这俩钱儿对鹿行长来说算个啥呀?都不够他闲扯淡的,邻居家死个猫——多大点儿事啊!房子啊工作呀更是小菜一碟。只要姑娘点头,你就算赢了。这些日子那老傢伙象着了魔似的,一天好几个电话追我,眼瞅就要得相思病了。我说好饭不怕晚,他差点儿跟我翻脸。咱不能光向人家说庙,不让人家看神吶!这回妥了,你快给他报喜去吧!”
庄好汉走到门口,又转回身说:“老姑父,那丫头住院花了四千多块,都是我垫上的,现在没法跟她家要,你看这事得咋办?”
柳絮说:“你这人怎么学得小肚鸡肠呢?照这样你一辈子看不着后脑勺!把鹿行长安排高兴了,给你的好处比这多多啦!别人找这个机会还没有呢,你没看卫生局和医院的那几个头头儿吗?一个电话他们屁颠屁颠的,恨不得再接一条腿给跑事儿去。谁象你似的,花几个钱儿心疼胆疼的,这小气劲儿啥时候能当上乡长?”
庄好汉嘟嘟囔囔的说:“我眼下手头确实挺紧,这钱都是找范所长现挪的。”
柳絮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你这些日子没有太大来门儿。那样吧:你把收据都交给裴秘书,再多开个千八的也行,我让她在扶贫款里给你报销。这事只能暗地里搞小动作,也只有我才有权批这钱,你嘴千万严实点儿,啥时候也不许往外说。你不能光可自个一头炕热,得想法快点儿把欠我的鱼苗钱还上,别老压我的底子,再把这个数给我找补回去,算是顶欠款利息吧。这么你在鹿行长那儿落份人情,自个还得个便宜,我也算没白操一回心,咱爷儿俩两全其美。”
庄好汉乐了,说:“老姑父啊,不怪你当大掌柜,就是有水平。咱们一言为定,侄子我心里肯定不叉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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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钱做梦也没想到,他能到专门管钱的地方上班,而且一去就当上了官,叫什么保安队长。他穿上了和警察差不多的衣裳,戴上了大盖帽,整天拎个电警棍,在存钱支钱那个大厅转悠。管事的叫吕主任,对他特别优待,见面总是嘻嘻哈哈的,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留一份。过几天又说他工作干得好,奖给他一台摩托车。
这回常有钱更神气了,穿上那套官服,戴个大墨镜,骑着摩托车,突突突的眨眼之间就跑出挺老远,见着熟人就按喇叭,听人教他这就是打招呼的意思,他就一劲儿这么打招呼。大伙都说常有钱出息得真快,都有点儿不敢认了,有的见面还竖大拇指。
常有钱从来没人夸过,以前大伙有他就当没他,如今能对他这样,简直把他美脱相了。到了屯里人多的地方,他就停下来,先拍拍摩托车说:“你们看看,这玩艺是日本进口的,比庄村长那个还高级呢。”又从车上拿下电警棍说:“这家伙可厉害了,比机关枪都赶劲,碰到谁身上,他就阳死不活的了,连碰几下子就能要他的命。有了它谁也不敢惹,想收拾谁就收拾谁。”他说得高兴,又从兜里掏出两个小本子:“你们再细看看:我现在的官衔儿是保安队长,这照片上盖着官印呢!上边说了,这个官比乡长还大一级,比县长小点儿不多。这是户口本,跟你们的不一样,红皮儿的!我们一家四口都是城里人了,吃国库粮啊!”
有一回,二埋汰看他吹得没边儿了,就说:“这就叫凡人也有得意时,你们家祖上积德了,你能有个好妹夫,给你找个有钱的地方当官。”
他答道:“你算是说对了!我管的那地方,钱多得查不过来,你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些钱,全都归我说了算。主任啥事都跟我商量,天天好酒好菜供着,有点儿差样的好澆裹必然先请我,吃虱子都得给我留条大腿。”
二埋汰说:“你知道这些都是咋回事吗?全是你妹子当填房换来的。”
他说:“我妹子当填房怎么了?光明正大,庄村长当的大红媒,我妈说就凭这个也挺光彩,到啥时候跟别人都能说出口儿!你妹子也找婆家了,你当哥哥的得着啥啦?”
