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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 三月的江南总是烟雨连绵。刚刚下过雨的空气清新湿润,河边杨柳依依,水面上时不时有蝴蝶蹁跹而过,花草的清香弥漫在鼻尖,雨水洗过的青石板干净悠远。 在这个安静祥和的小镇,好像连岁月都温柔起来。
二 “哒哒哒”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直奔路的尽头,踏碎了一地的宁静,惊走了路边翩飞的蝶儿。 “吁——”车夫拉住缰绳稳稳地停下马车后,跳下马车搬来轿凳恭敬道:“三少爷,到华苑了。” “嗯。”低沉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卓言走下马车沉默地看着眼前清幽别致的小苑,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朱红的门扉已经略显古旧,门环却依然打扫得光滑干净,并没有因久未有人拜访就生出难看的铁锈。墙角爬满了青苔,门口一树桃花开得正盛,嫩生生的绿叶衬着烟雨过后的桃花,越发显得明媚妖娆。 吱呀一声,朱门里走出一个眉目慈和的妇人,抬头看着卓言一脸惊喜:“老奴听见马蹄声便猜是言少爷来了!小姐叨念您好久了!”妇人笑着将门完全推开,却突然愣了一下:“言少爷不是最厌穿白衣?怎的今日……”话未说完,妇人却猛地睁大了眼看着卓言白皙额头上刺眼的白色带子。 卓言踏上青石阶,看着眼前照顾他长大的妇人,眼睛酸涩难耐,却还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兰姨,娘亲在吗?” 兰姨抬头望着眼前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刚才只顾着惊喜,却未曾注意他眉眼间流露出的悲伤。她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转身带着少年往书房走去:“小姐在房里看书,若是知道言少爷来了肯定会很高兴的。”兰姨边说边走,不知是在同身后的少年说话还是安慰自己不安的心。 能让卓言戴孝的这天下间屈指可数,而让卓言戴孝却又来找自家小姐的……兰姨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若是那人,若是那人……小姐会怎样? 兰姨轻轻叩了叩门,站在门外道:“小姐,言少爷来了。” 书房里传来一阵轻笑:“哦,小言言来了啊。以前不都是咋咋呼呼的闯进来的吗?怎么今儿个突然学起君子来了?还不快滚进来,等着我去请吗?”卓言听着屋里女子慵懒的笑骂声,忽然想要转身而逃,那个温暖明媚的女子为他们卓家受了多少苦,那些伤那些痛穷尽一生也难以偿还。而今天,他还给她带来了一个足以摧毁她余生的噩耗。 兰姨微颤的手替他推开了门。他望着窝在躺椅里悠闲舒适的女子,眉如远山,鼻挺若松,唇似樱桃,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春,顾盼间宛若桃花盛开,灼灼其华,自带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风流。却,有一头刺眼的华发! 卓言只站在门口,不进不退也不开口。是不忍开口也无需开口,他知道眼前的女子何其聪慧,想必看到他时就已经明白了全部。 马蹄声渐行渐远,小苑早已人去楼空。微凉的春风拂过门口的桃树,雨珠儿便簌簌地落了下来,颗颗晶莹宛如泪珠。
三 “爷爷,玉儿愿随公子征战!”如银瓶乍破,清脆坚定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严肃冷沉。一抹纤细的身影走进客厅,粉色的抹胸广袖流仙裙,宽大的腰带将纤腰束起,堪堪不足一握。青丝如瀑,眉若新柳,点漆般的眸子一片坚毅。如血的夕阳下,少女玉貌花容,逶迤而来。 “玉儿,你!”墨逸又惊又怒,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绝色倾城的少女,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征战沙场四个字岂是那么容易的,战场瞬息万变,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是马革裹尸的下场! 坐在上首的老者却没有理会孙子的惊怒,儒雅的面容渐渐变得锋利,多年上位者的威势在这一刻毫无遮掩,如鹰般犀利的眼睛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纤弱的少女:“玉儿,你可想好了?” 