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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视野的边缘处总有一抹雾色,反复擦拭也无法去除。 “感觉怎么样?” 叶医生摘下我头上的睡帽,拔去那些零散的传感线。接着,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我抬起头,窗外暧昧的阴影里,太阳始终只露出一只眼,不知在窥视着什么。 “不怎么样。”我感到浑身无力,仿佛身体刚被人抽去了灵魂,只剩下脏脏的渣滓与一堆无用的思考。 “是吗?” 他忽然点上了一支烟,火焰在昏暗的房间里仿佛一朵受惊的花朵。 “不过多亏了你,实验进程加快了不少,我想结果最快下周就能见分晓。日子终于快熬到头,辛苦你了,小羽。” 抽完了烟,他将窗户合上,沿着墙壁一直走到门口。我重新闭上眼,耳边忽然又传来他的声音。 “对了,看了昨天的新闻没?” “嗯。”我有气无力地回复道。 “休息好了就早点儿回去吧——日子已经不多了…”说完,他将门猛地闭上。 02 回到学校已接近中午。路上,几只蝴蝶始终在眼前纷飞,来往的人群于眼前不断消逝重现。我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去了她上课的教室旁。她坐在第四排,前三排空空如也。我犹豫了一会儿,来到一个没人的教室,无聊地翻看起手机来。网络上热烈的讨论正在全世界上演,此刻我却想起了很多往事。阳光暧昧地抚摸着裸露的手背,窗外的柳条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不一会儿,我便睡着了。 中午,我请了几位要好的朋友吃了顿饭。他们之中,出国,读研,工作,只有我和对床舍友叶禾华的未来还没着落。菜点得不多,店里面也没什么人,老板正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燥热的空气让人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我们不停地碰酒杯,不一会儿便已喝完了一箱。 “老板,再来一箱!”黄耶鲁大声叫道,可老板仍一动不动地盯着频幕。 “老板!听到了没?再来箱酒!”黄有些怒了,抬高了音量。老板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收拾完酒瓶后还朝黄瞪了一眼。 “今儿是怎么了?嫌我们穷还是怎么?”等老板走后,黄压低嗓子说道,“做生意怎么这么慢吞吞,以后迟早要倒…” “也不能怨他——”坐在一旁的特里挥挥手拍了拍黄,“最近这几天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做生意?” “可害怕又有什么用?害怕就能活下去?”黄大大咧咧地掀开衣领,灌下一杯酒接着说道,“再说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撞上来?看看那概率,才几个百分点?” “我看你就接着装男人,装吧!”宿舍长隋卞忽然站起来指着黄大笑道,“要是真撞过来了,我打赌你是第一个逃跑的人。”接着他开始一五一十地把昨晚黄和他女友的聊天记录说给我们听,虽然黄极力抗拒,却也无法阻挡我们的好奇心。“哇!原来你早早就已预购了去西藏的机票啦?” “哪里有!本来我们是打算作为毕业旅行,可我女朋友…”他越说越令我们生疑,因为最近去西藏的票早已售光。纸包不住火,虽然危机还只是如玛雅预言般的经不起推敲,但由于这次的威胁实实在在,大家都不免有些坐立不安,仿佛不做些什么就是去送死一样。每当电视上公布新一次的卫星观测结果报告,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大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妈的,和昨天的一样,那只是重播而已。”黄吹了声口哨,结果老板又瞪了他一眼。 “喂,你们说,该不会那些人私下里想造飞船然后自己逃跑?”小个子忽然抛出了个全新的视角,大家纷纷热烈地讨论起来。 “你们电影都看多了吧!”一直不吭声的叶禾华突然说道,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愣住了。一直忙着夹菜的我忽然间无比显眼,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儿。 “小宇呀,你请的客,怎么能只顾着自己吃呢?” “那喝酒吗?”我举起酒杯,他们摇了摇头。 “你也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酒倒入自己口中。忽然一阵诡异的眩晕传来,视野的阴影变得更加明显。我连忙低下脑袋,死死盯着脚尖,地面在呼啸的意识中旋转,过了好久才适应过来。 