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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另一个城市和一位大学时的女同学看电影。 那时男女主角在昏暗的路灯下就要接吻,雪花无声的撒在两个人的肩膀和围巾上,气氛烘托的好极了。整个电影院安静的出奇,我知道那帮狗日的小子肯定和我一样开始不老实了。在我刚要摸上姑娘手的时候,兜里那该死的手机震了起来。我不情愿的收回手去掏手机,大荧幕上男女主角已经吻到了一起。 看到来电信息是阿莲我有些疑惑,小声的和姑娘打了个招呼就猫着腰一步步打断那些正在缠绵的小情侣从观影大厅跑了出来。 “你在哪?” 阿莲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大对劲。 “我在赣州,怎么了?” “今天能回来吗?” 我能感觉到她在极力的克制情绪,但是没多大在意,估摸着又是跟华子吵架了。 “这不一定,得看看还有没有票。” 我想尽可能的敷衍一下她,好不容易出来玩两天,可不能这样火急火燎的赶回去。 “华子,华子他……呜~” 阿莲终究还是没能克制住情绪,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看来和我猜的没错,又和华子吵架了。我这人心眼软,最听不得女人哭,阿莲这一哭我顿时没了辙,只能电话里先安慰安慰她。 “别哭别哭,怎么了,是不是华子又干了什么㞗事情,我这就打电话骂他!” “华子他死了!死了!呜啊……”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请原谅我没有写出我当时的感受,我也无法描写当时的感受。 我只记得当时我挂了电话就出电影院就拦了辆出租去了火车站,甚至都忘了和我那一起看电影的女同学说一声,导致现在还经常能从其他同学口中听到她对我的一些恶意评价。 华子、阿莲和我是发小,他俩结婚我是伴郎,他俩的孩子我是干爹。我没法用语言形容我和华子之间的感情,所以当阿莲领着我穿过殡仪馆冰冷又冗长的走廊时我还在纠结一会儿看到华子时我究竟要不要哭出来。 华子的脸有些乌青,看起来比平时肿了一些,这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的死人。 那是同村的一位叔叔,父亲领着我披麻戴孝的去磕头,堂屋里摆着一张长条桌,平日里见过的那位叔叔穿戴整齐的躺在上面,脸上盖着一张黄纸。磕头的时候我偷瞄了一眼,一阵风把黄纸掀起来,我看到叔叔那乌青浮肿的脸。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恐惧,送葬的路上那个叔叔躺在棺材里望着我不停的招手,死亡就这样给我的童年种下了阴影。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示意我们先出去,他们要给死者化妆。走出停尸间后阿莲又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我扶她穿过走廊,打算先送她回去。 “孩子在哪呢?” 车子发动后我替阿莲系上了安全带,想问一下我干闺女的情况。 “在我爸妈家,他父母忙着操办葬礼,孩子就先让我爸妈带了。” “她怎么样?能接受这事儿吗?” “还没跟她说,她还不知道她爸……呜~” 话还没说完,阿莲就又哭了起来。我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放下手刹驶出了殡仪馆,一路没再说话。 我把阿莲送回家后叮嘱她先好好休息,告诉她后面的事不用操心由我们来办。之后我去了华子的父母家,那时已将近凌晨,我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家里还亮着灯,华子的父亲给我开的门,看到是我说了声“来了?”便没了声响。华子的姑姑一家也都在,此刻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后冲着华子的母亲说了句“阿姨,节哀。”谁知她竟又开始痛哭起来,姑姑一家忙去安慰,只有我和华子的父亲站在沉重的空气里不知所措。 华子是在跑出租的时候突发心梗死的,车撞停在路边,120来时已经没救了。好在华子那时候还没拉上活,也没有撞上别的人,不然死了还要给阿莲留下烂摊子。 离开华子父母家后我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游荡,不觉中开向了华子出事的地方。已经是深夜,这个时候的县城一片死寂,偶尔有一辆夜班出租从对面驶过,他也不吝于给我闪一下远光。我们都是在夜里游荡的孤魂野鬼,陪伴我们的只有永恒的黑夜和一盏盏路灯的昏黄。 华子撞倒的护栏已经被换上了新的,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天一黑路灯就亮,明天一早太阳就会准时出现在天上。