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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难念的经 “哎牛黄,现在不比以往啦。 以往咱是二根光棍。 随便怎样都行。 现在呢? 都有家哪。 从哲学上讲。 你家我家是命题主体组成单元的分子了;就社会学看,我家你家是保持社会稳定发展的主观因素了;再说了,如今蓉容是老师了,咱还得注意点形像嘛。还那随便,行吗?” 牛黄瞅瞅周三。 见这厮鼻尖上悬着滴清清亮亮的鼻涕。 一本正经又快又好地剥着蒜头。 一副敬业能干的模样。 心里连连感叹。 “身不由已,身不由已呵。” “那一千五百块钱,算我借你的,不要让二丫知道。” “关你什么事?我惹的祸我自己赔,莫再提了,不要让蓉容知道。” “反正我不说”“我也不说”“哎呀,汤扑出来了,周三,快!”二丫忽然叫起来,一股滚汤洒在煤炉上的焦香味扑来,慌得周三唬地站起来,几步跨到门外,一伸手,就去拎锑锅盖。 咣当! 滚烫的锅盖烫得他浑身一哆嗦。 忙慌慌的失手扔在地下…… 就像在当年的老房。 就着门与厨房相接的小空隙。 周三将靠在床畔的小桌子拎出一支。 饭菜上桌。 四人一坐,挤是稍挤了一点,侧着身子却也坐得下。 大家边吃边聊,甚为快乐。 陆续有邻里侧身过路,免不了彼此招呼寒暄;瞅着蓉容吃几口又停下,吃几口又停下,随着主人招呼着邻里,二丫有些歉意。 “这鬼地方。 窄得有高度,有水平。 就人多,饭也吃不顺当。 来,蓉容老师。 这汤是土鸡炖的。 鲜哩,你多喝点。” 三月风,不时从巷口刮进,在巷子里打个转儿,就在周三这房子边旋动;旁边忽啦啦传出了范琳琳的歌声:“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门前经过/不论是西北风还是东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哦/哦 嗬 哦……” “再怎么样。 你们毕竟还有一间房啊。 我们连窝在哪儿都不知道哇?” 蓉容喝一口鲜鲜的土鸡汤。 环顾四周。 发着感概。 “八字还没有一撇呀。” “什么话?”牛黄意气风发瞟瞟她:“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喝汤,自己多喝点,二丫的手艺不错,多久你也炖炖这土鸡汤,咱跟着尝尝。” 仍住在原房地产公司职工宿舍的牛黄。 还保持着光棍生活的单调。 早餐基本不吃。 中午晚上呢? 见什么吃什么。 基本上都是面食打主力。 实在感到腻了。 就往老房家跑。 沾沾油腥。 蓉容就白他一眼:“就想人家弄给你吃?我还想你弄给我吃哩。想吃,就结婚。”牛黄牙痛似的挤着嗓门儿:“结嘛,就结,就结,未必我还怕吗?” 二丫注意地盯他一眼。 “牛黄,你该知足了。 人家蓉容教师哪点比你差? 还自以为不得了? 大男了作风十足? 看看你那猴样。 瘦得下巴尖尖的。 就和当年周三一个样。” 周三咳嗽一声,二丫停住了嘴。响起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几个背包夹板的男女,在邻里的众星捧月下,顺着巷子走来。 “测量准没有啰?师傅,莫搞错了。” “放心,我都说了一百遍啦。” “这破巷子。 早该拆啦。 呔,我家三代住在这里呀。 早盼望这一天哪。” “记到我姓苏哟,苏修的苏,哦不,苏维埃的苏哟。”“还是苏醒的苏吧,好记。老苏,这巷子今年不拆,明年准拆,放心好啦” 众人笑微微的侧身挤了过去。 一位嘴唇上留着胡子胖胖的男人。 瞅瞅吃着饭的周三。 停步叫道。 “周主任,你住在这儿?” 周三抬眼一瞧。 