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作家的身份转变——从“写手”到“作家”

从“写手”到“作家”

中国网络文学20年是网络作家迅速成长、队伍不断壮大的20年。在这快速发展的20年中，我国走出了四代网络作家，今天，这个群体的总数已经远远超过传统作家数量，成为文学界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20年来，网络作家开创了多样化的文学类型，打下了一片前景无限的网文江山，开创出阅读和写作的新局面。网络文学的健康生长，需要网络作家不忘初心，从文学传统中汲取营养，以“工匠精神”打造出更多经得起读者和历史检验的精品力作。


1.从业余写作到职业创作

如果从1998年台湾蔡智恒（痞子蔡）在台湾成功大学BBS上连载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在大陆的迅速传播算起，至2018年，中国网络作家已有20年的成长史。20年来，网络文学从萌芽到蓬勃生长，期间遭受了许多质疑和批评，但最终还是开创了一个庞大的“网文世界”，成为网络文化界一颗耀眼的新星，其“野蛮生长”的速度令人惊诧，其繁荣发展及产业链的铺开为中国文化的海外输出打开了一条全新的道路，这其中网络作家的贡献当巨首功。这支文学新军由初始的“三无”状态——无身份、无性别、无年龄，逐渐演变成网络文学创作者的专业化、职业化，从业余写作发展为职业创作，其过程值得历史铭写。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互联网刚刚进入中国，此时能够接触到网络的人多是一些对网络技术比较了解的理工科人员，他们大都是“无心插柳”地开始在网上进行文学创作，没有限制的发表体制和便捷的传播途径让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在网络上发表自己的文字，宣泄自己的感情，早期的网络写手就是这样逐渐诞生的。这个时期的网络写手多半是兼职或者业余的写作者，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没有专业的文学背景，不是文科出身，而是理工科背景。比如开华文网络文学创作先河的少君就是物理专业毕业，蔡智恒是水利工程研究所的博士等等。他们进行网络文学创作的目的比较单纯，就是为了表达自己，展现自己的才华，而不需要考虑写文章来赚钱养活自己，他们的写作在网络上收获的是人气，而非金钱，不用考虑在文坛的名声，也不用考虑个人在文学方面的发展前途，主要以非功利的心灵化书写为特色，进而被出版商发现将作品下载出版发行纸质版，他们才有可能获得收入，才会逐渐变成专业或者半专业的作家。那时人们一般把在网络上进行文学创作的人称为“写手”，按照传统的叫法，从事写作的人一般会被称为“作家”或者“作者”，但由于“网络写手”诞生之初不被主流文坛所认可，所以产生了“网络写手”这样的叫法。

今天，网络文学已经由网络写手自由自发的模式，成长为拥有庞大的读者群体、完整商业运营手段的模式，网络写作的生态环境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文学网站推出VIP收费制度后，一则面向读者进行阅读收费，另外也开始为作家发放“工资”——收入分成。文学网站为作家发放稿酬或者买断签约作者的作品版权，使网络写手们能够以创作来谋取经济利益，如果作品走红网络，还能够获得更多的报酬。近些年来的IP热潮更是将网络文学的商业价值推向一个新的高峰，越来越多的写手开始全身心投入到网络文学创作事业中，把它当成养家糊口甚至发财致富的一条道路，一些大学生也会考虑将其作为自己的职业选择，由此，网络写手由早期的自由、业余写作逐步转变为职业性、专业性写作。和早期单纯的创作目的不一样，高度产业化运行下的网络写作的目的性增强了，必须关注点击率、订阅量、排行榜这些影响收入的重要因素，写作慢慢变得功利化、世俗化，一切都朝着“钱”的方向看齐。

网络写手职业化、专业化发展的另一个重要表征，是这个群体得到了主流社会的持续关注与认可。近年来，作为自由职业者的网络作家逐渐被纳入“新社会阶层人士”，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和重视，文学地位也有了明显提升。网络作家纷纷加入作协组织，在近5年中国作协发展的2553名会员中，网络作家和自由撰稿人等新兴文学群体占到了13%。此外，截至2017年底，已有165名网络作家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表明网络作家的地位得到主流文学的进一步认可。各类各样的网络作家榜单如“年度网文之王”“五大至尊”“十二主神”“百强大神”等等，也让人真切地感受到网络作家正从最初的“三无”时期，步入到时下的“加冕”时代。从过去的“网络写手”，到现在的“网络作家”，不仅仅是称谓的变化，也蕴含了这一群体身份的变化和地位的提升。


