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文字：小说写作之微小说

作者：青铜月





窦跃生

小说写作有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小小说之分。一般，长篇小说在十万字以上。中篇小说几万字。短篇小说在几千字到几万字之间。小小说在一千五百字左右。我们说的微小说就是千字左右。

现在的网络小说长的一部居然达到2000万字。而闪小说也只几百字。微小说就像一块雕刻精致的美玉。我们可以愉快地把玩欣赏，从中学到写作技巧。

1.

我们说，小说是人学。主要是刻画人物，其次是讲故事。现在，小说和电视剧分工越来越细。小说偏重于表现人学，电视剧则偏重于讲故事。读《红楼梦》，我们记住了贾宝玉、林黛玉。读《红岩》，我们记住了江姐。读《飘》，我们记住了郝思嘉。

微小说要在很短的篇幅内突出有个性的人物，有曲折的故事情节，这就要求有严密的结构，把不同人物安排在故事情节当中。

叙述的艺术要藏包袱，留悬念，营造引人入胜的磁场。包括人物的语言要符合人物性格，有不同于他人的特点。从他们的说话中，就知道是谁。

精彩的结尾：欧·亨利式结尾，出人意料。代表作《麦琪的礼物》。莫泊桑的《项链》。把震惊留到最后。就像孔雀开屏。还有一种结尾，悬念到最后依然是悬念，让人感到遗憾和思考。

2.

我曾经写过一个系列小说《酒后百态图》，发表在《传奇故事》。还是拿我近两年写的一篇小说分析吧。

酒后百态图之

母老虎

窦跃生

一个惊人的秘密被红豆和他的两个朋友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潜藏在大山深处的秘窟。

(把悬念放在第一句。让读者看第一眼，就想继续往下看。)

红豆和他的两个朋友走进八百里伏牛山的腹地，这里有一个小山村。此村庄有个怪异的名字——牧虎营。村后，有一片密密的竹林。竹林旁有一座古老的寺庙。



(这个神秘的地名牵引出一个“虎”字。)

红豆和他的两个朋友是来寺庙寻宝的。

从南阳出发，驱车一百八十多里，一条大江拦住去路。红豆和他的两个朋友下车，坐船，横渡丹江。剩下就是步行了。

(用新闻形式写小说。给读者真实的感觉。就像真事一样，但是却是小说，大部分是真实的情节，而最关键的地方是虚构的故事。)

下雨，泥泞。山道崎岖。红豆和他的两个朋友沿着起伏的山乡羊肠小道寻觅牧虎营。

遍地的野菊花开得正黄。毛毛雨继续。前面是一片松树林。红豆的一个朋友白丽突然听到嘤嘤的哭声。她胆怯地问道：“嗨，听到了吗？”

在这荒山野岭，三人便止步不前。红豆的另一个朋友青铜月说道：“听到了，不会是什么野……野兽吧？”此时，他们都后悔忘了找一位向导。

还是红豆眼尖，发现一棵松树下蹲着一位老人。那声音来自这位老人，并非什么牛鬼蛇神。三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来到老人身边，与其攀谈起来。

白丽问道：“老人家，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哭泣啊？下着雨呢，快回家去吧。”

(故事的第一层开始了。看看有什么怪事。)

老人哽咽着道：“别劝我回家。我一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头皮都麻了。我就是在这里放羊，也比回家心气儿顺。”

放羊？都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还放羊？红豆不解地问道：“老人家，您高寿啊？”

“八十八。”哦？正在三人纳闷儿的当儿，老人说道：“我不愿回家。我害怕老虎。女儿是只母老虎。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老是赚不到钱。没有钱给女儿，她就赶我走。”

(第一只母老虎是女儿。注意，八十八岁的老人有烦恼。)

三人面面相觑，对老人安慰一番后，便问道：“去牧虎营还有多远啊？”

“快了，往前走，看到竹林就到了。”

三人欢喜不尽，继续往前赶路。走啊，走啊，并没有看到竹林的踪影。倒是有两棵高达的黄楝树横在眼前。古树中间的大石头上躺着一位老人在哭泣。

三人好生奇怪。白丽上前问道：“老人家，你怎么在这里哭呢？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你家人呢？快回家吧。”

老人抽泣着答道：“我不愿意回家。我害怕老虎。家里有只母老虎。老婆跟母老虎一样厉害。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做错事情。一回到家，她就骂个不停。我还不如在这里放牛顺心呢。”

(故事的第二层：老婆是母老虎。)