墨玉放下玉手中的兵书,走到老者面前缓缓跪伏而下,不动,不言,却已经是最好的回答。如今天下大乱,诸侯争霸,群雄并起,她墨家虽无人入朝为官,也无人经商,可她爷爷却是桃李满天下,众多学生中有擅谋略者,有擅经商者,有擅武擅文者。这样一股力量在太平盛世是墨家强有力的后盾,在这乱世却是诸侯虎视眈眈的美味,谁能容忍他们墨家独善其身?如今之计,只有择一明主效力,若是侥幸功成,那墨家再昌盛一两百年想来不是难事。 前南阳王卓睿之父卓淮追随太祖戎马一生,天下平定四海安康后被封为南阳王,拥兵十万。而后先皇去世,朝廷势弱,枝大于干,诸侯蠢蠢欲动,连带皇帝的后宫也风起云涌。卓睿唯一的嫡亲妹妹卓贵妃惨死宫中,卓淮本已年老,哪里还经得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没多久也驾鹤西去。南阳王世子卓睿文武双全,本就是众望所归的继承者,又以雷霆之势斩杀了居心叵测的庶弟后,顺利接管了自家老爹留下的兵权。对于妹妹死于宫中,老爹间接死于朝廷之手的卓睿而言,于公于私都会加入这场逐鹿之战。 今天下五分,南阳王于南,逍遥王居北,贤王在东,慎王于西,王室在中。慎王明确支持朝廷,逍遥王态度不明,其余两王军中却早已万事俱备,只待两王一声令下。 归元此时却愤愤不平,他家主子文韬武略皆是拔尖,在他看来这天下迟早是主子的囊中之物。此次来墨家不过是听说墨家墨逸谋略更胜墨老爷子,想请墨逸出山任军师一职,同时将墨家的力量收为己用,毕竟在这样的乱世里,多一份力量便多一份保障。可此时墨家却让一个小丫头来顶替墨逸,真当他们什么人都收不成? 归元双手抱剑站在卓睿身后,忍不住嗤笑出声“墨家主可真会说笑,我家公子岂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追随的?” 墨玉缓缓站起身,挑眉看向一脸轻蔑的归元。有多久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自从她好好调教过自家暗卫后,那些小子哪个看着她不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害得她很久都没有开心的玩耍过了,啧啧,真是怀念啊! 归元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她那是什么眼神?像孩子见到心爱的……玩具,却又带着一丝不能玩尽兴的惋惜?正想说话时,墨玉却看着卓睿:“公子不介意让你的属下来试试我的实力吧?” 卓睿有些愣怔,夕阳下少女墨玉般的眸子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微光,一如那晚灯火辉煌下的模样。他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境。 宽袖下紧握的手指节发白,卓睿表情平静地说:“希望墨小姐不要让本王失望才好。” 墨玉转身走向门外,裙角翻飞,明明是桃花盛开的春日,她却仿佛坠入了寒冬。在这之前还可以用无数可笑的谎言欺骗自己,可是当亲手触碰真相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她说:“必不负所望。” 后来每个午夜梦回,卓睿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当年他没有自私地带走她,没有将她卷入这场令人疲惫生厌又残酷冷血的权势争夺里,她,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四 墨玉启程的那天夜里邀了哥哥墨逸喝酒。从书房门口的桃树下挖出了埋了十六年的女儿红,她倚着桃树笑道:“哥,妹妹我可是把自己的嫁妆都拿来请你了,够意思吧?” 周围的灯被墨玉尽数灭了,只余月亮的清辉,不知名的虫鸣声弥散在夜色里,初春微凉的风一点点剥离着墨逸身上的温度。他看着树下笑颜如花的妹妹,只觉满心苦涩。他何其无用,身为墨家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他却不能护唯一的妹妹平安喜乐,不能为墨家撑起一个未来,只有一副残破的身躯拖累家人。自十三岁那年冬天随父母南下遭遇水匪,父亲母亲为保护他前后死于水匪刀下,他也因救治太晚得了寒症后,家里就靠爷爷和妹妹支撑。他残败的身体离不开珍贵的药材,妹妹寻访天下名医,各处收集人参雪莲,十六岁了还未议亲。他拖累了妹妹这么多年,如今还要妹妹以女子之躯披坚执锐,以保墨家。 