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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玉·阿藏 壹 凤麟洲夫诸帝君家的小殿下,自打出了娘胎便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听人说,原是少了一魂精魄的。 若往前推上那么一推,夫诸一脉向来都是子嗣昌盛。可这一代的帝君却是求子艰难,已是摞了五个帝姬,才得了沉玉这么个幺子。 沉玉虽是病弱,却也康康宁宁长到了六万岁,他阿爹阿娘悬着的心也算放了半放,便就着这个吉利数大肆操办了他六万岁的诞辰礼。这四海八荒凡是能叫上名号的神仙,都是撒了请柬的。 阿藏初来凤麟洲时便是逢了这么个当口。她瞧着夫诸闹腾的大殿,不禁联想了自家师父避世的扶桑山,大多时,却是连个像样的精怪都见不上。 其实院子大了也不见得全是好事。譬如现在,阿藏已在原地绕了个把时辰还未寻着出路,她虽是深受凡人爱戴的药君,可若说识路,却委实算不上通透。 沉玉盘腿坐在弱水河上瞧了半个多时辰,眼瞅着手里的花生仁便要见底,若说他这六万多年也见过不少笨的,可笨成这个模样的,诚然是极少的。回去可要仔细问上一问,这丫头的请柬可当真是父君下的? 阿藏抹了把眉骨处的汗,扶着桥桩大口喘息着,一个不留神,怀里的木匣便直奔了涛涛河水去。这一奔不要紧,要紧的是匣里的物件,可是八荒大泽最后一枚如是果,凡人食之,寿与天齐,神人食之,可得佛身。 阿藏的师父讷弥元君,点灯熬油思虑了好几个日夜,才堪堪割爱送与夫诸。现下眼看便要奔了这河里去,阿藏顾不得想甚,手撑桥桩便要跳下。 十里开外的沉玉一瞪眼,提起身子便飞了过去。这河里的弱水可当真是了不得的东西,倘若外族掉落,可焉还有命在? 沉玉的身子真真儿羸弱,一个诀虽是捞上了阿藏,可自己却是扑通一声落进弱水。这时节的弱水,委实凉得欢快,他抖着身子爬上草坡,头发黏湿的遮了大半张脸,模样着实狼狈了些。 阿藏站在桥上迷迷瞪瞪,一打眼便瞅见了草坡上那湿耷耷的红袍,即刻飞身落下。 “仙……仙友可还无恙?” 沉玉抖抖袖袍里的一泡水,额角一突,自己费了这般气力,莫不是捞上个傻的,“你哪只眼睛看着我无恙了?” 阿藏一噎,这凤麟洲的神仙怎如此无礼,登时气血便上了头,呛声道:“不若阿藏怠慢,仙友此番委实多管了闲事,阿藏不过是想将落水的贺礼寻回罢了。倒是仙友横插一手,生生坏了阿藏的思量!” 沉玉顾不得发青的嘴唇,“我多管闲事坏了你的思量?你可晓得这河里弱水的厉害!凭你这点修为若当真掉了进去,怕是只能捞上一把骨头渣了。” 闻言,阿藏自知理亏,却又不大能拉下脸来道个歉。半天,才扭捏道:“原这河里是弱水……你既救了我,我自是欠了个人情与你。看你模样,想是受了弱水冻噬,我便渡些修为给你,权当还了这个人情。” 沉玉本意并非如此,可奈何阿藏性子忒急了些,二话不说便聚了仙力往他经脉里注。约摸过了小半柱香的时辰,阿藏才敛了周身仙力。 再看沉玉,此刻他已是面如冠玉,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狼狈。 沉玉纵是身子不好,可那张脸却真当的起风华绝代了,阿藏瞧着瞧着便瞧红了脸,她赶忙偏了头。 “此番算是还了仙友人情,那…就此别过罢。” 沉玉眯起眼瞧她,眼神不甚明朗。良久,才干巴巴道:“你…可感头晕,乏力……亦或体虚?” 阿藏甚大气地挥了挥袖子,“仙友放心,这点仙气还损不了我的气力。” 