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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阿四伯的儿女开着锃亮的小车回来,把小山村的乡亲们召集在院坝,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自己愿意外出打工的,都排队带了出去。 队伍出发后,全村的老少爷们儿,听见阿四伯在院坝上独自咕噜:“让我到深圳享福?我才不去哩!傻小子,我走了,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你娘谁来照料哩?” 大家就暗自好笑:“祖坟修得好,摊上这么好的儿女,有福不享,阿四伯这是找傻呢。” 我也认为,阿四伯这是在找傻! 傻小子的亲娘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迭儿睡在土房后的小山岗上,终年翠绿簇拥,暗香盈袖。阿四伯逢年过节,总是要去烧上几柱香,放上几只碗和水酒供果,然后,再虔诚的坐上好半天。 我那时年少不更事,哪懂得人心深处最重要的是什么? 合着大人和孩子一番嘲笑后,最让我们痴迷不忘的,却始终是围着他土墙房的桂花坳。 其实,这一大汪桂花树,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落实生产责任制,划片包干后,也曾有众多村民,包括阿四伯都提出要承包它,可队长一直没答应。 见过世面的队长说:“现在条件不成熟,就由队里养着。这一片好水好山好风景,将来建个公园修个别墅什么的,对老少爷们儿和后代子孙,更有好处哩。” 这话传进了阿四伯的耳朵。 阿四伯就在院坝子跳起双脚,扯起了喉咙:“谁也别想打我桂花坳的主意,这坳,我买啦。” 大家闻言苦笑:唉唉,是的是的,阿四伯的儿女是多次抱着现金找过队长,可队长就笑着回三个字:“不能卖!”怎么能算是他买哩?这阿四伯仗着儿女有钱恃霸道哩! 桂花仍然年年盛开。 我们仍然年年偷摇桂花,拎回家让爹娘泡上一坛俨俨的桂花酒。 阿四伯也仍然年年追撵我们这群野孩子。 令我最难忘的是,无论我们每次偷摇桂花多或是少,无论是被阿四伯当场抓住或故意放走,每年的七月初,阿四伯总是会拎着一小包包好的桂花,送给全村的老少爷儿们:“尝尝!这桂花还没开透,泡酒正香哩。” 大人们接了,合起双手竖在自个儿鼻子前:“阿四伯,每年都送,真不好意思哩。” 阿四伯就笑笑,伸手刮刮躲藏在大人身后孩子的鼻子:“傻小子们,不懂哩?桂花开透后,就不能摘啦。花是树的眼睛,树的灵魂,你把树的眼睛和灵魂摘掉了,树还活不活哩?开透了的桂花,泡酒不香,白浪费。花落地上,来年可以润土化肥,明白哩?” 刻在我脑海中的故乡,因此时时与阿四伯迭在了一起。 考出小山村临走那天下午,我恋恋不舍的又到桂花坳转悠。 一地银黄,扑鼻浓香,和风抚面,唰唰作响。天高云淡之下,莽莽黄土之上,四下寂静无声,一汪风景如画,那香,那静,那情景交融,一直涌进我的眼底,铭心刻骨,终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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