墨玉看着哥哥苦涩的表情,伸手握住墨逸冰冷的手指,神色认真地说道:“哥哥不是拖累,哥哥是我和爷爷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若是有一天哥哥不在了,玉儿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父亲母亲走了,爷爷年迈了,而他,也已经抛弃了她。若是哥哥也不在了,那独剩她留在这冷冰冰的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墨逸闭了闭酸涩的眼,看着地上的女儿红笑道:“你这小酒鬼,要喝酒爷爷那里有比这更好的,这嫁妆就先让我给你保管吧。” 墨玉盘膝坐下,拍开一坛女儿红,酒香四溢:“哥哥,我们都不是属于自己的,我们是家族的啊!所以今晚,就让我放纵一次吧!”上了沙场能不能活着回来是个未知数,就算侥幸活着回来,先不说年龄,就那一身的伤疤又有谁娶?何谈嫁妆。 暗处一抹青影挺拔若竹,修长的手指摩擦着手心里的玉瓶,温柔得好似对待心中的恋人。可是玉瓶里,早已空空如也。 月上中天,夜色静谧。卓睿轻轻抱起醉倒在地上的墨玉,月光下美人柳眉轻皱,两排细细密密的睫毛宛如蝶翼,鼻挺若松,朱唇似火。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这是他的姑娘啊,只能是他的,便是地狱他也要带上她一起,没有谁能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五 战争是尸山,战争是血海,战争是不死不休!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目之所及全是断肢残臂,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血色的夕阳只剩下小半张脸,薄薄的余辉洒在被血染红的雪地上格外悲凉。他们的援军还没有到,敌人的人数是他们的三倍,能拖到现在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援军的问题可以过后追究,现在最重要的是撤退,否则就只能全军覆没。 墨玉面无表情地从敌人体内拔出长剑,带出一串温热的液体,在这修罗地狱一样的战场,她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人命如草芥。身上白色的铠甲浸了一层又一层的鲜血,缝隙里全是干涸的污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微微侧身躲开射往腰间的箭矢,左肩处却忽然涌起彻骨的痛,墨玉看了一眼被射中的左肩,调转马头冲向沼泽。大军已经撤退完毕,这支军队是她一手训练起来的,她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长官,更是如同父兄一般的存在,在这样的绝境里,她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断后。与她一起留下的士兵全部化作了亡魂,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能伏趴在马背上,如今唯有逃入沼泽才有一线生机。冬天沼泽已经结冰,瘴气也稀薄了许多,在里面靠草根或者出来觅食的动物也许能撑到有人来救她。 墨玉忽然一阵战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危险! 强忍左肩钻心的疼痛,她用左手撑住身体往右侧了一点点,右手紧紧地抓住缰绳,只觉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痛,然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六 冷!好冷!温度一点点流失,彻骨的寒冷侵蚀着她的身体甚至理智,连灵魂都被寸寸冻僵,好似伸手轻轻一碰整个人就会碎成粉末。 浑浑噩噩中好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青竹的气息氤氲开来,占据了她所有的呼吸,有人在她耳边一遍遍轻唤:“玉儿,玉儿。”绝望又恐慌。她想,这得是什么样的孽缘啊,让她临死前都忘不了放不下,那个人与她一南一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何况,他选择的不是她。 她还记得那天午后,她窝在书房的躺椅上琢磨兵法,初春微凉的风吹过窗前盛开的桃花,下起了一阵花雨。兰绮端着燕窝进来笑道:“小姐,奴婢从小厨房回来时遇到采买的阿婆回来,说咱们府上来了一个贵人呢!” 