放下碗站起来。 “是你呀?猴子。” 当胸就汹汹的一拳擂去:“坐下坐下,汤还热烘烘的,来来来,将就整。”猴子手向外推推,嘴巴喷出一股酒气:“吃了,谢了!哎呀,这不是牛主任吗?” 牛黄抬头瞧。 似曾相识。 但又实在记不起是何方神圣? 一笑,扭头望望周三。 “这位朋友是?” “鲍顺民!原来三工区的,现在大坪门市当营业员。” “哪里嘛,听说这巷子要拆了修商城,就跟到我表哥来看稀奇。”猴子解释道:“没想到就碰到你俩个大主任了。” “你表哥?” “城市规划办的。 负点小责。 呶。 就是穿蓝西装那个。” 猴子双手指指画画的:“表哥说,这一带以后全都要修高楼大厦,是什么新,新城市商业中心,热闹得哩。” “你们好久报到呀。 下面都传遍啦。 过去房地产公司的双雄。 今天又成了食品公司的双杰。 大伙儿都说。 八四年红军长征啦!潘冬子与冬子妈躲起来啦!胡汉三又回来啦!” 周三禁不住笑着不住地推他,推得猴子张着双手,伸着嘴巴,梗着脖子,直打旋儿:“你们的消息还真灵,菩萨还没到,就先烧起了香,怎么知道的?说!” “听公司库房照蛋组罗马讲的。 下面都知道了。 这又不是国家秘密。 哎。 周主任。 我先打个绕命拳。 我有时要担搁呵,你老要包涵一点呵,别给我来共产党员呵。” “当官的还没到,当兵的就要担搁?担什么搁?一天不愁吃不愁穿的,你还要担你妈鬼的个搁,我看是活得无聊吧?收到起!” 猴子急啦。 嚷嚷起来。 “我真有事儿。 二位大主任。 下了班。 我还要帮我老婆卖茶叶蛋哩。” “这也是理由?” 牛黄又好气又好笑的望着他:“你老婆没工作?需得着你帮忙?”“有呵,区骨科医院的护士长,怎么没工作?” “捞外快? 有本事辞职去下海嘛。 又舍不得工作? 又要想当个体户找钱? 二头都逮到?” “有工作又咋样?一个月的工资加完各种补助,还抵不上卖一个星期的茶蛋零头。”猴子瘪瘪嘴巴:“早晚我也扔了刀把子,卖茶叶蛋得啦。知道吗?钱!钱呀,逗人爱呀。” 瞅他那副痴迷的样子。 牛黄忍不住咕嘟。 “就知道钱? 钱是你亲爹亲妈? 真是钱串子脑袋。 看嘛,肉球身子蛤蟆嘴巴。 天生长得就跟钱串子一模一样。” 二丫和蓉容听得忍耐不住,哈哈大笑。 吃了晚饭从周三家出来,蓉容看看透着蒙蒙光亮的天空,说:“我也有几个星期没回家了,下周一就开学,开了学后更忙,牛黄,干脆我们回老房?” 牛黄呢。 平时要不上学校找蓉容。 要不就窝在宿舍里。 也是几个星期没回老房了。 他忽然想起昨天碰到马抹灰。 马抹灰吞吞吐吐的意思。 好像是拜托牛黄再弄几吨棉纺救急。牛黄当时没敢贸然答应,现在想来,马抹灰为人低调,不讨厌,有能力帮帮他,似也无伤大雅。 可问题是。 有一就有二。 依次类推。 又该怎么结束? 上次找老爸是实属无赖。 棉纱虽然批了。 可老爸动不动就拿这事儿说事儿。 好像牛黄不是自己的儿子。 而是跑单帮的个体户…… 想想,牛黄应合道:“要得,那就走吧。你周一要起来得很早,路途都要近一个钟头哟。而且是坐早班车安不安全?不过不要紧,我送你就是!” 二人边聊边漫步在三月的夜晚。 慢慢向老房踱去。 清新的还稍带着寒意的风。 迎面抚来。 成串的花骨朵儿。 在整整齐齐伸向街尽头的老树新桠上,招摇着丰盈。 映入眼帘的人潮。 一簇簇,一堆堆,一群群。欢声笑语,扬起彼落……今年的春天,来得早。就像做梦似的,在区主干道的这条大街两旁,仿佛雨后春笋。 一夜之间 就冒出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许多商店。 上面都标着诸如“环球录相厅” “中国贸易有限公司” “大世界成衣店”等等吓人的店名。 一扫往日的颓丧贫脊与沉闷。 给人跃跃欲动燥乱的感觉。 “你知道吗?刘校长的女婿下海了。”“哦,原先是干什么的?”