沉玉眼皮一跳,自己这身子,像极了那南荒的无底洞,连自家父君和青丘的几位上神,为自己渡了修为后都得缓上半个来时辰才不迷瞪,可眼前这丫头到顶不过将将四万来岁,竟还能如此活蹦滥跳,倒也是个奇事。 “我便住在附近,你送一送我。” 不等阿藏答话,沉玉便拽了她的袖子往前行去。 依着弱水到般若宫的距离,左右不过个把时辰的路程,可沉玉拖着阿藏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已是两个时辰有余,还处在一方林子里转悠。 阿藏哭丧着一张俏脸道:“仙友,你莫不是个外乡人?我还没去大殿吃饭哩!” 沉玉极力绷着一张憋笑的脸,朗声道:“我不过是想多走走,晾晾身上的衣裳罢了,再说,都已这个时辰,你既赶了过去,也只得跟着宫奴拾掇盘子了。” 他眼色暗了暗,若照往常,旁人渡给他的修为,不出四个时辰便会散个干净,可如今已过泰半,却还是这样仙力圆满,莫是真关这丫头乎? 又一阵窸窣,二人可算见着了般若宫的宫门。 沉玉停住步子,仍未见甚病态之相,“到了。” 阿藏揉揉腰肢,耷拉着的嘴角向上翘了又翘,“你既是那位小殿下手底的人,管我顿饭,应不成问题罢。”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丢了师父的贺礼,回到扶桑山,大抵又要挨罚了,唉!世道艰难呐!” 沉玉终是绷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 “你倒是说说,本要送给我何等重要之物?” “是如是果,那本是……送给你?啊!你竟是……小殿下!” 阿藏的脑瓜一向不大灵光,此刻又被沉玉一句看似轻飘飘的话惊得天雷滚滚。 沉玉听得如是果三字后,心下顿了顿。半晌,又失笑道:“是个好东西,若我吃得,想来身子便也能大好了,你那师父……怎就托了你这个不中用的丫头?” 阿藏委屈的咂咂嘴,早便听说这位小殿下毒舌得很,今领教一番,方知不是谣传。 沉玉又一挑眉,狭长的眼尾闪了闪。 “既是如此,你便又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我这人,向来最讲究个做事分明。过些时候,定是要向你讨回来的,只是现在我还未想好讨个甚,你且先等一等。” 阿藏呆愣了半晌,“你……你……” 虽是你了半天,却也未你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沉玉一声吱哑推开了般若宫的门,他又转头道:“唔,你可还要我管你顿饭?” 贰 阿藏丢了贺礼,又险些与夫诸那位小殿下结了梁子。便被她师父罚在这方小祠誊抄佛经。 她成日盼着师父能施个恩典予她,叫她不再抄这些缠人的经书。可她左等右等,没等来师父的恩典,却等得了天君的一道旨意。大体便是说她医道精湛,今特调去凤麟洲将养那位小殿下的身子云云。 临行前,她那师父甚是忧心,生怕沉玉记了仇,往后的日子会苛待了她。 宫娥引她进了般若宫。 沉玉正神色恹恹的歪在小椅上煮一小瓷锅茶,阿藏隔老远便闻着了茶叶的淡香。他气色不大好,只抬头撇了她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 “来了。” 阿藏眨巴眨巴眼,不知该如何说个妥帖的开场白。 倒是沉玉又挽着深朗的嗓子道:“天君这次动作到快,自那日你走后,我思前想后考虑了甚久,却总是不知道该向你讨个什么,后来无趣的紧了,便想着讨你这个人罢。” 