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故事

      今天手机微信收到了家人传来的一张照片，照片的内容是两个扶贫干部去慰问一个困难户，站在两人中间的是一个衣着陈旧的瘦弱男子，手里捧着一台新的电磁炉，脚下还放着两箱牛奶，一脸尴尬表情。
     这站在中间的男人是我的一个远房的表兄。
     听大姐讲，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姑姑就嫁到了那个叫“古上”的偏远山村，那个地方直到几年前我去过才知道她所说的偏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偏和远。这个姑姑其实我也只见过一面，是在我大哥结婚的那次来过，至今近30年了。
      表兄是姑姑唯一的儿子，天生瘦小，可能因为穷，营养不良，脸色蜡黄蜡黄的。他天生耳背，又有点傻，跟他说话总要大声囔囔，有时根本听不见就问牛答马，不知所云。穷，加上天生的生理缺陷，三十多岁才娶了一个媳妇，却也是先天弱智，根本没法干活，也没有生育。十几年前，收养了一个女儿，十几年后姑娘家长大后受不了家里的贫困跑到城里再也没有回来。
      今天看照片中他的样子除了又老了一圈，那衣服，一如既往脏破；那脸色，一如既往蜡黄。这十几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记忆中，他每年都会来我家那么一两次，每次都是靠双脚走来。直到那年我去看他，才知道那足足又二十多里的山路。我小的时候，他也还年轻，虽然瘦小，但有使不完的力气。有时候会留下了帮忙干一些农活。我们都知道他的日子不好过，临走时爸爸总会在他的蛇皮袋里塞进一些衣服食物之类的，叫他回家再看。那时他总是推辞很久才肯收下，总是说我们也不容易，东西要留给孩子吃之类的话。
      说实话，小时候家里也很穷，但是我们劳力多，吃饱还是有的，比起他算是好多了。现今想起当时他的推辞的话，我知道他穷，但不贪。
      姑姑去世后，表兄的光景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而且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两三年也不见他来。后来听村里人告诉我说在街上见过他，我才知道其实他每年都来我家附近的街上，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来家里。
      后来我也成家了，日子也奔波起来，渐渐也淡忘了他的不来。直到三年前那次，我突然发现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来了，于是决定去看看他。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到那个山村。也就是那年前去我才知道之前他来我家是要来回走五十多里的山路。虽然现在都已经是水泥路面，但驱车在路上依旧感到非常的崎岖。
      去的时候看到的房子就是照片中的这座房子，据村里的人说，房子是同族的亲人合资给他建的，这让我感到很欣慰。那是一座钢筋水泥的房子，只有一层，但够用；面积也很小，但结实。一个房间，一张老式的床，一盏老式电灯，一个很旧的柜子，估计是我姑姑留下来的。外厅里除了地上的一小堆地瓜外什么也没有。今天，看到了他手上政府送的那个电磁炉估计是家里最现代化的东西了。
     房子的后面修了一个厨房，老式的灶台，烧柴火的。而当时最刺痛的是揭开锅盖的那刻，说真的，我没有勇气去描绘里面的所谓的菜。这么多年，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可他，还是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水平。若不是亲眼所见，想到过去的那么多年，作为亲戚我是怎样的无情。
     可能因为我的到来，表兄兴奋的带我参观着房子的一切，那感觉是在告诉我他现在的日子好多了，我不敢跟他说实话。
      我留下了带去的一些零食和衣服，一星期后我和儿子再去时就有选择地带去一些油和米面，之后我们就习惯性三两个月去一次。我知道，这些根本不能改变他的生活，可我除此之外真的无能为力。
      也许这给了他一些信心，他来找我的次数也增多了。不过，他的每次到来都让我久久不能平静。
      一次是那年的年底，他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还和以前一样双脚走来。老爸惊呼“你好多年没来了！”周围很多人也这么说，虽然之前也不见有什么人提起过他。他扑扑身上的泥土，卸下了蛇皮袋，好几个大大的包菜，大声自言自语说今年收了多少的包菜。我估计这些菜足足有三四十斤，他背着它们走了二十多里路！
     吃完饭后，我像当年的老爸那样装了一些衣服和食物在他的蛇皮袋里。这次，不管他怎么推脱，我都用车子载他一直到那个村口。
     就这样，每次都是他走路来，回去时我载他回去。有次，我把电话号码给他，让他要来时候叫邻居给我打电话，我去载他。可从来没有接过他的电话，他依旧走路来，走的时候依旧推推拉拉半天才肯上车让我送他回去。
     今天看到这张照片，他身上的这件衣服很熟悉，是我去送他的，去年底来的时候见他穿着它，今天再看照片还穿着它，让我看着痛心。
      那一次是在去年暑假，他有半年后才来。我看到他身体很虚弱，比划了半天问他怎么啦，才说得了病，不过自己去山上採草药吃好了。我半信半疑，突然一惊，五十多岁的他要是真的病倒了，怎么办？他一个劲地告诉我要多吃营养。其实，去年我也大病了一场，做了一个手术。不过我没告诉他，也不可能有别人会告诉他，可能是他也看出我的憔悴吧。
     吃饭的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只吃碗里简单的，怎么也不肯动桌上的其他菜。临走的时候，我说：“这件衣服太小了，给你穿吧。”我往衣袋里放了一些钱，用车子送他回去。没想到，过不了一个月，他又来了，碰巧我不在。听老爸讲，他这次带来的是一只鸭子。我很震惊，一贫如洗的他，养了好几个月的鸭子是一个多大的收入呀！我失措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有时候我在想，干脆接他下山，到我家。可我这么一个懦弱的人，什么时候有勇气走出这一步？
     今天，看到这张照片，算是找了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知道了还有政府在帮助着他。可我还是高兴不起来，我知道，和我之前送他东西一样，这样的帮助改变不了他的生活。他勤劳、善良，可就是因为先天的缺陷一辈子穷苦。
      这就是命吧！
       我想到了杨绛笔下的老王，我不知道是该愧怍还是同情。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正面的述说这位亲戚，也许是因为我对我现在的生活有一种负罪感，也许是因为可恶的情面问题，也许就像其他人说的“你并不欠他什么。”……好像我们得到一些东西都太容易了，而对他来说却是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这两年来我走入了有生以来最深的低谷，病痛的折磨和癌症的恐惧一度把我逼到了生死的边缘。直到今天，我总算一步一步走出阴影。想到一路走来亲人的关怀，友人的无私帮助，比起他来，我是多么的幸运。吉人自有天相，但愿我这位仁兄也能一步一步走出人生的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