二埋汰说:“屯里人都讲究岀大粪来了,你们自个家还不觉味儿呢?再这么下去,笑掉大牙还得找你镶呢。”
正巧甄能干扛着一麻袋猪食菜过来了,听着这话不顺耳,上去扒拉二埋汰一下,说:“你小子吃错药啦?嘴咋这么损呢!耍戏这样的不嫌乎丢人吗?他家差点儿出两条人命,现在说不定心里怎么难受呢!当着矬子不说短话,你怎么还忍心往他们的刀口上抹盐面子呢?”
二埋汰不好意思的转身走了。常有钱觉得讪不搭的,就让别人试验他的电警棍。从那以后,无论常有钱怎么显示,大伙都哈哈一笑,再也没人和他顶牛。
常发财家变化更大,几天的工夫全改模样了。先是拉来一套活动板房,让他一家搬了进去。接着大车小辆往院里卸材料,那阵势比庄好汉盖房子时候还有气派。县城来了一帮干活的,啥都不用他家人伸手。那个领头的就是给村上盖校舍的金队长,他对常发财两口子恭恭敬敬的,一会儿问问这么干中不中,一会儿问问那么做行不行。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金队长还把烧鸡酱肉香肠什么的送来一兜子,足够他家吃一天的。常发财是个实心眼儿,别人给点儿好处就受不了,一劲儿向金队长道谢。金队长笑道:“咱爷儿们处在一块儿都是缘分,只要你高兴就好。要是对我还算满意,以后你和鹿行长唠起嗑儿来,提提我三榔头就行了。”常发财问:“你说的那个鹿行长真那么好使么?”金队长说:“凡是急着用钱的都得去求他,县太爷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他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准数儿,你说这人怎么样吧?”
瞎咋呼成了大监工的,有几句话她总挂在嘴上:“盖房子可是好几辈子的大事,你们可得细作点儿,谁也不许糊弄局儿!要是让我看出哪块儿有毛病,就告诉庄村长,他把话捎上去,不扣你们工钱才怪呢!”干活的人都烦透她了,可是谁也不敢吱声。
.前后不到十天,三间大房三间仓房就盖好了,鱼鳞铁的房盖,铝合金的门窗,屋里屋外墙上地下全贴瓷砖,棚顶都是压花的塑料板。四面院墙八尺多高,门楼也修得相当漂亮,顶上是老式的檐子,塑着龙凤,两边的抱门柱是大理石的,上刻金字对联;朱红色的大门,一边摆个石头狮子,快赶上官衙门阔气了,谁路过都忍不住看几眼。常发财和瞎咋呼没曾想这辈子能有这样的房子,乐得不知道怎么好了,睡梦里都时常笑出声。常有钱更是见人就说,他家房子全乡报头子,一分钱没花,一点儿劲没费,简直就是神仙给变出来的。
作者: 胡汉彬 时间: 2017-7-16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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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得过彩礼那天,几辆小轿车停在常家门前。庄好汉把常家人和他们的至近亲戚一个个让进车里,就奔长河城来了。
瞎咋呼从来没坐过这样的车,就问:“天这么热,车里咋挺凉快呢?”
司机说:“有电吹风。”
瞎咋呼问:“如果是冬天,再吹风不就把人冻坏了吗?”
司机说:“冬天就是电暖风了,越吹越热乎。”
瞎咋呼点点头,又问:“这车里咋还能唱小曲儿呢?”
司机说:”有唱片机。”
瞎咋呼说:”这玩意可真是宝贝,要啥有啥,比我上回坐医院的那台车强多了。”
司机说:“七八十万买的,当然功能全。”
瞎咋呼说:“哎呀我的天,这么个铁疙瘩值那些钱?庄稼人几辈子也挣不来呀!”