2.市场驱动身份蜕变

初期的网络文学写手一般是业余的，他们的创作是非功利的，不能为他们带来直接的经济收入。1997年底“榕树下”建立之后，红袖添香、晋江文学城、天下书盟、起点中文网等文学网站也纷纷建立，随着网络读写群体数量的快速增长，网站开始探寻商业模式，2003年10月，起点中文网首创“VIP付费阅读制度”，开启了真正意义上的网络文学赢利模式，就此奠定了原创文学商业化发展的行业基础。网站付费阅读模式开启之后，网络文学的发展环境发生较大改变，网络文学由开始的“自发生长”阶段步入“自觉发展”阶段，逐渐步入商业化发展之路。网络文学产业成为一个新型的产业，从事网络文学创作也逐渐成为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网络文学网站作为一家企业，与写手的作品进行签约，签约的作品上架后所得的订阅费、打赏由网站和写手按比例分成。2004年12月18日，起点中文网推出买断制度，与签约写手约定：根据作者以前的表现和起点未来发展的综合考评，以年薪的方式买断作者一年所写的作品版权。[2]分成和买断两种形式目前依旧是网站和作家收入分配的主要方式，这些方式使得写手能够通过网文获取生活的来源，也让写手们的全职写作成为一种可能，他们在经济利益的刺激下，已然由最初的自由写作转变为为了点击量、订阅量，或者说为了生存而写作。

庞大的网文阅读市场刺激着网络VIP小说创作队伍不断扩大，也导致越来越多的资本涌入网文产业，2014年整整一年，网文界的主题就是“收购”，不仅百度文学收购了纵横中文网，其他资本也开始发力大举进入网文界。

这次的“资本行动”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都是大资本，真正的互联网巨头如阿里、百度等盯准并且进入这个庞大的市场；二，他们所看重的不是网文和文学网站，而是网文的IP运营和网站的“泛娱乐化”经营战略。

2015年，盛大文学与腾讯合并，成立阅文集团并收购众多文学网站，为网络文学发展注入新的力量。

2015年“IP”迎来“爆发”，“IP”开始成为人们所熟知的一个词汇，这一年因而被称为“IP元年”。此后，网络VIP小说进入“IP”全运营模式，发展势头很猛，由网络VIP小说改编的游戏、电影、电视剧、网络剧等每天都活跃在大众的视线当中。

据统计，截止到2018年1月，由网络小说改编的电影就有1195部，改编电视剧1232部，改编游戏605部，改编动漫712部，可以说网络VIP小说成了网络时代的“兵家必争之地”。

网络文学产业化发展及IP式运营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这个蓬勃发展的行业之中，导致网络文学网站数量爆发式增长，远超二十年前的规模，站长之家（Chinaz.com）2018年1月2日统计，中国境内PC端中文文学网站共1138家，移动端中文文学网站共311家。作为网络文学具体载体的网络文学网站，聚集了大量的网络文学作家进行创作。

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6月，在各大网站注册的网络文学作者数量达到1300万，作品总量高达1400余万种，日更新字数超过1.5亿字；而网络文学读者数量更是高达3.53亿，占网民总体的46.9%，其中手机网络文学用户规模已达到3.27亿。

庞大的产业规模彰显着这个行业的前景，在市场这个“无形的手”的引导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全职创作网络文学，我们所熟知的唐家三少、猫腻、辰东、我吃西红柿等网络大神都是职业的网络文学作家。业余写手的专业化，是网络写手的分化，也是网络文学发展的必然。

资本的进入为网络文学产业的发展注入了第一道活力，促进了网络文学产业的繁荣发展，网络文学作为内容源头，已然成为文娱产业的风向标和炼金石，是市场持续高速增长的推进器，一个由精品网络文学内容驱动的产业共赢体系已经出现。这个共赢体系的建立依靠的是众多原创作家的作品，离开了他们的创作，网络文学产业难以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可以说网络平台和网络作家是互利共生的关系。文学网站为了自身的发展，需要吸引作家入驻，吸引作家入驻依靠的不仅仅是网文大神成功后的高薪报酬，更需要给他们提供一份其他行业能够提供的基础保障，因此他们在自身建设中不断完善规章制度，建立最低工资标准，例如红袖添香网站设立最低工资标准1600元，起点网最低工资1500元，这些标准的设立为签约作家提供了一份保障，为网络创作者的职业化创作产生了有利的影响。


