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普通人跃入写作的洪流，他们将收获什么

互联网时代

普通人也有权借由写作

发现自己的独特价值

技术在其中发挥着“向善”的力量

幻想

人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身影交织、面孔重合，彼此间的不同能有多少？可活出自己又是每个人的希冀。很多人会想：我是谁？我独特在哪？我能留下些什么？人们忍不住在脑海中幻想自己是主角的绮丽故事；也总会下意识地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痕迹，比如文字。

问题在于，对于普通人，这一切会不会太过于奢侈。

十几年前，荆棘之歌在广东工厂的流水线上做质检员。巨大空旷的厂房里，人与人之间距离很远，只有难闻的气味和令人窒息的粉尘到处飘荡。每天，十几个小时，一个又一个零件从她面前经过，金属锋利的边缘时常会划伤手掌。单调而令人疲惫的工作中，她萌生出一种幻想：流水线的尽头，是个能吞噬一切的大妖怪。

闲暇之中，她和朋友渐渐都迷上网络文学。白屏黑字组成的页面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有趣得多的世界；屏幕另一侧，2006年，起点中文网第一次为旗下最顶尖的网络文学作家们颁发“白金作家”荣誉，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等一批作者开始走入大众的视野。

南方的夏天热的让人睡不着觉，拿着滑盖手机，坐到走廊上，小说陪伴那时的荆棘之歌度过了无数个夜晚。被机械轰鸣充斥的那段时间，这几乎是她唯一的自留地。她至今记得，某天午休时，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她正在起点中文网上看一本仙侠小说到入迷。手机突然欠费，这让她无法购买接下来的章节——在那个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话费的主要充值方式还是购买实体卡——她没有想太多，顶着大雨便向营业厅冲去。

工厂的生活持续了几个月，回到老家，荆棘之歌又换了几份工作，最后安定在一家美容院里。生活依然被分割成现实的疲劳、迷茫和网络文学里美妙的世界。关于妖怪的幻想则仍旧继续，充满期待地下楼取快递时，她会幻想快递员是个大橘虎妖——他们都能带给人快乐；路边卖绿豆汤的小贩则由可爱的绿豆苍蝇化身而成。

要不要把它们写下来呢？就像那些网站上的人一样——她开始想。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学就读社会学的毕业生宅猪正陷入厌倦与自我怀疑的困境。喜欢宅在家里读书的他，每天要跑遍大半个合肥市，耗尽口舌，竭尽全力将一个新兴的口香糖品牌推销给各家超市，必要时还得帮店铺老板卸货摆台。工作挺锻炼人，但他并不喜欢。

一直以来，他的梦想都是当个文学青年，用文字去愉悦他人。眼下，他缺乏表达的路径，只能一遍遍地沉浸在《西游记》的神话世界里。这是他最喜欢的书了。那里上有天庭玉帝，下有九泉幽灵。吴承恩笔下的怪奇神话让他发自内心的叹服——这个体系居然完备到每一口水井都有自己的龙王。作家几乎再造了一个世界。

真正的工作就应该是这样吧？那时的宅猪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也有这般写作的机会，“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幸福的。”多巴胺会不停分泌，自己一点点将脑海中巨大的幻想世界搭建起来。



2020年11月，阅文集团宣布成立阅文起点大学，同时发布亿元“青年作家扶持计划”。

抱有类似想法的远不止他一人。上个世纪，港台青年们将黄易的《寻秦记》一字一字敲到BBS上，大陆的论坛网民们渐渐关注到这种名叫“网络文学”的创作形式——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们乐于搭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欣赏，然后讨论它。赛博世界提供了足够宽广的空间——这使得一切更像是纯粹的热爱。最早期的作家们几乎都凭着兴趣更新，直到几年后，起点中文网发出网络文学行业的第一笔稿费时，作者和整个网文圈被这一千多元吓了一跳：原来这个还能赚钱？

对比之下，年轻人们在现实里的空间逼仄了很多。自己是个小角色，太多忧愁都无处诉说。作为一名北漂的游戏策划，青衫取醉也和那时的宅猪一样，时常深感自己的无力。即使奋斗了多年成为公司的主策划，技术能力、美术能力、公司财力等诸多因素依然决定着游戏最终能否变成他理想中的样子。很多他寄予厚望的创意，被公司高层与合作方基于“现实考虑”的因素一点点砍掉。策划总是变得面目全非，他感到迷茫。

