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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下定决心 三女人评论一阵。 老妈便让小李和蓉容各自选要。 李玉溪好强。 非要那一块市场地上还不多见的,老爸托人刚从香港带来的宝蓝色布料。 老妈的意思。 本来是将这块最好的料子一分为二。 小李和蓉容一人一块。 一块呢? 刚好够做一套女式西装。 李玉溪这一要强,弄得老妈左右为难:手板手心都是肉,一个大媳妇,一个二媳妇,还真不好办哩。 最后,还是蓉容高姿态。 提出自己不做西装了。 全让给李玉溪。 未了。 老妈又正式提出。 牛二最近完婚。 牛大呢?不得迟于今年年底吧?再迟了,就不像话了。 眼下,虽说蓉容刚工作,当教师辛苦,可也不能一直拖着呀,对不对?拖久了,对大家都不好,特别是女孩儿,都是26、7的人了,大了,生孩子有风险啊,得抓紧。 蓉容听出了未来婆婆的话中话。 不由得急切声明。 不是我不愿意。 而是牛黄不肯云云。 老妈当场就把眼一瞪。 “牛黄,你有什么不肯的? 说说看? 人样,没得蓉容好。 经济,没有蓉容强,你还不肯?我看是你走路掉进了糖厂,跌跟斗捡个大钱包,幸福得晕头转向,不知东西了。蓉容,听妈的,年底结婚,啊?牛黄,听见没有?” 牛二歪歪头。 美滋滋的吸一口“万宝路” 然后。 将还燃着的大半枝“万宝路”扔在地下。 抖着肩膀。 哼哼哧哧的劝到:“老大,结了嘛,结了,少桩事儿,反正都要结的。不结白不结,结了可以离,离了又再结。结婚个嘛,酒个嘛,水个嘛喝个嘛,死不了人的!” 老妈瞅瞅李玉溪。 再瞪瞪他。 “少油嘴滑舌,没个正经。” 李玉溪鼻子哼哼着。 “哼,结了离。 离了结,可以嘛。 老娘就看到你牛二演什么戏? 妈,你听到的,牛二可是当着我的面说要结了离,离了再结哟,这个没良心的。离就离,未必离了你牛二,老娘还嫁不脱了?笑话。哼哼!” 老妈气得将牛二一掀。 “你再说? 我撕烂你的狗嘴巴。 还不给我闭到起?” 又忙忙的侧过身来搂住李玉溪。 “牛二开玩笑的。 乖,开玩笑的呵,莫多他的心,你们是同班同学,青梅竹马,又一起到农村插队,吃过苦,不容易呵,要珍惜呵。” 老妈一边劝。 一边向牛二使眼色。 大约牛二也觉得开玩笑过了火。 忙放下二郎腿。 坐正身子。 抱住李玉溪:“嘿,嘿嘿,平时怎么乱说都不起气,今儿个怎么啦?这么小气啦?好好,不生气了,真开玩笑的。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牛二?” 牛黄冷冷的瞅着这对宝贝。 没言语。 从牛二当上经理。 对牛黄泠漠无情。 兄弟俩基本上就只保持着表面的关系。 回家见了点点头。 礼节性的问问好。 就各自坐着,都觉得越来越尴尬,实在无话可说。 于是,二人都心照不宣,能不碰头尽量不碰头。但老爸老妈不干,也不傻,自然早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自然就费尽心思的想让兄弟俩和谐合好。 可面对在尔虞我诈的经济市场里浸淫良久的牛二。 和在文学天地中耳濡目染,深受其中国传统影响的牛大。 他们的这番好意。 又无蒂于是枉费心机。 风雨飘摇。 风雨如晦。 自小就挤在一起同床共枕的亲兄弟,被社会和历史分别打上深刻的烙印。不同的生活经历和生活圈子,不同的性格和爱好脾气,就这样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不动声色地,造就了不同的价值取向和人生归宿…… 人啊。 生命啊。 理想啊。 都在动荡不安波澜壮阔艰难磨砺的历史进化中,沉沉浮浮! 这个世界,怎么活着越来越艰难啊? 此时,一直笑眯眯坐着没有开口的老爸说话了。 “大家都少说二句。 我发发言。 每天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酸,老太婆持家有功,对她理应尊敬;牛二玉溪风雨同舟,执手相握,终成良缘,老太婆不必担心。 