03 此刻,只要我闭上眼,脑袋里便莫名其妙地闪现出过往的画面,可睁着眼又始终有一块令人恼火的阴影图案。情绪如同不断烘烤的番薯慢慢变红,可事实上身体并没什么大碍,意识甚至清醒得有些过分。踌躇了十来分钟后,我跳下了床,叶禾华招呼我玩游戏。我没理睬他,而是翻看起学生手册的地图来。 下午,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我走进医务大楼。眼科在4楼拐角的一间小屋内。我敲了敲门,见没人回应,便直接进去,结果发现一个矮矮的老头正在打电话,我又连忙退出去。过了几分钟,我听见了招呼我的声音。房间内一股浓重的烟味,我不禁捂住鼻子。坐下之后,按照惯例,他问了我的一些基本情况。接着,我开始介绍自己的情况。 “医生,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眼睛?怎么回事?”他始终低头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的右眼总有一块类似于雾状的东西,但前天还好好的…” “是吗?”他没再说话。过了好久,他的文件终于看完了,这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以前都没问题?” “没问题。” 他这才凑上来开始检查。摆弄了半天,甚至都拍了片,结果就见他一屁股坐回办公椅上接着文件。我有些急了。过了好一阵儿他才慢吞吞地开口说道: “你觉得最近精神压力大么?”他笑了笑,满口黄牙令我无比恶心。 “我不知道…是指类似抑郁症那样的情况吗?我觉得我没问题…” “不是‘觉得’。”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干脆,就像是充满噪音的收音机忽然传来清晰无比的声音,“同学,你只是有些累了而已,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自然而然雾就会散的。”接着,他又低头看起他的文件来。 虽然到了餐厅,可我一点儿食欲也没有。电视机前面到处都是人,原来正在直播美国航天局第4次探测结果发布会。当发言人说出那个数字的时候,大家一片惊吁,先是议论纷纷,接着都面无表情地走开了。我听到了那个数字,的确不是个令人好受的数字。 小行星直接撞击地球的概率已从原先的15%提升到44%了。 04 晚上,我准时到达研究所。门是虚掩着的,叶医生并不在。我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可很快就厌烦了。于是我四处转悠起来,上了二楼,并意外地发现四周墙上挂了很多画。我仔细端详起来,其中一幅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画面上,被折弯的时钟躺在近景的桌面上,不远处是奇异的沙与海,鸥的影子扫过水面,神秘的脚印由远及近,若隐若现,在某个地方戛然而止。正当我揣测着它的含义时,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让你久等了。”叶医生忽然出现在身后,我惊地连忙退后几步,身子贴着墙壁。“达利的《永恒的时间》,以前看过吗?”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他的作品,尤其是这幅画。在时间面前,我们都是长不大的小孩,不是吗?人们虽然有无数美丽的憧憬,也为之奋斗一生,却往往在享受丰硕果实之前就被时间排挤在历史的舞台之外。总有一天,我们都将死去,而凶手就是时间,但我们从不记恨它,不是吗?宁愿所有人共同死去,也不愿自己一人默默地忍受着孤独的滋味。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有一种能凝固的时间,没有过去和未来,所有的时刻都是现在,那些美好的,不安的,犹豫的,丑陋的都同时呈现,诞生和死亡的瞬间被同时欣赏…想想还真有些任性…”他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番话,我想,这大概是在针对各国政府要求情报共享以及各地出现的要求危机期间信息透明化的呼吁与示威游行吧? 不过我更关心自己的眼睛。 “叶医生,不知怎么回事,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感觉有一块像雾一样的东西始终蒙着眼。下午我去了眼科看了,结果那医生非说我眼睛没问题,只是太紧张了的缘故。后来我想,既然是做完实验后才有的情况,那医生您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我不怎么了解眼科。”他顿了顿,“但我相信任何一位眼科医生也帮不了你。因为问题并非出在你的眼睛,而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是你动的手脚,对吗?”