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童年

饥饿的童年

童年的一件小事，虽已过去多年，但是令我终生难忘。

那时我六七岁，全国人民的生活和我们家的都一样，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困难时期。别说天天吃好，就是顿顿吃饱都难保证。我们全家九口人，兄弟四个，两个姐姐，加上父母和八十多岁的爷爷。我是小末，在哥哥姐姐们之中是最“娇”的，当然也是最受优待的。

在我们全家的吃饭上，我是唯一一个能保证顿顿吃饱的。有赖于父母的孝顺，妈妈每天都要为爷爷做几个花面馍，就是外面一层白麦面，裹着里边的黑杂面。我有幸得到爷爷与家人的疼爱，隔三差五的也能吃上几口。

那时的日子也真难过，家家都在为吃担心，许多地方都饿死了人，只有在过大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白面馍、水饺。那时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浪费，只知天天吃不饱，紧把紧的能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断口粮就是全家人的万幸。当时的大人教导小孩子们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能丢馍头。因小孩子们活蹦乱跳饿的快，又是长身子的时候，经常“拉剩馍”吃着剩馍又贪玩，一不小心就会把手中的馍掉地上。黄土地又不如现今宾馆酒店的地板溜光铮亮，一落地上便粘一馍泥，拾起吹吹抠抠便浪费很多。这种时候要是被大人看见，那是定会挨上一顿闷揍的。

父母对我们从小管的就特别严，棒头出孝子是他们嘴中

的常话。我们家当时有个家规，就是除了吃饭时间外，其它半晌不夜的谁也不准吃零食。拉剩馍更是不允许。这对我们未成年的孩子来说，如今看来是有些残酷，但是当时整个国家都处在饥饿当中，谁又有什么法子呢。

那时大哥十五六岁，正上中学二年级，他还是校蓝球队队员。我们中小学在一个校园，有一天上午学校里进行蓝球比赛，我怕大哥半场下来受饿，就在吃早饭时偷偷藏了个玉米锅饼，放进书包带进了学校。待到大哥歇场时，我很高兴地把那块玉米锅饼递给了他，我想他一定会惊喜万分的。没想到恰恰相反，他很害怕地吃了一惊，继而又递给了我惊恐地说：“谁让你拿的，爹知道了有你受的，快拿回家去！”

我很自豪地说：“没事，爹妈都不知道，我专门为你拿的，你今天很累吗。快吃了上场，多投几个球。”

已是大半晌了，他也确实饿了，三口两口便吃去了大半。他看看手中剩余的一小块，又看看眼巴巴望着的我，便又递给我说：“给你留点吧，你也该饿了，快吃了吧。”

我使劲地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一点不饿，你快吃完吧，多投几个球我的肚子就鼓起来了。”

他硬塞到我怀里，我便又塞给他，几来几去，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还翻了几个调皮的滚。我俩一下都傻了眼，黄灿灿的玉米锅饼上一下粘了好多泥。大哥正要拾起，别人急叫他上场，他冲我喊了一声：“快拾起来吃了！”便飞快地奔

进了球场。

我犹豫地看了看地上那块都变成土坷垃的玉米饼，想想拾起剥净也所剩无几，而且在这百人围观的大操场，也太有损我们家的声誉了。穷虽穷，咱不能太小气了，我怎么着也得顾些小面子呀。便用脚小心地踢些泥土把它盖住了。看看四周也没啥人注意，便劲头十足地继续看球赛。

没想到灾祸却因此降临了。中午回家吃饭时，没进家门就听见父亲在狠打大哥，听到二哥三哥大哭，大姐二姐大叫。我吓的家门也不敢进了，心想肯定是那个快嘴乌鸦把丢锅饼的事报告给我父亲了。邻家婶婶见了我，忙把我拉进她家，我心惊肉跳地在她家吃了一碗杂锅面，便又跑学校里去了。

事因果如我所想，原来是邻家的女儿把这些事告给了父亲，大哥曾把她的毽子踢进了水坑，想必她是以此报仇吧。我当时想着长大了一定撕烂她的臭嘴，遗憾的是，我还未长大她便嫁了人，有个大男人黑丈夫天天护着，令我无从下手。不过事后她妈妈也狠打她几个嘴巴子，善哉善哉！

当时大哥挨过打，被父亲捆在了堂屋里间的床腿上，午饭晚饭都没让吃。我在外边转到天黑方心惊胆颤地摸回家里，想乘着父亲不注意溜进屋里，爬进被窝悄悄睡，可还是被他抓住，噼哩啪啦一阵大打。

童年里的许多伤痛，如今都成了笑谈和美好的回忆，但是有些教训却终沉淀在心中，是我一生的奖励。

今年春节，我和大哥商量，把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住上一段时间。到来的那天晚上，我们一大家十几口到酒店去吃饭，也算是为父母接风洗尘。那天我们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怎么吃也吃不完，临走时，大哥说：“把剩下的菜全部打包带回家吧，明天还能吃上一顿大杂烩呢！”我转脸看看父母，他们满意地点点头。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偷玉米锅饼，我和大哥挨打的事，心中竟又想，今天要是把这一大桌饭菜都丢掉了，回家是不是也会挨上一顿揍呢。想到此，我竟忽地打了一冷颤，赶紧帮服务员装菜。

归家的路上，我想起了南北朝时的宋文帝刘义隆，在九月的一天，他要在武帐堂设宴，命诸皇子不要提前吃东西，全部到武帐堂待吃赐食。诸位皇子都很高兴，想一定能美餐一顿。可是等到天色大晚，也未见送上食物，个个都饿的饥肠噜噜。宋文帝这时就告诫他们说：“你们从小生长在丰裕的生活之中，看不到百姓的艰难和饥苦，今天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世上还有饥饿之苦，明白今后处事一定要节俭。”

想到宋文帝，再看看今天各家各室，娇生惯养的子女，个个吃的肥头大耳，小小年纪便大腹便便，满身流油。吃喝不愁，饱食终日，稍不对口味便大哭小叫，丢三甩四闹翻天。冬有暖气，夏有空调，从小未受点滴的饥饿寒迫之苦。国家一直和平富强还好，我真担心有朝一日那邦的洋鬼子再入侵而来，蒸上一笼包子就能招引去一群汉奸和走狗，重续历史

的悲剧，那才叫丢人现眼呢！

几日来，我一直在心里感念，小时我和大哥的那一顿闷揍和体罚真值得我们庆幸。我细想起大哥工作和生活的一贯

作风，都是在“饥饿地节俭”。我为父母庆幸，在他们的棒头下，没打出一个坏蛋和贪污犯，也没打出一个大手花钱的孽子，却教育出了一个个忠正孝顺的儿子。

现在的小孩子别说挨饥挨饿了，就连亲人老师的委屈也受不得丁点，前天电视上讲，某校小学生被老师训了顿后便喝药自杀了。现在教育法规又规定，教师不准打骂体罚学生，做家长的也被勒令不准打骂体罚孩子，又颁布了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我真不知我们到底要把我们的孩子养育成什么样的人才，是豢养一群柴鸡肉鸭，还是培育一群奔突腾跃的狼虫虎豹。

唉，世事难料，但求人间永远和平为妙。没有饥饿的威胁也就没有一切羞辱和罪孽了，挨打受气国破家亡的事也便绝迹了。

方塘居士

2007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