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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观点] 为什么网络玄幻小说中的主人公们大多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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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手发布官方 手机认证 发表于 2022-7-11 12:52: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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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玄幻小说的主人公们,从身份上来说总是一个孤儿——

有些玄幻小说的剧情发生在“此界”,我们总会习惯性地看到,作者在第一章开头处简要地介绍了主人公父母的死因——是轮船沉了,飞机掉了还是汽车撞了,以一个合理的形式让他们在整个故事的叙事视界和主人公的生活之中自然地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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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些玄幻小说则把戏剧场所搭建到了“彼界”,我们总会习惯性地看到,作者在第一章开头处简要地介绍了主人公本人的死因——是心跳骤停了,被雷劈了还是电脑漏电了,主人公以死亡的样貌在“此界”的家庭生活里消失,斩断一切人际关系并重现在另外一个世界获得新的开始,也于我们现代性的道德场域内部彻底退场。

不难发现,无论凝视哪种玄幻小说并能从中获得快感,在这些现代人的深层无意识欲望构造里,现代家庭及其背后整个道德叙事空间均是一种有待于被摆脱的规范性力量。实际上,它阻碍了网络小说作者律令在主角身上的实现——

作者和读者的观看需要迫使主人公在无限的象征交换网络里流动并四处彰显自己的强力,而父母的目光存在又总是能让主体在传统家庭关系里以被统治者的面目重新稳定下来,并以其垂直性的直接管理模式不断唤起读者小中学时代留下的久远创伤。

主人公要成为绝对的统治者和暴行的施加者,被读者欲望结构出来的网络小说自然要(以“主人公意外死亡”或“主人公父母意外死亡”的形式)穿透传统家庭伦理对主体的秩序化写码,正是在这个先提下,主角的肉身才能够带着读者意淫的目光真正以一个无法无天不受道德管束的嚣张主人姿态闯入一片异在的权力世界。

这里可以拿网文同另外一个所谓“反抗父权”的故事哪吒闹海进行一下简单的对比——陈塘关是一个龙族的“造童男童女工厂”,买办阶层李靖为了维护自身腐朽落后的封建统治,在龙族侵略者已经抢滩登陆的时候,不说是组织人民进行抵抗了,反而要求反抗压迫的人民英雄哪吒去送死以平息侵略者的怒火。

照我说这哪吒也是傻,李靖在陈塘关统治这么多年,每年不知道孝敬多少童男童女给龙族塞牙缝去,这种人渣你一枪捅死都算便宜他了,哪吒却选择了自杀,实际上就是对父权统治的逃避(而不是常人认为的反抗),并对他自己之前杀掉龙王三太子时早已彻底激化了的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之间的矛盾置之不理,于是这一死亡事件就直接等同于抛弃了饱受压迫的陈塘关百姓,让哪吒自己可以在综合伦理秩序中求得一个个人精神上的圆满。倘若没有那个更强的强权神仙出来主持公道,哪吒死后陈塘关百姓可能都被龙族屠完了。

与此相对,网络小说对家庭伦理的反抗则是隐晦的,或者说这些反抗纯粹是以一种“隐性逃避”的姿态呈现出来。面对一个暴君般的父亲,懦弱的哪吒没有向亲爹拔刀的勇气,反而以自杀的形式逃出此情境,并藕身还魂地将这一矛盾再次掩埋。

但网络玄幻小说的这些故事的懦弱程度又远甚于哪吒十倍不止,至少哪吒的自杀是大写的自杀,哪怕逃逸也是显在的逃逸,一切都清晰可见,明明白白;而到了网文这儿,自杀却沦为小写的自杀,逃逸也沦为隐性的逃逸。网文总要扭扭捏捏地以生活之外任何人无法把控的机械降神(主人公意外逃出或父母意外死亡),合理而不违背道德地消解掉家庭压迫之实在,既达成了逃逸的效果,又遮蔽了传统家庭伦理下赤裸裸的暴力关系,还要给他披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网络小说中那个穿越彼界同一切家庭关系彻底决裂,乃至人均父母双亡的起点孤儿院的孤儿们,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同父权制斗争的精神,反倒是主人公总一边深爱着他那个出场不到五分钟就离席的父亲的空洞的形象位置,一边又能在大彼者操弄的剧情安排下小心翼翼地绕开“我和父亲谁是主人”这一矛盾后在突发性的意外状况里和家庭作无可奈何地简要离别,再作为彼界剧情的中心化主角自由到无法无天地四处散播强权,及其主人意志。

