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天谣

序一  割风                 

      巍峨浩瀚的城池，被一片氤氲着微微紫气的弧形光幕笼罩保护着。
      光幕之外，不时有霹雳明灭，那是巡游在城池周围的电眼雕眼中闪烁的电弧。
      新月门箭楼之上，负责值守的一位扶膝危坐的带甲牙将双目微阖，似在小憩，而此牙将膝头横供的那把出鞘的大刀，却让人一看便知其人双目虽渺，六根六尘却绝对没有一丝松懈的在监控着天地之间的一切。
      天地之间，方圆数里，但有一丝异动，就绝难逃过他的灵识侦查。
       更何况天空还有眼目如电的来回巡游的电眼雕？
       这座雄伟的城池，就是月见王国的皇城。
       由这浩瀚巍峨的气势、尽忠职守的将士，完全可见月见王国的强大于一斑。
      
       蓦地，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劈开漫空月华，刺破皇城的紫气光幕，远远飞去。
       闭目危坐的牙将霍然起身，将长刀当胸竖立：“为将者，刃不离手、甲不离身，不能大礼为大长老送行，万望大长老一路走好！”
       他就这样竖刀为礼，目送那道流光远去。在他双目之中，有滚滚热泪连串而落……

       已是深夜，但今夜今时的王城，是一座醒着的城，王城的大街小巷、家家户户，无数人伏地跪倒，带着呜咽的“长老走好”的呼声此起彼伏，一片又一片，充满了整个皇城……
      
       万众瞩目，那道流光远去的方向，繁星闪烁的夜空忽然像一个垂垂老者的面容一样，涌起无数错综暗纹。
       暗纹波动扭曲，最后形成一个诡异的漩涡，漩涡深处，隐隐传出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嘶吼。
       ——轮回之门已经打开，已经在向大长老魂魄所化的流光发出召唤。
       可是那道流光却猛然划出一个奇异的弧度，极力避过轮回之门，向着更加遥远的天际俯冲而去……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新月门箭楼上那流泪行注目礼的牙将心头一阵抽紧，牙将身边，一队目不暂舍地望着流光远去的兵士中已有人失声发出惊呼：“这，这……莫非大长老拒绝进入轮回？莫非他，他选择了去往炼狱？！”
       执刀牙将此刻已经明白割风长老的用意，再也把持不住，捶胸大恸：“大长老舍不下王国，舍不下我们，是以宁愿选择进入炼狱去经受十万劫火焚烧……”      
       “可是，从古及今，还未听说有人能从炼狱返回，据说那十万劫火只会令人魂魄俱灭，在这宇宙之中永归于空无？”
        士兵们说完这句话，感于大长老往日的仁德、以及今时大长老为国为民做出的悲壮选择，早已泣不成声……
      执刀牙将忽然亢声说道：“大长老宁肯冒着永绝轮回、形魂俱灭的危险，也不肯舍弃我们，正是要在将来指导我们继续战斗！”
      他虽未明言所言的战斗究竟是何指，兵士们却都已明白他的意思——月见王国在几十年的安定之后，又有一场危机在隐隐迫近，当下众人忍着悲痛，齐举兵刃，呼道：“誓为王国而战！”……

      ***    ***

      大长老魂魄所化的流光直投遥远天际。
      天际之处，已隐隐浮现出一片片漆黑的尖利山峰，山峰之间，黑色的烈焰舞动如蛇。
       ——那便是大铁围山。
       大铁围山，三千炼狱，十万劫火……