阿藏吞了口唾沫,合着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物件,“殿下不要太欺负人了。” 沉玉瞌上眼皮,手搭在眉眼处,“八荒不少神仙都晓得我这个人不大好相处,你既欠了我的人情,自然是不易还的。还有,你以后跟在我身边的时日怕是还长,可莫要开罪了我才好。” 阿藏在心里骂了句死话唠,面上也是忍不住剜了他许多白眼。 沉玉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甚有节奏的扣了口石桌,“在心里腹疑我可是要吃苦头的。” 阿藏来到凤麟洲十几日,沉玉的身子果真甚有了起色,也不须旁人再时时渡了修为予他。顶儿高兴的莫属他阿爹阿娘了,把阿藏从头到脚称颂一遍不算,还把她师父夸了个天地少有。 旁人不知,可阿藏却是清楚得很,她每日喂给沉玉的,不过是些将养身子的普通补药罢了,甚至连之前沉玉服食的丹药都及不上,他怎就日渐好转了呢? 又一日,沉玉把喝净的药碗放下,阿藏递给他个蜜饯道:“人人都说是我将养好了殿下的身子,可殿下应清楚,这并非我的功劳,殿下可知其中缘由啊?” 沉玉咽下蜜饯,斜靠在床褥上摆弄手指头。 “是因着你啊,那日我特地试了。托着你绕了十来里地,我却还是精气神甚旺,可自从你走了不过几个时辰,便又成了之前那副模样,如今你回来,我自是该好了。” 末了,他又盯着阿藏灼灼道:“我想,这大抵是我们的缘分。” 听得他这句话,阿藏羞红了脸,低头道:“殿下不想说便不说,何必诌这等胡话打趣我。” 又过了个把月,沉玉的身子益发硬朗了,连补药都喝的少了。他阿娘的心也便跟着舒朗了,自然是把功劳都归给了阿藏,再瞧阿藏,也是越瞧越顺眼。还甚是委婉的问了她好几次有没有嫁到夫诸的意愿。弄得阿藏很是尴尬,倒是沉玉,永远一副全凭阿娘做主的模样。 凤麟洲的天见凉了。 沉玉把件披风搁在了阿藏身上,她心下动了动,低头抿起个笑。 “陪我去趟凡界可好?以前我身子不好,日日窝在凤麟洲。前几年,我二姐为着个凡界书生,不惜和父君决裂也要同他呆在凡界。打那以后,我便一直想去凡界瞧瞧,到底是个甚模样,让二姐魔怔成那样。” 阿藏紧了紧披风,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欢喜,“凡界我可是顶熟悉的,以前未来这的时候,我和我那不成器的师弟,隔三差五便去溜达溜达,倒甚是有趣。” 沉玉打在她身上的目光甚是清凉,“倒没听你提过你还有个师弟。” 他们来到凡界,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阿藏很是兴奋,一蹦一跳地走在前头,咯咯笑个不停。 沉玉从未见过这般欢喜的阿藏,原来她喜的是这种地方。 “可想我带你去看戏?我晓得好几家顶有名的戏园子。” “早在天上听腻歪了,无趣。” “那你跟我去听书罢,这个天上定是没有的。” 那一日,除了几家花楼,街头巷尾的,阿藏都带沉玉逛了个遍。眼见夜色侵了上来,他们二人也算随了把凡俗,找了家客栈下榻,只是时运不济,那天正赶上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几家客栈问过去,只找了一间客房。然沉玉到底没好利索,吵嚷着累,便早早歇下了。 阿藏坐在床沿,无端想起了帝后说的要把自己许给沉玉,蹬时红了半张脸。心下暗暗想着,他怎就生得这般好看,若真有一日成了自己的夫君,是好还是不好呢。 她大着胆子摸了摸沉玉的眉眼,见他没醒,胆子不由得又大了几分,竟俯身亲上了沉玉半抿的唇。本该熟睡的沉玉却倏地睁开眼,一把扣住阿藏的后脑勺,又吮又吸,很是缠绵。 