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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作没有很强的目的性和功利心,只是纯粹的写作,就写自己要写的,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写。那种状态虽辛苦,但是却很纯粹。 ——黎紫书 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看来,《流俗地》是今年给人带来惊喜的一本纯文学之作。这部描写一个盲女和一座马来小城故事的长篇,曾被评为《亚洲周刊》2020年十大小说。小说中,作家黎紫书回到自己熟悉的马华城镇生活题材,置身于众多小人物之间,与他们同喜同悲。她以马来小城的“楼上楼”为中心,洞开马来西亚的华人世界,他们的爱恨、生死、出走、回归,无不沾染此时、此地的风俗与况味。小说描写马来锡都世俗小城里的平淡生活,数十年历史深处的一众卑微生命,个人命运的创伤与徙家流落,不同族群关于各自民族的身份认同与情感交融。每一种悲凉的生存底色中,都有着人性的倔强。每一个个体的浮沉,都渗透着作者对历史饱含关怀的回望、对现实政治有距离的观望,以及对海外华人民族身份的复杂情结。 小说家董启章说,我们可以把《流俗地》视为这样的一本,小说家大展毫无花巧的叙事基本功,却可以做到出神入化的作品。在小说阅读本身来说,肯定是个赏心悦目、滋味无穷的经验。 中华读书报:1994年,你的《把她写进小说里》获马来西亚花踪文学奖小说首奖。那时你才二十三岁,当时的写作是怎样的状态? 黎紫书:我小时候喜欢阅读,看了很多书,偷偷写诗和散文,没有文学的梦想,也没想过写小说,因为觉得小说太庞大太复杂。我的写作是从苏童开始的,二十出头接触苏童的小说,我记得那时候看的是《妻妾成群》的短篇小说集,非常喜欢,搜罗所有书店所有关于苏童的书,买了一系列苏童小说集,在短时期里把他所有书看完了。苏童的语言非常风格化,很炫,个人魅力很强,和我之前接触的小说家不同,他的语言魅惑了我。如果不是那个时候读了苏童,或者说隔了十年再读可能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从那时候起我尝试写小说,用苏童风格的语言写马来西亚的故事,第一次写短篇小说得了首奖。后来出小说集,我都避免把早期的小说收入集子里,因为一看就知道模仿苏童的笔风。 中华读书报:能否谈谈这么多年来你的写作是怎样的情况? 题材、风格上有什么变化? 黎紫书:写作上我没有很大的企图心,也没有长远计划。在马来西亚懂中文又喜欢文学的读者很少,出了书卖两千本就算销量很好了。我比较幸运,年轻时得了国内外的文学奖,能让中文世界看到我,也经常有发表和出版的机会。年轻时常参加文学评奖活动,因为只设短篇小说奖,我就专攻短篇小说,有时候写小品散文,有时候写微型小说。后来慢慢地生活比较充实,可以放开来,人生哪个阶段适合写什么就写什么。写长篇须要投入很大精力,必须放下手头其他的工作,其实并不适合我。 我一直都很羡慕中国的作家,写长篇还能发表,能出书,读者群那么庞大。我是苦苦挣扎中的写作,年轻时做过十多年的报社记者,做到月刊主编,后来辞职决定当全职的文字工作者。但我不可能只用创作维持生活,而要做很多和文字相关的工作,比如文学奖评审、驻校作家等等。我写作没有很强的目的性和功利心,只是纯粹的写作,就写自己要写的,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写。那种状态虽辛苦,但是却很纯粹。 中华读书报:多年来都写短篇小说,2010年,你创作了长篇处女作《告别的年代》,从短篇到长篇创作,是否面临更多的挑战? 黎紫书:之前我完全没有写长篇的经验,没有抱任何期待。我完全不懂怎么着手去写长篇,所以是以练习的心态,希望藉此学习怎样写长篇,因而刻意用复杂的形式去写,好去摸索语言,节奏、氛围的营造、结构的建造——为我后来的长篇小说打下基础。 中华读书报:那么你觉得创作有技巧吗? 国外有很多创意写作课,你认为会有帮助吗? 黎紫书:我向来对理论的东西不感兴趣。我看很多小说,大众的、纯文学的,对中文的使用、语言的追求都是从阅读中积累,慢慢有了文学创作的想法。我自己也教过写作班,每次课程开始我都对学生说:写作是没得教的。我的写作课往往变成文本赏析。我总觉得写作的能力不会超出阅读的能力。只有阅读的境界高了,写作的能力才会提上去。我自己在阅读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态,我读小说的时候老在挖掘作者的内心想表达什么,他的完成度有多少,顺便也把自己训练成一个作者了。 