网络玄幻小说总是令其阅读者“驯服”于家庭伦理秩序(这远比哪吒的“逃避”更为懦弱不堪),那些文本之中所呈现的那个被突发式紧急状况撕毁的父权体系,实际上只是一个具体的家庭,一个位于想象界的家庭,一个相对于主人公个人的以影像和图式表现的小他者的主体间性关系的家庭,但面对作为文化整体的家庭,面对作为大他者的伦理,禁令与法的家庭,这些反抗内容的离散逃逸便戛然而止了——

一个常见的情境是主人公穿越异界之后,收获了一对深爱着关怀着他的父母,但他们却将很快死于野心家的谋划或无意识无理智怪物的攻击,主人公也由此领悟到一种社会达尔文主义为基底的“实力才是一切,有了实力才能保护我爱的人”的人生大道理,并踏上一条复仇与变强之路。

细究在异界这个道理具体对还是错以及主人公复仇是否合理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个剧情只是为了塑造出一个在满足道德刻奇要求的先提下还能享受侵凌他者快感的主人公形象,而他的异界父母则只是一对为实现这一剧情被创生的工具,其功能效用仅限于在符合一般道德的情况下将一个早已被作者编码好的“敌人”召唤入场,并补足小说开篇已然存在的“我们—敌人”,“主角—他者”这一对结构性缺陷。

同理,这段剧情本身也没有任何意义,可以说网络小说中任何剧情都没有表达任何东西,那纯粹是一幕幕被制码的流于形式的表层幻象戏剧(这意味就连主人公本身也不过是一个工具人,一个以其诸行动取悦大彼者无意识的玩偶),其目的只是用作营造某种“氛围”,以便于同读者的普遍欲望构式直接相连,而在上上段文本营造的“氛围”内部,对家庭伦理秩序的父法的承认是已然深刻地撰写在其运行机理之间的。

正是在对父亲形象的认同之中,人才能真正融入象征交换的场域,从这方面来讲,失去了对父权体制的冲击,网络小说便只能让它们的阅读者们在资本主义符号生产之中变得更加有用了。

一个典型的例子来自最常见的穿越桥段,如果说网文作者试图为我们展示一幕幕发生在剑与魔法异世界的主奴生死战,那么他为什么非要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穿越过去并令其成为总是得胜的那一方呢?

我认为这里包含着两个方面的内容,首先,在此界,玄幻小说不能被人当作真的,被权力网络与现代伦理制造的超我对我们的精神进行着严密地检视与审查,一切对超能力的幻想在生成之前就将被先在地指认为虚假,现实中没有正常人会试着通过摸电门来穿越异世界,以导致大量可供剥削劳动力在资本主义现实秩序中彻底退场。

但同时,在彼界,玄幻小说又不能被人当作假的,在一部穿越小说内部自圆其说的叙事里,穿越又蕴含着这样一份现代人进行侵凌他者与大写享乐的潜能的实现,当我们以目光“舔遍”彼界那现代人主人公(他身上总是没有什么差异性可言,而是一个作为整体的大写的“现代人”去征服他者的英雄人物)那一道道奴役与征服所留下的人生轨迹,快感自将以幻想自己拥有资本主义外部享乐的形式回馈实则位于此界的读者。

因此可以说,垂直式的控制性管理,老板和员工之间大写的不公和等级制,以及对劳动者劳动价值的直接性占有和剥削,靠着这些,资本主义源源不断地制造着压抑和痛苦。

这里同样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首先,网络小说粗暴地篡改着我们的快感路径让我们沉湎于一个现代人的的意淫游戏,实则令人们从根本上默认了社会达尔文式结构本身存在的合理;而另一方面,网络小说构建的意淫幻境,又消解了劳动人民在真实世界里此刻正在受到的剥削的稳定性与实在性,将被压抑的欲望流动转嫁到彼界的虚像处,进行意淫享乐与快感抒发的反动的力比多投注。

除了上文提到的“此界”孤儿院网文与“彼界”穿越剧网文之外,“无限流”网文也是一种很受读者喜欢的品类,这种玄幻小说往往创造一个作为至高强权的神,以直接命令的形式迫使主人公不断参与到它发布的任务当中,主人公则可以在这些任务的过程和完成里得到好处,强化自己,以便于面对下一次更为困难的挑战。

