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躺尸在副驾驶的小美突然灵机一动，于是兴奋地把右脚抬到椅子上支起。
“好呀。”萧靖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手舒展伸了个懒腰，邋里邋遢地揉了揉鼻子，继续开着他破旧的五菱送货车，轱辘轱辘地往隔壁镇杨大叔家开去。
小煤是个哑巴，煤矿的煤，能听得懂，但不会说，1米78的个子，长相很普通，甚至可以说长得很丑，脏脏黑黑的皮肤，搭拉的眼睛，搭拉的鼻子，搭拉的嘴，看起来呆呆的，特别没精神。
“为何要叫他小煤？”
“小煤是徐三妈在街边捡煤块时给捡回来的。”
隔壁村有一个卖煤块的老卢，隔三差五拉着新做好的煤块到街上卖，路过的地方会掉落些煤块，徐三妈家里穷，偶尔才会舍得买大煤块，平素里都是用捡来的。徐三妈捡到小煤时，小煤是个病娃子，小小的身体带点发紫，不好说是什么病，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不哭不闹，皱着小小的眉头像是浑身不舒坦，怪可怜的！头发是黄色的，短短的，稀稀疏疏，应该是亲生父母刚给修剪过胎毛之后才扔掉的吧。”
“为何要扔掉？”
“估计跟我们一样穷得叮当响，没钱呗，有钱人家哪会扔男娃？！”
“然后呢？”
其实徐三妈也没钱，她老汉身子弱，已经五十多了，瘦得像猴儿似的，平时给有钱人家打点散工，搬搬抬抬、搬砖泥水啥都干，不过也胜在肯吃苦耐劳。徐三妈是个贤惠的老婆，跟着老汉过了二十年，从不嫌弃她老汉不说，心地也是极好的！可惜徐老汉无后，努力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奢望老来得子，本来想着凑合凑合着过也就算了，这下捡回来了小煤这么个儿子，可不把徐老汉和徐三妈开心坏了！可惜捡回来的是个病娃子，不知道能活上几天？
小煤一看就是病娃，徐老汉没钱给他儿子治病，怎么办呀？徐三妈躺着床上想了一整晚没合拢眼，正烦着，不敢翻身叹气，怕打扰了老伴儿睡觉。徐老汉也睡不着，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从躺下开始就把手重合搭在肚皮上，也不敢翻身不敢动，早上起来还是这样的姿势，都僵了，心里想着事情，不觉得僵。
第二天早上，徐三妈把街坊邻居请来家里帮着病儿子的治病方案出出主意。大伙儿看见徐三妈怀里抱着的小煤也是开心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乖娃娃，带把的！替徐老汉开心，替徐三妈开心！屋里在喜悦的同时也弥漫着一层忧心忡忡，呜呀呜呀地各说各话，徐三妈听着这边张大叔说好像挺对，那边李大妈说的也非常有道理，实在拿不定主意。最后轮到西洋镜这位假中医说话，西洋镜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顿了顿，想了想，说：“要不咱们一起凑点钱，送医院去吧！我这有五块钱，徐三妈你拿着。”他急急忙忙从兜里翻出来一共五块钱递给了徐三妈，捏的皱巴巴的五块钱，不知道放了有多久没用。
大伙儿沉默了，没人敢接话，是被西洋镜这一举动给怔住了。
徐三妈咽了下口水，叹息：“街坊邻居的情况咱都心知肚明，我家也没钱上医院去，就算大伙儿给凑也凑不出多少，平时能有一餐饱饭吃已经很不错了，我跟我家老汉也不要大伙儿捐钱给我们，娃娃是我捡来的，有病也该我们家负责，大伙儿能来这里愿意帮忙我们已经很感激的，只是我没生养过孩子，没经验，孩子全身发紫不懂是怎么回事儿，这么小不哭不闹的，得的是什么病不知道，他父母为啥不要他更加不晓得，我心里好难受，好难受……求大伙儿帮帮我，帮帮我这傻孩子吧！”徐三妈说着说着便大哭了起来，捶着自己的心脏，他老汉也跟着一起抽泣，哎！
大伙儿更加着急了，黄嫂憋不住了，说：“徐三妈哎，别难过了，这都是孩子的命！他亲生爹妈不要他，铁定是因为生病了治不好了，不是你的问题，看开点！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但也不能耽误了孩子还活着的这些时日，他亲生爹妈不养，我们来给他送终吧。我们家压箱底还留着马骝儿小时候的小人衫，我现在马上去给你拿过来，洗洗还跟新的一样。”这一说倒提醒了很多人，纷纷说我家有羊奶可以给孩子喂羊奶；我家有纯手工纯棉小人被子；我家有大竹篓可以当摇篮……大伙儿很是热心，只是没钱。