墨玉心里一跳,墨家方圆十里内都设有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迷阵,自她记事以来,府里从未出现过墨府以外的人。因为要进墨府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由墨府的主子带进来,要么以墨府特制的凝香丸引来翠鸟,翠鸟会带着来人进府。她没有邀请客人,爷爷和哥哥这么多年以来也未曾请过人来做客,那么,会不会…… 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微微侧头让青丝遮住微红的脸颊,墨玉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哦,还真是稀罕。那客人可曾带了什么东西来?” 兰绮觉得自家小姐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不该是问来的人是谁或者来干嘛吗?虽然觉得奇怪,兰绮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奴婢只听采买的阿婆说是个一身贵气的青衣公子,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青衣!墨玉呼吸一滞,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强作镇静的说:“既然是客人,那我也去看看吧。” “唉!小姐,您的兵书还没放下呢!” 墨玉捏了捏手中的兵书,掌心竟沁出了一层薄汗,只一个背影,青衣挺拔,宛若劲竹,她便知道是他。她将凝香丸交予他说:“若是公子想要见我,便持此玉瓶去墨岭寻翠鸟即可。”现在,他终于来了。 拍拍绯红的脸颊,墨玉伸手准备敲门。 “久闻墨公子谋略了得,本王欲以军师一职请墨公子出山,助本王成就大业。”温润不失霸气的声音炸响在耳边,墨玉只觉脑子一片空白,脸上血色尽失。他明明知道哥哥身体残败不堪,常年卧病在床,又怎经得起辗转战场的苦?他明明知道哥哥是墨家的命根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明明知道的……她知道这样一身清贵的男子必不是凡人,却也没有想过他是南阳王,是的,本朝自称本王却又如此年轻的就只有南阳王卓睿了。当日她满心欢喜地将凝香丸交给他,以为他也如她一样是真的会牵挂她,却原来,他牵挂的是墨家啊!呵呵…… 收回准备敲门的手,她踏入客厅:“爷爷,玉儿愿随公子征战!”
七 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墨玉费力地睁开眼睛,竭力忍着痛楚转动眼珠打量四周。头顶一片白色,周围的摆设简单熟悉,这是她的营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外面闹哄哄的一片,但至少安全了,她松了一口气,想要叫兰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干得冒烟。她只好费力地抬起右手,想要够到床头的药碗。 “小姐!呜呜呜~~~小姐您终于醒了!我这就去叫军医!”说完兰绮刚掀开帘子便消失在墨玉面前。墨玉缓缓放下抬起的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丫头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军医来了又走,絮絮叨叨念了许久,可是墨玉耳边来来回回只回响着那一句:“王爷带着大军迎回了逍遥王的独女雪柳,准备三天之后大婚。” 真是讽刺啊!她在前线拼命厮杀,苦苦等待他的援军,身边宛若亲人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记起他们炙热的血液溅在她肌肤上时几欲将她灼伤的温度。而现在军营到处喜洋洋的一片,没有谁记起这场万人瞩目的婚礼背后埋葬了多少亡魂。她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她以为她的心早已经麻木了,可是当再一次被抛弃时心口还是抑制不住地涌上密密麻麻的痛。 她想家了。 经过三天的静养,墨玉已经勉强能下床了,毕竟最重的伤在左肩,不是腿。最后一箭本是射向她的脑袋,被她躲过后擦过左边脸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疤。