在具体剧情上,无限流网文和一般玄幻网文是完全一致的,只不过一般的孤儿网文或穿越网文操弄主人公靠的是一个隐性的,小写的大彼者的视线——命运,而主人公就好似一个没有任何反思性地在命运中随波逐流的傻子(失去反思的自我本质上是一个二元结构,精神视界里只有我与敌人,没有我与主人),不断地通关秘境,不断地得到宝物,不断地提升境界,而更强的敌人也不断被血亲复仇,种族仇恨之类的文化秩序中能指链运作所阶段性地指认出来。

但无限流网文却将一个大写的大彼者的目光结构物置于显在之处,它就是那个发布任务的主神(有些小说里主人公会反抗主神,但这不代表他们可以反抗大彼者的目光,主神被击败则读者无法再次获得观看快感,小说将结束,主角会消失,因为大彼者的视线已然退场),由主神强制性地迫使主人公走入和一般穿越小说完全一致的“战斗—变强—与更强的强敌战斗”这一无止境的强迫症式的官能系统之中。

网文主角那如西西弗斯似的不断重复的命运,只是作者为满足读者集体无意识欲望而编写出来的同质化的臆想机器,于小说主人公而言,这一读者的欲望集合正是一个来自世界之外,又笼罩他生命中的一切的大彼者的目光。而主神作为大彼者的显现,其发布的命令正是现代人欲望结构里一个大写的“我要”,被操持的主角的命运则构成了对读者症状的显在的表达——修炼是一种强迫症式的精神障碍,境界是一种神经质化的官能结构,敌人则是一个构成结构性缺陷人格的重要质素,一个无法完全被能指链切割的永远被寻找的失落的对象a。

这里还需要再补充两点,“废柴流”及“龙王赘婿”式的网文里还存在一个普遍的扮猪吃虎的桥段,作为废柴或赘婿而饱受歧视的主人公,被欺凌到忍无可忍时终于爆发,向众人眼中的天才或强者发起了挑战,在人们一致的无情奚落与嘲笑之中(或许还有青梅竹马的劝慰),主人公却展示强大实力轻易战胜对手,并赢得了在场众人的惊叹的目光。在此,大彼者的视线与能指的位置决定了到场者之间的关系与一切人物的行动,因为网文的读者现实中就处资本主义体制下被压迫与剥削的位置,扮猪吃虎的戏剧对读者快感的回馈也正是建立在对其压抑至极的生活情境的重演与复刻之上。

其次,读者又总是能够拥有一个超越了主人公的视角,借助一个“上帝的视角”,读者在书中可以看到一切针对主人公的阴谋,或是主人公敌人希望夺取某个宝物/摧毁某个城市/杀死某个野外魔兽的密谋正在如何发生,读者借此把握到了远远多于主人公所知的剧情信息,这有助于他们将自己的无意识流动置于一个无所不视的上帝大他者的位置上,但这种感觉只是一种错觉,这个大他者视角只是大彼者欲望在彼界的呕吐物——

既然我已经想看什么就能看到什么,我为什么还要看一堆蛋白质和他颅内意淫出来的蛋白质的集群的集群之间的主奴关系?我继续看这玩意简直还不如去看一枚原子和它周围的细微物质如何互动!我想看鸽子的振翅,想看候鸟的迁徙,想看一只松鼠如何储藏食物以备寒冬,我想看蜜蜂和蚂蚁的交流,想看它们如何组织生产活动,我想看星体运行的引力潮汐的,地幔蠕动的混沌之音,我想看水的奔流,鱼的产卵,野草草籽如何在春天破土而出……而不是绝对中心化的主角和他无聊透顶的搏杀争斗,你究竟为什么还要向我展示这些东西?

修炼,境界,敌人,这些事物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它们是大彼者的无意识的结构物,除了欲望的对象和被欲望编码的行动以外一无所知。我们是无意识的彼者,我们站在彼界这样一个欲望的位置,才可以得出一个显在的结论——在那些满载网络玄幻小说的网站上,所有的书都是同一本书,每一个段落都是同一个段落。

来源:后现代主义哲学 (微信公众号) | 阿月(转载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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