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涿州：“书在水里，我们只能向前看，向前走”

“睡不着觉了。”8月1日接近23时，北京时代华语国际传媒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北京时代华语）的一名在京工作人员在微信朋友圈写道。这几天，她的朋友圈被暴雨信息占据——“太难了”。



当天晚上，不光北京、河北，几乎全国的出版圈都在转发求救信息。其中，位于河北省涿州市开发区阳光大街28号的中图网仓储中心近百名工作人员被困，附近工厂疑有毒气体泄漏，导致搜救人员无法进入。从“救书”到“救人”，一条条急迫的信息令人揪心。
8月2日9时26分，中图网新媒体编辑“图不秃斯基”在微博报平安：“困在中图网办公楼的同事们全部被安全解救出来了。”10时13分，中图网官方微博亦表示，涿州被困员工已全部安全撤离。记者联系时代华语工作人员得知，该机构在涿州的工作人员都已转移到安全地带，“库房目前无法进出，应该还在泡水”。



为什么是涿州？
在这场水灾之前，位于河北省中部，地处京、津、保三角地带的涿州很少进入全国视野。涿州为河北省辖县级市，由保定市代管，总面积751平方公里，常住人口65万余。《史记》记载，上古轩辕黄帝战蚩尤于涿鹿之野，即此地。
涿州河流密集，除蜿蜒曲折的拒马河，还有五条河流交汇，受连续强降雨和上游洪水过境影响，连日来抗汛形势严峻。
涿州也是出版业的库房重镇。7月31日下午起，涿州市码头镇的北京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园遭遇洪水，多家出版机构库房被淹。位于西南物流东区的北京时代华语所在库房受灾严重，水电中断，道路不通，进水深度高达2米。时代华语总裁冉子健透露：“近8000平方米的库房，360万册书，2.2亿元码洋几乎全部受损。”
西南物流涿州园占地面积400亩，有近百家出版社、出版商及中盘的库房安家于此处及周边地区。据2018年数据统计，西南物流中心及周边仓库的年发货码洋超100亿元。而西南物流所处的码头镇地处洪积冲积平原，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有3条河流流经，分别是北拒马河、琉璃河、小清河，3条河流于镇域东南角交汇。
出版品牌“未读”的库房也位于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园。8月1日，时代华语、未读、中图网等陆续发布致客户函表示，因库房受灾严重，预计10-15日之内将无法发货。这让出版业在这次水灾中遭遇的困境与损失被更多公众关注到。





8月2日凌晨，中图网新媒体编辑“图不秃斯基”发布的救援情况
为何涿州聚集如此多图书库房？一位出版业内人士告诉记者，涿州是中国图书馆配市场的大本营，馆配商的仓库几乎都位于此。西南物流中心则是北京最大的图书物流企业，涿州园是其下属三大园区之一。2021年，西南物流三个园区图书品类年吞吐量超过200亿码洋。
“环京、仓库多，印刷是河北重要产业。”有网友分析，印刷业密集和物流便利，是涿州多图书库房的原因。“河北涿州、沧州等地都是北方图书的印刷物流集散中心，我用的很多职称考试的教材教辅都是河北发出的。”有网友以亲身经历证明。
2017年前后，在环境治理等多项因素影响下，北京区域内图书出版相关行业陆续外迁，外迁地从较近的河北廊坊、涿州、沧州到较远的山东等地。
“行业发展、竞争激烈，对图书从印厂到读者手中的时间要求越来越高。”广西师大出版社上海公司一位编辑告诉记者，之前公司仓库就在上海，从印厂到仓库的物流过程较长，“由于我们的核心印厂在山东临沂，与印厂合作方探索印厂+仓库二合一的模式，书在这里印，就在这里发，省去了物流过程。”
虽然并未直接受灾，看到大批图书报废，做书人的心里不好受。“昨天看到同行群里发的一张现场照片，一眼就认出那本蓝色封面的图书，刚在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的推送里见到过。一头是入围获奖，一头是泡在水中……”





漂浮在水中的书里一眼看到宝珀文学奖入围图书 受访者提供
很多读者关心泡水图书是否“还有救”，甚至表示愿意购买泡水图书作为对行业的支持和救援。不过，残酷的事实是，“泡水的书，可能连废纸都不如”。8月2日中午，“中图网官方微博”表示，“从昨天到现在，我们收到很多鼓励的留言表示愿意买洪水泡过的书。在此统一解释一下：洪水泡过的书不能再用，一是基本翻不开了，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可能残留了未知的脏污、病菌。”
“即便水没有没过所有的书，但浸泡会蔓延，基本上都没救了。”对时代华语受损图书的后续处理，冉子健表示。还有专业人士提醒，后续在清理库房、处理被泡过的发霉图书时，需要注意避免细菌感染。出版品牌“未读”亦表示，“无法解决消毒卫生等隐患，已决定所有泡水书直接销毁处理，不再进行销售”。