我的语气顿时抬高了许多。 “小宇,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人的大脑是一个充满了魔法的世界,有无数的开关等着我们去开启。我所做的,其实就是拧开了其中一个开光。仔细想想,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梦见过类似的东西?”他突然把话题转向梦境。我回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 “那又怎么样?梦境还能成真?” “当然不能。在睡梦中,人所受的外界刺激会比在清醒时被感知到的可能性小,那是因为内生刺激所产生的幻象将取代现实投射在意识之中;当人一旦醒来,便会开始大量接受外在刺激,内生刺激将被暂时忽略,经由不同的神经递质打开不同状态下的开关,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着开关。”他颇为得意地笑了笑,像是在享受这种让人无法接受的表情似的,“可通过实验,我发现了这两种状态之间微妙的化学变化。也就意味着,人为调控模式的转换并非异想天开。一旦成功,那么仅仅用来做安眠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所以就选择了我作为受试者,为了不断地进行你所谓的‘调控实验’?”我忽然有一种被人扒光了衣服供人观赏的受骗感。当初冲着“躺着就能赚钱”的念头来到这里,结果却是冒着生命危险当小白鼠,可正是无知者无畏。还没等我准备好气话,他接着说道: “现在,你的大脑正持续不断地接受着外源刺激和内生刺激两种信号模式,只不过一个是连续变化,另一个被固定在某个时刻,所以你才会发现所见之物在变与不变之间徘徊。打个比方,就好像你在看一部电影,人物和故事在变,可某些背景始终静止不动,而这些背景就是你内生刺激的信号图像,它是幻觉,可它实实在在地和现实融为一体。只有当这个内生刺激信号发生了改变,你眼里的雾气才会消失。” “那…该怎么所才会消失?”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那个医生说的对,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什么意思?”我朝前迈了一步,情绪顿时有些激动。 “只要内生信号的强度超过了一定的阈值就能更新,到时候你意识中的雾气就会被过滤掉。” “但只要做梦,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新的幻觉,没有尽头,不是吗?” “看来你已经清楚情况了。”他的腔调冷峻,仿佛没有任何温度。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快步上前,左手拽住他的衣领,右手扬起做出要揍他的姿态。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叶医生没有反抗,而是露出令人厌恶的微笑。我抬头瞧了眼天花板,仿佛死神正躲在一堆乌云中冷冷发笑。 “老实说实验还有些缺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再试一试其他的思路,让内源信号能更好地得到控制,运气好的话没准能解决很多问题。”他又补了一句,“当然,也包括你的问题。” 顿时我感到脑中有无数只蚂蚁咬了自己,想用力却发现无可消除。我犹犹豫豫地松开了左手,右手却不听使唤似的猛地挥出去,砸在他的脸上。他连忙朝后退了好几步,低头捂住自己的脸。我有些害怕,也朝后退了几步,等着他随时可能到来的反击。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十足的胜算。我已经累了,只想治好自己的眼。仅此而已。 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反击。当他抬起头时,只见那张可怕的微笑再一次浮现在脸上。他用令人颤栗的声音说道: “既然你已经同意了,那么我们马上开始吧!” 05 我回来得很早,在校门口看到了小六。他背着个登山包,一揽满当当的红布袋,轻质球鞋,灰黑色牛仔裤,格子大衣,领结外露的深蓝色衬衫,模样活脱脱一个徒步穿行大陆的流浪者。我连忙朝他大喊。 “六儿!六儿!” “小宇!好久不见!”他径直跑过马路,给了我一个十足的拥抱。 “你这是要去…远行?” 他点点头。 “听说最近学校要准备封校,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宇,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拍拍我的肩,这时我忽然意识到,未来已经不再是那么理所当然。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我还是摇了摇头。 “是嘛!没关系。虽然我不得不跑,但我当然不希望那是真的。愿咱们还能再见!”他像是和我永别般又拥抱了一次,手紧紧搂住我的背。我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安慰话。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学校就像是个漏了的沙袋,不断有学生溜出去就再也不回。刚回到宿舍,我就听见学校的广播在竭力告诫人们不要被末世情绪打扰了学习的劲头,但这些话越听反而越令人对未来惶恐不安。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最新的撞击概率已经调整至超过50%了。大家众说纷纭,比当年的玛雅世界末日讨论还要一激烈,股票市场甚至借此机会大炒了一番,而装模作样的“未来学家”也出现在娱乐节目中大谈末世生存计划。我感到无比烦躁,又无可奈何。下午,导员忽然发布紧急开会通知。全学院的人都挤在一间小小的礼堂里,听“鼓足勇气,正视现实,未来必将到来”的动员演讲。教务科主任吼着嗓子大声嚷道: “世界末日是我们一般人能改变得了的么?就算是也好,不是也好,都不要害怕。要死,也是一起死,不是吗?” 傍晚,母亲给我打了电话。能听见她的声音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安慰,可是谈得最多的还是我的毕业工作问题。我听见了隐晦的叹声,却只能安慰她。也只能这样。一如既往,我们在笑声中结束了聊天。挂断了电话后,我望着没有表情的阴沉天空好一会儿。接着我又给她打了电话。 她仍旧没有接。 06 这一夜,我本打算去找她,可隋卞和黄听完下午的演讲后都有些情绪激动,非得拉着我出去大快朵颐一番。 “去嘛!要死,也是一起死。”黄耶鲁吹着口哨说道。叶禾华目不转睛地玩着游戏。我们三个便趁着夜黑溜了出去。第二天我们才知道,学校刚刚实现了封校令。那天晚上,我们走了很远,在几条主要的商业街上游荡了很久。往日喧哗的街道忽然间空空荡荡,几乎看不见任何灯光。 除了一家还闪着霓虹。 “这是怎么回事?”黄本来一路吹着口哨,而此刻越来越弱。 “估计都是害怕了,没心思开店。” “可总得有人呀!连车都没有!”黄一个跃步蹦到马路中央,过了好久才有一辆公交车慢悠悠地开过来,“看!它还没我跑得快。” “师傅!请停下车!”隋卞挥了挥手,那司机戴着墨镜,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开走了。我瞄了一眼,车上一个人也没有。 顿时我们面面相觑,有点儿不知所措。黄先心虚了,他立即降低声调,问我们回不回去。 “反正看起来也没什么店,要不咱先回去?” 隋卞立即指着他大笑起来。 “看,怂了吧?是谁说的‘要死,也是一起死’的?” “那可是死得其所才行。” 我没参与争论,而是径直从他们身旁走过。我很好奇那个亮着光的店里是什么样的主人。黄和隋都有些愣了,不过很快他们就都跟了上来。 “你去哪儿?” “那里。” “那个店?” “对。” 他们纷纷笑了起来。那是一家酒吧。 “喂,带钱了吗?” “差不多吧。” 这时,忽然迎面来了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他对于我们的出现似乎很是惊讶。 “你们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现在不算晚呀!”我看了看表,“才10:30” “不知道这几天人心惶惶,到处都在出乱子吗?” 我们纷纷摇头。他面对我们的反应很是吃惊。但他似乎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搭理我们,连忙挥手让我们回去。 “听着!刚刚才收到的讯息,说长江西路出现了奸杀案。这几天总是这些刑事案件,我们都快忙得累死,你们却还在这儿悠闲自在地闲逛。哼,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可真大呀!” 警察刚没走多远,忽然我们的手机纷纷响了。原来导员发了消息,说要统计不回宿舍的人员名单,到时候可能会有处分。他们顿时紧张起来,毕竟处分可能影响到顺利毕业。他们不想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小宇,走吧,一个酒吧而已,过几天再来也不迟。”他们要拉我,可这次我没有被拉走。我让他们先走,自己等会儿再回去。 当我走近了才发现,霓虹用的是蓄电池,店里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亮堂,风扇干巴巴地转着,几盏很暗的冷光照在地板上。我打了声招呼,结果店里面并没有回应。忽然脚边流过一股液体,我抬起脚来,发现是浓稠的红色。我被吓得不轻,连朝后退了好几步。忽然从店里面传来了声音,似乎是招呼我进去。 “您好,我想问一下…” “先进来吧!”回答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原来她正在清理地板上到处都是的酒水。我找个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忙活完。 “就您一人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还有你吗?”她点上一支烟,笑着说道,“别说‘您’,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要喝酒么?” 我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她立即明白过来,笑眯眯地端来一杯水,过了一会儿又掐灭了烟头。 “既然是个愣头青,怎么这么晚还出来玩?迷路了吗?” “我很好奇,既然这里的店都关了,为何你的店还开着呢?” “要说为什么的话…”她回头看了眼吧台,用充满回忆的腔调说道,“因为这是我的家。哦,准确地讲,是我爱人送给我的。我不能因为世界的毁灭了就把这个家关了。” “你爱人他在…” “他已经不在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她却显得非常从容淡定。 “没什么,这都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得面对。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她不由自主地又拿来一瓶酒,我忽然鼓起勇气,要求和她一起喝酒。 “我还用不着你们的同情。”她笑了笑,拒绝了黄的请求,“哪能那么轻易地和你们男人喝酒!多不安全!” 我们一直聊到凌晨1:00多,其实只要是说着她的故事。当她问起我有没有女朋友时,我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可不要骗我哦!虽然我也骗过男人,但主要还是被你们这些男人骗。”我们都大笑起来。 店外面的霓虹正犹犹豫豫地闪着光,蓄电池似乎快没电了。这时,叶打来一个电话。我看了一眼,把电话按掉了。没一会儿,叶又打来了一个,我刚准备再把它按掉,她连忙制止我。 “朋友吗?怎么不接呢?” 我点了点头并接了电话。叶打着哈欠告诉我,学校刚刚决定了新政策,决定从明天起开始采取封闭式管理,不允许学生离开学校。他让我尽快做出决定,因为他并不知道这是否会影响到毕业。我谢了他。 “有麻烦事儿吗?”我摇摇头。她靠着沙发,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店里早已没了灯光,阵阵凉风像是我们的听众一样不时涌入。 “你的铃声很好听,我很喜欢。”她忽然说道。 “‘牧神午后’前奏曲。” “那是什么?” “一个叫德彪西的不守规则的印象主义者,这是他最美的曲子之一。” “原来是古典乐,怪不得这么美。”她不时地点头,像是在回味刚才的曲子。我刚准备打开手机重新播放一遍,她又示意我不要这么做。 “美的东西一次就够了,多了就不美了。” 她就这么笑着,眯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轻微的鼾声。再过了一会儿,我也睡着了。 我知道我梦见了谁。因为当我睁开眼时,我看见她在向我微笑。 07 第二天,街道上依旧没有多少车辆。我还在犹豫该不该回去的时候,就已经莫名其妙地到了学校附近。几个学生正准备趁着门卫吃早点的时机翻过栏杆,可最后一个动作慢了些,被逮了个正着。 “喂,还不快跑!”其中的大个子叫道 “他还拿着钱包,怎么办?”消瘦些儿的有些犹豫。 “反正现在这么乱,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在街头饿死!”大个子头也不回地就跑了,那个瘦点儿的看了看四周,最后还是跑了。 我抬起头,看见栏杆里已有人在围观,外面却只有我一个观众。里面好些人在大声叫喊。忽然传来我的名字。我顿时有些慌了,连忙走开了,身后不时传来门卫叱呵的声音。 现在,我已然成了孤家寡人,即无处可归,又不知去往何处。身边一个熟人也没有,又不想轻易去那儿再打扰她。街道上干干净净,似乎刚蜕了层皮一样。我打开手机,发现现在连信号也没有了。 “这城市到底是怎么了?”忽然,头顶上出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噪声。我抬起头,它正朝这儿飞近。我本能地钻进了一个巷子里。接着,令我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好几辆军用吉普和装甲车正浩浩荡荡地从眼前开过,接着就是弹药车和军车,再接着便是坦克与自动火炮。电影中的场景真正发生在眼前时是多么的不真实,现在我总算体会到了。