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诺奖陪跑作家当编辑是什么体验？

今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后，获奖作家约恩·福瑟的讨论热度颇高，与此同时赔率榜前列作家也获得了极高的关注度。英国专门刊登全球博彩的著名网站Nicer Odds显示，在诺贝尔文学奖2023年10月开奖前近10个月里，中国作家残雪都排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赔率榜第一名。残雪是近五六年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的常客，2019年曾经一度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赔率榜第三名，今年是残雪首次高居榜首。

过去十年里一直赔率靠前的村上春树能否获奖的话题，每年都会被各路媒体拿出来品评一番，而今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残雪。与陪跑多年的村上一样，今年残雪虽然一度赔率登顶，却也遗憾无缘诺奖，但是这位低调又神秘的中国作家却获得了关注，她的生平和她艰涩的作品被曝光在各种媒体，出版方撞上这份等同诺奖作家的流量，无疑不算输家。不过流量来了是否承接得住，作家热度上来了作家资源如何维护，又成为出版方的一道难题。

作为湖南作家，残雪的作品超过半数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此外，人民文学出版社、陕西人民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山东文艺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等，都曾出版过残雪的作品。

湖南文艺出版社原创文学编辑陈小真是国内编辑出版残雪作品最多的编辑，十多年来编辑出版残雪作品25种，包含《黑暗地母的礼物》《赤脚医生》《水乡》《最后的情人》，出版了两套丛书“残雪作品系列”和“残雪作品典藏版”。他对残雪的作品非常熟悉，与残雪本人也有深度的交流往来。



作家残雪与编辑陈小真那么给诺奖陪跑作家当编辑究竟是种什么样的体验？以下是陈小真的回答：
《出版人》：残雪今年稳居诺奖赔率榜第一，作家成为“顶流”，作为编辑您是什么感受？

陈小真 ：这肯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近几年据我观察，最终真正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都是在这个获奖赔率榜榜单上。今年获奖的约恩·福瑟就一直在赔率榜第二名。也就是说Nicer Odds的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榜单有充分的参考性。能够进入这个赔率榜也不容易，国内陆续在这个赔率榜的作家有阎连科、余华、北岛、杨炼等作家和诗人。

《出版人》：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前后给残雪的作品销量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陈小真 ：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前后对残雪的作品销量的影响是巨大的，几乎全品种都有加印，在这期间残雪的作品加印了近10万册，500多万码洋。
残雪的多部作品进入当当网畅销榜，其中《黄泥街》位列畅销总榜第16名、中国当代小说畅销榜第3名,《新世纪爱情故事》位列情感小说畅销榜第1名,《五香街》位列名家作品畅销榜第6名，《地狱中的独行者》位列文学理论畅销榜第1名，《灵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位列文学理论畅销榜第2名，《解读博尔赫斯》位列文学理论畅销榜第3名，《垂直的阅读》位列小说作品集畅销榜第3名，《一株柳树的自白》位列小说作品集畅销榜第4名。残雪项目全部产品都有不同程度的畅销情况。


《出版人》：图书营销是如何承接这些热度和流量的？
陈小真 ：事实上，我们一开始就全面介入了诺贝尔文学这一话题的相关营销工作。不是被动地迎接热度，而是主动制造话题，甚至创造性地制造热点。残雪成为这几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热门作家与我们湖南文艺出版社也有一定的关系。早在2019年残雪第一次进入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的时候，我们就做了充分准备。当年开奖是10月10日，在开奖前的10月6日，我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把残雪的各种资料做了力所能及的整理，包括她的照片（我用单反相机拍过她几百张照片）、所有的图书封面立体效果图，19本书的图书信息（当时我们社出版了她的19部作品）、两套系列丛书的策划报告改造而成的图书介绍、全世界范围内关于残雪的名家评论和介绍（包括详细的和简要的版本）、我写过的六七篇与残雪相关的文章。

10月7日，我们主动要求中央和地方各类媒体对残雪登上赔率榜事件进行报道，当时中央和地方媒体都参与了。有6家媒体电话采访到了残雪，其中4家媒体直接来社里，由我打电话给残雪，然后再接受他们的采访，残雪那个时候已经不接受采访了。梨视频制作的一个4分钟小视频，以话题“中国女作家残雪是谁”在当年10月10日凌晨上了新浪微博热搜。2020年以及之后连续几年我们都联合媒体对残雪登上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进行了相应的报道。
《出版人》：作为出版方，您更希望残雪持续陪跑，还是今年就获诺奖？
陈小真 ：我当然希望残雪今年能得奖，但是得不得奖，我们本身是无法左右的。残雪今年在赔率榜上排名一直是第一，我其实更希望看到的是有热度的同时，让更多的人读读残雪的作品，因为我个人认为残雪给我们普通读者提供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文学世界。陪跑诺奖带来的仅仅只是一个热度，我觉得还不能算作是一个文化事件，如果真的通过我们的努力，让更多的人读残雪的书，真正感受残雪的文学魅力，这是我非常愿意看到的，哪怕是读了残雪的作品之后觉得残雪写的不好，我都觉得比没阅读残雪的任何作品就开始讨论要好一百倍，毕竟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残雪的作品，但是你既然讨论残雪，如果不阅读残雪的作品就开始讨论，就失去了讨论的意义了。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残雪每年都上赔率榜，每年开奖前后都是一波话题热度，可能有些人都麻木了。我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努力，让读者真正进入残雪的文学世界，这是我们所有营销工作的最终落脚点。
《出版人》：您怎么看一些作家获诺奖后流量并不能转化为图书实际销量的情况？
陈小真 ：一方面，有部分作家获诺奖后在国内并没有现成的图书，只是签约了，还在翻译之中，最终出书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这样诺奖流量带动销量的能力就被稀释了。另一方面，有部分作家获诺奖前其作品在国内已经出版了，但是市场销售惨淡。获诺奖之后，销量依然也没有得到很大提高，可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没有做好相应的营销工作。一个作家和一部作品的畅销与否充满了不确定性，这就是出版最具魅力的地方。当然，我们谁都无法保证获得哪种奖项就一定畅销。事实上有许多诺奖作家一阵热闹过后都无人问津。那些超级畅销书，绝大多数都是充分营销的结果。所以要竭尽所能地对一部作品做充分营销，才有可能使得作品畅销。
《出版人》：在热度上来以后湖南文艺出版社是如何维护作家资源的？假设残雪今年获诺奖，湖南文艺出版社为维护作家资源做了哪些准备？
陈小真 ：我们目前拥有残雪的10部长篇小说的独家出版权。如果真的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们肯定是会买断残雪的所有版权的。我们社也在考虑现在就买断残雪的版权。维护版权方面，我一直在做各种努力。比如《最后的情人》和《黑暗地母的礼物》，我们就续签了合同。2013年我就把残雪所有的数字版权全部买断给我们社经营了。一些短篇小说现在还在其他社出版，这是我今年要重点解决的问题，正在向社里反映，争取把所有版权都聚拢到社里来，接下来会开发成不同版本。