牛大和蓉容老师年内完婚。 协助老太婆持家。 完成长子为父子长嫂为母的古训。 大家平平安安。 相乐无妨。 繁衍百代。 如何?” 记忆中的老爸,从来都是沉闷少语,脾气暴燥的;虽然有点小文化,却极少听得他当众卖弄。所以,那些书呀画呀曲谱呀口琴呀什么的,都一古脑的收藏在床底下了。 至多就是他高了兴。 将牛大牛二和拖鼻涕牛三等三个小子召来。 喝令站好。 然后。 拿起一把长长的红枣木算盘。 左手轻轻一捋。 像钢琴师用小指刮琴键练功一样,哗啦啦,一迭声潇潇洒洒的轻鸣,那乱七八糟的百多颗黑红色木珠,奇迹般向各自左右归档理顺。 老爸一声诧喝。 “看好了!” 一下扑在算盘上双手左右开弓。 “一一得一二二得二三二得六七八五六归上一子……” 三个小子瞪眼功夫。 珠算的九九归一加减乘除,全部打完。 算盘上的珠子全归在九上,整整齐齐…… 经历了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56年反右,63年四清,66年文革,76年粉碎四人帮等一系列年月的老爸,平时收声殓语,小心谨慎,不想在现在露了真纲。 是多年来令人畏之如虎严峻的形势,起了改观? 还是压抑良久深藏心底的期盼,终于得到实现? 大家不知道。 反正。 公元一九八四年三月底的一天。 老爸彻头彻尾的儒雅了一回。 深感意外的四个年轻人相互瞅瞅,点头。 然后,不听老爸老妈的劝阻,先富起来的牛二携李玉溪,到就近的宾馆住宿;蓉容回到了隔壁自家,老妈在厨房忙碌着明天的伙食。 瞅着无人。 牛黄便要求道。 “老爸,再开几吨棉纱行吗? 我有用哩。” 老爸合衣倒在床上。 头靠着就床里边迭起的被子枕头。 舒坦的哼哼着。 “有什么用?” “上次那个朋友找上门来,缠住我说厂里没原材料啦,百多号人等米下锅。”“我上次不是给你讲过,你不要介入商品流通,认认真真的上自己的班吗? 如今老爸手中这支笔不能乱批哟! 一批。 就是差价。 就是现金哟。 哎哟,累死了。” “你好歹也多少批一点吧。 不然,我不好回人家话呀。” 老妈端着一锅排骨汤进来,重重的放在小桌子上,甩着双手:“牛二上次答应弄的冰箱,怎么还没弄回来?” “你说得容易?” 老爸从床上挺挺身。 瞟一眼重新倒下去。 “冰箱刚出来,现在难弄得很,我托了多少熟人朋友都没弄到,莫说他小子。” “那这汤怎么办?隔了夜要醒哟。” “嘿,过去怎么过的? 哪家听说过用过冰箱? 一样不过日子? 真是的,用老办法嘛。” 无奈,老妈端来一大盆冷水,将锑锅小心翼翼的放进冷水,又用竹箕盖在锑锅上。“对啰,几十年了,不都这样的?进入八十年代,老办法不灵了?我看是人懒了。” 老爸扬起上半身。 瞅瞅。 满意地哼哼。 又仰卧在一大堆枕头被子上。 牛黄郁闷的走进里间。 扭开柜子上那台日本二手枣红色黑白电视机。 将天线扭过去扭过来。 图像总是有点模糊晃动。 声音更是时大时小。 隐隐约约, 让人直揪着心。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声音忽地大起来,屋外的老爸哼地一声,牛黄忙将天线扭扭,“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 蚊子般嗡嗡嗡。 但屋外小憩的老爸却叫了起来。 “别扭了。 就听这。 声音弄大一点。 怎么越来越小啦?” 老妈从屋外进来:“快11点半了,还开什么开?人家夜班都该交接班了,你二爷子还不睡?关了!关了!呵,呵呵,哈——欠!牛三这死砍脑壳的死到哪里去了?还回来。” 牛黄悻悻的关上了电视机。 当!当!当! 屋外传来钟声。 那熟悉的令老房人走到哪儿都听得出的钟声。 红花厂召唤人们上下班的清亮的钟声。 哦! 我童年记忆中的钟声啊! 凌晨二点多,房门轻轻的轻轻的被人很小心的从外扭开。借着从门缝间透进的黄黄的走廓路灯的光线,被惊醒的牛黄看见人高马大的牛三,踮手踮脚的溜了进来。 “牛大,回来了?” 牛三推推牛黄。 示意他往里靠靠。 黑暗中的牛黄睁大眼睛不出声的往里滚滚。 牛三就势倒在空出来的床侧边。 一双散发着浓烈汗臭鞋臭笼着破袜子的脚。 