图书难保险？
多家出版机构在涿州库房受灾严重，在人员基本安全转移之后，是否有保险等措施减少损失，成为行业的又一个关注点。
“没有买保险。图书公司里10家有9家都没买。这次的雨实在太大，罕见。”一位库房在涿州的图书机构负责人表示。
“2018年我们买过保险。到期再买的时候，因为没达到承保条件，保险公司就没承保。”另一位负责人说。
一家在京出版社的工作人员表示，由于图书产品的定价与实际价值通常不符，保险公司一般拒绝对相关图书产品进行参保登记。有业内人士表示，大量图书公司、出版社的书没有投保。即便投保，也要根据具体条款来认定，保险公司赔付与否、赔付金额多少，现在都无法下定论。
记者向一家外地出版社工作人员了解到，“出版企业未来是否会更多考虑这方面的保险问题？”
“图书库房很多都是外包给专业合作方管理、发货，此前较少经历这类事故，所以作为甲方可能也没有意识去核准是否有保险。”对方表示，“未来肯定会。我们正在讨论参加上海书展，运输过来暂存的图书，首要考虑的就是仓库的防汛能力。”
出版品牌“未读”8月2日发布对涿州库房受灾的进一步说明称，库房整体托管给西南物流（涿州园区），由于灾情发生时，常驻的工作人员在休假，只能通过同一物流园区的同行信息判断受灾情况。目前园区依然断水断电，人员禁止入内，因此无法获得现场一手信息。
对图书行业来说，“保险”的确是一个难点。处理企业险种的一位保险业内人士介绍，“纯仓储比较难买保险，特别是纸张，怕水又怕火。如果除了仓储产品，还有生产线、设备等一起投保，相对容易操作一些”。还有保险业人士表示，“（图书）搭着生产线投保好一点，但价格会比普通商品贵”。这就意味着，图书的投保成本较高。
2012年，民营出版商读库曾因暴雨经历过一次“库房危机”。那年“7·21北京特大暴雨灾害”，致使位于房山区的读库库房被淹没，约8成库存和大量囤积的纸张被冲，剩下的也都变为废纸。当时，《读库》创始人张立宪拒绝了援助，并号召读者不要为了体谅《读库》突击消费。此后，经历多次库房变动，2020年6月，读库把库房整体搬到了南通，位于南通苏通园区的读库物流基地成为具有文化功能的场所，在特定日子向读者开放，举办文化活动。
近年来，周末直接去图书商的库房淘书，成为在部分书迷中流行开来的新的生活方式。今年3月25日至26日，中图网位于涿州的仓储中心举办了2023涿州春季书市暨中图网仓储淘书会，400万册图书的库房限时开放，吸引不少读者从全国各地赶来。中图网创始人黄平说，中图网库房2017年搬到涿州，“这座城市接纳了我们，从各个方面给予我们很多支持与关爱，我们也希望尽自己所能做出一些回馈”。
成立于1998年的中图网，特色是售卖特价尾货图书。“我们损失的不只是金钱，还有不可复制、不会加印的稀缺、绝版、老版书。”8月2日下午，“图不秃斯基”在微博表示，“但我们必须面对这一切。一起加油吧！”前一天，“图不秃斯基”还在微博发过一张照片，“3月26日，阳光明媚，中图网春季淘书会正在进行，提早跑到库房拍下了这张图，谁能想到，几个月后，这里会变成汪洋……”





“图不秃斯基”发布的今年3月与受灾后的中图网库房
“损失巨大，但我们公司在行业多年，疫情没有打垮我们，相信这次洪涝灾害也不会打垮我们。我们有团结一心的员工，有给予我们支持的各级政府及主管单位，还有合作关系牢靠的经销商客户，以及各印厂、纸厂的支持。他们纷纷打来电话，表示慰问，并愿意配合我们走出困境。”冉子健表示，目前需筹集1000万元资金投入生产，已向印厂提交一批紧急加印的书单，再在北京周边寻找新的可发货的第三方库房和物流。
出版品牌“未读”介绍“自救”措施：8月1日、2日，已紧急安排预估的受损书籍重新加印生产；和相关平台及合作方联系对接预售直播，弥补销售损失；寻找备用库房资源，解决应急发货事宜等。
8月16日，2023上海书展即将拉开大幕。涿州水灾发生在山东举行的全国书博会之后，业内人士判断，“目前来看应该不会影响上海书展”。“如果来得及加印、赶得上物流的话，受灾严重的机构可能可以在上海书展办个纾困专场。”有人建议。
“接下来就是灾后重建的环节了。”“图不秃斯基”在微博写道。



“您好，我们在周边区域有库房，可以支持，请问怎么联系？”在“未读”发布的情况说明微博下，有机构主动联系。针对书业遭遇的困难，陆续有社会力量加入，表示愿意提供库房周转场地等帮助。
“书在水里，我们只能向前看，向前走。”一位编辑写道。
“人在书就在。”有读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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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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