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落

莲花落
鹅毛大雪飘了起来。
我把脑袋钻出被窝，大炕上，只我一个人了。哥哥姐姐的被窝都叠好了，我的被子上，压着减哥哥的大棉袄。
“好冷啊！”我缩缩脖子，准备钻回去。
门帘掀开，小狗子跑进来，带着一团雾气。他跑到我跟前，手里抓着一团雪。
“胖胖！”他说，“快起床，下好大的雪啊！三哥的小车做好了，我带你去玩！”
“我不要去！”我拱起被窝，“外面好冷啊！”
“外面不冷！”小狗子说，“你看看，我一脑门的汗！”
他踢掉鞋子，爬上炕，从被窝底下，掏出我的衣服。
“好热乎啊！”小狗子说，“大婶真疼你！这衣服都是热的！”
他把衣服递给我，我急忙忙穿好，可我够不到背带裤的带子，小狗子帮我系好，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减哥哥重新帮我系背带，我鼓秋着爬下炕，打了个喷嚏。
地面白了，树林肿了，小屋子高了，枯草俊了。
我们拉着手，从雪地上出溜过去，三哥推着小车子，示意我们坐上去。
我们坐好了，互相抱着，我心里有些怕，就把脑袋钻进小狗子怀里。
三哥推着车子跑起来，这车子是他自己做的，用木头拼接，专门用来跑冰面。
三哥力气大，他推着我们，跑得真快啊！
我们大声笑着，觉得东倒西歪，忽然，车子遇到石头子，我们两个跌落下来，吃溜溜摔了好远。
三哥拎起我，抖落抖落，看我满胳膊满腿，又把我丟到车子上，小狗子可怜兮兮地爬起来，战战兢兢地爬上小车子。
我从车上出溜下来，打死不肯坐了。
三哥把我们抖下来，拉着车子跑了。
我们手牵着手，跑到了荷塘。
清凌凌的冰面上，逡巡着荷花枯枝败叶，暗黑的颜色，看得我心疼。
雪花落到荷叶上，倒垂的荷叶镶了银边。
我们踏在冰上，我蹲下来，扶一株枯荷。
小狗子凑过来，黑黑的手指握住荷梗。
他快乐地眨着眼睛，雾气蒙蒙，他有一双凤眼，大大长长的眼睛，美丽极了。
我也有一双凤眼，可姐姐说，我的凤眼长倒了，眼角下垂，像个弥勒佛！
冰面上，荷叶没有尽头，我们拉着手，从荷叶底子钻过去，枯败得莲蓬，扎了我的手，痒痒的，酥酥的。
我把手放进小狗子手里，我们肩并着肩，爬进荷叶深处，世界仿佛静止了。泼天的雪花落下来，落下来，落下来了。
荷塘深处，寂静无声。我们躲进去，雪花簌簌地扑落，有些大雪花落到发小的头发里，有些小雪花落进我的手里。
我张开嘴巴，想接雪花，可这满天得雪花，却没有一片进入我的嘴巴里。
小狗子笑了起来，他拉着我的手，在荷花里穿行。
我回过头，看着他，仿佛亘古以来，他都这样陪着我，看我荷花红，看我碧叶落，看我莲蓬结子，又看我衰落。
起风了，雪花飞舞，把他的脸遮得模模糊糊，看不清了。
风越来越大，从玄关传过来，我赤足，踏于地面，重重厚被，依然冰冷潮湿。
我失去了你多少年了？这暗夜里，血脉中的思念，什么时候可以终结？
荷塘不在了啊，亲爱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出这片荷塘，把你从血脉里剥离？不再想念？
风狂喊起来，从我的心尖拖沓，哒哒哒的声音，破锯一样吱吱响着。
又一年的冬天了，亲爱的，你到底在碧落的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