游戏行业高压生活则更让他痛苦。“007”的工作换来的是万元出头的收入。坐在每天往返要花费3个小时的地铁上，他用网络文学消遣自己的时光。一个念头随之逐渐成形：

想要不被他人干扰，创作只属于自己的作品，机会不就在眼前么？

对现状不满、想要表达、寻找更多出口、找到只属于自己的故事——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人们聚集起来，开始在网络上撰写他们自己的故事。梦想着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宅猪构思起一本名为《重生西游》的网络小说：猪八戒被玉帝贬下凡后，一觉醒来，成了一只在猪圈里吃奶的小猪。这只小猪起点很低，可它拼命锻炼，试图成为有所作为的猪妖。在陪程序员们加班到凌晨的很多个夜晚，青衫取醉也找到了空档，开始只属于自己的创作。

2015年12月1日——荆棘之歌至今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那天下午，她刷着起点中文网的论坛，发现众多新人作者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写作。冲动忽然就涌起了，拿起手机，她几乎没有停顿地写下了自己第一个故事的开头：正在创业的小美容师突然收获了外星生物的助力。

她没有太多地整理自己的思绪，平日那些稀奇古怪的幻想被她一股脑地塞了进去，主角正整理着衣柜，突然就接收到了外星人传来的信号，奇遇就此开始。她的心脏狂跳不止，慌乱地在网站后台上传文字、点下发送键。她网络文学生涯的第一组2000字上传到了网上。

找寻

如今，在起点中文网隶属的阅文集团平台上，有800多万网络文学作者创作着自己的故事。但在过去很多年里，这条路并非理所当然的坦途。

2009年，还在读书的巫马行迷上了仙侠小说。在学校，他的存在感始终稀薄。这个男生个子不高，家庭条件一般，成绩平平，沉默寡言，总孤独地坐在教室后排，放学后独自走一条幽僻的小道。他幻想着自己能得到一枚网络文学中时常出现的宝物戒指，“从此不被人欺负。读书、社交样样精通。”当然，现实中，几乎没有人在乎他在想些什么。

对于这个男生，写作逐渐成了救命稻草。他需要赚钱，更希望能得到认同与肯定。没有电脑的他用手机的机械按键敲下内容，存到QQ空间，再跑到网吧用半小时将内容复制到要发表的平台上。指头敲到发酸，眼睛真的好疼，他这样坚持写了3万多字，直到手机键盘被摁坏。

后来，他在脑子里罗列出剧情，晚上冲到学校3公里外的一间网吧写作。那里常年烟雾缭绕，人们忙于在游戏里拼杀，坐在角落里默默打字的巫马行简直格格不入。他最喜欢用一台被柱子挡住的电脑，“能带来一点点安全感”。在网吧，他可以1个小时打出5000字。写完后，想到自己又在网络世界上留下了一点东西，一股成就感从心底升腾。虽然第一本小说完结时只有20多个读者。但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笔稿费，还在起点中文网上拿到了三个月的全勤奖。

他太想在属于自己的电脑上写作了。学校放假时，他在酒店连续做一个月的服务员，早上9点上工，为了赚钱还同时兼起晚班。遇到喝酒的客人，凌晨打烊也并不奇怪。那个月，他累到连续好多天流鼻血，最终赚到1500元钱。加上之前的积蓄，他可以买上一台2000多元的台式电脑了——至于笔记本电脑，当时最便宜的款式也要3500元，他负担不起。

开学时，巫马行拖着沉重的主机和显示屏回到校园，依然是个十足的异类。熄灯后，他的书桌前总是传来“噼里啪啦”码字的声音，写彼时最火的“龙傲天”类文章。终于，他靠着平台定期下发的全勤奖买下一台笔记本电脑。当晚，他抱着电脑哭了很久。