半晌,他才松了口,只把阿藏摁在胸前。 阿藏挣着坐起来,捂着嘴道:“你欺负我!” 沉玉点了点自己的唇,“是你先轻薄我的,所以,你是要对我负责的。” 阿藏怯懦道:“我是看你脸上有东西。” “那你是在用嘴巴帮我擦么,可真难为你了。” 叁 阿藏的师弟来了,沉玉还是听他阿娘说的。他阿娘还说,二人自小在一个山头长大,又年岁相当,若是有些不寻常的情意便不大好了。毕竟阿藏是她认准的儿媳妇,所以特地催了沉玉过去看看。 沉玉尚未踏进她的宫门,便听得一道飞扬的男声。 “纵使抗了天君的旨又如何?你不是不晓得我对你的心思,我见不得你留在这里任夫诸的那个病秧子摆弄!” 沉玉面色一寒,病秧子?叫得倒很顺嘴么。他顿了步子,想要看看阿藏如何为他辩解,可老天偏偏就喜欢……不遂人愿。 他隔着数丈,透着扇虚掩的宫门看到那人轻轻揽了阿藏入怀,而阿藏只是垂了眼睑并未作甚挣扎。 沉玉身子竟生了一个踉跄,是了。自己同她,左右不过一道旨的交集,自己这样的病秧子,又怎比得上她同她师弟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分,想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他喉间动了动,却终是只捻个诀,遁了。 阿藏挣开他师弟容爵的怀抱,端着师姐的本分语重心长道:“容爵,我是真心欢喜他的,我同他,仿若心有灵犀一般,大抵真是缘分到了罢。之前在扶桑山时,我便与你说过,我同你只有师门的情分,你该理理心思寻个思慕你的女子。” 容爵蹙了剑眉,“阿藏,这是你第六百四十三次拒我,你当真是个冷情的女子。我回扶桑山了,如若那老头寻不到我,又该到处宣扬我不孝了!” 阿藏一路奔到般若宫,想着向沉玉讨些好茶叶煮几个蛋,却只在榻前的小几上见着一碗凉透的补药。 遂找了宫奴来问,才知沉玉已不知所踪了好几个时辰。 她寻遍几座宫殿也未见着沉玉,隐隐有些忧心。好在沉玉曾给她一枚晶石,可追踪到沉玉的踪迹。 这一追,竟追到了人间一处花楼里。 阿藏心中当即郁了气结,猛地推开门。便见沉玉罩了件敞胸的衫子,露出的大片白莹胸膛正由妓子们柔柔抚着,一边抚着还一边喂酒。 见着阿藏气势汹汹,还有一两个妓子做了挑衅地笑道:“爷,莫不是家中娘子来寻你了?” 沉玉凉凉斜她一眼,“唔,这个女人么……不识得,莫要管她,我们再饮一杯!” 阿藏上前一步夺了他手中酒壶,并把妓子尽数喝出。 “沉玉,你到底抽的什么风!” 沉玉甩了手中酒盏,迎上她的神色,“怎的,只许你与旁人诉情意,便不许我寻快活么?” 阿藏一怔,思绪有些乱,“你看见……我同容爵了?” 沉玉眼色一沉,冷哼道:“看见又如何?我这病秧子可比不得你同你师弟的情分,快去寻你师弟罢,可莫因我令你们生了甚嫌隙才好!” 阿藏的思绪更乱了,他既看见,那便该知自己已同容爵说得清楚,为何还要这般模样?阿藏思前想后甚久才猜得,大抵是容爵那句冷情女子叫他生了误会。 “你误会了……” 还未说完便被沉玉冷声打断,“我无甚误会的,你既与你师弟如此情深意切,那便回你的扶桑山吧,我堂堂夫诸少君,不怕讨不着媳妇,也不是非你不可。” 阿藏闻了此言怔得半晌,良久才将眼泪生生逼回,凉薄道:“原在你眼里,我竟是个这般女子。阿藏瞧得清自己的分量,纵是不敢高攀了殿下的。前事种种,还是勾销的好,自此,我们两不相欠罢。” 阿藏不做停留,甚利落地转身。只是才刚行至门口处,便被追来的沉玉搂带进怀里,他目光幽幽的迎上阿藏,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板住她的脑袋便亲了上去,末了,还惩罚似的在她唇上咬了咬。 