常发财说:“你别出洋相了,让人听了笑话。”
瞎咋呼瞪了他一眼说:“你少跟我装!不是我养个好闺女,你能享着这份福吗?你是借光的勾当,别啥都跟着插嘴,老实点儿眯着得了!”
这些人来到全县最有名的饭店,鹿行长满脸带笑,向他们问好。一个擦胭抹粉的大姑娘递给庄好汉一个皮箱,打开一看,第一层全是嘎嘎新的百元大票,一共五捆,庄好汉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第二层是几个红丝绒的盒子,庄好汉一件一件拿给瞎咋呼看,介绍着说:“这是金项链,这是金耳环,这副镯子最值钱,纯白金镶钻石的。这些都是给金凤的,今天就算正式订婚了。”
他这么一说,鹿行长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黄色小盒,从里边拿出一个戒指,给偏得戴到手上,说:“这是我给你的订婚礼物,非洲蓝宝石的。”
一般庄稼人哪儿见过这些钱这些东西呀,看得眼睛都有点儿发花了,想说几句奉承话,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瞎咋呼忍不住问:“这些嘎咕玩艺得值不少钱吧?”
庄好汉说:“白金手镯一万六,宝石戒指两万八,光这些戴的东西,加在一块儿就五万多块。”
瞎咋呼说:“我一看这些钱这些东西,就知道鹿行长很了不起,今天他得拿出十来万块呀!彩礼也没有这些金子啊,可真是要斗尖给斗流哇!”
庄好汉笑着说:”这点小钱儿对鹿行长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有几千几百万谁也说不上,有这样的姑爷,你清等着享福吧。”
瞎咋呼也笑道:”去年贾灵仙非要给我家偏得白算卦,说她生辰八字好,长相出贵,将来肯定当官娘子,能戴凤冠霞帔!这回真让他说准啦。”
常有钱看看首饰,摸摸钱,乐得直拍巴掌,说:“这回咱家发财了!那些戴的给我老妹,这些钱得归我,留着娶媳妇。”
庄好汉说:“有钱说得对,那么多钱搁在家不好经管,就给他存上吧。”又转脸对常发财说:“大叔你的名取得好,发财发财,这回真的发财了!大房盖起来了,儿子当官了,今天这些钱去了娶儿媳妇的,也足够你养老了。”
常发财原来看鹿行长那小老样儿,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如今听庄好汉这么说,不由得咧了咧嘴,谁也看不出来是要哭还是要笑。
酒菜摆上来了,都是一般庄稼人没见过的。门口一伙穿红挂绿的吹打弹拉,几个姑娘轮班唱歌,给这帮人助兴。俩个人捧着照相的匣子,咔嚓咔嚓一劲儿照,灯光一闪一闪的,看着挺好玩的。庄好汉坐在常发财身边,没遍数的让酒让菜。常发财本来不会喝酒,可是长着一脸抹不开的肉,经不住庄好汉左劝右劝,不知不觉二两下肚了,闹得象关公似的。偏得看他脸象巴掌打了似的,忍不住扭过头去,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掉,怕别人看见,急忙擦了下去。
等这帮人吃喝得差不多了,原来送皮箱的姑娘又端上来一个托盘。鹿行长站起来说:“今天跟各位认亲了,送份见面礼,不成敬意。”来的人每个分给一块布料一条烟,庄好汉是大红媒,格外有一份,是一个象半截砖头的家伙。庄好汉见过县领导拿着这玩意,走到哪儿都能打电话,叫什么大哥大,心想自个有朝一日能那样该多牛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事,乐得嘴唇子包不住那口牙了。那姑娘教他怎么使唤,还告诉他里边存着五百多元的话费。屯里来的人都围过来看这个稀罕物,庄好汉说:”大伙都说十个媒人九个谎,我可是灶王爷上天——有啥说啥,从来不打诈语。鹿行长看我实在,给了我一个大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147
大坑屯有人家以来,头一回这么热闹——小轿车从常发财家门口一辆挨一辆,一直排到屯子外。头一辆是红色金边的敞篷轿车,上边挂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后边是两车乐队,吹吹打打特别来劲儿。再后边两台车是扛着录象机端着照相机的,足有十来个人。接亲的车有多少台,一半会就数不清了。屯里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这回可真开眼了。
鹿行长从头一辆花车慢慢下来,身穿银灰色西服,胸前带着一朵红花,手里捧着一大把鲜花,小脸儿擦得粉白,头发染得黑亮,前呼后拥的走进常家大门。庄好汉胸前挂着一个带金字的红布条,跑着从后边撵上来,扯着脖子喊:“新郎倌驾到,娘家快迎接大贵人呐!”
