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钱德勒通过打磨行为和行为之间的相关性,稳健地构造着读者心目中“作为假设的自我”。因为那是假设,没有明确的定型,不管理论怎样说都无所谓。对于自我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作者不必进行任何具体的说明。一种行为和另一种行为之间的相关性 A 诞生了。这另一种行为和第三种行为之间的相关性 B 诞生了。而 A 和 B 之间又诞生了复合相关性 C……如此一来,在故事中,相关性主动地、等比地膨胀开来。那种膨胀提升了“作为假设的自我”的真实性。通过这个自我的无意识的(不论何时何地那都得是无意识的)流畅自然的假定作业,作者和读者略去说明,将这膨胀的、多彩的共鸣彻底自发地、感官地积累起来。
在翻译本书的过程中,我得到了克诺夫出版社的编辑马丁·阿赫特的关照。之前我就认识他,他是珍藏版的雷蒙德·钱德勒作品系列(蜥蜴系列)的经手人,也是《菲利普·马洛生活金句集》(克诺夫出版社)的作者。翻译过程中遇到一些句子怎么也无法理解,于是直接向他请教,得到很大帮助,在此表示深深的感谢。例如,第二章有这样一段:出租车司机说“弗里斯科”,马洛纠正他说“圣弗朗西斯科”。司机说:“我就叫它弗里斯科,去他的那些个少数族裔。”英语是:“I call it Frisco ,”he said . “The hell with them minority groups.”这句话的语气我有点无法理解,于是请教马丁。他的回信如下:
例如,第三十六章谈到自杀方法的时候举了很多例子。有一句说:They have hanged themselves in bars and gassed themselves in garages . 直译的话就是:“他们在酒吧上吊,在车库吸煤气。”这句话怎么看都别扭。钱德勒在这里列举的几个例子文字都是成对的,很漂亮。这让人不由得怀疑 bar 是不是 barn 的笔误。“他们在仓库上吊,在车库吸煤气。”这样的话就好理解了。在酒吧上吊,怎么想都有些不自然。没有必然性。但请教马丁后,他思考了一番,回复我说:“不可能是笔误,是说在酒吧上吊。”可是,立志要写匀称齐整的文章的钱德勒写出了“他们在酒吧上吊,在车库吸煤气”这样的句子,我怎么都不能相信。我又翻了其他许多书,发现有记录称,关于这部《漫长的告别》,钱德勒因出版社排版校订错误、检查不够仔细等一直苦恼到最后一刻。他为此好像相当愤慨,十分困扰。那么说来,单纯的笔误不是“不可能”。因此考虑再三,我还是采用了“仓库”说。顺便提一下,清水俊二先生也采用了“仓库”说。我们意见一致。
还有一个,在翻译的过程中,总有人问我:“那么,那句‘To say goodbye is to die a little’该怎么翻译?”至少在日本,这是《漫长的告别》中的经典句子。但这其实不是钱德勒的原创。科尔·波特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创作了一首歌曲《 Everytime We Say Goodbye, I Die a Little》,这首歌曲当时非常流行。也就是说,这句歌词在当时许多美国人的脑海中都有印象。钱德勒(菲利普·马洛)只不过是乘势借用了这句有名的表达。钱德勒在书中加了个开场白,“法国人有一种说法可以形容这种感觉”,然后说了这句话。所以,也许这原本是法国人说的,科尔·波特只是借用。波特长年生活在法国,这也是有可能的。一般认为下面这首法国诗人埃德蒙·阿罗古的诗是其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