“鑫海中学的体育老师,说是他的么爸从台湾回来投资,叫他去帮忙,一个月工资二千块人民币。” “是不是哟?” 牛黄不相信。 “是听人家都在这么传。 可我看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蓉容捋捋滑到额角的几缕头发,扭头眨他。“我和周三工作十年,至今才关一二百元钱;每月二千块,嗬嗬,想到是想呵。” “不信算了。 人家在广洲干。 二千块算少的。 有的白领拿到五千呢。 少见识!” 蓉容捋好头发。 有些悻悻然。 “人家是从火中往外跳,可我还在从外往里奔,人与人不同呵。”“什么是白领?”“拿高薪的管理或技术人员,内地叫找大钱的。 牛黄,我看你干脆也下海得了。 毕竟钱多不是坏事。 以后生活要用钱的。 政府也鼓励哟。 你下海有多么好。 多么优越的条件啊。” 牛黄沉默了。 一路无话。 老房依旧,楼廓里的灯亮着,邻里们大约是刚吃了饭,收桌的收桌,扫地的扫地,聊天的聊天,一种熟悉得令人心醉的氛围,立刻将二人吞没。 老妈见了蓉容。 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蓉容回来啦。 就在这儿将就吃吧。” 她指指自家还没来及收起的小桌子。 小桌上,老爸正和牛二端杯对饮。 几碟卤菜花生米什么的。 散发出淡淡的卤香。 “蓉容老师,将就整点,行不?”牛二斜睨着蓉容和牛大:“老大不会喝,以茶代嘛。”蓉容微笑着,指指侧边自家关着的房门:“这边,这边!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牛黄紧挨着牛二坐下。 老爸瞅瞅他。 “今天怎么想起回来啦? 又想开棉纱啦?” 牛黄接过老妈递过的碗筷。 先拈一夹猪耳朵扔到嘴巴。 再答:“想开你又不开,开了一天到晚唠叨。烦不烦哟?又不是外人,还要感恩怎么着?” 牛二喝一声:“咋个这样说话呢?唠叨是唠叨,亲兄弟明算帐,老爸还不是为你好?”牛黄温恼的摇摇头,这个牛二,说有多嚣张,就有多嚣张!看来,还是不见面的好。 周伯嘴巴间咬着一根牙签。 慢腾腾踱过来。 “牛大回来了? 蓉容老师也回来了? 唉!这个狗小子周礼敬。 老子有三个星期没见着人了。 咦,婚一结,硬是跛子走路,搞撬了也。” “你帮媳妇大娘洗内裤没有?没洗?,媳妇大娘生气了,周三当然不敢回来了。”三楼的赵家妈正巧上来借锅铲,便随着周伯的话头,哈哈一笑。 “快做自我检讨,你个老仁公是怎么当的?” 邻里哄笑起来。 坐着像尊菩萨的黄妈宽容地笑道。 “喂,亲家。 我们二丫可不是这样的媳妇呵。 别说我们二丫头的坏话哟。 谨防给你生个赔钱货,你要跳嘉陵江哟。过去日子那么艰难,都没见你去跳;现在这有吃有穿的年月,你跳了嘉陵江,可惜了哟。” 周伯喜欢小子。 邻里们都知道。 所以一开玩笑。 大伙儿就起哄他。 哄笑声中。 周伯踱到了牛黄身边。 伸出鼻子嗅嗅:“我说三爷子喝得欢,原来牛大喝的是茶呀,还差二个呢,老太婆没点人头哟。”“二媳妇倒班,正在里屋休息。” 老妈挤挤眼睛。 忽然有些忿忿然。 “牛三么? 这个砍脑袋壳不昌胜的东西。 从来都是来无踪去无影的。 吃不吃饭? 关我屁事” 几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上来了,说笑着的大伙儿眼睛自然都盯了过去。 “牛科长”几人不约而同瞟见老爸,异口同声的问到:“吃饭呀?”“哦,你们吃没有?来来来,将就吃,将就吃。” 老爸站起来笑眯眯的招呼。 众人忙推脱, 一行人便你谦我让。 挤挤侧侧的进了里屋。 邻里见惯不惊的目送他们进屋。 各忙各的。 被迫出来的李玉溪,打着长长的哈欠,睡眼惺忪的挨着牛二坐下,这才看见牛大,点点头道:“大哥回来啦,嫂子呢?” 