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人啊

       最后一次看见她，是考完高考后的那个下午，我站在学校主干道的楼梯上，她坐在比我低两阶的位置。我问她，毕业后打算去哪？她告诉我，去杭州。然后她起身转过来，我忽然发现，她剪掉了我素来喜欢的长发，画了眼线，涂了口红，抹了指甲油，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模样。或者说，变成了陌生又熟悉的模样。我们沉默了很久，忽然，她弯下身子问我，你呢？我一抬头，看见了她低胸衣领下，那条纤白而又修长的乳沟，顿时脸红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起身，别有意味的看着我笑了笑，最后转身离开。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不断的切换着她衣领下的风景和她问的那个问题，不知纠结了多久，刚想回答，却发现对方已经走得很远。我默默的看着她渐行渐小的身影，仿佛就像我们当初，从学校四楼扔下去的纸飞机，尽管飞得很远，但始终是在走下坡路……
        于是，我开始回忆我们的往事，我们的点点滴滴。
        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是一个隆冬的时节，我刚读五年级，她是插班生。那晚下完晚自习，我和同桌走在去厕所的路上，同桌告诉我，我们班来了一条龙。我疑惑的看着他。他笑了笑，又说，是一条独眼龙！我还是不解，于是问，什么？可还没等到同桌回答，突的从别处插进一个响亮的声音，你说我是独眼龙，我看你是双眼虫！接着，便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小女孩，从我俩身边大摇大摆的穿过去。那时，我也刚好也是个小男孩。
         离厕所大概十多米左右的地方，有棵上了百年的参天大树，昏暗的灯光照不进树荫。我隐约还记得，她当时扎着两个小辫子，从阴暗的树底下走到明亮的泥路上，辫子一摇一摆，步伐泰然自若，看着她的背影，我莫名的脸红了。那是我第一次脸红。后来关于她所有的回忆，毫无疑问，这一刻是最难忘的，因为在这一刻，仅仅凭着一个背影，我便认定自己找到了那个钟爱一生的人。
         同桌说的“独眼龙”，其实是指她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但我是毫不在乎的，不知为何，从小我便知道，有趣的灵魂比美丽的皮囊更使人珍爱，她的那一句“你说我是独眼龙，我看你是双眼虫！”深深的刻在了我的骨头上，那是一份让我动容的自信与坦然。
         于是我对她表白，俩人约在学校后面的小山上。我说，我喜欢你。她看着我，模样很认真，然后告诉我，我长得不好看。我说，我觉得很好看。她笑了笑，又告诉我，其实，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她说着说着看了看我的脸色，似乎怕我误会什么，于是又话锋一转的说，不过现在不喜欢了。我没有说什么，只觉得她真的天真得可爱。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估计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对感情这么认真的女孩了。
         就这样，我们确定了小时候谁都不懂的恋爱关系。后来，我六年级转校了，便经常给她写信，写着写着，初一时自己的作文竟然得了全年级第一名。
        我相信，这是她带给我的好运。
        我读的是私立学校，一个月放一四天假，所以每次放假，我都有两天的时间，跑到她的学校去看她。那天中午，她听说我来了，饭也没吃，便跑到母校的那棵大树下。我早早在哪里等候。我常常在想，如果能让我再一次回到那一刻，她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瞬间，我一定毫无顾忌的冲上去，抱住她，如果允许，我会给她一个激烈的吻，忘却任何眼光，忽略任何指点。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
         我们一个中午，仅仅是静静的看着彼此，谁也没说一句话。等到她走时，我也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她缓缓的远去，像第一次遇见她那样，没有任何交集。我叹了口气，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发现，她在老树下写了一行字:王南林，我喜欢你。
         葛的，我流泪了。
         我时常想起高中时读过的一篇散文，名字叫做《海棠无香》，内容全都忘记了，但结尾我此刻仍然记忆尤新。作者说:“苏以桥，我曾爱你！”这是我在校文学报刊上读到的，当时感慨了很久。因为我至今都无法想象，一个初恋的女孩，究竟对爱情会有怎样深刻的感触，才能用短短两千字，打动了对早恋恨之入骨的老师，然后将它发表在校文学报刊上。我不知道，主刊老师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作者和那个叫做苏以桥的男孩子知道。
        于是我想，她当时大概也是一样的，但不一样的是，我却不知道她的心。
       所以后来我和她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有很多，但最直接的，是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初三转学去了她所在的中学，终于发现，她不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她变得会很叛逆，大声说话，和班里男同学打打闹闹，和女同学拉帮结派。于是，我提出了分手了。虽然是我先说，但我仍然难过到痛哭流涕，可是她没有。
        分手后，我又有了一个心仪的女孩，没想到，她竟给那个女孩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王南林的女朋友，今天我打定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彻底的疏远了。
        毕业的时候，学校组织看散场电影。她不在，和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不知什么时候喝醉了，发酒疯跑到了后操场。她闺蜜来找我，说她醉了，叫我帮忙找找，我跑到后操场，不见她，正着急的时候，她从背后跑出来抱住我。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于是推开她。她倒在地上，嘴里说了一句，王南林，我喜欢你。是的，你喜欢我，我知道，但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就这样，我们再无联系，虽然高中我们又在一个学校，但始终是陌生人。
        时间过了很久，那天下班，我在马路上看见一对情侣，女孩依在男孩的肩膀上，等我走进时，女孩忽然对男孩说:亲爱的，我喜欢你。
       男孩笑了笑，回答:我也是。
       是的，在那一刻，我仿佛又看见她了，她变成了以前的样子，可是，她依着的人，却不再是以前的我。
        我们始终站在地球的两端，像马頔的《南山南》。
        近年，我总觉得自己成熟了，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变得不爱写字。我开始相信自己的快乐只有自己明白，也沉浸于自己的痛苦只能自己一个人承担。这是一种内敛，压抑，和克制。可是现在，当我发现和自己同龄的人都已结婚生子，比我小的人，都在挽着爱人的手逛街时，我有点怀疑自己了。
        其实，内心再强大的人，也有崩溃的时候，而崩溃的原因，也简单到让人不敢相信。可能仅仅是因为一部电影，一首老歌，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更甚者，是一句无心的话语，这些所有，都有可能会让那些外表看起来无比坚强的人，变得焦急不安，空虚寂寞，然后葛地流泪。
        譬如我。
        此时此刻，我把这些事情回忆一遍，不是为了追奠什么，也不是彰显自己的文字，仅仅只是为了告诉自己，曾经真的很美好，不管是哭，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