我的脸紧贴着一个棕褐色木箱子,老老实实蹲了数十分钟,直到再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才探出点儿身。 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08 从冰冷的床上起身,我有些呆滞地睁大了眼。昏暗的屋内充满浑浊的空气,听不见任何声音。时间和我都静止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末日…吗?”我叹了一口气。忽然,一阵风吹开窗帘,把光线卷入屋内。接着是一拥而入的清新空气,风声拨弄琴弦般拂过草尖,暖意的阳将万物的身影铺在地面,如皮影般变幻着时间之梦。我伸了个懒腰,反复回味着眼前的一切。忽然窗台上落下一只灰喜鹊,如天使般看了我一眼。 “你好!你好!你好!”我大声叫道,想要让全世界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它又飞走了。 做好了早饭,我下楼招呼叶医生,却发现他不见了,而他的衣服还躺在卧室的床上。犹豫了一会儿,我决定离开研究所。 大街上空无一人。我开着医生的车在荒凉的路上任意行驶。红绿灯已不灵了,路边看不见任何人,路面上裂纹宛如被撕裂的伤口。废弃的车辆到处都是。我张望着左右店铺楼宇,却发现到处都是些破碎的玻璃,凌乱的行李被随意丢在路旁。不难想象不久之前这里曾上演过的混乱。 一连转过几个路口,忽然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店牌。我走下车,店内空空如也,地面上似乎有种被清理过的痕迹。喝剩下的酒瓶乖乖地倒在茶几上,烟缸里还躺着抽剩一半的烟头。我大叫了几声,可并没人回应。我又跑到附近的地方大声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我无可奈何地站在马路中央朝四周环视。世界的每一面都是冷漠的表情,我失望地将路边的石子踢飞,双手插在口袋里。 “还想着她,对吗?”听完我的那些故事,她忽然问道,脸微微泛红。我低下头,轻轻点了一下。 “你想从我这儿听些什么?” “我想知道…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她将手背放在额头上,脸侧过一边去,似乎是不想让我看见她的笑。可她还是笑出了声。我木然地看着她,直到她满脸歉意地转过身来。 “不是我想笑你,是实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怎么说呢,毕竟早已过了那个年纪…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会怎么做。” “请告诉我吧。” “拿起你所拥有的一切,做你能做的一切。” “能做的事…”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闭上了眼,一个人的微笑不禁浮现在眼前。但这不是幻觉,当我睁开眼时,现实仍旧清晰得令人触目惊心。 我立即回到车上,一路狂飙,废墟般的城市如同倒带的胶卷飞速流逝。顾不上周围的细节,我紧紧盯着路面,大约几十分钟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大门敞开着,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安静地只剩下心跳。走在发出咯吱声的石板路上,无数往事于眼前重现。 “也许已经迟了。”我想。 宿舍楼里没有声音。按下电梯的按钮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打开了门。 “叶禾华?!”我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祁宇呀!你可总算回来了。”他回头看了看我,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只有你一人?他们呢?” “大概是跟着军队避难去了吧!现在基本没人留在学校了。” “那你怎么不去避难呢?”听到这消息,我即感到无比的失落,又对他感到有些吃惊。 “逃?那有什么用?”他反问道,“直径超过10公里,据说撞击地点是印度洋海域,过不了几天,海平面抬高,全球变冷,世界就会陷入尘埃与黑暗之中,到时候谁也无法活下去。让我跟着那些人挤在狭小的地下世界里,每天呼吸着肮脏的空气,颤颤巍巍地掰着手指数数看还能活几天?呸!你去看看外面,多美的阳光呀!还不如趁着所剩无几的宝贵时光多享受享受。”他笑着说道。 “小六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当我走到阳台上,想着小六可能去过的地方,想着自己一生中去过的地方。如今,我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世界将在一天后毁灭。