瞎咋呼打扮得象皇娘一样,披金戴银的,眉毛描得雀黑,跟墨汁染的一样;嘴唇抹得血红,就象刚吃完死孩子似的。她让牤子媳妇搀着,从里边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的说:“哎呀姑爷,可把你盼来了!外边有尘土,快请到屋里坐。”庄好汉嘴里说着吉庆话,打开了房门。照相的录像的围了上去一顿神忙。瞎咋呼说:“金凤啊,从今天起你就是人家的人了,好好过日子,早早抱儿子。”牤子媳妇趴在偏得耳朵边小声说:“你得掉眼泪,给娘家掉金豆子啊。”偏得瞪了她一眼,转过脸看见常发财蹲在墙根,哭的言不得语不得,不由得眼圈也红了,使劲咬咬牙抿抿嘴,头也不回的上了花车。
庄好汉喊道:“新娘新郎起驾喽,送亲的亲友请上车!”看见珠子在一边站着,就说:“你和新娘是从小的好姐妹,也得送亲呐,快上车吧!”
珠子说:“我才不去呢!看那新郎小母狗眼睛巴巴着,满脑瓜子抬头纹,脸上褶子一指多深,我恶心得直想吐。给这损样的当二房,真白瞎我凤姐那个人了。”
油瓶子上去拧了她一把:“傻丫头,怎么瞎说实话呢?让人家听着多不好!”
庄好汉挺有涵养的笑了笑说:“她岁数还小,整不明白这里是咋回事呐!”说着又去请别的娘家客。
迎亲车队来到全县最有名的那家大酒店。花车刚一停稳,礼炮就响起来。送亲的都是庄稼人,从来没见过这玩艺,就看那绿色的炮筒子直喷火,震得耳根子发麻,以前只是在电影里看见打炮,这回见着真家伙啦。
楼外边站满了人,都想看看这全县从来没有过的场面。礼炮停下来,人们开始小声议论。有的说:“这新娘子长得真象天仙似的,比画上画的还好看呢。”有的说:“传说中的四大美女咱没见过,笨寻思顶多也就长这样呗。”有的说:“别看鹿鞭这家伙长得猴头八相,简直应该回回炉再加一火,可是交了一辈子的桃花运,搞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有的说:“论岁数论长相都太不般配了,月下姥真瞎眼睛,咋把红线给他倆拴上了?”有的说:“真是说啥有啥,这才叫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有的说:“这年头,人有钱是好人,马有膘是好马,只要钱大没有办不到的事,老牛照样吃嫩草。”
结婚典礼的场面更有气派:一人多高的双喜字象是金子打的,前边摆着几把太师椅,上边都贴着一条红绸子,写着:“主婚人”·“证婚人”。两边是一大堆乐队和录像的。一个穿着花袄戴着尖顶高帽,打扮得象小丑模样的人,手拿话筒,大声说:“结婚典礼正式开始,请主婚人和证婚人入席。”庄好汉毫不客气,大模大样坐在了证婚人那把椅子上。突然看见牛县长向这边走来了,他紧忙迎上去说:“牛县长,您好!”
牛县长象没听着,径直走到偏得面前,仔细打量一会,对鹿行长说:“大哥呀,啥也别说了,你真有眼光!我没想到咱们长河县能有这样的美女,电影明星都比不上她,你是从那儿淘澄来的?”
