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党

“你快去死吧！”，一个老头凶巴巴的对我说。

“你在说什么啊！”，他身边慈祥的老奶奶说道：“这个孩子可是一出生就失去了家人的啊！”。

“所以啊，他也一块死了多好！”。

“你这样说就太过分了！”。

……

这就是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头时他对我说的话。他其实讲了很多，但那时我太小，很多听不懂，也忘记了很多。只是从那天起，我成了他家的一员。

老头和他的妻子住在一起，他们有3个孩子，也都很孝顺，但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和老头一起生活。原因很简单，老头嘴巴太毒，无论对家人还是朋友，老头的口头禅就是：“你去死吧！”。即便没有恶意，正常人听了肯定觉得不舒服啊。

我每天和老头出门散步，在外人眼里，我们关系非常好。可事实上，我们是互相指望对方先走一步的关系。不过，我才不会输给那个臭老头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仿佛应了老头的口头禅，老头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走了。每次老头必定会出席追悼会，但从不掉一滴眼泪。包括老头妻子的葬礼。

老头的妻子是一个非常温和慈祥的人，比老头小十岁。

每次老头对她说：“你去死吧。”时，她都笑呵呵地说：“怎么可能，你可比我老十岁呢，一定会是你先走啊……”。

可最后，还是老头的妻子先去世了。白天，在葬礼上，老头没掉一滴眼泪，只是望着亡妻的遗像发呆。晚上，老头开了一瓶酒，一个人对着亡妻笑眯眯的遗像，喝了一杯又一杯，嘴里喃喃道：“你看，还是你先走了吧……我就说不会比你先走一步的嘛……”。我静静地卧在老头身旁，听着他絮絮叨叨，想着：我绝对不要比他先死。

春去春来，我陪伴老头也近18个年头了。除了老头的孩子们，他身边已经没有熟人了。老头身体也越来越糟糕，可就是非要撑着一口气。前两天，老头对我说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死的样子，他说：“……我要一个人安静地死去，所以啊，你快去死吧，最后只剩你了。”

我转过头不理他，哼，我才不会让你如愿呢……

又到了散步的时间，老头今天似乎格外虚弱，连项圈都没法给我戴上，唉，真是没用，不过我今天也没力气乱跑了，就这样吧。

黄昏下，散步的人们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手里拿着牵狗绳，奇怪的是绳上的项圈并不是套在狗的脖子上，而是狗自己叼在嘴里。一人一狗，行动都极为缓慢。

“真是的……你怎么那么倔，你先去死不行吗……”，老头近乎挣扎地迈出一步。

身体好痛，但我绝不能先倒下！又努力迈出两步。

一步……一步……

“嘭”的一声，老头倒下了。

我没有停下，而是又向前挪动了两步。

今天的夕阳又红又大，我努力转过头，看向倒在地上的老头，他苍老布满皱纹的脸上，有晶莹的液体闪着光……

啊啊，下想起来了，初见那天老头蹲在地上对我说的话：

“我说你啊，抱歉啦，我既不能成为你的妈妈，也代替不了你的兄弟。但是啊，我可以做你的死党……死党很好哦，跟性别年龄甚至种族都没关系呢……但有一件事情要约定好——不能比对方先死……人死后，朋友们聚在一起大哭那种事我最讨厌了，所以啊，直到只剩自己一个人为止都要努力地活下去，要哭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哭……看过所有人的死最后死去，我啊，就算自己会哭也不会让死党哭……放心吧，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你死那天我会为你哭，所以到了那天放心的去吧……”。

我终于撑不住了，倒在地上。

夕阳将老朋友的身体包裹起来，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