星星正在坠落,我们都将一个个死去。但说不清为什么,我似乎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此刻,一道霞彩正划过天际,世界的美永远那么让人难忘。远处飘起几道颇具诗意的雾气。我想起了那时梦中的雾色。我想起了那永恒的时间。我想起了那张始终微笑着的脸。我忽然感到无比的怅惘。 09 “感觉怎么样?”刚见了面他便急切地问我。这是他似乎改不了的习惯。 “不怎么样!”我依旧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两天没见,看来你似乎已经好多了。”忽然,他话音一转,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冷峻的叶医生。“不过,现在我们没空再聊这些,有更严肃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示意我先坐下,同时打开电视。我看见电视上正在直播最新一次的探测结果发布会。不过这次发言人不再是之前的那位白发苍苍的学者,而换成了新一届的联合国秘书长。只见她面容凝重,所有在场人员不约而同地将声声响降到了最低。 “我们所爱之地球,以宽容之心纳万物之美…”她以一段极其优美的开场引出了我们从何而来,我们是何物,当谈及我们将往何处之时,她似乎停顿了一会儿。我看见她的眼帘下忽然多了一涓明澈的细流。她接着说道: “时间给予了我们成长,辉煌,自然也会公平地引着我们走向暮年。即使我们人类将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然而我们必须记住,历史不会终结,时间仍将继续,来者将从逝者身上中汲取重生的力量。那永不停息,永不消逝的事物,难道不就是生命吗?既然我们人类也是其中之一,那么从一开始,我们就是永恒的。既为逝去之物缅怀,又为新生之物祝福,这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她说得极为动容,极其震撼人心,令我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即将走向末日的恐惧。 “即使语言的力量再强大,无可避免的事情还是将在1天之后发生。无论如何,人是无法逃避宿命的。”他忽然捧着一个盒子走到我面前。他打开盖子,里面是两粒药丸。 “如你所见,这有两颗药丸,一颗红色,一颗蓝色。我们的研究成果全都蕴藏在这两颗药丸这中。”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人类大脑如同一个满是开关的控制室,在睡梦中,它将负责短时记忆的化学系统关闭,将执行思维分析功能所必须的甲肾上腺素和5-羟色胺供应链麻痹,将运动系统动作信号扼杀在脊髓层面,却在沉睡的某个时刻自我激活,边缘系统将那些隐秘的情感连同本能放大,所以在梦中,我们能看见流动的颜色在空中倾倒,溅起不可思议的声音,却从不会产生任何违和感。” “之前我一直搞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人们的时间概念?直到通过对你的实验我才明白过来,时间概念不仅能通过诸如毒品之类的致幻剂破坏,更能重新生成,而关键之处便是与梦境关联密切的胆碱能神经元。虽然客观上的时间始终向前无法改变,但若能改变主观意识里的时间概念,将一秒扩展成脑中体验的一天一夜,那么凭什么不能将主观世界里的体验当作另一种形式的体验呢?” “这颗红色药丸,我把它称为‘现在’。它将改变你胆碱能神经元的兴奋水平,诱使你产生永无止境的梦境。想想看:现实时间中只过去了短短一瞬,在你的梦意志之中,却可能已走过了数小时,数天,甚至数个月。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你能在梦境中获得了一个新的人生,只有现在,而不用面对那残酷的未来。当然,代价也是有的,那就是新陈代谢超负荷,你将在梦境中死去,温柔地,没有痛苦地离开。” “而另一颗蓝色药丸,我把它称为‘未来’。和‘现在’相反,它能抑制人的胆碱能神经元兴奋,从而阻止梦境的生成,就像用空白的底片过滤掉幻觉,使得内生意识排除在意识层面之外。这不是你一直渴望的吗?但是一旦醒来,你只有1天时间,接着还是得面对那注定毁灭的结局。” “听着!时间已来不及。死神的镰刀竖在头上,你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可我想把这个机会让给你。由你来为决定你我的命运。是只有现在的现在,还是没有未来的未来?是时候做出了断了!” 他把药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手心,摆在我的面前。那死神般的微笑再一次浮现在面前。 “现在,做出你的抉择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