我没有停下来,一脚油门驶了过去,就像是驶过一个寻常的地方。我在下一个红灯前停了下来,空调的冷风口对着我吹的难受,我摘了档拉起手刹伸手调整了半天出风口的方向。绿灯亮的措手不及,我急忙起步却熄了火,如此反复我才想起忘了松手刹,但此时又已经亮起了红灯。我恼羞成怒的猛砸了几下方向盘,喇叭短促的响了几声,伴随着我的怒骂:“草你妈!草你妈!” 再次绿灯的时候我发动了车子,车子缓缓的驶过路口,我声嘶力竭的长吼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脸庞。 华子的父亲托我找一下出殡时的乐器班子,但遗憾的是所有殡丧店老板都告诉我新世纪已经不兴这个了,县城里唯一会吹唢呐的后生据说也干起了主播,觉得接红白事有失他的身份。迫于无奈,我找了几个在酒吧驻唱的乐队朋友,他们答应了我,排练了华子最喜欢的几首歌。整个县城没有几个人喜欢摇滚乐,华子曾是他们乐队为数不多的粉丝,他们决定最后再为他演一场。 告别仪式在墓园举行,墓园的经理同我好说歹说了半天,最后才在一条中华和一个红包的说服下同意我们把音箱器材拉进了墓地。 在司仪催人泪下的悼词和亲朋好友真假难辨的痛哭声中乐队的吉他和鼓响了起来,人们有些诧异。那几个留着长头发、穿着不得体的年轻人,他们耍着插着电线的新鲜玩意儿,弄出些刺耳的音乐。有人觉得不太庄重,却又抑制不住好奇心的冲动。乐队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在墓园里演出,阿莲的脸色有些憔悴,他们不满五岁的闺女搂着她的腿,望着爸爸的照片和那几个奇怪的叔叔的表演,充满好奇又有些许的茫然。 “再也没有留恋的斜阳,再也没有倒映的月亮,再也没有醉人的暖风……” 我看着华子的遗照,突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顾旁人跟着乐队一起吼了出来。这是华子最喜欢的一首歌,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我们仨从小就是邻居,上学的时候华子一直是学校里我们那一帮坏孩子的老大,阿莲比我们俩小两岁,我们平时很宠她。之后虽然都搬了家但还是一直在一个学校,县城太小,不足以让我们弄丢了对方。我考上了大学后就去了外地,华子在那个暑假去了广州打工。两年后,阿莲不听劝没有选择复读,也跑去了广州找华子。没过多久华子就通知我他们俩好了,电话里他不停地跟我显摆说:“现在阿莲跟着我咯,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哦。 我毕业后的第一年春节,他们从广州回来,说阿莲怀上了,他们准备结婚了。婚后华子托关系搞了营运证开始在县城跑出租,阿莲生完孩子后去了针织厂当女工,孩子由婆婆来带。我毕了业后就一直在省城上班,陆陆续续的换了好几个工作,后来跟家里要了钱回来和朋友合伙开了火锅店,慢慢有了些积蓄后就开始变得游手好闲。有时我还挺羡慕华子跟阿莲,两个人虽然每天都要勤勤恳恳的工作还贷,但是他们似乎要比我幸福很多。可能那就是婚姻的魔力吧。 华子下葬后没多久阿莲就从针织厂辞了工,我帮忙卖掉了华子的车,自己又添了了些钱算是入股帮她在街上开了个小超市。买卖虽小,每个月刨去房贷剩下的也足以养活她们娘俩。就这样过了三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这三年来除了每年的忌日和清明去上个坟,其余的时候我们基本上没怎么谈起过华子。 平时阿莲家里有什么事我都会去帮忙照应,毕竟店里需要有人看着,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帮忙去办的。我父母让我尽量少往她那跑,提醒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都三十的人了还没结婚,容易让人误会,相亲对象也不好找。不光是我的父母,华子的父母有几次也给了我一些暗示,但是我没有多做理会。 最后还是阿莲亲自开了口,迫于她和华子双方父母的压力,迫于一些亲友邻居的议论。 那天超市有批粮油进货,我过去帮忙,阿莲开口跟我说这个的时候我刚干完活蹲在华莲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喝汽水。她要我以后少往她那跑,怕别人议论。我说为什么,我们俩发小好朋友,又没背着其他人干过什么。 “就当是为了华子!” 阿莲说完这句话后没再吭气,我蹲在华莲超市的门口不紧不慢的喝我的汽水,喝完最后一口后打了个嗝,把玻璃瓶随手丢进门口的塑料箱里头也没回的走了。 那之后我很少再和阿莲见面,自己的火锅店也开始忙了起来,老一辈仿佛也很满意,不再对我们说三道四了。偶尔有时候会开车路过华莲超市,但就像三年以前路过华子出事路口的那个夜晚一样,也只是随意瞥一眼门头的招牌,油门松也不松的继续向前开。 送可乐的那孙子是在我不去帮忙后没多久新来的业务员,每隔一周他都会开着一辆厢货车来给华联超市补货。