大伙儿都散了，西洋镜又折了回来，手里提着三包草纸包裹的东西递给徐三妈。西洋镜憋屈地说：“徐三妈，徐老汉，我就是个假中医，你们知道的，这西洋镜也是多年前朋友送我，我也喜欢就天天戴着装装蒜。大人的小病小痛我知道怎么弄，可这娃娃太小了，不会说话，我，我实在不敢乱来呀……这些是板蓝根，有清热解毒抗病毒之功效，我想了很久，板蓝根尽管没用也不碍事，这可不没办法的办法了嘛！三碗水煎成一碗，一点一点喂，一天一包，分早中晚三次，热着喝，如果用着好你们再找我，可以不可以？”
徐老汉支起了药炉给儿子煎药，小煤喝着第一副药没感觉，不哭不闹；第二副药没感觉，也不哭不闹，大家猜测孩子是不是真的哑巴；第三副药感觉舒坦了些，小小眉头不皱，睡得较安稳，依然不哭不闹。西洋镜得知后，又送来了三副，隔三天复诊一次，每次复诊换一种药方子。就这样徐老汉一连煎了三个多月的药，有抗病毒的、有祛风寒的、有治肺炎的、有补脾胃的……小煤竟奇迹般好了起来，身体像正常孩子一样了，还长大了些，太好了，总算活了过来！徐老汉很是开心，给孩子取了个小命，叫小煤，因为是徐三妈捡煤块时候捡到的，是缘分！徐老汉还说，要取个贱名，小煤好不容易走出鬼门关续上了性命，不能把名字取得大富大贵，让神明知道了，把小煤要了回去就不好了。
徐三妈有时候会难过得偷偷抹泪，自己儿子因为不会说话常常被小屁孩欺负，每当看见儿子耸着肩拉着脸往家里跑准是被欺负了，三妈心里好像被针扎一般。徐老汉有时会替小煤出气，知晓了哪个调皮捣蛋鬼真的太过分了会替小煤找上门打他屁股，马骝儿的屁股就被徐老汉打过。马骝儿以前经常欺负小煤，以为躲回家就没事，没想到徐老汉追上门打了马骝儿屁股一顿，马骝儿老妈继续藤条焖猪肉。
“马骝儿屁股要开花了吧，哈哈！”
“就这样，小煤长大了，今年整整二十岁。小煤还是不会说话，却又能听得懂，不知道是天生的哑巴，还是因为小时候的病。其实街坊邻居都疼爱小煤，可能是他可怜，也可能是他可爱！”
“你不是说小煤长得丑吗，怎么会可爱？”
“人家心灵美呀！小煤很乖巧听话，时常帮着叔叔婶婶干粗活，晒玉米，锄墙草，挑水浇肥啥都干，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笑起来露出两排大白牙，眼睛也不搭拉了，弯弯的可好看了！”
“那你还说人家长相普通？”
“骗你呢，省得你吃醋，哈哈哈！”
“你接着说，我爱听。”
村东头有一户卖豆腐的人家，姓肖，四口之家，肖老汉、老婆芳姨、大女儿肖红、小儿子苹果。肖红今年十八岁，苹果今年十三岁，差着五年，芳姨比较疼爱小儿子。肖老汉是个名副其实的酒鬼，刚好徐老汉也好这口，肖老汉每次做了豆腐，剩下的豆腐渣会让徐老汉帮忙送到猪肉档或者是酒铺哪儿去，事先会请徐老汉酌上两杯。很多时候徐老汉会带上小煤，以防喝多了有人跑腿，小煤也极其愿意的，因为肖家有甜豆花。所以小煤和肖红、苹果打小认识。芳姨宠坏了苹果，苹果十分调皮，会欺负小煤不会说话，当然小煤看在爸爸的酒跟甜豆花的情分上，
从来没跟苹果较真。事实上小煤脾性很好，像极了他妈妈。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累了，要喝点水，歇一会。”
“哝，给你，早上出门的时候在水里放了一把枸杞，你要补补眼睛，别老在晚上看书，乌灯黑火的看个什么，瞎了可怎么办，嫁不出去喽！”
是呀，瞎了没人娶可怎么办？可是我不看书哪儿来这么多故事讲给你听？
“……嗯……你先喝水，快接着说，快到目的地了，别像上次一样讲不完。小煤喜欢肖红吗？”
是吧，小煤喜欢跟肖红玩，因为肖红不嫌弃自己，关键还长得好看，也就顺着心，打着吃甜豆花的旗号时常跟着肖红。肖红也愿意让小煤跟着，她说小煤不会说话，不会叽叽呱呱烦着她，只会保护她，还顺带把脏活累活都干喽。
有一次小煤要到肖红家帮忙，路上採了一朵红色大喇叭花，打算送给肖红，幻想着肖红把红花戴上，一定很美！小煤开心地往肖红家跑。肖红接过喇叭花，如小煤所想，肖红开心地把花戴在耳后，娇羞地问小煤：“我好看吗？”小煤傻乐呵，点头，露出二排大白牙，嗯哼嗯哼地用心里说：“好看好看，好看极了！”肖红似乎听懂了，笑得天真烂漫，又连忙把头发盘起，将大红花别在了发髻侧旁，再次娇羞地问：“戴在这里会更好看吗？”小煤更加激动，一直傻笑拍手，眼睛像发光一样，活见了天仙下凡！