中华读书报:《告别年代》和《流俗地》主人公都是来自底层的女性,前者主人公杜丽安出身不好,嫁了黑道大哥成为另类社会名流。即使如此,她并不安分,因此有了更多的曲折冒险。《流俗地》里的古银霞是妥协的甚至是认命的。角色的变化说明了什么?《流俗地》的男性是缺失的,要么早逝,要么懦弱,女性角色集中而且突出,你在她们身上寄托了什么? 黎紫书:我不是女性主义者,我写作并没有为女性发声的观念,可能是成长过程都在以女性为主的环境里,我母亲有四个女儿,父亲长期不在家,家里的亲戚也都是女性居多,我中学上的又是女校,自然觉得对女性的了解比较深,知道的各种女性也比较多,写来比较有把握。我这些年读的小说很多都知识分子化了,都在写校园里的人物,都是精英化的小说,但是底层人呢? 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多数。我生活里和这些人接触比较多。到了写小说的时候,很自然就想写自己最常接触的人物。 我喜欢躲在阅读的世界,后来变成躲在写作的世界,一个人独来独往,可能在别人眼里我孤独、凄凉,但是我实际上十分享受。我喜欢在人群里专心观察周遭的一切,那是一种嗜好。“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优势,可以把时间和精力用于观察世界。 中华读书报:《流俗地》中银霞天生双目失明,为什么会想到写一部关于视障的题材? 黎紫书:我本来只想以老家为背景,写底层人的生活,当时对于小说的主人公并没有清楚的想法。但我过去有经常电召出租车的经验,每次都是同一个女声接电话,我因而对这声音的主人充满想象,那时就想过要把这样一位接线员写到我的小说里。此外,我很久之前就想过要以盲人的视角写一部小说,但是后来发现太难了,没有了视觉上的描写,小说几乎无以为继,因此就放弃了这想法。可是后来突然这些经脉便都打通了,很多的构思慢慢累积,渐渐变得清晰,许多零散的点子都可以衔接起来。用失明人士做主人公,放在小说里可以有更多深层的表现、也能更好地处理马来西亚社会各种文化种族混杂的关系。面对这些差异,一个盲人可以少了很多偏见。这样的主人公可以让小说更丰富、更有内涵。 中华读书报:能否谈谈这部书的构思? 各章题目似乎随意:“猫”“莲珠”“迦尼萨”“大伯公”……能否谈谈你的用意? 黎紫书:坦白说,我不是很在意。每一章我都告诉自己写什么,可能还没写完,就想好了下一章大致写什么。待小说完成后,我有想过要不要把题目换成数字,这样子就会让小说看似有一个紧密的连贯性,但我最后还是决定保留原来的形式。我故意把它弄得像是毫无章法,好让读者感觉到这小说并没有很严谨的时间线,他们可以尝试把秩序打乱另行排列,或者随时选择在哪一个部分读都行。 中华读书报:电梯里陡然漆黑一团,银霞却对顾老师说:“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很喜欢你的语言和细节描写,这些对你来说都是信手捻来? 黎紫书:写长篇对我来说最痛苦的是,要将自己投入到人物状态里。我写银霞,闭上眼睛就是银霞,想像被关在电梯里的是自己。倘若我是银霞,作为一个在黑暗中活了一辈子的人,意识到身边的一个人在黑暗里手忙脚乱,应该就会说出这句话吧。这句子其实是信手捻来的。这样的写作,投入很痛苦,要抽离就更难了。长时间的创作,对我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影响非常大。 中华读书报:你在后记中谈到生病对自己的折磨,但是看作品依然是饱满完整的。这样的状态并没有影响到小说创作? 黎紫书:我一直很自觉地提醒自己,小说世界是另一个世界,作者不该硬把自己挤进去,我写的是小说里的人物,那是我的作品,和我本人的状况是无关的。我认为这个小说必须写得流畅和沉稳,所以但凡文字中表现出一点烦躁或挣扎,都必须删掉。我只能说,我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作者。 中华读书报:那你觉得写完后达到自己的要求了吗? 黎紫书:要是能做到百分百成功,那我大概会感到很失落。我知道这小说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但是在写它的那段日子里,那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状况了。不管怎样,我对这作品的满意度还是很高的,它相当接近我当初对它的想象。来源:中华读书报 | 舒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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