心情很复杂：写作有了肉眼可见的回报。20年来，自己终于如愿做成了一件事；“可遥远的梦想依旧仅仅是梦想”，自己作品的留言区被其他作者的广告堆满，冷冷清清。

阅文平台上的编辑们实际上已然开始关注起这个勤奋、热情的年轻人。一位资深编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巫马行和不少涌入行业的年轻作家一样，有能力和动力，但严重缺乏自信——换句话说，他们太想成功，看到他人的成功经验就跟风模仿。不停摇摆间，反倒没有找到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2010年，阅文集团白金作家唐家三少正在风风火火地创造着自己十四年不断更的吉尼斯世界纪录，他的小说《斗罗大陆》在中文互联网上不断刷新着热度；同样在那年，他还加入了中国作协。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想在网络文学里开辟出自己的小世界——有人索性将笔名改成“投稿28次还没过”。起点中文网则为签约的新手作家们提供起全勤奖和订阅分成等收入保障。

事实上，网络文学作家们的创作，往往都要从失败和迷茫开始。投身写作后，在面膜和美容液之间，荆棘之歌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只要工作闲下来，她就会在手机上不停打字：外星人来自宇宙联盟，赐予主角全新的美容绝技。每次章节发布，她总不停地刷新网页，希望能获得读者的反馈。七个月后，她写下51万字，获得了24个粉丝。事情好像不太对——自己因为热爱投身写作，现在却好像陷入了套路。同样的，青衫取醉第一本模仿痕迹严重的作品也沉重打击了他。

宅猪写作《重生西游》时，每天灵感爆发，日均万字，三个月便完成整部书稿。最沉浸时，“所做的每一个梦都是我书当中的故事”。作品迅速在起点中文网引起了轰动，“创意新颖、架构严谨”，作为一个新人，宅猪收获了如潮的赞誉。很快，他试图复制自己第一部作品的成功，继续撰写名著框架里的重生故事。但当第二本基于《水浒传》的网络文学作品问世，反响却不再理想。接下来整整两年，他也陷入了迷茫，几乎要认定之前“成为作家”的梦想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阅文集团白金作家 宅猪

大学毕业后的巫马行则陷在更深的漩涡里。他一边工作一边坚持写作：跟朋友合伙开起一家装修公司，由于缺乏社会经验，负债三十多万；转行去开外卖店，又因为不懂得控制成本赔光了几年来积攒下的稿费。最困难时，生意尾款结不下来，工人们等着拿钱过年。巫马行好几晚没有合眼，脑子里一度甚至萌生出极端的想法。医生诊断，这是重度抑郁。

唯一没有放弃的坚持是写作小说。每天不管多累，他总利用晚上休息的空隙，闷头在电脑前码上几千字。在学校时，巫马行一直紧锁着那些用于存放创作的QQ空间日志——他很怕被同学看到，害怕被嘲笑，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工作后，他几乎从不和别人提及这“另一份工作”。

“我的故事真的值得被人看到、欣赏么？”但少年的坚持其实隐藏着答案。即使沉到谷底时，他依旧想写出一段能大大方方展示的故事，过上足够好的人生。

发现

普通人在网上写就的这些故事真的重要么？

“更多丰富生活、温暖人心、感动人性的好故事，培育更多有内涵、有品质的好内容，努力打造属于中国的文化符号。”在一场大会上，腾讯集团副总裁、阅文集团首席执行官、腾讯影业首席执行官和腾讯动漫董事长程武曾经这样阐释腾讯“新文创”战略的内涵。

在他看来，这些丰富多彩的网络文学故事有着灵敏的反应，蓬勃的创造力和生动的写实性。它们是当代中国故事的发源地；对于将IP构建作为核心文化生产方式的新文创，它们也同样是内容源头。

从小到大，荆棘之歌的故乡流传着许多怪奇色彩的故事。大人将它们作为哄养孩子的谈资，一代代流传下来。据说，村里曾有壮汉吃完酒席后，在回家途中凭空消失了。人们最终在一个浅浅的水洼里寻到了溺水的尸体。成年汉子为何会在小水洼中遭难？带着神秘力量的传说让幼时的荆棘之歌着迷。

长大后，美容院的工作又带来各种各样的都市故事。顾客们躺在美容椅上，讲述自己人生的经历。人来人往之间，女人们的人生片段在荆棘之歌这里汇聚。她大多时候默默倾听着，发现这些漂亮的脸庞背后居然有那么多截然不同的快乐或忧愁。