“情人眼里出西施。”
“人家肖红本来就是豆腐西施，可多男生喜欢了，白白嫩嫩的皮肤，天真烂漫的笑容，只是肖红的情窦开得晚些，不爱搭理臭男生。小煤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而且小煤跟别的男生不一样，小煤不会说话就不会烦着她，平时也勤快，也就让他跟着打打下手，有时能打发打发骚扰者，不可以吗！？”
很多时候小煤会帮着肖红一起送豆腐到每家每户，肖红会请小煤吃豆花，甜甜的，软软的。肖红家只卖豆腐，不卖豆花，豆花是做着给自家人吃，多了的会分给邻居，当然小煤的那一份永远比其他人的大腕。芳姨说是感谢小煤帮忙送豆腐，孩子心地善良，可惜不会说话，白糟蹋了这么好一个男孩子。肖老汉跟芳姨也是喜欢小煤的，跟其他邻居一样打从心里喜欢，或许是他可怜，又或许是他可爱。
有一天，苹果找来小煤，说爸爸要姐姐送豆腐渣子到荣叔那里去，豆腐渣子有点多了，让小煤好帮着姐姐挑两桶担子。
小煤那天穿得跟往常一样，一样简单，洗的发黄的大白绵衫，补丁黑色长裤。小煤正直当年，力气大，挑着担子毫不费劲，肖红怀里抱着一筐，跟着小煤并排走。肖红走着走着有些累了，脸颊和额头微微发汗，想歇一会儿，便示意小煤也卸下担子歇息。肖红在路边石凳上坐着擦汗，小煤双手撩起大白衫给肖红扇风，肖红没觉得不妥，以前他也经常这么干。
几分钟，肖红站了起来，继续把筐子抱在怀里，示意小煤要走，小煤立马放下衣衫，蹲马步上担子的时候，露出了吱嘎窝那边的衣衫裂了一个口，像食指这么长。肖红一边走一边说：“小煤，你衣服破了，这儿。”小煤看着肖红手指的方向，低头瞄了下，没看着，就笑了下。肖红继续道：“这儿呢，吱嘎窝这儿！那么笨呢，破这么大的口子都看不见，回去我给你补补。”
小煤笑着摇摇头， 嗯哼了几声。
肖红又说：“你妈妈年纪大了，眼睛没我好使，我针线活可好了，不麻烦！奖励你今天帮我送豆腐渣子。”
小煤笑着点了点头，一路很开心，两人笑着把豆腐渣子送到了荣叔手上，又笑着回去了，感觉轻轻松松的！
小煤是跟着肖红回家，跟往常一样跟着回去吃豆花，大大碗。进了门，小煤很顺手地拿起手边上的水壶给肖红倒水，肖红拿来针线让小煤脱下身上这件破衣衫，小煤先是扭捏不肯，假装喝水，但耐不住肖红主动给自己脱衣服，小煤红了脸。肖红左手捏针，右手托衣，熟练地挥舞起来，小煤看着认真的肖红又是一阵傻笑，露出两排大白牙，眼睛跟嘴角都是弯弯的！
其实肖红是喜欢小煤笑，笑起来很真诚，一点儿也不傻，还带着几分帅气，年轻小伙子就应该这样阳光、乐观、帅气！
衣服很快补好了，肖红得意地将作品递给小煤，小煤接过衣衫，针脚细密整齐，丝毫看不出原来的破口，便满意地竖起大拇指，嗯哼嗯哼了几声。
肖红不急不慢地回应：“不客气！”
其实小煤说的不是谢谢你，只是肖红理所当然地以为他说感谢自己……
小美又不说话了，眯着眼睛眺望前方。
萧靖宏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说：“你又讲累了吗？歇歇，要喝水吗？”
小美瞪眼，说：“喝个屁，马上就要到了，你看买猪崽的杨大叔就在前面等咱们，马上有饭吃了，快饿死我了，肚子一路咕咕叫，六点钟起床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呢！”
萧靖宏得知自己又一次疏忽，连忙说：“下次你要提醒我，饿着了你我担当不起！”
小美噘嘴凶狠狠，说：“我当减肥，赶紧踩油门呀，快点！”
“你还没讲完，你说小煤最后一句说的是啥？”
“你猜。”
“我猜？”
“情话！”
“我喜欢你？”
“哎对！”小美激动得把头伸出窗外，对着前方的杨大叔大声喊道，“我喜欢你，带我偷跑出来玩，还有好饭好菜吃！我要吃杨大叔最拿手的豆腐丸子！”
萧靖宏被机灵可爱的小美逗得哭笑不得了，露出两排大白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上扬，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