《出版人》：您预测残雪未来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概率有多大？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应该具备哪些品质？

陈小真 ：残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概率有多大，这个不好说。但是，我认为残雪具备获奖的条件。

诺贝尔文学奖旨在奖励在文学领域创作出具理想倾向之最佳作品者。诺贝尔文学奖作家和他们的作品，首先应该具有理想主义色彩；其次应该具有创新的形式，能够给读者新的阅读体验；最后能够深入挖掘人的内心世界。

我觉得残雪在这几个方面都达到了。残雪这几年在国外翻译出版的作品越来越多，她的作品在国外的影响越来越大，这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前提和基础。同时残雪的作品对于人内心深处的挖掘非常到位，具有一种哲学的高度，每一部作品都值得我们反复深入地阅读。另外，她的“自动写作”的写作形式非常独特，与传统中国当代文学的作品不一样。残雪的这种实验文学坚持了四十年，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都是极其独特的存在。

《出版人》：残雪对于读者而言是一位非常神秘的作家，作为编辑您可以与大家分享一下与这样一位作家在工作和交流过程中的感受吗？

陈小真 ：的确如您所说，残雪是一位非常神秘的作家。因为残雪几乎没有获得过国内各大文学奖项，很少参加文学活动，几乎从来不在公共场合发声。她的新书出版后，她也不参与相关的新书发布会、研讨会和读者见面会。在大众眼里，残雪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存在。



作家残雪（摄影：陈小真）

我从2009年认识残雪至今，已经有14个年头了，可以说我对残雪是非常熟悉了。她在大众面前保持的这种神秘感，其实并不是有意为之，她是真的不希望有规律的写作生活被打扰，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残雪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这种自律让她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生命力。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过残雪每天的生活几乎跟康德是一样的。近四十年来，日复一日地过着“单调刻板”的文学生活。七点钟准时起床，九点钟开始阅读和写作，一个半小时。下午两点钟开始阅读和写作，也是一个半小时。这两部分时间她写的是哲学书。然后是锻炼时间。晚餐后，开始进入一个小时的小说创作时间。然后是英语学习时间。这就是残雪每天的生活，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十点半准时睡觉，从来不熬夜。

我跟她见过六七次面，在这仅有的几次见面中，残雪老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爽朗的笑声。生活中她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几乎没有任何社交活动。她一日三餐在家里完成，读书写作在家里完成，运动也在她所在的小区完成。她摒弃了世俗的各种诱惑，对衣食住行不讲究。记得2016年的夏天，我们社邀请她参加一个活动，就是残雪与龚曙光先生的一个文学对谈，在去机场接残雪的时候看到她背着一个红色的皮革包，这是三十年前她的爱人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出版人》：让更多国内外读者了解残雪这位作家，愿意去阅读残雪的作品，作为编辑您未来会做哪些工作？

陈小真 ：这个问题特别好，这是我接下来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我希望目前只是参与讨论的这些人能够读读残雪的作品，走进残雪的文学世界。

在未来的时间里，我准备做以下工作：

首先，通过视频和直播的形式讲解残雪及其作品。残雪作品的阅读有一定的难度，我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带大家进入残雪的文学世界。2023年7月19日，在湖南文艺出版社官方抖音直播间第一次编辑直播带货，当日直播成交订单293单，创造我社当时直播间历史新高。2023年10月4日，诺贝尔文学奖开奖前一天，在快手平台，我跟百万粉丝读书博主福豆姐姐连麦两个小时，有4.2万的观看人数，当场直播成交订单740单。接下来还会有系列的直播，未来的一年，在直播方面会全面铺开。因为残雪本人不愿意出来做相关的营销工作，作为责任编辑的我，这方面需要做更多的工作。我们可能会跟各大读书博主进行互动，争取有一个好的效果。

其次，我在重读残雪的所有作品。每本书的重读过程中，我都会做大量的阅读笔记，这些读书笔记我会整理出来，也以文字的形式对残雪作品进行解读，希望能够让更多的读者理解残雪作品。

再次，我跟残雪做过两个访谈，残雪本人还比较满意。今后，我可能会对残雪做系列的访谈，通过访谈的形式，让读者对残雪的作品有一个更清晰地了解。

最后，我对残雪的文学创作做系统梳理的一部书稿《残雪艺术论》列入湖南省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目前正在撰写阶段。作为残雪图书的责任编辑，进入残雪的文学研究，我希望通过深入浅出的表达，以一种普通读者能够理解的方式进入残雪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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