3.政府助力“职业化”进程

网络文学诞生之初，是被人们所轻视的，一些传统作家认为网络文学没有营养，没有价值，难登大雅之堂，使得网络文学长期处于传统文学的阴影之中，网络作家的社会地位整体不高。随着行业不断发展，作者收益不断增加，一些顶级作家年收入甚至已经过亿，网络作者的地位开始悄然发生变化，那些优秀的作家甚至被称为“大神”，他们不再被简单的认为没身份地位。此外，由于网络文学作品在商业上的成功能够推动当地经济发展，“网文出海”能够向海外输出中国的优秀文化，政府、媒体等机构和一些传统学者对网络作家的认识也慢慢发生了转变。我们注意到，大力发展文化产业被写入十九大报告之中，包括网络文学在内的文化产业，得到了顶层设计者们的髙度重视。

浙江、上海、湖南、北京、广东、四川等许多省市相继成立网络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等相关组织机构也在不断加强对网络文学的服务、引导和扶持力度，从思想上、业务上、生活上关心网络作家。此外，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中国作协及各地作协不断加大对网络文学的扶持力度：吸收网络作家加入作协，开展网络作家培训，召开网络文学研讨会，开展网络文学评奖，实施网络小说排行榜推优活动，组织各种网络文学交流活动，为网络作家提供交流学习的平台等。

2013年10月，由中国作家协会指导、中文在线发起成立的国内首家网络文学大学举办开学典礼，作家莫言任名誉校长。据了解，网络文学大学以网上授课为主，分为青训学院、精英学院、创作研究院三个层级，分别针对爱好网络文学、初涉写作的新人作者，发表过完本作品、有一定写作经验的资深作者和发表过多部作品并获得读者认可的知名作者进行培训，计划每年培训网络文学作者10万人次。

这所大学的开办，也意味着网络文学创作得以由纯粹“自发式”的创作阶段步入“职业化”进程。[7]2017年4月14日，“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在杭州挂牌成立，它将以举办“网络文学周”为平台，重点组织开展“网络文学国际论坛”“网络文学年度奖”和“网络文学传播集会”等不同板块活动，并且集聚中国网络文学界一批权威专家，重点对中国网络文学最前沿发展态势和创作现象展开研究，探讨并总结网络文学创作、产业、传播一体化的理论成果，使之成为中国网络文学业态和产业智库。

2017年9月，上海作家协会率先推出网络作家签约制度，开创了网络文学创作者享受“传统作家专有福利”的先河，各地地方政府也采取措施建设网络创作队伍。2017年12月9日，首个“中国网络作家村”落户杭州，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院务委员会主任陈崎嵘受聘为“名誉村长”，知名网络作家唐家三少为首任“村长”。

作家村作为载体，承担着打造一个集网络文学作品创作、项目孵化、版权交易、作品改编、互动交流、影视动漫游戏衍生开发等完整的产业生态链，建设中国网络文学事业和网络文学产业发展的核心区和示范区的重要使命。2017年中国作协公布的507名年度新会员中，有网络作家51名，创历史新高。

大量的举措表明了政府对网络文学作家的认可和关怀，2017年年末中国作协网络文学中心的成立被认为是网络文学“主流化”的标志性举措，和其他行业都有自己的协会组织一样，建立网络作家组织，首先是对网络作家身份的一种认可和接纳，是一种“正名”，可以提升网络作家、网络文学的社会知名度和美誉度。

如今，网络文学不再“野蛮生长”，无论是中国作协还是网络文学网站自身，都开始将越来越多的资源投注到网络作家的培养中，网络文学大学、鲁院网络文学作家研修班、盛大文学和上海视觉艺术学院联合创办的国内首个网络文学本科专业被称为网络作家培训的“三驾马车”；一些文学网站也开设作家培训班，像17k网就开设了“青训营”，致力于培养出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家。这些措施一定程度上为网络作家的职业化写作创造了有力条件。
作者 | 刘小菲
来源 | 欧阳友权主编《中国网络文学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