独属于她自己的灵感逐渐涌现出来。偌大城市里，每天发生着太多事情，许多都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或许，生发这些喜怒哀乐的，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力量？她开始写《青诡纪事》，不再模仿任何人，也不用再照搬打怪升级的套路。单元剧的形式最适合将都市故事和怪奇幻想相结合，那就这么写。订阅突然变多了，荆棘之歌发现，写作竟然可以如此快乐：她能一天不出门；在外出旅游的航班上突然有了灵感，那就即刻拿出电脑来敲字。

1年多时间里，她写下了185万字。追完全书的粉丝从24人变成了十多万。

经历了第一本模仿作的失败，青衫取醉也开始重新思考写作的方向。作为一名游戏策划师，对这个行业有着如此多不甘心的想法，那为什么不就描绘这些自己最熟悉的东西？

名叫《全能游戏设计师》的网络小说就这么诞生了。主角穿越到游戏行业格外落后的平行世界，在那里开办公司，将原世界的诸多成功游戏改造移植，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给千万玩家带去了快乐。

在自己创造的崭新虚幻世界中，青衫取醉不再是那个倍感无力的游戏策划。主角对自己设计的游戏拥有绝对的掌控力，不需要再去频繁妥协，只需要忠于游戏质量和玩家的快乐。在这样的创作里，他感到开心和自由。随之而来的，是读者们热烈的反馈。

在那两部以名著为背景的重生文后，沉沦中的宅猪看到了一则读者评论：你既然可以把这些名著中的人物写得活灵活现、千姿百态，为什么不去写自己的故事呢？他仿佛被点醒了。

在之后的那部代表作《牧神记》中，宅猪搭建起一个完全架空的世界：主角秦牧自小生活在世界边缘的破旧村庄，一群身怀绝技的残疾人将他抚养长大。当少年走出村庄，外界恰好开启了如火如荼的变法。新旧势力开始交替，仙侠世界展开了制度与技术的革命，而带有一身本领的秦牧将要在时代中做出自己的选择。宅猪试图表达一组宏大的主题：新旧总会冲突，而改革、变法正是生存的必要之道。

创作的激情全都回来了。宅猪开始终日坐在电脑前冥想，大脑沉浸在那个需要搭建的巨大世界里。他每天只睡5小时——其他时间里，可能的情节和背景总在脑海中浮现，几乎令他神经衰弱。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曾经读书时的感悟都能在笔下化作故事。比如小说中力主变法的国师，正是参照了历史中张居正的形象。而现在，自己将决定故事的走向。

最终，《牧神记》获得了300万张读者推荐票，并在阅文集团2017年超级IP盛典上被评为“年度最具改编潜力作品奖”。在阅文集团平台上的800多万网络文学作者中，宅猪成为了顶尖的几十位白金作家之一。



阅文集团大神作家 巫马行

同样在2017年，深陷困境、抑郁之中的巫马行也下了一个决心：再做最后一次写书的尝试。这一次，他将不再撰写那些在网络文学中更加主流的仙侠与玄幻。他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被商场上的老油条们欺辱，“像底层的蚂蚁，遭遇了太多不公平”，他想写一本书，就抒发自己内心的情绪。在这部名叫《我不是大明星啊》的小说里，男主角和巫马行一样，单纯、害羞，遭遇创业失败，不被任何人看好；又因为偶然的机会进入了娱乐圈，阴差阳错地结识了女主角，开始自己的故事。

小说终于迎来爆火。巫马行在起点中文网的后台里涌入了大量读者留言。他们说，在这部小说里读到了身为草根的辛酸和希冀，然后便会联想到现实中的自己。巫马行终于确信，自己可以靠着写小说生活下去了。

在这背后，更多像巫马行一样的年轻人们也正愿意写下自己的故事。根据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的数据，中国网络文学作者在2019年达到了1936万人，累计产出的网络文字已达2590.1万部。平均每位网络文学作者会用近一年时间完成自己的一部著作。支撑他们的是一个越发完善的网络文学行业生态——如今，在诸如阅文这类平台上签约的作者所能拿到的收入，相较10年前早已大幅提升；对于作家的扶持更是细化到爱心基金、写作指导培训和作家个人品牌运营。