她轻轻摩擦着手中温润的玉盒,这盒雪莲膏还是他们在雪山初遇时他给她的,征战五年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从未舍得用,如今却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就算消不了全身的疤痕,祛除脸上的伤疤也是好的,至少哥哥和爷爷不会那么愧疚。 营帐外到处红彤彤的一片,白雪映着火光,好像整个冬天都温暖起来。 “墨将军的伤可是大好了?”墨玉转头,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归元,似笑非笑地道:“从阿猫阿狗变成墨将军,啧啧,可真是不容易啊。” 归元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墨将军这样诡异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当初请墨逸出山时他便出口讽刺墨玉是阿猫阿狗,更是不知死活地和她较量。可她那哪里是较量,那直接是单方面的殴打啊!等他鼻青脸肿地认输时她还一脸惋惜地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主动和我打的,却不能尽兴。”于是他终于懂了她当时看他的眼神:像孩子见到心爱的玩具,却又带着一丝不能玩尽兴的惋惜——墨老爷子不许她再欺负自家暗卫,她已经很久没好好打过架了,可他又是南阳王的人,不能虐得尽兴,所以惋惜…… 看着归元一脸蛋疼的表情,墨玉无趣地挥了挥手:“放心吧,我今天没想打你,我伤还没好呢。”说完便朝远处走去。 她只是醒来后听兰绮说是归元救她回来的,还说什么归元当时看她的眼神深情缱绻,让她觉得万分诡异,今天遇到便忍不住观察了下。结果……除了一脸蛋疼的表情啥也没有。 墨玉爬上山顶,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她现在只想远离那片喧嚣。困意渐渐上涌,迷迷糊糊间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她猛地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清俊的面孔,战争和厮杀让他比以往更添了一分坚毅,公子如玉,一身红衣站在雪地上,没有青衣的俊逸,却无端让人惊艳! 墨玉起身,姿态端庄如同还在闺中之时:“恭喜王爷和王妃喜结连理。”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经被卓睿压在身下,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脸上、身上…… 卓睿扶起墨玉,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衣衫,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心口一片窒息般的痛。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是来找她解释的,可当看到她云淡风轻地恭喜他时,所有的理智都化为了灰烬,只想狠狠撕碎她若无其事的表情,让她彻底属于自己。 一抹暗影落在远处:“王爷,王妃突然陷入昏迷了。” 墨玉站在原地看着他仓惶离开的背影,忽然清清浅浅地低笑出声。那个人啊,从来都是从容闲适的,现在却惊惶失措得像个瞬间一无所有的孩子,仿佛失去了全世界。哦,也对,于他而言雪柳就是他的所有,雪柳,就是他的全世界啊!不顾虎视眈眈的贤王和王室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抱得美人归,她一直以为他是爱江山不爱美人,可原来他也能为了美人置自己的江山于不顾,只是那个美人不是她罢了。 低笑渐渐变成了大笑,墨玉笑得声嘶力竭,笑出了眼泪,笑得软到在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寒意渐渐从四肢百骸涌向心口。她不禁问自己,他们曾经的深情缱绻海誓山盟算什么呢?无数次陪他在腥风血雨里来来去去算什么呢?违背自己的本心陪他在这肮脏的权势里浮浮沉沉算什么呢? 她,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八 两个月后,贤王和南阳王联手攻向皇城。 是的,联手。谁都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可是这却是最无奈也最好的办法。五年来南阳王、贤王、王室三方彼此厮杀,早已将彼此的钱粮消耗一空,也到了发起最后战争的时候了。