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笑：现实题材，莫在空中起楼阁

三生三笑，1984年生，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三期网络文学高级研修班学员，文学创作三级职称，代表作《粤食记》《我不是村官》《甘霖》《白衣暖阳》（原名《我们都是天使》）等。擅长现实题材创作，关注基层工作者，擅长把文化文旅、民俗风土融入故事，刻画富有人情味的民间百态风情画。《粤食记》入选2022年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我不是村官》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优秀现实题材和历史题材网络文学出版工程”。

如果按照“拿到稿费”这个标准来算，我大概算得上是很早挣文字钱的人了。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就陆续有豆腐块发表，那时候我寄宿在学校里，隔三差五地去取汇款单，让我这个又黑又瘦，竹竿似的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硬生生在传达室大叔面前刷出了存在感！

但是，按照网络文学入行的标准来算，我又是典型的“年纪大，入行晚”，30出头才开始连载第一本书，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年的光景。作者聚会的时候，在一片生嫩的“90后”、“95后”年轻面孔中，我就是当仁不让的老大姐。

在写网文之前，我进过外企，当过村官，做过图书馆员，既在一线城市最顶尖的甲级写字楼坐过班，又在粤西最贫困的山区量过青苗……这些经历让我有了写现实题材的动力，入行短短数年，写了四五本关于基层的现实题材。也因此不断有朋友来问我：“我也想写现实题材，但没有过某某经历，要怎么写？”又或者是：“我曾经加入过某某行当，现在想要写一段那样的经历，是不是就能够大火？”

被问的多了，我不禁思考：网文的现实题材，是不是只需要彻底复刻现实生活就可以了呢？

——个人认为，不一定。



首先，现实只能够是故事背景。

古早时期的天涯社区、榕树下、红袖添香、猫扑等论坛网站，存在大量立足现实的文章，包括但不限于婆媳文、职业文、校园文等，内容广泛，情节精彩。我一度流连其中，乐而忘返。

因此，等到我决心写现实题材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曾经从事过的大学生村官这项职业作为题材。下乡期间，我亲眼见到我们的基层工作者是怎样兢兢业业地工作的，这些人身份构成复杂：公务员、选调生、三支一扶、政府雇员、大学生村官、村民自行选举出来的村领导班子……他们的工作任务非常繁重，“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从文化到经济，从宣传到拆迁，从务虚到务实，统统都在乡镇以及村这两级层面贯彻落实执行。两年的村官经历，几乎重塑了我的三观，把我从学生气十足的新兵蛋子操练成了“下乡能走，遇事能做，见人能说，拿笔能写”的家伙。

这样的经历说出来似乎很精彩，分派到每一天，实际上是枯燥而无味的，是没完没了的下乡走路，是没日没夜的做材料看文件，是千遍一律的走访个案整理数据……这些日常生活，显然不适合用在文学作品里。有许多涉及私隐的人和事，更不适宜贸然照搬。

我比较常用到的一个方法是艺术整合。作为网文作者，基本功就是“捏地图”，《我不是村官》的故事背景是一个小岛，这个地方就是虚构的，是我捏地图“捏”出来的。灵感来自于我的一次坐渡轮去郊游。

这个小岛名叫黄布沙，相传是北宋名臣包拯掷砚归江之处。黄布沙上有荷花映日，沙滩百米，冬天的时候洋紫荆沿着小岛沿岸盛开，非常美丽。离黄布沙不远的地方，是另一个物产丰饶的半岛，名叫沙浦。沙浦背靠高要市区而被大山阻断，面临鼎湖而被西江划开，前后不靠，所以经济不是很好，但沙浦出产美味的河鱼，名贵的茨实，清甜的粉葛……我曾经不止一次去过沙浦，和沙浦的驻村大学生村官有过交流，后来这一切整合成虚构的黄沙岛，配合上虚构的情节，形成了故事。



其次，现实题材也是需要强故事性的。

网文中的现实题材，其本质还是网文。网文要好看，就要故事性。故事性强的前提，就是冲突性要强。“文似看山不喜平”，小说中如果没有了冲突，那么小说文本就会显得平平无奇，乏善可陈。这一点在网络文学中更是突出，连载过程中，如何设置悬念，如何制造冲突，如何抓住读者每日追读下去，是无数作者创作的核心课题。无论是行业论坛还是同行交流，网文作者们最热衷讨论的话题之一就是“如何抓住读者”。