沉玉还是把她锢在怀里,嘴巴贴着她的嘴角,闷声道:“你这个绝情的女人,我吃醋成这样,你竟也不来哄哄我。” 阿藏本就被他亲的有些迷糊,此刻又听得他半撒娇半埋怨的言语,心下酥了半酥,“你闹腾这半天,是…是醋了?你吃容爵的醋?” 沉玉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吮了一口,“我就是醋了,我看见他抱你了,他那样说我,你竟也不替我辩……” 阿藏被他说了头雾水,好在当即便悟了,戳戳他的脑袋娇嗔道:“诚然,他抱了我,然后呢?然后你可走了?我分明替你辩了,下次偷听也要听全乎了!” 时间过得甚快,将将一打眼,便到了新雪压枝头的寒月。 四海八荒的神仙约摸闲的久了,好容易逮及夫诸帝君家的一桩风月事,自然传地绘声绘色,大致便是说阿藏个小药君将养好了沉玉的身子,若无意外,不出两年便要被夫诸迎进门了。 而夫诸的帝君竟也是个不嫌事大的主,还亲自跪到天君面前,求了道赐婚的旨,算是坐实了此桩传闻。 阿藏闻讯赶来时,沉玉正拿了石耜捯饬宫里大片的扶桑花。因着她原身是株绯红的扶桑花,修成人形后便分外欢喜这花,而沉玉因她欢喜,便也爱屋及乌的欢喜了,还在般若宫垦了不少空地专种此花。虽眼下天寒地冻,可宫里的扶桑却因得了阿藏的灵气,倒也开得红火,大片大片蔓其灼灼,衬在漫天的风雪里,委实算了段好风景。 沉玉撂了石耜正色道:“唔,你说这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同父君说我相中你了,要他哪天得了空跑趟九重天,与天君请道赐婚的旨。婚期么,定在了两年后,你是不是也觉得迟了,可没法子,打明年开始,西天梵境相继要开好几场佛道会,他们一开讲,定要絮叨甚久,岂不抢了咱们宾客?” 阿藏被他说的灵台一迷瞪,脱口道:“说的是啊!”良久,可能又觉得这样不大矜持,遂绞了绞衣摆,又绞了绞衣摆。 沉玉瞅她一眼,搓了搓手上的泥垢,扒拉开她绞衣摆地手:“我记得你这是新衣裳,皱巴了怪难看的。我晓得,你定是欢喜懵了,无碍无碍,缓上个把时辰便也释然了。” 肆 前头便也说了,若无意外,阿藏定是要嫁与沉玉的。可若生了意外,还是颇为大件的意外,那便不大好说了。 说的是那日十三重天逃了一名为穷奇的凶兽。此凶兽乃混沌之初承过盘古大帝半身气泽,后盘古寂灭,它吸得八荒浊气太甚,以致嗜杀成性,后辈仙家拼死也未能抵过承了盘古半身气泽的穷奇,只得合力将它封在十三重天。 那日沉玉和阿藏来到十三重天,是给阿藏的师叔陆压道君送请柬,却听童子说道君不在,应是寻挣了封印的凶兽去了。 却不曾想,那凶兽穷奇尚未离开十三重天。 沉玉和阿藏遇上这凶兽,或是天命。待陆压道君赶回来时,二人已似油尽灯枯。沉玉把阿藏紧紧护在身下,六万年来吃尽大苦习得的一身修为散了个干净。 转醒后的阿藏日日守着沉玉,不闻茶饭,日渐一日地消瘦下去。 七七四十九日后,沉玉却醒了。他忍着痛楚推了推伏在床沿的少女,阿藏死寂的眸子刹时染了亮色。 “沉玉……沉玉,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道么…你知道么,我很害怕!” 沉玉强打了精神扯出个笑来,声音缥缈的叫人听不真切。 “阿藏,我的仙元撑不了几日了,此刻,怕是回光返照罢,待我羽化后,你便离开凤麟洲,父君不会为难你,寻个好郎君,不要让我不放心。” 