嗨，无独有偶。又是一个家中有母老虎的老汉。山里的女人猛如虎吗？青铜月问道：“老人家，您高寿？”

“九十九。”三人安慰了老汉一番，准备继续上路，当告别老人时问道：“去牧虎营还有多远啊？”

(注意，第二个人九十九岁。连环故事。)

“到了，往前走，看到寺院就到了。”

这么大岁数还受人欺负？三人边走边为老人鸣不平。继续走啊，走啊，依旧看不到寺院的踪影。

就在三人筋疲力尽的时候，三棵银杏树挡住了去路。银杏树下一位老人在哭。这便奇了。

三人上前劝道：“老人家，别哭了，回家去吧。是不是家里人惹你生气了？”

老人泪光闪闪地答道：“是啊，我回家干什么？我害怕老虎。家里有只母老虎。母亲比母老虎还要厉害。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做错事。一回到家，就挨打。我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去算了。免得受那窝囊气。”

(第三层，母老虎是母亲。可以总结一下：女儿、妻子、母亲都是母老虎。)

这老者看上去比刚才那两位老人的年纪要大一些。红豆便好奇地问道：“老人家，您高寿？”

“一百零一”。白丽更纳闷儿了，便问道：“您都是百岁老寿星了，家中还有老母亲？她多大年龄了？”

答曰：“一百二。”



(惊奇不断升级。第三个老汉一百零一岁。他还有母亲。)

天哪，真是苦海无边啊。三人对老者宽慰了一番，准备继续行程。青铜月问道：“去牧虎营还有多远啊？”

“还有二里。”呀，山路可真耐走啊。

走啊，走啊，走啊走，走到九月九。终于看到竹林了。三人喜出望外。

竹林的小道上，迎面走来一位身穿袈裟、满头银发的僧人。白丽急切地上前施礼问道：“请问，前辈，去牧虎营还有多远啊？”

“阿弥陀佛。”老僧左手一指。三人抬眼望去，竹林闪开的缝隙，果然亮出一座小村庄来。

小村，袖珍之极，五七户人家。红豆和他的两个朋友总算不再为路途遥远而烦恼了。

小村，有一股异香飘飘。

三人进村。但见一位步履蹒跚老奶奶正在捋树叶。她腰里挂着一只葫芦。原来，那股异香正是来自这葫芦。

酒！酒香四溢。老奶奶醉意朦胧。

白丽上前一步问道：“老人家，您采摘这些树叶做什么？”

老奶奶笑道：“这是神仙叶子，可以做神仙叶儿凉粉吃。做好了神仙叶儿凉粉就送到寺里供神仙。顺便去看看我小叔。”

(这个典故是真实的。淅川的特产。细节的真实。)

该不会是说醉话吧？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叔叔？

红豆惊呼：“老人家，您高寿？”

“一百二。”哦，青铜月猜想，这大概就是刚才那位想出家当和尚的老汉的母亲了。他继续问道：“那你小叔多大岁数啊？”

“比我大四岁。”老奶奶答。

“他在寺里干什么？”问。

“当和尚。”答。

“他干嘛要去寺里当和尚啊？”

老奶奶滔滔不绝道：“他不想回家，他想出家。小时候，不想回家，家里有只母老虎，是她妈妈。不小心，做错事，就挨打。到了中年，不想回家，家里有只母老虎，是他妻子，没来由地挨骂。干脆，就去他闺女家住。老了，不想回家，家里有只母老虎，是他女儿，不给钱就赶走。你们说说看，我小叔不去当和尚去干啥？”

(对话的简洁与复杂。埋藏了更大的包袱。)

白丽自言自语道：“不想回家的理由，是因为家里有只母老虎。”

“错。你刚才说的，是一般人不想回家的借口。我小叔出家的原因是，家里有三只母老虎。”老奶奶满嘴酒气的话太经典了。

(人物语言的个性化。)

三人大笑。红豆欣然道：“老人家，我知道你长寿的秘诀了——家中有只母老虎。”



“错。告诉你，我的长寿秘诀是，把自己喂养成母老虎。”

(两个错，让情节跌宕起伏。)

哇！看来，老奶奶实在是有几分酒醉了。她云天雾地的话，让人无语。三人问了前往寺庙的线路，便去拜访那位一百二十四岁的老和尚。

穿过茂密的竹林，寺院金碧辉煌。

三人要拜访的长寿和尚正是刚才在竹林遇到的那位身穿袈裟的老寿僧。

宾主就位。鹤发童颜的老僧道：“想必，各位施主是来本寺探秘取宝的。我领你们去看秘窟就是。”

