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网文界认为黄易是网络小说的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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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开栏文章探讨了网络文学的概念问题和起始点问题，这两者是密切相关的。对网络文学的定义、走向的判断，直接决定着起始点的选择。但是互联网这种媒介本身是网状的、去中心化的，网络文学的起源也是多方向的。选定起始点，只是选定一个坐标系，选择一种文学史叙述的展开方式。本期两篇文章再次探讨网络文学的起源问题，也是再次寻求与主流学术界的对话：为什么是黄易而不是金庸，被网文界认为是网络小说的鼻祖？为什么是《风姿物语》而不是《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被大神们共推为网文源头？

——邵燕君


为什么网文界认为

黄易是网络小说的鼻祖

文丨李  强

2017年，黄易去世，网文界不少人深情缅怀，回顾当年追看《大唐双龙传》的经历，还称黄易为“网络小说鼻祖”。一年后，金庸去世，追怀者更多，他们为武侠宗师的逝去而伤感之余，也为武侠小说的没落而叹惋。曾经，“凡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读者”，网文自然也在金庸小说的影响范围之内，但为何他们觉得是黄易而非金庸才是“网络小说的鼻祖”？黄易的作品与武侠小说之间有怎样的关系？在中国网络文学史上，黄易的价值究竟如何？

黄易原名黄祖强，从小爱读武侠小说，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曾研习过相术、星象，因喜欢玄学，便以《易经》中的“日月为易”改名为黄易。他开始创作时，写的是武侠小说，但出版社老板建议他写科幻小说，因为武侠小说正在没落。武侠小说衰落的原因极其复杂，单从创作角度来看，黄易开始写武侠小说时，金庸、古龙、梁羽生等人已将武侠小说这一类型探索到了极致，高峰之后，新人想要出头是无比艰难的。从社会背景看，20世纪下半叶，随着科技飞速发展，现实世界发生了重大变化，人们的想象力大大提升。科幻小说、奇幻小说中阔大、诡奇的想象，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读者，而武侠小说仍在古典世界中演绎故事，从环境设定到情节走向，都有不少限制。更深层来看，类型小说需要契合时代精神气质。武侠小说虽是通俗故事，但金庸等人将五四以来的启蒙精神很好地融入其中。在“武”之上的“侠”，实际是现代启蒙意识，包括家国大义、自由平等的观念。这个精神内核却在启蒙价值失落的时代，成了武侠小说发展的限制。人们对义薄云天的“大侠”产生了隔膜，更渴望看到有烟火气的凡人英雄。实际上，金庸已经意识到了这种变化并作了新的探索，在其封笔之作《鹿鼎记》里，惟一的大侠是陈近南，小说主角却是其徒弟韦小宝，他八面玲珑，游走在庙堂与江湖之间，最后带着美人功成身退。从故事设定来看，这就是后来网络小说中常见的“屌丝逆袭”模式：小人物靠各种机缘，参与历史进程，最终获得大圆满。

但金庸在这个向度上的尝试，没有被后来的武侠小说作者们延续下去。进入网络时代，武侠小说爱好者聚集在金庸客栈、清韵书院等网络平台，形成了的凤歌、沧月、小椴、步非烟等人为代表的“大陆新武侠”作者群。他们在网上产生影响后，进入传统文学生产机制，依托于《今古传奇·武侠版》等杂志，有过短暂的繁荣。在起点中文网所确立的网络文学生产机制里，武侠反而成为相对小众的小说类型，一直未能发展起来。究其原因，是这些作品从人物到故事，都未能走出金庸武侠的框架，不能适应网络时代的阅读需求。

网络时代的写作者需要完成金庸未竟的突破，但突破之路不在武侠小说内部，而在与其他小说类型的融合之中。黄易最早有融合特征的小说是《破碎虚空》（1987），小说的主角传鹰经历了江湖常见的抢夺秘笈、武林争霸等故事，但最后骑白马踏虚空而去，他要打通武学与天道，追寻极限，这些超出了武侠的家国天下格局，变成了对人之存在的终极意义的探寻。这些命题的提出，契合现代科技意识相关（黄易曾提到过“黑洞理论”对《破碎虚空》的影响），同时，小说里又有市井气息，将《鹿鼎记》里的尝试落到了实处，写出了男欢女爱、纵横天下等男性的现实欲望，能够吸引许多读者。



这种探索继续深化，便促成了“玄幻小说”的诞生。据叶永烈考证，“玄幻小说”一词最早是出版商赵善琪对黄易的《月魔》（1988年）的命名，认为这是“一个集玄学、科学和文学于一身的崭新品种”（叶永烈：《奇幻热、玄幻热与科幻文学》，《中华读书报》2005年7月27日第14版）。黄易的玄幻小说主要是凌渡宇系列（包括《月魔》《上帝之谜》《兽性回归》《诸神之战》《光神》《圣女》《湖祭》《尔国临格》《浮沉之主》），主角凌渡宇有双博士学位，又有超人的灵觉，在探索未知、拯救世界时还总有美女相伴。这类作品糅合了多种元素，带来的新奇感和冲击力是武侠小说无法比拟的。不过，在网络时代，武侠小说虽然小众化，也有其独特的存在价值。



从文类特征看，玄幻小说有极强的包容性，与其说它是一种类型，不如说是一个“孵化器”。进入网络时代，玄幻小说这种吸纳、转化各种元素的能力被放大。文学网站的编辑往往把具有新特征的、不好分类的小说都划归到“玄幻”门类，玄幻小说的类型边界不断拓展，已经超出了黄易最初的设想。

黄易对网络小说的另一大贡献，是将“穿越”设定发扬光大。“穿越”即主角到了另一个时空。作为故事设定的“穿越”很早就有，例如古代的《枕中记》（沈既济）、《南柯记》（汤显祖），近代的《亚瑟王朝里的美国人》（马克·吐温）、《新石头记》（吴趼人）、《新中国未来记》（梁启超）等。中国现代的穿越小说还受到了《王家的纹章》（细川智荣子、芙美子，1976）等日本漫画的影响。1990年代，港台地区诞生了席绢的《交错时光的爱恋》（1993）和黄易的《寻秦记》（1994），分别开启了“女性穿越小说”和“男性穿越小说”的潮流。《寻秦记》确立了男性穿越小说的基础设定和情节模式：穿越者项少龙是特种兵，有高超的生存技能和丰富的历史知识，这成为后来穿越小说常见的设定。主角在穿越之后参与重大历史事件，抱得美人归，实现大圆满，这也是后来穿越小说的基本情节模式。2001年，根据该小说改编的穿越剧《寻秦记》热映，影响了此时的网络小说创作，穿越设定被迅速运用到历史小说中，后来逐渐丰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黄易被不少人追认为“穿越小说之父”。



在互联网兴起之前，黄易融合多种元素，创造了“玄幻小说”这一全新的类型，还探索出了“穿越”故事的快感模式。他以一己之力，为中国网络小说贡献了两大资源，在这个意义上，他是名副其实的“网络小说鼻祖”。

内容来源：《文艺报》2020年11月30日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