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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貂儿(小说) [打印本页]

作者: 刘学铭    时间: 2018-5-28 23:28
标题: 小貂儿(小说)

去年初冬,我与爱人去珠海。由长春龙嘉机场乘机,飞机在广州白云机场降落。在长达四个小时的空中之旅中,被身边不断袭来的恶性气味,折腾得头晕脑胀、五内翻腾。
   “什么味儿?”爱人终于忍不住,向身边穿着紫红色小貂儿的胖女人瞥了一眼,明知故问。
   我一看那女人,年龄在四、五十岁之间,浓墨重彩、描眉画眼,脖子上挂着本该北方暴发户男人夸富的项链,那项链的粗度和粗俗,也许那就是她自家男人常戴的饰物,手脖上带着足够分量的金镯子。
   她满脸是汗,用一块攥得皱皱巴巴的手绢不断地擦拭,那种怪味儿,可能是来自没有熟好劣质貂皮的底气和溶解她特殊体液的混合物。
   我看爱人不堪忍受的痛苦状,就把她换到靠近舷窗座位,我以一种舍我其谁的大无畏的精神,坐在那位穿小貂儿的胖女人身旁。
   童年的苦难经历,把我磨练成得超长的刻苦和忍耐,厚道和宽容。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酸,不知怎的,我开始可怜那个身穿小貂儿、满身金饰的庸俗的女人。
   “这是一位长期受穷和长期仇富,因而长期抱怨和长期嫉妒的女人,心态被扭曲了,心理做病了,一个精神不怎么正常的病人,”一想到她是个病人,立即把对她小人得志的恶感打消了大半,而把我自己变成一位主动出诊的心理医。
   “小妹,去珠海吗?”我搭讪着。
   “啊,怎么啦?”她横了我一眼,迅速打量我的装束。
   爱人扯扯我的衣角,意思我懂,让我别理她。
   “你到珠海,穿这身衣服,可要受罪呀!没看天气预报吧?今天,珠海最低温度是21度,最高温度30度,这在长春,就是夏天,也算得上高温天气。你想啊,哪有夏天,还穿小貂儿的?”
   “真的,那不是有病吗?”爱人忍不住在一旁添油加醋,我扯扯她的衣角,提示不要激怒她。
   “我是从北方来的,北方冬天穿小貂儿最抬举人!在咱们那嘎达(东北话:地方),凡是蹲着撒尿的,谁不羡慕穿小貂儿的女人哪!”那女人不服地说:“我才不管那里是什么季节呢,谁跟他们过夏天哪,到珠海我照样穿小貂儿,不就是多出几身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个女人不是善良之辈,甚至蛮不讲理,”我暗自警告自己,还是少管闲事吧。
   不料,我爱人被激怒了。
   “我说大妹子,你是不是跟谁治气呀?”爱人的话并不难听,但是,柔中见刚,话里有话。
   “大姐,你算说对了!”那女人可下子找到了倾诉对象,也不在乎对方说话夹枪带棒。“不瞒你说,我对二姐气不公!”
   “亲二姐吗?”
   “亲的,一点儿也不叔伯!”那女人说,“从小到大,她除了老实、听话外,论长相、论排场,她什么也不如我。可是,成家以后,她什么都比我强,什么都压我三分点儿,丈夫是大学毕业生,在广东珠海挣大钱,儿子出国留洋,回到北京当海归;我呢,马尾穿豆腐,简直就提不起来了,丈夫老早就下岗了,整天喝大酒打麻将,儿子也蛤蟆没毛——随种儿,有学不上,有工不做,整天胡混,不走正道,终于进了笆篱子——监狱。有个时期,我家日常生活,都难以维持了。吃穿两样儿,我不在乎吃的,我很在乎穿的,从小就爱美,看人家穿好看的衣服和鞋子,我羡慕得要死……”
   “你二姐,没有帮你吗?”
   “也不能说,她没有帮过我,衣服、鞋子啥的,也没少给我买;可是,上档次的,千元以上的衣物,一件也没有。我敢对天、对着飞机起誓,连超过八百元的衣服也没买过!”她愤愤地说:“她以为她是谁呀,大善人哪,狗屁!”
   爱人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世上还有这种人,什么东西呀?不知好歹,贪得无厌,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我禁不住地问:“你到珠海去探亲?”
   “探亲?”她瞥我一眼,“探什么亲?本来不亲,有什么好探的?我是让她看看,风水轮流转,人不能一辈子总受穷,也有翻身农奴得解放那一天!”