穿越碑廊，边走边聊。

那个叫牧虎营的村庄是和这寺代代有缘呢。早在五百年前，这群山之间有一群老虎出没。要么，谁家的小孩子丢了；要么，谁家的牲口被老虎吃了。闹得村子鸡犬不惊。

村里的男女老少没有办法，只好去寺庙里烧香拜佛，祈求平安。一位母亲皈依，成为居士。

她在皈依的那一天，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一件事。那天，她端起三大碗苞谷烧酒，一饮而尽，故意将自己灌醉，借着酒意壮胆，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山村。

她绞尽脑汁，研究出一种味道和形状很像鸡肉、鱼肉的素斋饭，带着这些素斋饭到老虎经常出没的地方去喂养老虎。

“虎娃，虎妞，回家吃饭了。”她扯着嗓子喊叫，把全村人都吓傻了。

奇怪。那些老虎似乎闻到了鱼肉、鸡肉的香味，探头探脑地来觅食。人不扰虎，虎不伤人。

从此，这个村庄便有了一个别具一格的名字：“牧虎营”。意思是放牧老虎的村子。

长此以往，那些老虎和牧虎妈妈成了朋友。牧虎妈妈每次在喂养老虎素斋饭的时候，总是口中念念有词道：“虎，虎，离村庄，勿杀生，吃斋，皈依。”

(老虎皈依。这个故事奇葩吧。实际上，是有原型的。牧虎营的原型是内乡县和南召县交界处的宝天曼上有一个“牧虎顶”，这里搬过来借用。老虎皈依的故事，雕刻在淅川县丹江河畔的香严寺里一块“憨憨和尚碑”上。移花接木地安排在小说中了。)

如此这般地，一日，二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

像魔咒一般。忽一日，那群老虎吃了牧虎妈妈送来的最后一顿素斋饭之后，竟然乖乖地列队步入寺院。老虎皈依佛门的故事在当地民间传唱着，几百年过去了，再也没有老虎祸害村民的事件发生。

据传，那位牧虎妈妈活到一百五十岁寿终正寝。尽管，寺院的藏经阁里并没有什么经书记载这段历史。但是，人们口口相传，祖祖辈辈沿袭着一个古老的传统——不给女性犟嘴。

村民为感恩牧虎妈妈，为了感恩英雄母亲，就立了一座石碑。因为战乱，这座石碑已经残损不堪，被一位住持偷偷地藏在一个秘密的洞窟内。

红豆三人随老僧来到塔林，在秘密石窟里找到了那块残缺严重的石碑。果然，上面仅仅留下的不多字迹已经模糊一片。

隐隐约约地，只能顺下来两行字：“与虎住一窝，能活一百多；家养三只虎，能活一百五。”



(临摹欧·亨利式的结尾。也有自己的创新。)

红豆三人像探宝探到了真正的宝贝一般，欣喜若狂。不绝地感叹：“不虚此行。”

而那位一直沉默寡言、身披袈裟的方丈却神秘地笑道：“施主慢走，老衲送你们一件稀世珍宝吧。等到了船上，请打开手机，再看微信。”

(眼看已经揭开谜底，再次留下悬念。这是一种创新。文学创作，重在创新。)

三人原路返程。当登上客轮，打开手机，有一条微信写道：“女人示弱，官大钱多；女人示强，家破人亡。”

(漫漫人生路，给人想象的余地，也有讽刺的意味和黑色幽默的智慧。)

江水渺渺。三人愕然。

3.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被誉为20世纪经典。

小说《母老虎》要揭示的也有这层意思。生命中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能会带来深重的焦虑和苦闷。有些是一生无法摆脱的。良好心态是长寿秘诀。灵魂的圣洁往往在于隐忍，需要一生的修为。

刻画人物，身上藏着传奇神韵的是牧虎妈妈。三碗苞谷烧酒过后，居然降服了兽中之王：老虎。这就是“酒后百态图”的乐趣。

故事核：老虎皈依。人与动物是不同的生命，人的警醒。

故事情节的起伏跌宕，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走向内心。

博览群书，博采众长，形成自己的创作风格。在写作中寻找快乐。

作者简介：窦跃生，高级记者，南阳日报社原专职编委，南阳市老干部大学写作课老师，多年来在新华社、《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星星诗刊》《萌芽》《青年作家》《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作品5000多篇，１００多次获得国家级和省级作品奖，有作品集《青铜月》。曾荣获“河南省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