      ***    ***

      这道远去的流光，这位深受万民爱戴、将士崇敬的大长老，就是长老院的司马割风——割风长老！
      割风长老本是月见王国有史以来第一位“文武双状元”。
      依照律制，举子们高中之后，就是选官，割风长老受任京师长老院的一个文职官员。
      他考状元的本事不小，但做起官来，政绩却是平平，干了好些年，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不过倒也从来不曾犯下什么能予人口实的错误。
      这位状元爷文采非凡，武学修为也颇了得，但为人却极是谦和，无论对谁，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脸色。
      在朝为官，自然就会处于各种关系的纠缠当中，自然也就不免有人找到他帮忙办些不能公开说的事。
      他来者不拒，只要你找到他，他就东跑西颠，忙得满头满身都是汗。
      虽然这些事他最后几乎没有办成一件，但所有找过他的人都还是不得不承认：司马这个人嘛，虽然没甚本事，人倒真是个好人！
      于是，司马割风不仅是王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文武双状元”，也成了当朝有名的老好人。
      所以，当长老院前任大长老去世，大长老之位出现空缺时，三大世家竟把目光投向了司马割风。
       三大世家从上一代就开始把持朝政，当朝皇帝的父亲就是个徒有皇帝之名的傀儡，受傀儡基因遗传影响，当今这位圣上也是对三大世家唯命是从。
       所以朝廷大小官员的任免实际上皆是三大世家说了算。
       三大世家是老百姓暗地里对刘、历、方三个世家势力所结成的联盟的称谓，既然是联盟，就难免在彼此呼应彼此借力的同时也彼此防范，三家各自都怕另外两家实力强过自己，从而吞并了自己。
      也正是由于三大世家之间的这种微妙关系，皇家才没有被替代，才有机会把傀儡基因代代遗传下去。
       作为地位仅次于皇室的当朝权利核心的长老院，也才没有被三大世家的某一家揽入手中。
       三大世家虽然都保持着默契，都没有入主长老院，但长老院也必须要在他们三家的掌控下运转才行。
       所以他们就看中了司马割风。
       因为司马割风是当朝有名的老好人。
       因为司马割风没本事。


       没本事的司马割风就是这样成了长老院的割风大长老。
       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里依然笑容可掬，依然大错不犯，政绩平平。
      
       事态的转变是在鄂北的一次大规模的干旱灾情。
       旱灾严重，受灾地域广大，而朝廷拨发的救灾银子，经过各级官府层层盘剥，真正到了灾民手上，已经所剩无几。
       割风长老对这一切早有预料，所以他前脚批下救灾银两，后脚就亲到灾区去巡查。
        他这一举动令三大世家也颇感意外，不过也只是认为这个没本事的老好人只是去做作样子，却没想到，割风长老一到灾区，就杀了地方衙门一批克扣救灾银两的官员。
        割风长老来到灾区，不仅杀了一批贪官，更将自己多年为官的俸禄全数拿出，与救灾银两一并赈济了灾民。
        灾民当中有个婴儿，母亲已经饿得乳房干涸，再无半滴奶水，只能眼睁睁瞅着孩子饿得奄奄一息。
        割风长老一见之下，当即取来一只大腕，割开自己腕脉，接了一碗自己的鲜血，交予那母亲喂给孩子。
        这一系列举动，令割风长老天下闻名，万民归心。
        不仅天下百姓视割风长老为救世青天，更有江湖侠义纷纷投奔割风长老。
        当时的月见王国，各级官吏大多是三大世家党羽，割风长老在灾区狠狠杀了一批贪官，必定因此被三大世家憎恨，江湖侠士们前来投奔，并不是为求功名利禄，只是要保护他。
        割风长老得了民众拥护，更有众多侠义之士相助，羽翼即成，立刻一改以往做派，雷厉风行地制定了一道道有利百姓苍生的政令。
       为了保证政令的推行，他又以帮助地方加强治安维护之名，派遣江湖侠士们进驻各级衙门，实则是监督这些盘剥成性的贪官们。
       而九重宫阙那边，年轻的皇帝陛下虽早有心整顿朝纲，却摄于三大世家的淫威，只得韬光隐忍，忍了许些年，司马割风的出现和作为，终于让皇帝看到了复兴皇权的希望。
       那之后自然又有不少波澜壮阔的血腥斗争，总之，在三大世家弄权专政的那段乌云遮日的晦暗岁月里，皇帝与割风长老彼此心意呼应、默契配合，终于力挽狂澜、扳倒三大世家及其党羽、安社稷、复皇权，让幅员辽阔的月见王国重新如山岳般屹立起来。
       再后来，月见王国在这一主一臣的引领下，经过休养生息，再经过对周边几个屡屡挑衅的国家的征讨，最终开创出一个强大到足以傲视八荒的盛世。
       十数年间，历经无数争斗杀伐，皇帝与割风长老亦即是君臣也是兄弟，更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可是，在被称为本朝最后的一场战争的平定西域各国的那场战争里，王国大军俘获的一个车离国的公主却让当今这位文治武功在整个月见王国历史上都足以堪称伟大的皇帝陛下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