牛黄就朝隔壁关着的房门呶呶嘴巴。 老妈心疼地抱抱李玉溪。 “媳妇儿脸都瘦了些了也。 这纺织厂的三班倒。 真是道鬼门关啊。 牛二,想想办法,把小李弄出红花厂嘛,要不,到你公司去也行嘛。” 牛二不高兴的垂垂眼皮:“说得轻巧,像根灯草,公司又不是我私人办的。”小李便狠狠一瘪嘴巴:“他才不愿意呢,要不,他办公室里的那些美女,往哪儿摆啊?” “你莫放屁哟。 不要说我不给你面子啊!” 牛二有些火了。 “怎么说话一点不沾边? 神经兮兮的? 要得,我就不当这个经理嘛。 你眼不见心不烦。 那你吃什么?穿什么?” 老妈后悔莫及懊丧地拍拍自己的嘴巴:“怪我,都怪我,都少说二句。活祖宗也,你俩小声点行不行?声音小一点,里面还有客人呢。” 牛黄费力的放下碗。 本来和蓉容在周三家才吃了晚饭。 拿碗不过是想和谐和谐全家的气氛罢了。 可是。 老妈哪壶不开提那壶。 这不? 拿捏着时间的客人们,稍稍坐坐寒暄寒暄,敬到那份心意,放下礼物就匆匆地告辞了。正巧蓉容开门出来,老妈忙对牛大牛二往屋里使使眼色,开始收拾着小桌子。 老爸见两兄弟进屋。 朝大床上呶呶嘴巴。 几大包水果,果汁,高级补品,奶粉什么的堆在一起。 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花花绿绿的光芒…… 牛黄依稀还记得。 83年下半年以来。 原先牛二不回来就一向沉寂单调的家中,忽然热闹起来。许多穿着打扮和口音都明显是专县工作的人,络绎不绝的上门造访老爸。 开始。 牛黄不知所究。 但是。 来者谦恭的口气和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 让老爸如逢甘霖。 让老妈天天过节。 牛黄就知道:世道变了,棉纱值钱了,身为红花纺织厂供销科科长的老爸,掌握着棉纱的出厂价,掌握着专县小厂或经营个体户的基础资源,焉能不朋客盈门? 这样一来。 原来家里牛二一人独大的局面,就打破了。 不久。 江湖上都知道了牛家一老一小两个经理。 手上都掌握着目前市场上渐趋紧缺物资…… 但是。 老爸和牛二价值到底何在? 是否江湖传言有以诈传诈之嫌呢? 因为不常回来。 牛黄也不得要领。 不过,巧的是,正在此时,他和周三不慎又打碎了国家统购统销的2500斤鲜蛋,左思右想之下,找到老爸以一个学习上的借口,博得老爸的同情。 老爸大笔一挥。 三千块钱的价差。 就这般做梦般轻易到了手……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现实的摸得着看得见沉甸甸揣在自己腰包里的东西,才最有说服力! “你们二家,一家一半。都拿走!” 老妈不干了:“自己不留点?你不吃,我还要吃嘛!”她将果汁啦水果啦分给牛二牛大,留下了二大厅高级奶粉。 “给牛三那个死砍脑壳的留点。 我晚上睡之前喝一点。 听说对睡眠有好处。 哦,对了。 小李蓉容,等等!” 她像只老猫般灵活地一跃而起。 53岁的年龄,居然还敏捷如兔,让大伙儿目瞪口呆。大家呆呆的坐在床沿上,望着老妈在立柜前晃动的身影,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会儿。 老妈喜洋洋的拿出几大段质地高级的布料。 重新坐在床沿上。 招呼着小李和蓉容。 三个女人喜孜孜的。 瞅着瞧着抚摸着手中的布料。 兴致勃勃地评头论足。 而对布料不感兴趣的牛大牛二,则闲坐一边。 喝茶的喝茶。 看报的看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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