王室毕竟是王室,底蕴要比王侯厚得多,再加上慎王的支持,两王中任何一个对上王室都没有胜算,更何况旁边还有一头猛虎伺机而动,谁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地与王室厮杀,最终却被人渔翁得利。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在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踏雪声越来越清晰,夜风吹得满山的松柏哗哗作响。 墨玉抹了抹脸上温热的血液,留下几个暗卫清除痕迹,便护送着马车继续前进。雪柳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在最后的这一场决战中,墨玉没有在血海尸山中厮杀,却执行着一场比厮杀还要难熬的任务——护送他心爱的妻儿安全抵达南阳王府,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本以为这时敌军主力会在正面战场上,可是当出发三天后暗杀依然有增无减时,墨玉知道,这场护送之旅会是意料之外的惨烈。 且战且走,还要照顾胎儿不稳的雪柳,墨玉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难熬的二十天,幸好,幸好只有五天了。这一路上为了减少追踪,尽量避开人烟,行走的路线曲折偏僻,有树林,有水路,有荒山。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前线的消息了,不知道如今的局势与他们而言是好是坏,只能不断的朝着南阳王府前进。 尽管这一路上他们小心再小心,可是面对源源不断的追兵他们依然死伤惨重。当踏入南阳王府势力范围时,她们遇到了最强的一次袭击。 墨玉已经记不清他们厮杀了多久,不知道不停的挥剑拔剑间收割了多少生命,不知道自己身上添了多少新伤。等到接应的援军到达时她已经力竭,再也没有力气格挡刺向小腹的寒光。离开墨岭前爷爷看着她,眼神犀利又复杂:“玉儿,你明明知道,凭借墨家祖祖辈辈的底蕴你若真不想卷入这场厮杀也不是不可以。” 可她还是来了,她想,她还是想要为他守住幸福,即便这幸福不是她给的。她也想要守住家族,耗尽底蕴躲过这次战争然后家族衰败不是她想看到的。
九 墨玉以为她和卓睿的初见是在为兄长寻得雪莲的雪山上,可卓睿知道不是的,他们的初见啊,是在那座灯火辉煌的不夜之城。 青丝如墨,肌肤胜雪,腰如束素,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她身姿挺拔地立于漫天灯火之下,清冷的表情与身边的喧嚣格格不入,仿佛周遭的热闹与她无关。少女沉默地看着远处,墨玉般的眸子在灯火下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微光,不悲不喜。卓睿忽然莫名地心疼起来,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这样美好的少女笑起来必然宛如桃花盛开,惊艳无双 ,如今却淡如止水好似看过世事沧桑。他不知道是何事让她至此,但若是他能拥有她…… 可是卓睿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直到目送她消失在视线里,如今局势严峻,王室这头猛虎已经日渐衰老,诸侯蠢蠢欲动,妹妹在宫中如履薄冰,父亲又因母后早逝妹妹入宫而郁结于心。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拥有她。 如果,如果后来没有再次相遇,他想他不会爱她入魔,不会不顾一切地将她卷入这场残酷的战争,也不会,伤她至此。那他们之间也许就不会发展到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 若人生只如初见。 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宛如一色。卓睿行走在冰原中,饶是他内力深厚也有些受不住这凛冽的寒气。今年师父八十了,他进山为师父贺寿,可他那老顽童的师父却说若要进山必须步行,好叫他们师兄弟不要疏于练功,免得冷晕在冰原上,那可就长脸了,而实际上不过是他那无良师父想看看一个个天之骄子冷得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可是遇到她的那一刻,他无比庆幸师父的顽皮,如果不是步行,他们之间也许就会永远错过了。 