直直的伸在牛黄鼻孔前。 片刻,牛三鼾声如雷。 与里间老爸的如雷鼾声排山倒海地合在一起;一瞬时,牛黄好像又回到了儿时,不禁感概万千;本来就失眠的他,越愈发合不上眼了。 这年国庆节。 牛黄与蓉容结了婚。 因为是牛家长子。 老爸老妈格外重视。 提前三个月就忙忙碌碌。 订酒席,发请帖,约亲戚,安排亲戚们的住处…… 牛黄也隔三茬五的回家,跑前忙后,听老爸老妈的耳提面命。 终于,牛黄与老妈吵了起来。那是老妈代表牛家,对牛黄蓉容这对新婚夫妇,送什么东西的安排之事引起的。 那天。 老妈想过去想过来。 又掰着指头算了很久。 指着外间那张三兄弟睡了二十几年的大木床。 “牛黄呀。 你是家中长子。 你晓得的,牛二与小李也跟着要结婚,又遇到牛三这个不昌胜的死砍脑壳的瞎折腾,眼下家里困难,这张大木床,就送给你俩做新床吧。” 望着那张缺腿断肢。 被汗渍和岁月浸渍得黄旧不堪的木床。 牛黄傻眼了。 这也能当婚床么? 老妈仍在一边唠唠叨叨。 “都是牛三。 牛三这个死砍脑壳的用钱的包包,家里实在没钱呀,将就用吧,打点清水使劲抹抹干净,新被子新枕头新床单往上一蒙,谁看得见呀?” 牛黄有些心寒。 家里经济究竟怎样? 他并不完全知道。 因为,全家都有意识的瞒着他。 但至少他明白。 先富起来的牛二全身名牌。 不差钱。 有一次临睡前,一向大咧咧显富的牛二,却从门外将自己的皮鞋拎了进来:“放好,放好,谨防被人偷了,太贵了,太贵了。” “多少?” 见牛大不信似的瞅着。 牛二伸出一个巴掌。 “500?” 牛二瞪起眼睛。 就像蒙受了极大的侮辱。 伸伸颈脖子。 气愤的回答:“5000!” 后来,牛黄暗暗问了,也悄悄到商店看了,确实有5000人民币一双的特极男皮鞋卖。 还有,如今的老爸,身价百倍,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初级市场经济中,一个原材料上游生产基地的,万人大厂的供销科长呀; 还有…… 还有…… 当然。 让老爸老妈伤透脑袋。 从小古怪精灵的牛三。 也确实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住着宿舍不常回来的牛黄,从邻里们的闲谈之中。 却至少知道了这厮的三件壮举: 其一、在外以老爸供销科长名义,在专县各小厂到处乱窜,连住带吃,连借带收,享受着大城市来的高级贵宾的待遇。 后发展到携带着一个个美名日女朋友的涂脂抹粉的妖娆女人,乱窜乱吹。 引起一厂长的警惕。 借到城里办事之机一问,才一下戮破。 气得老爸公开声称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其二、利落用老妈心软护短的因素。 巧立名目。 巧舌如簧。 哄骗了好几个专县客户的购货款,合起达十万之巨。老天爷,这可是一笔吓人的巨款呀,几个专县客户手足无措,眼泪汪汪的找上门,坐着不走…… 不过。 最后。 那几位客户还是走了。 据周伯悄悄讲。 说是老爸转了个弯。 让牛二出面了的这桩祸事…… 其三、这厮有一次发神经,说是要到千里之外的什么地方寻找他儿时的奶娘,硬逼着老妈拿了一笔钱,晃晃荡荡去也。 结果究竟找着没有? 不得而之。 倒是这厮玩玩够了。 耍耍腻了,百般无聊之际。 竟像被警方追捕的绑票的歹徒一样。 将心一横。 立马招呼一辆出租车,千里走单骑,乐滋滋晃悠悠的,一路杀回城市;直接命司机将车开到牛二的公司门口,让司机指着牛二的名字要打的费。 有道是高手遇上高手。 煞星撞到煞星。 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三佛高血压的牛二。 咬牙切齿的拒绝了一小会儿。 终得乖乖儿奉上了千元打的费…… 然而,即便如此,就家中总的经济状况来说,也是百足之虫,虽僵未死而已,哪里就像老妈说的那样,真的就困难得连亲生儿子结婚,都拿不出买回一张新床的钱来呢? 想起过去的一切。 积怨已久的牛黄不禁悲从心来。 那泪花也就慢慢儿渗了出来。 不提。 这天。 蓉容与牛黄约好,早早的在车站会合。 一块儿踏上去江边的公共汽车。 