   我平静地问:“你是怎么翻身得解放的呢?”
   “说来也简单。我在网上结识一个刚死老婆的光棍儿,我说我也是个单身女人,他就对我动心了,我说,与我好行,我一辈子可穷怕了,你要能改变我的命运,咱俩就好,做不到这点,就一边儿去,滚犊子(东北话滚蛋的意思)!那人答应很爽快,他说,我第一期投资20万,行不行?我说行,就这么的,我就与他好上了。那20万元,我立马派到用场:我拿出5万元,把我家那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酒鬼给打发了;用5万元拾掇我自己,金手镯8千元,小貂儿1万7千元,还买些零碎吧脑的东西;那10万元打在我的账户上……”
   爱人在我耳边小声嘀咕:“无耻!世上还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
   我依然保持着素有的平静与安详,不温不火地问道:“那么,你此一行,是专程让你二姐——我是说,你要看的人,是你二姐,你不介意吧?让她看看,她一直周济的穷妹妹,一夜之间,变成个暴发户,如今鸟枪换炮了,穿上小貂儿,带着金镯子,变成个令人羡慕的富婆啦……是这个意思吧?”
   “意思嘛,倒是这个意思,但是,总觉得还不够劲儿、不解渴!”女人听我如此这般地描述她此行的心态,颇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哪不够劲儿?是嘚瑟、显摆不够劲儿?哪不解渴?是得意、猖狂不解渴?”爱人的话几乎赶尽杀绝,说得毫不留情面。
   我担心,那女人会被激怒,出我意料,她却笑着说:“大姐,你这话是有点儿狠劲儿,但是,我爱听,话狠理不毒:我让她踩在脚底下,这么多年了,可下子有出头日啦,你说,我能不嘚瑟吗?”她一抖落小貂儿底襟,忽打出一股难闻的气息,我自卫性地把头偏向一旁,她说到:“就说这身小貂儿吧,它是我这辈子的理性,如今到手啦,我能不显摆吗?”
   对她的厚颜无耻,我身边那口子实在忍无可忍,说出句最残酷的话,她说:“我说妹呀,大姐不是有意扫你的兴,姐说话,你可别不爱听。你用小貂儿和金镯子摆谱,未必能摆得出去。那个地方可不像咱们那嘎哒(东北话:地方),有两个臭钱就穷嘚瑟,男的戴着满把大号金镏子(东北话:金戒子),手指甲却是黑漆漆的,女的穿着小貂儿,敞怀露肚的满身汗酸味。人家那里才不兴这个呢,亿万富翁也穿着拖鞋、短裤,像个外地来打工的。不信,到了珠海,你穿着小貂儿,在情侣路上走走,人家不拿你当北极熊、来悄悄拍照才怪呢……”
   我满肚子话,却什么也不想说。说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了,我在观音山下,碧丽湖畔结交的一位小朋友——一只棕褐色的小貂儿。
   那天,我和艺术系的郇春教授,并肩坐在湖畔的石椅上,他写生,我垂钓。忽然,发下浓密的茅草分开一道细缝儿,由远处“嗖嗖”地移过来。
   我们二人都发现了,细缝儿在我们身边密合了,我屏住呼吸,郇春取出手机,等待活物的出现。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时间被拉成漫长的细丝,终于出现了,是几根钢针般的胡须,后边是一双贼溜溜、亮晶晶的眼睛……
   我说,老鼠;郇春说,不是!他“咔擦”照下那个小脑袋,紧接着,它现身了,身量比大号老鼠大,比小号家猫小,一身光洁美丽短毛。水貂!郇春说。
   小家伙儿,停留足有30秒,发现没有敌情,就若无其事地从我们身边下水了。
   郇春连续抢拍几个珍贵的镜头,我用眼睛和心,使劲刻印着这场邂逅的印象,时间是2001年9月上午8点35分20秒。
   第二天,出于好奇,早8点钟,我又出现在碧丽湖畔,大约在8点20分左右,浓密的草丛,又出现迅速移动的细缝儿,接着,小家伙儿,又在我身边出现了,这次它多停留了20秒。
   后来,我又见过它几次,几乎是准时准地出现,我猜想草丛深处,肯定有它的巢穴,它是个作息严格的小生物。
   我斜睨一眼,身边女士身上的貂皮,联想起碧丽湖边的小家伙儿,想到了一句环保广告词:“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目光由蔑视转化为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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