鹿行长让他一夸,乐得满脸核桃纹儿都开了:“这是前世的缘分,千里姻缘一线牵嚒,不过还得感谢这大媒人。”庄好汉这时已经凑到跟前,鹿行长指了一下说:“就是他。”
牛县长看了庄好汉一眼,庄好汉急忙上前鞠了一躬说:“牛县长,您好!我是湾沟乡大坑村的,我受伤住院的时候你亲自看过我,还安排我入党转干呢,我喝迷魂汤子那天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牛县长好像想起来了:“啊,记得记得,你叫张什么了?”
庄好汉说:“我叫庄好汉,那时我是大坑村的村长。”
牛县长“哦”了一声说:“我没白表扬你,你真有两下子,能帮我大哥找这么好的对象,就证明你不简单,确实是个人才。”
鹿行长说:“现在正讲选贤任能,你看他是个人才,往后就常想着点儿。”
牛县长说:“有老大哥和新大嫂的面子,这点儿小事太好说了。他想干什么直接告诉我,肯定吱一声就妥!”
这时小丑打扮的凑过来说:“牛县长,吉日良辰已到,请您这主婚人入席。”
牛县长说:“四喜丸子,你是有名的笑星,今天得穿马褂做揖——露两手儿,不然都对不起我这位嫂夫人。”
四喜丸子笑道:“您老瞧好吧,准保让您满意。”说着开始典礼。
这四喜丸子果然名不虚传,俏皮嗑儿一套一套的,黄的粉的啥色都有,荤的素的五味俱全,把大伙笑得猫腰捂肚子。
瞎咋呼坐在主婚人的椅子上,许多人都瞅着她。她觉得自己长得不算丑,穿的更不算差,特别是自己闺女成了今天的主角,大伙都夸长得好,当妈的自然脸上有光。听庄好汉和牛县长唠嗑儿,就扭过头看了看,认出来是当年给自己家送年货的那个大官。她顾不得端架儿,走过来两手一拍说:“哎呀牛县长,我们一家可真好想你呀,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好处啊!”
牛县长有点儿愣住了。庄好汉介绍说:“这位就是新娘的母亲。”
瞎咋呼说:“哎呀我的好县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大坑村的,那年你到我家去慰问贫困户,又是猪肉又是白面的,让我们家过了个肥年呐!”
牛县长“啊,啊”两声,想了一会说:“对了,你家发什么财吧?还有个梳辫子的姑娘,长得挺水灵!”
瞎咋呼又一拍巴掌说:“看看,看看,牛县长不怪当大官,记性就是好!我家掌柜的名叫常发财,那个姑娘就是你眼前这个新娘子啊!”
牛县长歪着脖子盯住偏得说:“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没想到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瞎咋呼接口说:“你说的对对的啦,她大名真叫金凤。”
牛县长拍拍鹿行长的肩膀说:”我能掐会算吧?多少年前就知道你有这段缘分,先替你打个底儿。”
喝完喜酒之后,庄好汉又领着娘家客去看新房。那是高层楼,坐电梯上去的,不用爬楼梯,忽悠一下子就到地方了。进屋眼睛都不够使了——地上铺着红地毯,外间是客厅,沙发上套着金丝绒,茶几是红木的,上面摆着细瓷茶具和高脚水果盘,靠墙摆着大电视和组合音响,另一面是电冰箱和洗衣机,棚顶是五颜六色的大吊灯。里边是厨房和卫生间,紧挨着的是新房,门口立着挂衣柜和书柜,里边摆着一张双人床,床头雕龙画凤,龙嘴和凤嘴就是床头灯。床上摆着刺绣的被褥,床垫和枕头都特别漂亮。对面挂着鹿行长和偏得的订婚照,和真人一样大小。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指着这样那样东西,告诉大伙是干什么用的。庄好汉说:“这人就是保姆,洗衣做饭买菜打扫卫生这些活全包了,金凤啥也不用伸手。”大伙怕把地毯踩埋汰,穿着袜子进屋的,看完这样看那样,都说偏得这回掉进福堆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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