对于这一切，如今的巫马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开心：这不只是一份收入，更是一种承认。原来自己的故事，真的值得被讲述。

同伴

和巫马行如出一辙，谈及写作的收获与快乐，众多网络文学作者都会提及的，是来自读者们的反馈。

在只拥有24个粉丝时，一位粉丝曾为荆棘之歌的首部小说打赏了200元钱，还在阅读后给出了详细的建议。这给彼时正纠结是否要放弃的荆棘之歌巨大的鼓舞，“原来还有人认真地看，还愿意花钱……证明我写得也没那么差，就阴差阳错坚持了下来。”

随着创作走向正轨，荆棘之歌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粉丝群。其中有男有女，有四十多岁的大叔，也有大学生。人们聚在一起，像朋友一样讨论剧情：阅历丰富的成年人会认真评价小说背后的现实背景；年轻的学生们则更多抒发自己的感慨，“这人好坏！”“那人好可怜！”期末考试前，学生读者们还会私信荆棘之歌暂别：这段时间要好好复习，不能看手机了，晚一点再来找你。

荆棘之歌因而萌生起一种强烈的感觉：网络文学的作者和读者，是在共享着创作的成就感。

这也令她越发珍视自己写下的东西，因为能感到读者的共鸣——某次，她的小说里出现了一个敏感、自卑、爱钻牛角尖的角色。深夜，有读者便发来长长的私信：作者，请你一定让这个角色成长起来。因为我以前就是这个样子……

在一本影响千百万人的作品慢慢成型的过程中，读者的陪伴甚至会帮助作家的成长。由于一部网络文学的创作周期往往以年为单位，字数通常上百万，作家很可能在大量写作中忘记之前的某些细节，从而产生前后冲突的BUG。这时，读者的提醒就能让作家及时修正。



阅文集团大神作家 青衫取醉

在青衫取醉看来，读者的反馈赋予了他写作的主要意义。这也正是网络文学的独特之处。“就好像做游戏，玩家给你的反馈越真实，你越知道方向是什么。阅文读者最多，他们有很强的参与感。他如果觉得你写得不好，会主动分析哪有问题；你写得好，他会一字一句地鉴赏你哪里好……这一切都是非常快乐的过程。”

在最新的小说《亏成首富从游戏开始》中，青杉取醉塑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老板裴总——以亏钱为目的经营公司，从不让员工加班，并为员工提供最好的福利，结果反而促进了员工的工作积极性，让公司频频盈利。剧情的设置源自他在游戏公司时对于“996”的不认同，“很多过劳死的新闻，或者克扣员工工资，我看不惯这些。我想写出更理想化的状态：工作时间变少了，但是员工效率提高了，公司效益也变好了。”

读者评论区里，有人提出，裴总的做法本质上还是对员工的剥削。青衫取醉为此思考了很久，然后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写下长文，认真向读者们阐述自己的立意和想法。他认为，裴总压根没有赚钱的意愿，从未想斩获剩余价值。但读者的评论很有意义，“书的内核应该更明确。接下来的连载，要将对劳资关系的反思挖的更深。这是读者给我的启发。”

前段时间，宅猪开启过一次直播，宣传自己刚出版的《临渊行》，现场还准备了一百多套实体书用作签字售卖。他本来觉得，来看这场直播的读者都在网上追完了连载，并不会再买实体书。没想到，一百多套书很快一抢而空。“他们只是为了收藏，这就是读者的情谊。”

初心

去年，荆棘之歌开始写作《丁薇记事》。这是自己的第五部小说了，她开始更多映射自己的成长。主角丁薇是一个被父母逼婚的女性。最初，丁薇只是没有章法地抗拒父母的想法，粗暴地对抗一切，“但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她不断提升、不断学习，更有自信地去和别人达成共识，享受自己的人生。”

荆棘之歌自认做事三分钟热度，并且拖延严重。这么多年，写作是她唯一坚持下来的事情。但小说里的丁薇自制力强、勤快、热爱学习，这是荆棘之歌寄望自己能成为的样子。

写作也的确让她的世界宽阔了起来。如今的闲暇时间，荆棘之歌会上时间管理课程，学习如何更加自律和设定目标。她还会从职场网课中获取写作的素材，为了创作更多题材，“想看看不同的工作经历和环境会有什么样的问题和烦恼。”