现实题材作为网文的类型之一，一样有连载的过程，一样面临同样的问题。在写作过程中，“事业线”和“感情线”，是作者们常用的制造冲突的手段。有的作者涉猎面很广，写什么像什么，写什么是什么，矛盾冲突信手拈来，探究人性，拷问灵魂，令人叹服。而我感觉自己是笨拙型的，所以我用的是也是笨办法：在不断深挖一个题材的时候，反复变换角度来看矛盾。在此前的扶贫题材《甘霖》里，我的矛盾还是比较浅白的，偏重于描写村子里的酗酒鬼、贪小便宜的妇人等平面反面人物。但是写到最后，写到男女主壮志未酬而遗憾分手的时候，我才挖到了真正感动我的点，把自己也写哭了。

完成《甘霖》的创作后，我马不停蹄地开始写《我不是村官》，这次我下决心把上一本书的遗憾弥补掉，于是有了男女主共同创业，有了成功的脱贫致富经历，也有了更加广阔的乡村创富画面。矛盾点集中在农村养老、重男轻女、家族传承等问题上。这一次我写得很满足。

有时候，有的作者会问我：“如果不写负面形象，要如何制造矛盾？”其实，能够产生戏剧冲突的地方有很多，这些冲突，都得在不断地重复深入已有资料的过程中，慢慢挖掘。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从前有一个桌面小游戏“黄金矿工”，越到了高难度的关卡，石块越多，我们要绕过石块，挖到金子。平淡的现实生活是石块，绕过石块后面，好故事就是金子，我们要挖金子。



最后，现实题材还是要现实。

现实题材立足现实，“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故事的背后，仍然要体现现实的情感，现实的矛盾，现实的羁绊。故事情节可以是虚构的，但是矛盾和感情，是要真挚的。唯有滚烫的真挚的感情，才能够打动读者的心。

我开始写网文那会儿，已经是流量时代了。那时候我刚从大学生村官考到了市图书馆里任职，得益于我们丰富的馆藏，我能方便地看到很多好书；得益于我职业生涯中锻炼出来的搜索技能，我能够快速汇总当时网络上已相当齐全的新手指引、网站科普、入门指南……工具是现成的，而我思考的更多的是，如何把当时我们的情感传达给读者们。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句话对也不对。很多时候因为境遇的不一样，我们很难想象世界上另一群人的生活，就比如刚刚下乡时的我，看到了和平时接触的同学、同事截然不同的村民——他们是那么简单直白，喜怒哀乐丝毫不加掩饰，喝多了就又唱又笑，不高兴了破口大骂，喜欢你直接比大拇指，讨厌你就翻个白眼。但我们感受悲喜的逻辑是一样的，“生老病死”——经历新生儿呱呱坠地，我们一样得开心；经历老人家离世，我们同样得悲伤；经历困难，我们一样迎难而上……我把这些经历经过思考和阅读，沉淀下来，沉淀了好几年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化成文字。

无论是言情流量文也好，现实题材也好，都是来自我过往的每一项生活。窃以为，写作就算不讲求天赋过人，也得讲究养浩然之气化而为文章。虚怀若谷，师法天地。永远铭记“三人行必有我师”，永远的空杯心态，永远的海纳百川，永远的贴地皮接地气。切莫因为多认识几个字，多念了几年书，多两个学历，就脱离了现实，脱离了群众。我还记得我听见第一句客家话时的迷茫，还记得被老领导一句“行下湖笃下氹”（粤语方言，走到哪儿算哪儿）时的逗笑。我还记得茶果节上茶果的软糯香甜，苏真人诞上的飨宴热闹……就算是路边经过的一位积年老农，也曾经脱口而出“阿崩叫狗，越叫越走”的俚语，遂成我一言之师。这些乡野俚语，市井小民，人情风俗，都是鲜活的写书源泉。

写现实，就是写自己的心，心里藏众生相，心里的感情真，无论语言优雅与否，辞藻是否华丽，读者，是能够感受得到的。莫起空中楼阁，夯牢现实根基，就像一棵根须发达的大树，遇到阳光雨露合适的日子，自会破土而出，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中国作家网（栏目策划：虞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