一座小山似的巨型雪块发出雷鸣般的声音朝那道粉色身影扑去,他只来得及用身体护住她便昏迷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在冰谷里了,他看着师父挤眉弄眼地凑过来:“小子,不愧是我的弟子,这眼光不错啊!”卓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作为师父看到在雪崩下死里逃生的徒儿醒来难道不是关切爱徒的身体吗?他这样猥琐的表情是要闹哪样啊? 后来的整整一个月都是她在照顾她,师兄弟们都说自己大男人不细心怕伤上加伤,卓睿默默地想:难道不能带仆役学艺的那些年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不过他确实求之不得。每天早上她会端着热水给他擦脸,为他熬药做饭,等他能下地了便扶着他出去看冰谷里的红梅。火焰一样的红梅开在皑皑的雪地上,苍古而妖艳,清冽的梅香扑面而来,她会为他抚琴,会在梅树下翩翩起舞,而她的笑也如他想象的那样,宛如桃花盛开,惊艳无双,仿佛连凛冽的寒冬都温柔起来。过了这段岁月静好的日子,他又怎么可能甘心再回到那残酷冰冷的漩涡中,可是他的身份和责任却绝对不容许他这样过一辈子。于是,他将她拉下了地狱,陪自己一起。他用那颗凝香丸进了墨府请墨逸出山,因为他怕,怕她不愿意跟他走,她想要的是平淡温馨的生活,而他却给不起,所以只有用她最重要的兄长逼她。 他看着她在军营里树立起自己的威信,看着她凯旋而归,也看着她,伤痕累累。他想要她成为他的皇后,一个有军功有威信即使他不在说话也足够硬气的皇后,但始蛊的出现却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他问师父寒症可有办法医治,师父沉默了很久才说:“有,可也没有。苗疆一族擅养蛊,而又以第三代苗疆圣女七禾为最,她曾倾尽毕生之力养出一只始蛊,这只始蛊可食病痛。后来苗疆破灭,七禾下落不明,这只始蛊也不知踪迹。” 逍遥王是在城破之前的那天晚上来找他的,他说:“始蛊在我手里,虽然不知道王爷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始蛊的原因,但只要知道王爷需要就已经足够了。”逍遥王是七禾圣女的后人,当然也精通炼蛊一道,只是世人不知罢了。他在始蛊上下了禁制,除非雪柳孕有子嗣并登临后位,否则他就会引发禁制,始蛊谁也别想得到。他答应了。后来他便丢下易容后的归元赶回南方,找到墨玉时他第一次惶恐起来,他不敢再赌,他想向她解释清楚所有的事,最终却被她云淡风轻的话激得理智全失。 他一直以为她会成为他的妻,他们可以厮守一生,他们会有儿孙绕膝。等孩子从他手里接过江山,他们就可以过上她想要的平淡温馨的生活。可是后来呢?后来是他终于荡平一切只待她成为他的妻时,却听到她为护住他所谓的王后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们的孩子没有保住,甚至,她以后都将失去做母亲的权利。 卓睿伸出手指一遍遍地隔空描绘着眼前苍白如纸的容颜,他不敢用手触碰她惨白的肌肤,不敢抚摸她刺眼的白发,更不敢去感受她几近于无的呼吸。一个月了,玉儿,你还要睡多久?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什么始蛊什么墨逸什么江山,他只要他的玉儿,母妃没了,父王和妹妹也没了,他只剩下她了。只要她醒来,他再也不会逼她,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她醒来,什么都可以…… 后来她在烟雨江南,他定都长安,她听说雪柳为他诞下长子,听说他举行了盛大的封后典礼,听说哥哥身体已经大好,听说他耗时两年将逍遥王一脉斩尽杀绝,皇后和其长子被终生幽禁。五年后他派人送来难产而亡的淑妃诞下的三皇子卓言,养在她膝下。
十 卓言抱着紫檀木盒站在海边,父皇留有遗旨,他死后要将他封存在冰棺中,待娘亲百年之后一起火化,把骨灰散在海风中。他说,娘亲这一生最爱自由,可惜他明白得太晚。可是卓言觉得父皇说错了,娘亲这一生最爱的不是自由,而是他。 娘亲到达皇城时没有急着去见父皇,她好好休息了一晚,确定自己已经消除了一路风尘的疲惫后,仔仔细细地梳洗,然后才去见那个她爱得深爱得惨也爱得值的男人。他本就比她大十岁,在繁重的国事操劳下更显苍老。她看着他白发苍苍的样子,伸手将自己的白发和他的白发缠绕在一起,笑道:“我们这算不算白头偕老?”她轻轻伏在冰棺上,安心得仿佛回到了命定的归处。 卓言轻轻将骨灰散在海风中:娘亲,父皇,愿你们来生生在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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