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规

红尘规
母亲八十五岁卒。
厚徳的母亲，并没有在老宅安然归去，她终于县医院。
我是老妹子，又身患“恶疾”，不是侍候母亲的主力。
哥哥姐姐阻止我去照顾妈妈，她们怕我受不了刺激，怕母亲归去后，我会病发。
我扼制住了抑郁症的咽喉。
二哥的理论和安定医院顶级理论相和。
“没毛病，老妹子也要住住安定医院，放放松，调调药。”他说，搬着不疼的大牙，“正常人也应该定期到安定来休养！哥哥也想来啊，老妹子！可哥哥太忙了，没时间来啊！”
我不惧怕安定医院，我知道，安定医院最快让我恢复，这些仁德的大夫和护士，他们有经验，在最大限度地帮助抑郁病人。
即便这“恶疾”不会真正痊愈，但是，病人能够正常生活，安全回归社会，才是治疗的真正意义吧？
“不是安全回归社会，老妹子。”二哥说，“是健康回归社会。”
我早已回归社会，挣钱抚养女儿了。
我的“离婚证”和“安定医院住院证”成了我谈笑的资本。
“你们谁有这两个证？”我拍着桌子问单位得姐妹们。
姐妹们非常配合我耍洋相，都点头说：“咱们整个单位，别说我们这些小兵子，就我们大小领导也没有啊！”
“老妹子，你把我们都叫出溜拉！”
大家善意地笑了。
我开始带着病人去安定求诊。
我比安定医院的院长都了解这些大夫的特长，哪位大夫擅长调理睡眠，哪位擅长调理心理，我心里有一本帐，好多人都来咨询我，我可以立刻写好大夫姓名，出诊时间，顺手奉送到达医院的路线。
我不在乎这种疾病了。它会成为普通的病症，没有人再去忌讳它。
母亲归去前半个月，我突然不肯离开她了，我在医院打了地铺，在母亲脚下，我睁眼可以看见她，我闭了眼睛，可以听到她的呼吸。
女儿一个人在家，古旧的阴暗宅院，十九岁得女儿，我把她独自留在家里，我顾不上她了。
医生给我看母亲的ct片子，她的心脏是正常人的两倍，肺只有四分之一了，肾衰竭了，肠道出血。
哥哥们早早理了发，刮了胡子，大家心照不宣。
我不肯认同，我陪着母亲，白天，为她按摩，母亲的腿弹性特别大，没有青肿，我捋着她的穴道，搓着她的经络，我没有感觉到“涩滞”的感觉，我又开心起来。也许，妈妈会闯过去，像以前的那些关口一样，她勇敢地冲锋，带着我们闯过去。
她呼吸困难，二哥和二姐一夜一夜地给她按摩，我为了保证自己的健康，我在晚上十点，服药休息，但是，我坚持在母亲脚边才肯睡觉。
哥哥姐姐们依从了我。
我仰天而睡，母亲在喘息，哥哥姐姐在尽力，二哥这么站一夜，二姐捶着她的腿，我半夜醒来，这哥俩个审视着我，我接着仰天睡去。
早晨，我醒来后，接着给母亲按摩。
大暑那一天，忽然变了天。
碧蓝的天空，本来晴朗明媚，却在眨眼间，黄云滚滚，风暴之眼，悬于苍穹。
心肺病人，遇到这种天气，的确是雪上加霜啊！
母亲喘不过气来了。
医生给了急救措施，没有用！她八十五岁了，年轻时候的辛苦，已经透支了她的生命，我的恶疾与失婚，更是她的心头隐痛。
八十五岁的老母亲，是一个世纪的证明人啊！
我扑过去，拼命为她按摩，用了艾灸，用艾灸逼住她的经络，导引着气息，母亲极为刚强，她的性格艮辣，从不服输。
这么一点一点地调理着，母亲又喘出一口气。
外面下起了雨，大雨带来凉气，这自然的力量，人力如何能挡？这些新鲜的空气，从天外而来，荡进了病房，母亲又喘出一口气。
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维持母亲生命的，不是医药的力量，而是母亲求生的意志。
老人家的顽强，感动了医护人员。
可是，我们都知道，离别要来了。
母亲忽然要吃饭。
“您吃什么呀？妈妈！”二姐问到。
她琢磨着，没吭声。
“吃面条啊？”
她还没吭声。
“那吃饺子吗？”
她已经像个孩子了，她说：“那就吃饺子吧！”
“素的，还是肉的？”
老人认真思考，过了一会说：“一半一半吧。”
大家笑起来，二姐说：“妈妈，这一半一半怎么做啊！”
妈妈在最后的时间里，忽然变了脾气，她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我们。
她骂街得时候，大家都哄堂大笑。
嫂子表扬妈妈有力气了，骂街多溜虎啊！这老太太还会骂街啊！
妈妈把我卷个狗血喷头，看见我就骂，看不见我又问。
我早就是海里的蛤蜊――闯荡出来了。
难道，我怕妈妈的破口大骂吗？
妈妈骂得越欢，我越开心。
她有劲了啊！她会复原吧？老妹子不能没有老妈妈吧？
妈妈吃了三个饺子，我开始给她熏艾灸，她看看我，又看看我。
我乖乖地蹲在小凳子上，为她抚摸脚，这脚丫子被我摸得比洗了还干净。
“你顺着妈妈点”老人说，“别老不听话！”
我嘿嘿笑着，抬头看着她。
“我还要怎么顺着您啊，老妈妈？”
我抬头看着她，她很老了，满脸皱纹，头发白了疏了。
她看着我，定定的，忽然，她向后仰去，她横躺在我面前，只一秒钟，她就没有了呼吸。
我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肩头硬了。
分别只一刹那。
生离死别也只一刹那。
母亲如山般横卧。
母爱如山般跌落。
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这些红尘的天规矩，踩着人心的圆点，劈裂人的两个笔画，就这样一圈一圈地旋转，传承着世界。
自母亲故后，我走出了自闭的世界，长成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