在起点中文网接连写下几部热度颇高的小说后，巫马行人生的齿轮也开始转动。财务状况的改变外，困扰整个青年时期的自卑也消失了——他说话不再结巴，也敢于直视他人的眼睛。尝过了成功的滋味，确认了自己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价值，这给了他如今不亢不卑的底气。

令巫马行感慨良多的是，自己上学那会儿撰写网络文学，还是一件不太敢让父母和朋友知道的事情；但现在，在自己生活的小城，“这已经是一份非常令人羡慕的职业了”。作者和整个行业的变化似乎互为表里。成百上千万取得收获的作者背后，网络文学也由BBS上少数人讨论的帖子，逐渐成为与好莱坞电影、日本动漫、韩国演艺并驾齐驱的“世界四大文化产业现象”，直至在海外各国出现大量的翻译作品、IP粉丝和原创作者。



宅猪新作《临渊行》入选中国作协2020年网络文学重点扶持作品

当然，总有一些东西会执着地扎根在这些草根出身的作家身上。比如宅猪，他依旧总在写作中不知不觉忘记时间，甚至接连一月不曾下楼，终日坐在书桌前构思人物的情节走向。当窗帘偶尔露出缝隙，外面的阳光照射到眼中，他竟已不太习惯。

荆棘之歌也没有丢掉她自己那份稀奇古怪的幻想，有关“妖怪”的想象仍旧活跃。她会用手机备忘录随时记下灵感，其中一些会变成她之后笔下的故事。

现在回想，荆棘之歌幼时在条件拮据的农村长大。但母亲是小学老师，家里订购了不少书籍报刊。在缺乏娱乐的乡野，母女两人便一起找寻报刊上的解谜游戏，再将答案寄回给编辑部，等待远方城市邮来的小礼品。这位喜欢故事的小姑娘从家里寻到了太多好东西：从陈忠实的《白鹿原》到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再到一本专门记录各类案件的《公安月刊》。入学之后，荆棘之歌的语文成绩总在班里一骑绝尘。即使是800字的作文，她也能塞满奇思妙想。

人生中坚固不可磨灭的痕迹最终体现在网络文学里，并由此展现出它独特的价值。青衫取醉的后续作品都坚持以游戏公司作为切口；宅猪作品里所融汇的哲学、社会学思考早已成为他招牌式的独特风格；至于巫马行，他接下来几部小说的主角，都是温柔、善良的草根，寄托着自己的样貌。

“小时候有过作家梦，但是后来一步步走向社会，就觉得很天方夜谭，说出去会被人家笑话。直到网络文学兴起，读者爱好非常广，轻易能找到人去支持你，给你成就感，才有了很完整讲故事的机会。”荆棘之歌有时想，或许从事写作，恰恰正是找到那个独一无二自己的过程。



阅文起点大学正在授课

而在程武看来，网络文学行业也有着始终不会更迭之处——内容产业的核心永远是人。作家水平的提升、内容的创新才能激发读者新的需求。让他们找到自我，写出独特的故事，永远是这个行业最初的起点。这也成为了“阅文起点大学”的缘起，程武希望，它会是一个为作家提供全方位、多层次培养体系的地方，或者说，去帮助更多普通人抓住表达自我的机会。

过去20年，同宅猪等人经历相似的作家还有很多，他们都通过网络文学找到自我，写下属于自己的故事。聚集起他们的阅文集团见证着这些故事和随之而来的更多可能——就像宅猪的《牧神记》，将会衍生出漫画、动漫和影视，“你生了一个孩子，你的孩子非常出色，他能够站在荧幕上，向世人展示他的优秀。”在宅猪看来，科技发展带来了太多机会。

至于当下，宅猪还有个崭新的目标：他想再一次突破自己写作的模式化，继续求新，“金庸老先生一生14部小说，写到《鹿鼎记》时也想谋求改变。” 另一个理由在于，科技与网络搭建起的平台上似乎还蕴藏着无限可能。他还不想被抛下。他还想经历并写下更多属于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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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航 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