汽车在城市中穿行,鸣鸣咽咽的喇叭,吹开不时挤到马路中间与车辆抢道的行人,慢得像走路。待汽车不紧不慢的驶到江边时,牛黄看见那轮渡正鸣叫着慢腾腾离开岸边。 几个声音同时叫起来。 原来车上大部份是赶轮渡的人呵。 渡轮的工作人员看见了。 忙打手语。 轮渡停住了。 让迟来的人们上船。 一阵叮叮当的铃声,合着一阵轰轰隆隆的响声,渡轮再次离开了码头。 片片薄雾飘过,阵阵江风吹过,有盘旋起落的小鸟飞来围着渡轮撕骄,吸引着船上人们的目光;牛黄细心地替蓉容捋上滑到唇边的发丝,江对岸的小镇渐渐近了。 这也许是,这岁月和这城市的最后一个古镇了。 一长排顺坡而上的石板梯。 被岁月和脚板踩得光溜溜的。 身穿青布长衫。 足着草鞋和头上缠着团团青布的中老年人。 上上下下,操着乡音问好、逗趣或开玩笑;一个肩杠锄头的老农慢吞吞走过,沾着泥巴的锋利锄刃,差点刮到牛黄额角。 俩人才侧身让开。 一个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让一让呵,谨防沾上了呵。” 蓉容和牛黄回头。 挑着满满二大桶粪便的农妇,正笑嘻嘻的站在身后…… 面对到处兴起的商店、拆迁和越来越密的人流,这儿还保持着一份难得的平静与古朴! 在一处平房前,岳父岳母正等着二人。 性格孤癖沉静的岳父岳母看见女儿女婿来了,忙往里屋让。“收到信没有?”蓉容问,“什么信呀?”有些耳背的岳父侧侧耳朵:“我们没收到什么信呀?” 蓉容与牛黄相互作了个莫可奈何的手势。 一个星期前。 牛黄就奉命发出给二位老人的短信。 告诉下个星期天自己和蓉容要来看他们。 现在,发信的人来了。 发出的信却还没到。 不过就隔着条嘉陵江呗。 还改革开放哩。 中午,不常煮饭的岳母,居然弄了一桌喷喷香的饭菜。大家笑笑合合的坐在一起,吃着,聊着,谈着……不觉就到下午了。 岳父岳母连声对女儿女婿真诚的祝愿。 岳母还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小包裹。 当着大家一层层的翻开。 里面是七十元现金和一个金戒指。 她将钱和金戒指递过牛黄蓉容:“我们积攒不多,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好好过日子吧,今后的路自己走,啊!” 望着岳父岳母栖居的这低矮平房和偏僻的古镇。 望着二位老人瘦骨伶伶颤动的双手和满目沧桑的眼睛。 牛黄暗自嘘唏。 二位老人也曾年轻也曾美丽。 笑声一样银铃般清亮。 满怀着玫瑰色憧憬的年轻脚步。 也曾跨过那些不为人知青春飞扬的黎明黄昏…… 如今,他们老了,隐匿在远离喧嚣嘈杂的小镇;他们年轻时的那些梦想与歌曲呢?年轻时的那些传说与诗篇呢?难道都随着二颗平静若水的心,轻轻地搁浅在了人生的终点站? 啊!年轻真好! 青春真好! 生活着。 相爱着。 就要彼此珍惜和爱护…… 结婚吧! 牛黄深情而使劲地握住了蓉容的左手;正在伤感而默默低泣的蓉容,用小手指头在牛黄的手掌心画画:知道了,谢谢你! 一道春雷凌空炸响。 片刻。 春雨潇潇。 丝丝不断。 密密相连。 牛黄望出去,但见那江上腾起了薄薄的轻岚,碧澄的江水面沾起圈圈涟漪,衬着江对岸如黛的山恋,象极了一幅巨大的浓墨淡彩的山水画…… 几个少女嘻嘻哈哈的在雨中跑着。 声音在雨中传得老远老远。 终耐不住四月春雨的冰凉。 左顾右盼中。 一头冲进岳母家的屋檐下躲避。 见少女衣襟已湿润,岳母忙热情的找出干毛巾,端出木板凳,让少女们擦拭休息。岳父慈眉善目的问:“你们是长一中的?” “哪里哟!” 少女们笑起来。 “勘九所的,参加工作几年啦,我们没这样小哟?” “哦,勘九所的?听说这儿已经规化了?” “当然!”少女们指着古镇和江对岸,吱吱喳喳,指指画画:“这儿,要修一条长江大桥,将是世界上第一大跨径拱双层公轨两用桥;到那时,老人家,你们这儿就热闹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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