刚开始可能是不熟悉情况,送完货签完单子就走,后来得知阿莲是个寡妇,这孙子就开始不老实了,每回来送货都要出言调戏一下。阿莲怕惹麻烦并不搭理,甚至瞒着没有告诉任何人。后来那孙子得寸进尺,有时候会上手揩油了。一回阿莲给他开单子的时候他看四下没人就抓住阿莲手不放,还恬不知耻的说:“不如我们搞一下吧!” 阿莲变了脸色,叫他松手,不然报警。那孙子不情愿的松了手,拿起单子出了华莲超市,嘴里还骂骂咧咧:“装什么装,寡妇还她妈装清高,我就不信平时你一直憋着!” 阿莲是哭着跟我讲完这事儿的,天刚黑,路灯和一些商铺的招牌影影绰绰的亮了起来,我心里也有一些不好的东西随着夜色缓缓上升。我蹲在华联超市门口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在台阶上按灭,然后起来帮阿莲抹了抹眼泪。我说咱们去吃顿好的吧,然后让阿莲拿上包,我帮忙关了超市的灯,拉上了卷帘门。 我们先是开车去了华子父母家接孩子,老两口给我们开门时还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我带着阿莲和孩子一起吃了顿火锅,我很高兴,孩子也很高兴,她那天仍叫我干爸,我说把“干”字去掉。 那天吃过饭送完孩子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阿莲那。 我洗完澡出来时阿莲坐在卧室的床上在用浴巾不停地擦拭她的头发,能看出来她有些紧张。我坐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床头的墙上挂着阿莲和华子的结婚照,二十出头的华子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他正高兴的看着我们。我和阿莲聊了很多,基本上都是在谈论华子,那是这三年来我们第一次主动的去谈起他。我们谈华子小时候有一回去水库游泳差点没上来、谈华子中学在学校称老大是多么风光、谈华子为了还房贷和养家每天要跑十五六个小时的车…… 我说当年他们俩好的时候我特生气,觉得我被背叛了,并问阿莲为什么会和华子好。阿莲的回答很轻松,她说从小就决定要嫁给我们俩其中的一个,但是后来我成了大学生,她觉得高攀不起才跟了华子。 第二天我找朋友打听了送货那孙子的地址,那天晚上我敲开门后一个女人探出头来问我找谁,我说给你们家老公送进货的单子,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让我进去了。 客厅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穿中学校服的女学生正在吃饭,看我进来两个人都有些疑惑。男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很是正派,应该就是那孙子,那中学生小姑娘应该是他闺女。 那孙子想要开口说话,我估计他是要问我干什么的,但我没给他机会,上前拿起桌上已经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就给他开了瓢。血顺着他的脑门开始往下流,我不解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抓起桌子上的碗、盘子之类的继续往他头上招呼。他闺女吓的惊叫起来,他老婆从后面搂着我的腰把我往后拖,并嚷嚷着让她闺女赶紧报警。 我挣脱了那女人,指着坐倒在椅子上已经被打懵的那孙子对她们吼道:“报警!报!我倒要看看这老逼猥亵妇女要怎么判!” 母女俩显然被我震慑到了,都停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我瞪了那孙子一眼,当着他老婆和女儿的面把他对阿莲说的话做的事全都讲了出来。那孙子还一脸的无辜指着我说血口喷人,问我有什么证据。 我被他的话气笑了,挨个儿指着他们一家说:“我要不要把店里监控拿过来给你看?拿过来给你老婆看?拿过来给你女儿看?” 他终于闭上了嘴,我警告他再不要去阿莲店里,临走时啐了口唾沫,骂了句垃圾。 那天过后日子正常继续,那孙子没有报警,我也再没见过他,估计他已经无颜面对妻女。 没多久我不顾家人反对和阿莲领了证,从民政局出来后我们直接去了华子的墓前,我和阿莲手牵着手,跟他说:“现在阿莲跟着我了,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 华莲超市仍正常营业,我光明正大的成了老板。 如果你偶然路过华莲超市,可以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华莲超市什么都有,就是不卖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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