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笸箩衣

红尘笸箩衣
丽华姨犯了病。
护士姨把她禁锢在病床上，手和脚都被约束起来。
她开始胡说八道。
“花生仁，瓜子仁儿，土豆儿，巧克力儿”她啰啰嗦嗦说着，“绿豆煎饼，玉米煎饼，酱豆腐，臭豆腐，大葱，蒜瓣，花椒油。”
她翻过来倒过去的说，没完没了。
医生给她加了药，没有大效，老人依旧说着，一刻不会停歇。
我缩在最外边得床铺上，趴在床上，看着这一屋子病人。
丽华姨没有结婚。她小时跟着母亲过日子，母亲有两间小房，就留给她了。母亲过世后，她跟着哥哥过日子，房子卖掉了，换了新房子，房产证写了她哥哥的名字。
她每天都待在小房间里，吃饭才出来，嫂子依旧不待见她。
丽华姨从少年发病，发作无数次，只好长期住安定医院了。
她被禁锢在床上，唠唠叨叨，日夜不停。
花花姨是她的好朋友，两个老人在医院相依为命，互相照顾，一块吃饭，一块洗澡。
现在，花花姨喂丽华姨吃饭，喂得很耐心。
丽华姨吃着饭，还叨叨着巧克力，花花姨又喂她水果，接着，打来水，为她擦身子。
丽华姨什么也不知道，空洞说着，花花姨闷不作声，仔细擦拭她的后背，后背已经红肿了。
中午，丽华姨的哥哥和侄子来看她，带来水果，这父子两个待了几分钟，就走了，丽华姨明显认不出这亲人来。
重点的病人不允许随便进出病房，我可以借口打水，去大厅溜溜。
大厅里，阳光灿烂，病情减轻的姐妹在这里，接受大夫的问诊。
今天，病人们很高兴，听说，下午，有客人来参观这个病区，护士姨在教给病人们，怎么回答客人的话。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安定医院的护士和医生，每个都是仁心仁德。
大夫低下头时，仔细听我们诉说，辅导我们得心理，记录下我们的诉求，护士姨照顾得精心。
尤其在重点病房值班的护士，一天一夜不能歇息。晚上，就坐在凳子上，眼睛瞪这么一宿，观测病人的情况，非常累。
病房整洁，病人有正常的作息，衣服换的很快，指甲都剪干净了。
护士姨很年轻，恐怕病人在客人面前失态，她不厌其烦地说着，又一次检查病房，每个细节都整理到位，只等着下午三点，客人光临了。
卉卉发作了，像马一样嘶鸣，叫得撕心裂肺，在床铺上挣扎。
她进来四天了，被约束四天，她每天不能休息，就这样叫个没完。
我虽然在重点室，但我算三进宫了，在安定医院，要在绝对闹腾里，找到相对清净，这是我三哥的理论。
自从我拥有了这个安定医院住院证，我哥哥他们都成了反精神病的斗士，我被灌输许多种“扼住抑郁症咽喉”的理论，最后，他们一致认为，把老妹子踹进安定医院安定安定最靠谱，算是理论联系实际吧。
卉卉有心结，她在折磨自己，根据我长年累月的“理论联系实际”，我知道，卉卉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她现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认得我。
我爱管闲事。
我有时候，会坐在她旁边，喂她片橘子，她连我的手都要咬住，喂她点水，或者只单纯坐会，陪陪她。
她的药效发作了，药理的副作用折腾得她又嘶鸣起来，她使劲吼叫着，蹬着腿，把床铺踹得哐当哐当响。
我盯着她的眼睛，护士姨在忙碌。
“卉卉”我说，“你听我说，我也病过，不只一次住院安定，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精神病人，你心理肯定明白。”
她扭过头，看着我，有一丝停顿。
“卉卉”我又说，“无论你做过什么，这四天的地狱生活，你已经对折了。”
“你无论伤害过谁！”我盯着她，一字一字说，“这四天的地狱折磨，你也两清了！”
卉卉依旧呆呆地看着我，护士姨进来了，我急忙回到病床上。
卉卉输液四天了，病情初步稳定，她的心结难解，我病过这么多次，知道钥匙在哪里。
我是生理抑郁，从出生那天，我就注定和别人多个“安定医院模范病人证”啊，除了配合治疗，我能有什么法子？
曹姨又在和病人挣执，她说她丟了个小姨子盒。
“我可是咱整个病区，唯一一个法医鉴定的精神病。”曹姨说，她翻开自己的衬衫，“我这个衬衫是毛豆的。”
她又扒出卫衣，炫耀地说，“这个是笸箩的。”
所有的病人都看着她，她得意洋洋。
“我丢了个小姨子盒，主任！”她追着主任，“主任，主任，我可是咱病区唯一一个有法医鉴定得精神病！这些病人都不能跟我比！”
“快点找个姨子盒给她！护士！”大小主任都跑掉了，“没人拿你的姨子盒，曹姨！”
我实在不懂得“毛豆”和“笸箩”是什么意思，我咨询我的两个妹妹。
这两个小孩子乐弯了腰。
“onlyvery啊！杜姐姐！”
“那毛豆呢？”
“这真不知道，杜姐姐。”
曹姨最后没找到小姨子盒，护士姨送她一个，她这才没大吵大闹。
她待这里好多年了，根本不能出院。
她的女儿要是带她出院休息几天，她就疯狂购物，回到安定医院，再疯狂炫耀，没有抑郁病人的低调。
下午三点左右，客人们来了，客人们刚刚打开大门，还没有进来，两个病人就打起来了，互相卷娘，挥拳相向，唾沫星子乱喷，乱成一团。护士姨忙着劝架，客人们落荒而逃。
后来，大家才知道，打架的两个病人是积极要求和客人讨论得人，因为紧张了一天，最后，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在客人面前打了个热闹。
丽华姨说的话少了，有了一点点睡眠，呼噜震天响，重点病房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却觉得这呼噜噜的声音比“仁儿果仁，花生仁儿”好听一万倍啊！
2018.11.21.猫的家园，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