阿藏伏在沉玉胸口,哭腔被压抑得极低,“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你会好的,我还在等你好起来娶我,你不能说话不作数的,沉玉……” 沉玉盯了床纬好一会子,半晌,才哑着喉咙道:“其实我很舍不得你,我还没有娶你做我的妻呢……可那又怎样呢,许是我当初会意错了,我们大抵没有做夫妻的缘分……阿藏,你活不好,我既是死了,也不放心的。” 阿藏终似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我说过的,你活着,我便活着,你死了,我定也会随你去死,你不要妄想赶我走,这一生,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陪着你。” 自出事那日,阿藏的师父便被邀来凤麟洲。沉玉的片刻转醒似是刺激了阿藏,她一路踉跄奔到讷弥元君暂居的偏殿,想着师父本是女娲大神座下弟子,说不定还有漏掉的法子。 彼时讷弥元君尚未觉出阿藏的气息,正同容爵悲声道:“依你师姐的性子,倘若知道她便是沉玉丢失的那魂精魄所化,必会用雷泽水融了仙元宿回沉玉体内。你务必在沉玉咽气之前将你师姐带离凤麟洲。” 容爵默了半晌,失声道:“师父放心,纵然日后阿藏恨我,我亦不能看她枉死。” 不作停留,容爵捻个诀隐身而去,想是去寻阿藏了。 阿藏推门的手僵在木栓上,额间浸出冷汗,她堪堪撞开门跌进来,蓄满泪的双目显出赤红,“师父你不该瞒我的……他是我的命啊!我那样爱他,没了他我活不了的!师父,我求求你,你给我雷泽水,你让我去救他……师父,我欠他那样多,再不能让他替我去死,他若死了,我永生再无安宁啊师父……” 讷弥元君颤着手俯身去搀跪地的阿藏,“藏儿,你冷静冷静,你虽是他失的那魂精魄,可早已于万年前化生于扶桑花上,同他再无干系了。” 阿藏瞌上眼,顺着眼尾渗出泪来,砸在她前襟的绣纹上,“怪不得,怪不得他同我一处时,便与常人无甚异样,竟是依了这层缘由……师父,救他,我得死,不救他,我亦要随了他去。倒不如,让我还清欠他的,这于我,才是真正的幸事,师父,我既已做了决断,便不会再悔……” 那日凤麟洲起了极大的风,宫墙内的扶桑花在风里摇摇晃晃,单薄得很。 阿藏于沉玉榻前饮尽雷泽水,只任帝后一人作陪。 她咬破下唇,强撑着融噬仙元的疼稳住身形,俯身搭上沉玉素白的脸,抚过他的额,他的唇,他的眉眼。良久,才贴上他的嘴角轻声道:“我要走了,但我一点也不难过,你要代我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有素蓝的荧光自阿藏身上汇出,渐渐编成一股细流钻进沉玉眉心。顷刻间,阿藏的身子便化作无数的扶桑花瓣,旋了几圈,终是云散了去。 一旁的帝后早已泣不成声,朝消散的花瓣伸出手,失神地喃着孩子,半晌,才僵着颤巍巍地手依阿藏所托喂予沉玉一粒药丸,此药,名为前尘忘,待他醒来,便再记不得扶桑山上有阿藏。 尾声 容爵再回扶桑山时,望见了许多盛开的扶桑花,荼其灼灼,像极了阿藏的原身。他的师父苍老更甚,正佝偻着身子触一朵花的枝桠,良久,才轻轻唤了声藏儿,他摸摸眼角,隐隐泛起湿意。 又过了许多年,西天梵境已是不知讲完多少场佛道会。夫诸的少君终于大婚,娶的,是青丘温婉贤良的帝姬。只是当夜,殿外大片大片的扶桑花毫无征兆的败了,此后的很多年里,再未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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