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周慧：通过阅读和写作获得“生命的丰富”｜关注“素人写作”②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一个女子，按部就班生活、工作到中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热情在于文学写作，她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从十年前开始，湖南女子周慧在深圳郊区一个村庄过着平静、简单的生活，沉浸于阅读和写作之中。她的作品被人发现、赏识，并正式出版，给很多读者传输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文学为什么能有这样的力量？写作对于一个普通人，为何有如此大的照亮作用？她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她是如何练习文学写作的？2024年9月，在一个午后，封面新闻记者电话采访到周慧。她的声音，温柔、谦逊，又积极明亮，带着一种掩盖不住的生命活力感。



周慧

封面新闻：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清晰意识到阅读和写作这两件事，对你的生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这中间经历过怎样的一个过程？

周慧：大概就是我从市区搬到村里住一两年以后。我开始大量的文学阅读，随着阅读的深入，从阅读里面获得的东西越来越多。比如说，同样一本书，我30多岁的时候看，可能只看到10%。40多岁再去看，一下子就看懂了50%。懂得越多，就越享受阅读。此时，我发现，除了生活本身，阅读能给我带来巨大的快乐和满足。而随着阅读深入，我开始写作。因为从阅读中获得的东西，总要去找一个出口。

封面新闻：一开始写作的时候，曾想到之后会出书、成为一个作家吗？

周慧：当初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出书。我原本不是个写字的人。此前也没有发表过作品，跟文坛的人也不认识。我甚至都没有想到，通过写作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之类的。我的初衷非常简单，就是想把一段文本写好，把自己看到的某件事或者看到的风景写好。这样，我的日子可以过得有意思一点，有滋味一点，更丰富一点。因为我住在村里，没有办法通过结交很多人或者经历很多事情这种方式去获得丰富性，那我只能通过阅读、写点东西，让我的生活每一天都能过得有意思一些。



《我认识的人慢慢忘了我》

封面新闻：要把散文写出新意来，是很难的。因为它不像虚构小说可以靠故事情节来吸引人。散文只能靠文字本身的力量。你的写作风格经过怎样的摸索？你如何避免写成流水账？

周慧：我也经过一番艰苦的摸索。一开始住进村里觉得环境很新鲜，看到什么有感而发就写。直给直出，把心里想的转换成文字，打字如流水，一篇文章半小时就写好了。但这样的写作很轻飘，很快就没有新鲜素材了。我开始不再满足直给直出，开始往自己的内心走，往深处走。慢慢的，我之前的阅读渗了进来，它起了作用，我突然有了新的视角，所有事物，一旦贴近又拉开距离仔细观察，就会有不一样的体验，我像小说里的叙述者，在观看我，并叙述我。有时只有一些模糊的感觉，会坐下来写，第一句就需要找词，找句子，找节奏，排列它，移来移去，几经曲折，突然感觉告诉我，它对了。我近两年的文章，多数都是文字和我互相碰撞磨合而来的，它们会把我引到新奇之处，是我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有获得意外之财般的惊喜。



周慧的书房

封面新闻：你多次提到，深度阅读对你的写作注入很大的营养。请分享一下你比较有心得的阅读经验呢？

周慧：我的经验就是，尽量挑选稍微难一点的东西去读。就是你要给自己一些难度挑战，才会更有收获。看网文、刷短视频都没啥挑战，但收获也不大。想要有收获，就一定是要付出。当你看一些有难度的书时，要不停说服自己，不要放弃。当然也不能走极端，觉得太难，完全没有消化能力也不行。

封面新闻：有没有哪一个或几个作家的作品，是对你自己的文字风格形成是有营养输送的？

周慧：我的文学营养肯定都是来自我的阅读。但我也弄不清楚他们的作品，是怎样具体影响到我的文字的。我喜欢看安妮·普鲁、露易丝·格丽克、爱丽丝·门罗的作品。他们的作品细腻、敏感，结构非常好。还喜欢看卡佛和福克纳。虽然这两个人风格算是完全相反的。

“让写作纯粹一点”

封面新闻：一个写作者第一次出的书，往往是过往很长时间内生命的真实积累，是掏心掏肺的结晶。但如何延续写作的状态，将“写作者”这个身份延续下去，是一个挑战。你会怎么努力去延续写作的状态？接下来大概会有怎样的写作计划？

周慧：其实能出版第一本书，把我10年的生活呈现出来，有人喜欢，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为出第二本书动过一笔。我想只要我还能够阅读，就一定还能写，不着急。而且如果以后有机会出第二本书，那一定不要跟第一本书太类似。我不想重复自己。我想找一种更好更合适的形式，去写第二本书。在找到这个新形式之前，我不着急，不恐惧，也不害怕自己被别人遗忘。如果再出一本书，还需要8年，那也无所谓，因为那又将是一个全新的我。



周慧和自己的猫

封面新闻：那些看了你的书，自己也想开始写作的读者，来问你一些经验，你会分享些什么？

周慧：确实有读者问过我。我给出的建议就是，第一，多看多写，有好的阅读输入，才会有写作输出。第二，让写作纯粹一点。如果带着很强的目的性、功利性去写作，基本上很难坚持下去。因为写了两年，如果还不被认可，那很可能就开始自我怀疑和动摇。所以，一定要以纯粹的心去写。写作唯一的目标就是把它写得足够好。先埋头写，写个几十万字打基础。事实上，当你写得足够好的时候，一定会有喜欢你的读者出现，现在是一个信息通畅的时代，如果有真才华，基本不会被埋没。当然，如果你要学的是那种短平快，能快速赚钱的商业写作，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封面新闻：人的生活往往不会一成不变，对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是抱怎样的期待？

周慧：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对于未来，我没有特别期待要它发生什么改变，也没有缺失感。上个月我从6楼搬到顶楼。房租要便宜点。每搬一次家，我就越来越喜欢我的居住空间。我比以前要勤快很多，干净很多。人不要一直苦苦追寻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先去喜欢生活本身吧。我就是这么做的。

（图片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和周慧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