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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在大山背后等你 [打印本页]

作者: 刘学铭    时间: 2018-9-15 11:11
标题: 我在大山背后等你


   我喜静不喜闹,爱个人独处,让自己陪伴自己。
   有时寄情山水,野外垂钓也是如此。喜欢独自一人,躲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哪怕是做空军(钓鱼人专用的滑稽语,意指没有渔获空手而归)也不在乎。
   一天,我避开钓鱼人云集的钓场,独自一人绕到大山后的湖岔子,想找个没人垂钓的地方。
   可是,一到后山岔子湖,发现在一棵一米多高小松树下,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聚精会神地垂钓。
   唯恐突然惊吓人家,我故意轻咳一声,那人微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我一眼,目光犀利、炯炯有神,我暗想此公不同凡响,一定别有一番的经历。
   刚好此时,水中鱼线发出嘶嘶的金属声,这是中大鱼的迹象。
   他在紧张地溜鱼,鱼竿早已弯成弓形,并且嘎嘎直响。
   我发现,那鱼竿是用几节旧鱼竿并凑起来的,为了防止被大鱼拉断,从头至尾又缠绕一条很粗的尼龙线。
   我暗自觉得好笑,世上竟有如我者流,不肯花钱买渔具,自制渔具穷对付。
   那鱼几次路出水面,是一条七、八斤重的金翅鲤鱼,我顺手拿起抄网,担心鱼竿经不住大鱼的拔河,说声:“该往上拖啦!”
   他把鱼拖到离岸二米处,我很灵巧地把鱼抄在网里。
   “谢谢!”他满意地笑着说,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我的“寒酸”的渔具袋,突然似有所悟地惊喜喊道:“坐下吧,这个钓点很好!”
   “那可不好意思!”我立即想到自己爱清静,唯恐打搅人家。
   “我到这来,是图喜清静,”他说,“想必你老弟也喜欢静吧?”
   “老哥,您说对了,”我答道,“我闲来无事,就想坐在湖边,陪陪自己。”
   “啊,陪陪自己,”他重复我的话,“这话说得好哇!”
   我在距他二米远的地方坐下来,他让我向他靠拢,说刚打过窝子,鱼正在窝里,让我跟他一起分享。
   对他的好意,我心存感激,并且再一次确认:此公不凡!
   “在大学里教哪科呀?”他问道,问话很自然。
   “您怎么知道,我在大学里混过事?”我惊异地望着他。
   “早就听说了,在湖边有个怪人,不稀罕鱼,而喜欢钓,除了鱼钩之外,鱼竿、鱼鳔、鱼线,都是自制的。后来,又听说,这位年兄是大学教授,我就越发觉得奇怪,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同我同一样的穷对付的人:喜欢钓鱼,却很少去渔具店,购买标准渔具的人?于是,我这个孤僻成性的人,突然,产生了‘以渔会友’的愿望,并对这种愿望,进行最后一个‘宿命性’的核实……”
   “请问老哥,您所说的‘宿命性’的核实是什么意思?”忽然间,我对身边这个怪老头的兴趣,远远超过垂钓本身的乐趣。
   “那就是,你喜不喜欢孤独和清静?”他继续说,“我挑选这个大山背后等着你,如果你能来,这就说明,你我的禀性是惊人的巧合!”
   “是这样啊!”不无感慨地说,“是巧合,更是缘分哪!”
   “老弟,你的第一外语是俄语吧?”他忽然问道。
   “正是!老哥您也学过俄语?”“我的专业课,就是用俄语教材,原文授课。”
   “啊,原来您是哈工大专业的呀!”
   “你怎么知道我是哈工大毕业的呢?”
   “除了哈工大外,当时没有哪所高校,用俄语教材原文授课的!”
   “我是学拖拉机专业的,52年毕业后,在装甲兵学院任教几十年,当年一艘沉没在乌苏里江岔子的敌人小火轮,就是在我的指挥下打捞上来的,为此获得一等军功章,文革挨过批斗,还蹲过大狱……前年,相依为命的老伴儿也过世了,如今伊人不在,自养天年,寄情山水,浪迹自然……”他语调苍凉,却意境悠远,颇带有陆游咏叹钗头凤时的老神仙的意蕴。
   我情不自禁地低吟: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他接着轻声地哼唱: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吟罢歌罢,两个人人相视而笑,那笑声穿波渡水,荡漾于青山湖畔。接着,我们又唱红莓花儿开、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深深的海洋、青年团员之歌等苏联歌曲。
   他用俄文唱,我用中文唱,越唱越来劲儿,唱了一个又一个,霎时间,歌声又把我们拉回到遥远的年轻时代。
   那时候,我们那么清纯,那么简朴,那么阳光灿烂,那么朝气蓬勃,不仅是年轻共和国的有生力量,而且也是活跃苏维埃文化的域外载体……
   “我不知纪检委部门是否做过统计,我们30后的一代人,不敢说没有腐败分子,但是,绝对不会像周永康(42年生)、徐才厚(43年生)、谷俊山(56年生)、令计划(56年生)等,40后、50后,乃至60后那么多!”说到这个份儿上,他激动得眼睛里光闪闪的。“所以,我敢说,我们共和国初期的大学生,是共产党教育的最成功的一代呀!可惜呀,我们这代人,所剩无几喽,话着的也垂垂老矣!我想念他们,我怀念他们哪……”
   说着说着,他潸然泪下,我低头叹息,青峰无言,湖波细语。
   “自从湖滨出现你这个超级简朴的怪教授,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很想见你一面,所以,我一连三天在大山背后等你!”
   “谢谢、谢谢!”我连连道谢。“谢谢您的好意!”
   我暗想:人常说,喜欢清静、离群索居的老人,多半生性孤僻怪异;其实不然,这些游离于闹市之外者,多半是世外高人。他们栖身于青山绿水之间,进行着人生的回味和梳理。他们开放胸襟,放飞灵魂,呼朋引类,寻找知心人,缅怀过去,共忆青春;他们渴望往事回眸,他们渴望梦幻清醒,他们渴望世俗的超越,他们渴望人性的提升……
   我不敢妄称自己是这种世外高人,但是,我身边这位仁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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